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巴金(1981年11月14日) 芾甘: 这几天,十分惦念你,你伤腿,吃了苦头,今后还要卧床一阵,时间长短,要 看你是否能静下心来,完全养息。 我总觉得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来写作,你虽然老了,但精神不老,生命力强, 你完全可以战胜这场小小的灾难。 井上靖谈起你来,说你看他时,正落雪,那种静适、温和的情境,我可以想象。 他的窗外有个小小的天井似的花园。有竹、有石,有一些常绿的植物,也许有一汪 清水。我记不清楚,和他谈话间,偶尔望望,那小而细嫩的窗外的“山水”,很像 一幅画。日本朋友一般讲,懂得生活,善于安排。这位老作家确是很忙,但也有幽 闲自得的时间,能够写出大量好作品。 他比你的身体强多了。我看见他,就想到你。为什么,你不能有那样健壮的体 质!你比他大不了多少,也许你受的折磨多,看起来比他衰老,但讲写作的一往无 前的劲头,你们是一样的。 临别日本朋友的前夜,在一个名叫“老爷爷”的小酒店,大家畅饮畅谈,嗤笑 声中,井上靖与千田是也坐在我对面(是一种火车座),大家都很高兴。 井上靖安静地拿一只有托座的玻璃酒杯,品着威斯忌,总在微笑,和善、诚挚, 当时,我又想到你。为什么你不能坐在我们当中,一同举着杯酒,有一句没一句地 谈心呢? 赴日前,你说可以在那里休息,大约戏剧团体和作家们访问不一样,我们从一 早忙到深夜,连干了十四天。这一次,我确感到日本人的节奏太快,有点像新干线、 像地下铁道站里的人群,你追我赶,为了抢时间却使人忘记时间,我仿佛做一夜许 多美丽动人、彩色的梦,一晃就过了十四天。 我看见水上勉,他写了个好戏《越后亲不知》。讲一个年轻的艺伎嫁了个憨厚 的农民,想从此成为和顺的妻子,但终于为恶汉强奸,为众人讥笑,被丈夫掐死的 悲剧。东京的“文化座”演出,写得好,演得好,我很受感动。我读他的小说《越 前竹偶》,写得真实,强烈,写竹工与艺伎的相恋,而又终于为恶人所破坏的惨史, 乡土气味浓,也十分动人。 我看现在日本的小说、戏剧的水平相当高,有的似已达到世界的品级。 他们真用心,真不惜时间与精神。他们的健康、体质很好。 回国后,我与玉茹都累得不能多行动,腰腿以及全身都痛。大概还是有点年纪 的结果。 托罗荪带给一点纪念品和北京的获苓饼与粉丝(据说上海没有),有一对日本 孩子人形,希望它们能陪伴你养病,和端端一起玩。伞给小林,日本的圆珠笔给小 祝,一支parker 圆珠笔给小棠。 我很想多谈谈日本的戏与寺院种种,及在静冈的富士山风光,给你解闷,我怕 你看累了。 还是不写吧。 我很想见你,陪陪你。目前只好在北京开会。 万幸的,是你未碰伤脑子,没有影响心脏。玉茹和我都请你,希望你一定静下 心来治疗。你写作的时间,有的是!只稍微等一等。 家宝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