《莎士比亚研究》发刊词 有史以来,屹立在高峰之上,多少文学巨人们教给人认识自己,开阔人的眼界, 丰富人的贫乏生活,使人得到智慧、得到幸福、得到享受,引导人懂得“人”的价 值、尊严和力量。 莎士比亚就是这样一位使人类永久又惊又喜的巨人。 我们从他的创作里获得灵感、启示和智慧。时代变化了,社会进展了,尽管民 族有歧异,地域不相同,世界各地的学者们,都在莎翁身上发现巨大的欢喜、无限 的生命,都禁不住赞叹:“人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 这段话写的不就是莎士比亚自己么?他不就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么?古往今来,代表“人”,又为“人”——尽管自己不一定理会——创造奇 迹的人,是屈指可数的。莎士比亚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是最贴近人心的一个。他为 普通的人而写,又为天才的人而写;为智愚贤不肖的人而写,又为世界各个民族、 各个有文化的角落而写。然而他又是多么深、多么难以讲得透的诗人啊!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这句颂扬的话原是讲我们古代的圣贤的。我看,当 然可以送给莎士比亚。各国有才能的学者和戏剧家们,都在研究他的戏,演他的戏, 孜孜以求、倾一生精力为他写论文、作注释、作考证,这是学者们乐此不倦的境界。 一辈子只想好好演几个莎士比亚剧中的深刻、精微的人物,把他们活生生地重现在 观众面前,这是无数演员们一生在舞台上渴望的幸福天地,许多导演和舞台艺木家 们又何尝不如是向往呢。 历史上有这样的事,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们喜欢只把莎士比亚剧本作为侍、作 为学问来钻研,有人甚至不大赞同演出莎士比亚。这大概是因为流动在幻想中的莎 士比亚比呈现在眼前的舞台上的莎士比亚更丰富、更完美吧。 致力于莎士比亚剧作演出的艺术家们似乎又和那些以莎士比亚为文学研究对象 的专家们不大说话,不能常常讲到一块儿去。——也许这已是过去的历史了,今天 的情况有所改善了吧。 这个学术性刊物,选登了致力于研究莎士比亚的学术论文,也选登了关于莎士 比亚剧作在中国演出的文章。我们的想法,无非是指出莎士比亚是伊丽莎白时代为 当时的观众写戏的剧作家,同时他又是最伟大的诗人。他的剧本需要许多学者在书 斋里作专门的探讨,也需要艺术家在舞台上不断演出。 如果书斋里的学者与舞台上的演出者像合作演奏一部伟大的交响乐似地那样亲 密、热烈地合奏起来,那么我相信,我们不论在莎上比亚的研究或是演出方面,都 会取得新的成就,都会给人一种惊人的、丰富的感觉与享受。 我们是中国的学者。在中国研究莎士比亚,缺少一个资料丰富的条件。 在资料。上,国外的学者是得天独厚的。再说,莎士比亚毕竟没有生在中国。 我们有关汉卿,有王实甫,有汤显祖等。关于他们,我们有不少的话可讲,汤 显祖和莎士比亚是同时的,关汉卿、王实甫离现代有七百年了。而莎翁的名字还是 在二十世纪初,通过用文言翻译的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吟边燕语》等,我们才开 始知道。 然而我们研究莎士比亚有一个与西方不尽相同的条件,我们有一个比较悠久的 文化传统。我们受不同于西方的文学、哲学、美学、历史、社会条件和民族风气的 许多影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是以一个处于历史新时期的中国人的眼睛来看, 来研究,来赞美这位世界的巨人。这个学刊上的文章,似乎是有这样的意图的。 因此,我们希望,这些学术论文中,有那么几篇具有独到的见解,言之成理, 有说服人的内容。当然,这仅是我们的希望。 我们试图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研究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想不到他死后出现了 一位马克思,那样热爱他的戏剧,据说甚至于能成段、成场地背诵他的戏。我们几 乎是以同样敬仰的心情来看这两位历史巨人。我们希望探索在后来的这位巨人的眼 里,莎士比亚为什么如此地伟大、如此地值得赞美。 马克思、恩格斯给予莎士比亚的艺术成就以高度评价,提出一个内容十分丰富 而又十分准确的“莎士比亚化”创作原则。这个原则为后代的剧作家开辟了一条宽 阔、豁亮的道路。歌德说:“莎士比亚的好处当然没有说尽。” 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一看莎士比亚的好处,从而能说明它,这也是好事, 用这种科学的方法来研究他,我们不是最早的,也不会是最后的,因为日后还有来 者。 我们这样说,不是要独树一帜、占尽风光。“一切道路通罗马。”我们愿和走 过不同道路的人们一块儿来更深入地理解这个伟大的心灵。事实上,多少年来,莎 士比亚的学者们辛勤研究的成绩,虽然有大有小,也是不能抹煞的。 我们还想,把一切用了心血写出来的研究莎士比亚的文章、一切用了心血演出 来的莎士比亚的戏,都拿来丰富祖国文化,作为我们的借鉴,作为我们的滋养。文 艺之神将把这些当作种子,撒在这东方的文艺古国里,它会开出美丽的花朵,启发 我们创作的灵感。这种想法和多年来我们的前辈向世界上各种进步的文化寻觅、探 索,争取得到有益的收获的心情,是一致的。 学习莎士比亚可以开拓我们的视野,使我们更懂得珍惜生活中美好的东西,憎 恨一切丑恶的东西。他真是个无所不包的伟大诗人。学习莎士比亚,才知道天上有 多少星星在亮,地上便有多少莎士比亚的诗句和人物在闪光。 但是莎士比亚却也可以作为个人的装饰,这个念头存在于有些人的鄙俗的心里。 那些无知的巨富们,以高昂票价,穿上礼服,坐在剧场正厅里,洋洋得意地参加《 哈姆雷特》的首演,为了今后见着太太、小姐们,好提起这桩高雅的事情。这样的 人不是和家中藏了许多装帧精美的《莎士比亚全集》,终生未曾开过一页的人,一 样可笑么? 只有踏破铁鞋的人才能寻着莎士比亚的戏剧中的珍宝。 为以往的中国的舞台写戏的人,我们那时叫作“打本子”的。我就是这样一个 “打本子”的。我不懂莎士比亚,正如我不通希腊文一样。仅是因为“中国莎士比 亚研究会”经过一番努力,要在国内创办一份研究莎士比亚的定期刊物,取名《莎 士比亚研究》。这是好事,大家要我写个序,我就写了这几句话。 一九八二年六月九日于上海 (原载《莎士比亚研究》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