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稿纸 前一阵子,北京的天气热得如蒸笼,这些天转凉了,秋天的白云淡淡的,斜抹 过窗上,我在早晨,听着汽车声、机器的轰响、人的声音和鸟的鸣啭,我想到了《 收获》,想到了小林的电话,在电话中,她说,《收获》已经三十岁了。 正是在这样一个沸沸腾腾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怡人的季节,我所如此熟悉和热 爱的《收获》,它进入了而立之年。它已是一个美丽,挺拔,而且坚强的人了。那 么多的读者对它的喜爱,反射出它的光彩。想到这些,我高兴,为今天《收获》杂 志的编辑同志们,也为我的老朋友巴金和靳以。 想到他们,我又不由地感到歉疚。三十几年来,我竟没有为《收获》写过些东 西。不是不想写,可以说就是今天,我也满心想望能写出一篇像样的东西寄给这个 有声望的杂志。然而,确实,近三十年我写不出什么,只是搞出几个戏,我忘了登 在什么地方。我不是想贬低自己的劳动,我只是对自己感到不满意。这样的不满意 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像是个恶梦,始终缠绕着我。我苦恼、悲伤,这伤口始终 是新鲜的,无法愈合的,时时使我感到疼痛。当我从《收获》以及其他的地方读到 好的作品,好的文章时,我为那些幸福的人而高兴,他们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和才华, 这是一个写作者的胜利。 我不成了吗?我常想。 我对《收获》是一往情深的。我一直觉得,要写东西给《收获》就要对得起巴 金、靳以,对得起读者们。五十年前,在《文学季刊》上发表了我写的第一个剧本 《雷雨》。我总感觉《收获》就是《文学季刊》的继续。曾经,有一天,我在抽屉 里发现了几页《收获》的稿纸,大约是五几年的吧,这几页纸经历了“文革”的浩 劫,居然幸存下来。经过了风吹日晒,时间的侵蚀,纸已泛黄,有的地方似是秋雨 打进窗棂,落在上面,留下了水迹。我伸出手去拿那稿纸,它们已变得十分脆了。 于是,我又轻轻地小心地把它们放回原处。让那几页《收获》的稿纸留在那儿,留 在我的抽屉里,也留在心上。 这空白的稿纸,是我的歉疚,也是我的感情。有一天,我想我要在那纸上写满 字,写出自己满意的文章。我会把它送给我的朋友巴金,让他看,就像我们年轻时 那样。 我们老了。是老了。而《收获》正是青年。 一九八七年秋天 (原载《收获》1987 年第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