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景 同日,夜十二时,愁华钢铁公司炼钢厂的办公室。 办公室设在厂中二楼,有窄长望台可以俯瞰全厂。厂中装设化铁炉①,鼓风机 ②,蒸气锅炉③,预热炉④,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炼钢的机件。最触目的是三座贝氏 回转炉⑤,其中最小的有二吨容量,准备今夜吹钢⑥,其余两座正在赶装,有许多 钳工①在附近工作。厂中遍地铺满了细砂,和儿处一堆堆的铁块,火气炙人,骤然 进来满耳都是凤激、轮滚、轴转、气爆,以及各种震人耳鼓的冲击、撞碰、爆烈的 声音,纷乱,喧嚣得看不出一点条理。 溽暑蒸人,到深夜还没有一丝风,厂中更是无比的醋热窒闷。在乱哄哄的响声 中,所看见的是煤气机②喷着火,电焊器③闪耀刺眼的蓝光,锅炉间同鼓风间④明 亮如昼,炉口吐出使人昏眩的火焰,轮子急转如飞,冷风压进三丈多高的化铁炉内, 烟囱轰轰响,冒出黯淡的红光。炉旁翻砂模⑤里流满了橘红色的溶铁,模边砂地上 一堆透红的煤滓还在游移浮动着黄蓝的小火舌,浇锭坑⑥刚刚烧过了焦炭,小工们 沿着坑的边缘在扒捞那熊熊的余烬。 这些地方连脚下的砂也都是滚烫的。站在厂中高处望得见全厂的员工在火光下 穿校般地来来去去,正在紧张地工作中。远在厂的尽头,另外一座贝氏炉附近,两 座巨大的汽锤⑦上下冲撞,周围还有几座打铁的红炉⑧,鎯头起伏,火星乱射。 厂顶钢梁上装设铁罩电灯,灯光青亮。两架起重机横跨在钢骨水泥的两面厚壁 上由地面吊起硕重的炉壳、钢板、钢桶、冈模,和其它的机件,在人们头顶上徐徐 行驶。 观众看到的是厂中二楼的工程师办公室。室为斜方形,面对观众最宽的一面墙 ——即正墙——是斜的,左右——以演员左右为左右——两墙即直形折下,左墙较 右墙约宽一倍。正面斜墙左边有一排钢框六扇对开门,占全墙宽度的一半。门外是 二尺余宽的窄长望台,围着矮矮的铁栏。起重机与望台间距离只一尺左右,行驶时, 起重讥上司机台的边缘正从望台前掠过。开着门,人们从室内可以瞭见一些屋顶、 钢梁,对面熔铁炉的上端,两吨容量的贝氏炉上的炉罩,起重机活的吊索,和来往 于望台前的起重机司机台的下段,甚至可以看见,开起重机的人的腿和脚从眼前过 去。望台左边短墙上有两排白色电瓷箍,黑① 贝氏炼钢法需先将生铁于化铁炉内 化成溶液(铁水)再行倾入贝斯麦炉内。 ② 化成之铁水温度甚高,用鼓风机打入空气,使铁水内杂质与空气中之氧化 合成渣、有氧化作用且可发生热力。 ③ 鼓风机之原动力系用蒸气机拖动,蒸气则由锅炉烧水而发生者。 ④ 用作铸钢件之模子,需干预热炉中预热之,以免钢水倾入时遇冷影响钢之 品质。 ⑤ 贝氏炼钢法之炼钢炉,在炼制过程中常有回旋动作,亦称为贝氏回转炉 (Bessemer Cofnverter )。 ⑥ 贝氏炼钢法因需将空气打入铁水之炉中,杂质被吹出,故炉口火焰甚高, 通常称之为“吹钢”。 ① 修理及装配之技术工人。 ② 需预热者有过大或不便放干预热炉内,可用煤气直接燃烧以预热之,所用 煤气则由煤气发生炉供给之。 ③ 用电力发生弧光借其热力以焊接钢铁之机器。 ④ 装置锅炉及鼓风机之房间。 ⑤ 用耐火泥砂做成之模型俾能耐高温度,以浇铸钢件。 ⑥ 炼成之钢水先浇成长方形之钢铁,(半成品)而后加以轧制成为各型之成 品(如钢轨,元条等)浇铸钢锭时所用之钢锭各模型放于较低之浇钢坑内,以便于 工作。 ⑦ 蒸气操纵大铁锤,以锻制钢胚成各种形状。 ⑧ 锻制钢胚需先放“红炉”内烧红后方可使之变形。 橡皮线由这里拉出去。左墙并开二门,近台口的通库房,靠后的通下面厂地, 门外有带着铁栏的洋灰梯阶。右墙仅开一窄长的钢隔窗。窗下摆着一个放焦铁样品 的鸽笼式灰漆木架,每一格的边上都标注了品名和号码。架上放着茶壶茶杯,和一 把正在嗬嗬地响着的电风扇。架前地上放一个有圆秤盘的磅秤,秤旁边堆了一些装 “脱氧配料”①,如锰铁镜铁①之类的小麻袋,袋口白线绳上束着料名的卡片。正 面料墙的右半边,即六扇钢框门之右,陷进二尺余深,与左边门外望台平行。陷进 处放着一个三尺宽的长条灰漆连柜化验台,柜门关闭。台面上右端有一座如横倒的 圆柱子似的电炭炉③,炉身下有电线联在墙上的电闸板和嵌在柜门上的变压器,电 流计及伏特计。炉两头联通瓷管、皮管、U 形管以及各种复杂的玻璃瓶管,尽头处 又与右边地上立着半人多高的钢制氧气筒相联,两三个“坩锅”①和“瓷舟”①散 放在炉前,台面左端正燃着小煤气管,管上有铁架,架着为化验焦炭用的细颈瓶、 玻璃管。靠墙也立着一排排的玻璃瓶和试管,里面装着化验用品及正在分析中的试 样。台子中间略靠墙放一具有玻璃罩子的精细的天秤。台子上面墙壁挂着温度颜色 指示图,和两张镶着黑漆镜框的贝氏炉的设计蓝图。在化验台与左边的一排门之间, 略近门处墙壁上,悬有红色水柱风压表,细管从门框边特挖的小隙孔通到望台下的 鼓风间。近化验台处挂着一面黑板,上书“一号两吨贝斯麦炉于今夜十二时一刻首 次开炉”,旁边则是临时记下与焦炭有关的数字。板上墙壁挂了一个圆钟,正指十 一时半。通望台门左挂着红漆震旦灭火机,下面堆着待修的齿轮、轴滚、风叶子、 活塞杆③之类的零件。再前又有一堆工人用的避人帽、围裙、手套、包脚布,和木 鞋。左墙两门之间的壁上,分上下挂两块横方木板,板上四排铁钉,整齐而密密地 挂着竹制的小牌子,用楷书写着厂中吝班工人的名字,分式吹钢、铸钢、平板、翻 砂、红炉、配备④??种种班别,近台口的门框上钉着库房的木牌。 正中两张办公桌微斜着对面拼在一起,桌上有电话机,两座绿漆铁罩台灯、算 盘、文具、计算尺、丁字尺、按铃、蓝图、玻璃杯、工程师戴的避火圆草帽等。桌 前相对吝放一把藤椅。桌端有一专放模型的矮桌,正接近观众面前,上面放一座二 尺高俱有全套附属设备的贝氏炉的模型,如鼓风机、化铁炉和钢梁上的起重机等, 制做精巧,各部皆可自动,所有式样装设与厂下实物天异。 〔开幕时通望台的门是完全敞开的,下面马达、鼓风机、起重机、远处汽钟、 工人叫喊,各种声音纷至沓来,使得屋子里人们说话都有些听不清楚,望台下人光 照耀,起重饥在望台的矮栏前来往徐驶。屋内电扇急转,两座台灯通亮,办公桌与 化验台前都有人在工作。 〔左墙靠后,通厂下的绿铁纱门,时常有工人推开走进。门外钢架上装设着两 盏铁罩电灯,向四处射出刺眼的光芒。 门外,门上角砖墙上,横着两排白晶晶的圆形绝缘电瓷箍,粗黑橡皮电线由对 面电杆上拉过来,又越过望台引到厂下。绝缘电瓷箍下有一架小小钻床①,连着一 具小型马达。 〔门前梯阶最上一层的空地,较梯阶本身宽出一倍,铁栏弯过来围着。这小方 空地上特为放着工人们饮水的茶缸和自来水龙头,沿着屋檐有洋铁皮顶覆盖着。从 纱门里亦隐约望见各种工作的工人往来不绝。时常有大汗淋漓,但仍未忘随身带着 自己工作的工具——如“签① ②以免钢水过分氧化之还原剂。 ③ 以电力化验钢内炭素成分之仪器。 ① ②装化验之用具。 ③ 汽缸内推动活塞任复上下之杆子。 ④ 配备原料。 ① 钻孔之工具。 子”②、錾子。扒子之类——的工人跑上来;扭开龙头,从颈上拉下汗渍的毛 巾,用水浸透,从头脸到肩背,痛快地淋洗一遍,喝两口水和同伴们随便回答几句 话,又将水浸的毛巾围在颈上,拾起工具,匆勿跑下阶去。 〔室内化验台前站着一个瘦小身材,三十模样的化验员王振洪。他在睇视那正 燃烧中的液体;由于他的凝神,手中的扇子时挥时停。他有时把试验管放在天平上 称,又数次地俯身在台子上用铅笔计算,然后将黑板上的数字涂改了一个。他频频 回首看那通望台的门,显出烦躁的神情,终于走过去把门掩上,才觉得梢梢安静些。 〔扑在办公桌上写东西的,是才进厂不久,二十三岁的工务员田启贤,胖脸圆 圆的,戴着玳瑁边眼镜,时常浮着一层似天真而又世故的笑容。因为胖,就特别怕 热,额上的汗不住地向下淌,溜过眼角,甚至溜到鼻头,滴在纸上。他频繁地取下 眼镜来擦,并忙着挥扇,这动作几乎占了他工作的一半时间,可是又不得不割舍手 中的扇子来填写那些加工单,工料检查表之类的文件,又得随时取过算盘,迅速的 敲一遍之后,才盖章存档。 〔工人们从近台口的临时库房走出,把领到的物件交给他看过之后点核,再把 领物单交给他盖上章存了底,然后才拿着物件和单子走出通厂下的门。同时又有工 人正好刚从门外进来,拿着领物单请他盖章后,向库房领物。 [现在他桌边正站着一个戴草帽,满脸落腮胡子,又黑又矮的工人,他利用了 所有的方法,很为难地拿着两把“皮老虎”①,两身“围裙”,一把一人高的钢勺 和签子,錾子。还有一包茶叶这些东西。 田启贤(看着领物单)你是吹钢班的? 吹钢工人(抽出乌黑一团的破毛巾,揩着颈上的汗)吹钢班的,田先生。 [此时由通厂下门又进来一个身穿漏洞背心,上面满是油渍的高个子工人,从 容不迫地也递上一张领物单子。 机工田先生。 田启贤(望望他,然后低头查看他交上的单子)汽缸油①三磅——机工“带扣 子”②两副。 田启贤(盖上图章,把单子交给他)库房领。 [机工持单向库房走去。 田启贤(转对吹钢工人)东西领齐了? 吹钢工人(很礼貌地伸出手里的东西)签子,錾子,围裙,勺子,这都是我们 吹钢班用的。两把皮老虎有一把是翻砂班的,这把钢勺是颜先生叫多预备的,剩下 还有这包茶叶——田启贤(有点诧异)茶叶?外面不是有你们的茶缸吗? 吹钢工人(慢条斯理地)这是替临时搭的那四盘红炉子领的。厂子大,红炉班 在第三号贝氏炉那头。上下手也有十来个人赶活。天太热,打铁的师傅们没茶也拿 不起挪头。 田启贤以后还是叫他们自己来领好了。 吹钢工人(连声答应)哎哎,哎。 (吹钢工人规规矩矩对田启贤鞠一躬抱着东西下。 〔田立刻抓起扇子止想起来走动一下,刚巧从库房又进来一个短小精干的钳工, 手② 用以使铁水畅流之工具。 ① 皮制,以两手操纵之小鼓风器。 ① 减少气缸内之摩擦,同时摩擦发生热、由油吸收。 ② 连接皮带两端之扣子。 拿着“扳手”、“起子”和“石棉”①。 田启贤(用力扇了两下,将扇子丢在一边,嘘了口气坐正,接过他递来的领物 单)你是——钳工(干脆地)乔兴福,本厂第三号贝氏炉的钳工。 田启贤(核对领物单)都领了? 钳工(举起手中物件)十二英寸扳手一把,三号的起子两把,石棉一捆。 田启贤对了。 [钳工点头示礼,持工具下。 田启贤(掏出手帕,满脸揩了一阵,匆匆登记后,连拍桌上的按铃,将笔一放, 随即立起)喝,真热! (一个穿土布上衣的杂役工友走进。 工友田先生。 田启贤你把地上那堆围裙,手套,包脚布,草帽,立刻送给吹钢股颜先生。 (拿起领物单)请他在这张单子上签字盖章,跟着就拿回来。 工友是。 〔工友抱起那些避火物件,拿着单子下。 田启贤(那把几扇门又打开,提着手衬衫的背面用力挥扇,看看望台外的起重 机驶来驶去,不觉转头向正在做化验的王先生看了一眼,一半是自言自语)这会儿 还好,起重机没出什么乱子。 王振洪(低头工作,随口说)按说,出点乱子也不能怪,这么热的天,又是新 手,更容易昏头。 田启贤(走上望台. 向外瞭望)小王,这一会寒暑表多少度? 王振洪(抬头看看)一百零二。 田启贤(伸伸舌头)我的天,还是晚上十一点哪! 王振洪(也暂时停了工作,挥起扇来)哼,就跟白天一样热。 田启贤(望着下面,低声数着)一,二,三,四,五??王振洪你数什么? 田启贤(掉头看了他一下)一共是八个火头,各种火都有!(又回头注视)电 火,煤火,炭火,柴火,还不算远远那四盘红炉。(更探身向下望,忽然)喂, “眼中钉”来了。 王振洪(莫明其妙)啊? 田启贤(拖长声音)杨味斋! 王振洪你别这么大声叫,现在“眼中钉”也是我们的老板了,杨董事了。 你小心他——田启贤他,董事? (方才进库房的机工提着油桶和带扣子走出来。 机工田先生。 田启贤(走回来接过领物单)你的名字? 机工刘宗秀。 田启贤鼓风间的? 机工是,机工,夜班的。 [先前送东西出去的杂役工人上,把签了字盖了章的单子交给田即下田启贤 (接过来看了一眼放在桌上又对机工)你们领班的名字? ① 耐火材料。 机工张德望。 田启贤东西都领对了? 机工(很不满地)库房韩先生只发了两磅,还是“红车油”①。 田启贤(不大相信)我去问问。 [田走进库房,饥工刚要跟下去。 王振洪(忽然停下工作,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表)喂,你等等。 (递给机工) 这是改订的工作表,副厂长看过,说是交给你们鼓风间的。 机工(接下,一望而知他觉得这工作非常吃力)喝! 王振洪今天贝氏炉第一次开炉自然先不说。明天早班起,副厂长说要完全按表 轮班。你先交给张领班贴上。回头颜先生会到鼓风间,当面跟你们谈。(又走回化 验桌前) 机工(老油子的口气)好吧,研究研究。 (田由库房走出。 臼启贤(自语)奇怪!(时机工)美罕三号汽缸油这两天都叫人收了。(一面 说,一面坐下改正领物单上的数字,加盖自己的图章)市面上就弄来一点三A 牌红 车油,公司好几个厂分着用。没法子,你先领这两磅去吧。 机工(诘问)可是明天夜班的? 田启贤(无法)明天再说。 机工(硬硬地)就明天再说。 [机工持油桶和带扣子下。 [机工前脚出去,颜起紧接昔匆匆上。颜起,一个廿四岁左右的青年,精明、 能干、性格倔强、富有自信,非常理智而急于进取,整个学习的过程,全赖自己的 坚定由刻苦中挣扎得来。离开学校不久,即走入社会,与人共事一径是“合则留, 不合则去”的作风,不过对他所真正敬佩的人,他倒甘于虚心接受,也能勤谨专诚 不陆地工作。另一方面,由于年轻。也由于家境一直是艰难. 没育人注意,顾及他 的修养和学习,因之待人接吻还不能做到如一个所谓“有教养”的人那样得体。对 一些粗心的,不能随心应手的工人,他的脾气缺少一点忍耐,甚至不免流于过分的 急躁。相反的,在必要时,却又很能以理智来抑止自己。 他肤色白皙,长长脸,眼眸黑而灵活,当他无意约束自己时,就会露出一点骄 做,并且过分自信的神色。他身材瘦长,穿一套洗得很旧,却十分洁净的公司中的 蓝布制服,式样与学生服大致相同。手中拿着避火草帽。 颜起(擦着汗,对田)沈先生呢? 田启贤他一直在下面忙着没有上来。 颜起(从桌上拿起一卷蓝图,匆促地)我们贝氏炉旁边没有他。 王振洪(也回过头来)那一定又到化铁炉后面看上料去了。 颜起(正低着头注视摊开的蓝图,随着手指仔细寻找,听见王的话)怎么? 王振洪(转身)“炉料”①下去,化出来的铁水不够热,不能吹钢。 颜起(抬头惊急》哦?那现在怎么办? 王振洪焦炭换了,——田启贤(已经放下笔在听,这时接下说)重新配料,第 一炉的铁水拿去翻砂。 王振洪刚才用的焦炭现在又从头化验。 田启贤(愤慨)这就是杨味斋介绍的焦炭! ① 减少摩擦之油料。 ① 装进化铁炉之原料。 颜起化验什么,查他们送来的规格单,跟公司的化验报告就是田启贤(轻蔑地) 他们的单子还有不合规格的?他们迭来的试佯,规格,都对,送来的货就变了样了。 颜起(焦急地)可是这第二炉的铁水——? 王振洪第二炉的铁水还不知道怎么样。现在炼铁厂的吴厂长也在那里帮忙。 颜起可是刚才我还看见杨味斋拉着他在厂里到处看呢。 田启贤个王八蛋,他还要人陪? 王振洪“眼中钉”是坐地虎,我看公司也是怕得罪他。 颜起(不耐地)不听,不听!人事,政治,干工程的人一遇见这些,就等于碰 见鬼。我就干我的工程,一辈子不谈人事,不谈政治! 王振洪(识趣地将话收住)喂,扇子在这儿。(顺手拾起一把扇子扔给他) 颜起(接过扇子,迅速地挥着。看一下手表,坐在办公桌前面,忙忙从抽屉中 取出一把计算尺——Sliderule ——按照图上的数字计算;同时用铅笔记录,一个 人摇着头自语)没有错,决对没有错。 〔田替他把他面前的台灯扭开。 颜起(点点头)谢谢,(依然在忙碌) 田启贤怎么贝氏炉也出毛病了? 颜起没有什么,管世才又没有完全按照蓝图装机子。 田启贤(笑着)是不是你手下那个开口闭口“三十年”的老领班? 颜起(气恼地)就是他!我的老祖父!他硬说我的蓝图错了。你想这么一个简 单东西,炉子上的人工回转机!你,——(长嘘一声,又低头核算) 王振洪(也有同感,加入)用这帮经验太多的老领班,就是这点麻烦。他有他 那一套,决对固执,决对不听说——,并且一田启贤(爽快地)瞧不起我们这批刚 从大学出来的毛孩子。 [廖再兴由外上。 廖再兴(大模大样)杨董事在这儿没有? 田启贤(也大模大样)干什么? 廖再兴(像煞有介事)利生煤矿的吴总经理有电话来,(加重)二先生公馆转 未的。 颜起(发烦)不在!不在! [寥自认“碰见了鬼”,瞪了他们一眼,走出去。 王振洪(回头见廖走出)听见没有?一定为着利生的焦炭,有点不放心。 [话未说完,廖随即又上,王回转身。 廖再兴杨公馆的人说杨委员是在炼钢厂参观升炉。 颜起(抬起头烦厌地瞪了一眼)不在,不在,不是说过不在! 廖再兴(走到桌前一副翻脸不认人的神气)颜光生,都是同事,说话你怎么这 么不客气? 颜起(依然,冷冷地)我们不认识什么杨委员,杨董事,我门赶着开炉,出钢, 轧钢轨。我们在拚命,你们——廖再兴(不听他的话,脸一沉,拿出最后的武器, 低声着重地)喂,喂,喂,电话是二先生那儿转来的。 颜起(倔强,轻蔑地)谁是二先生?厂里就认识炉子! [下面喊:“颜先生!颤先生!” 王振洪(闻声,到望台探头向下看,转对颜)颜起,副厂长找你!(又对下大 声)颜先生就来,沈先生! 颜起(慢慢推开廖按在蓝图上的手,故意客气地)对不起。廖先生,请让开点。 〔颜拿起蓝图,由通外门走出。 廖再兴(目送颜出门,压着无可奈何的闷气,一时恶意的尖笑)怪不得这样恶 呢,原来是沈副厂长的红人! (杨味斋与吴大长由外上,杨穿灰纺绸长衫,白丝袜,古铜色细草编织的四川 凉鞋。手中挥一把磨光乌木折扇,不住地打开,阖上。吴天长穿厂中制服,脚上依 然穿着他的厚皮鞋。 背上衣服汗湿了一大块,满脸红红的,有一点酒意。 杨味斋(撇不掉四川口音,笑着说)哎呀,这个地方,硬是孙悟空过火焰山, 火热,火热,热得人要发痧! 廖再兴(立刻紧张)外边的!倒茶,快打手巾把来! 〔廖急忙走出门。 杨味斋要得。(摇头)这些工人的汗臭硬是难闻喽!(忽对吴)天长兄,这一 下可忙倒你了。 吴天长(大声说着他的山东话)好说,好说!(指着给杨介绍)田先生!王先 生!(又转对田、王二人,嘻嘻哈哈地)这是我们的地主,杨委员,杨董事,杨绅 粮! 从前热心农业,现在热心工业。今天晚上特别热心钢铁,要我讲讲出钢。咱就 借这办公室,讲它个五分钟的!(回头对杨)可是杨董事,我们都是过火焰山的, 五分钟以后我可就不奉陪喽。(廖又上,自己拿着手巾把,后随工人,捧着茶。 杨味斋(接下手巾擦脸,对廖点点头,一面答复吴的话)好,要得,要得。 吴天长(见廖也向他递过手巾,瞠目而望,不相信地对廖)我的?哎呀,廖先 生,今天可太客气咧。 廖再兴(不经意〕哪里话。(对杨,肃然有礼地)杨董事,二先生公馆里来了 长途电话。 杨味斋(蓦地扔下手巾,又急,又懊恼)为什么早不讲噢?哪里?哪里?哪里 去接? (匆忙向外走) 廖再兴(跟在后面)是利牛煤矿借的电话。 杨味斋(忽然止步)哦,利生煤矿的! 廖再兴利生煤矿吴元亮吴总经理——杨味斋(又有些兴奋)哦,吴总经理! 廖再兴(连忙)不,不是,吴总经理派煤矿黄科长打来的。 杨味斋(扫兴)他啊!那么,你替我接好了。你对他说没有问题。 廖再兴他问杨董事那个焦——杨味斋(瞪着他,有点不耐)晓得,晓得,你对 他讲杨大爷替二先生说的话总是作数的,吴总经理不得吃亏,二先生也不得给他亏 吃。就对他讲没有问题,决对没有问题。 吴天长(急于脱身,乘机)算啦,讲“啥子”(山东日音的“啥子”,四川话 “什么”的意思)炼钢噢,杨董事,你还是接你的电话去吧! 杨味斋不,不,我要领教的,要领教的。 廖再兴(犹疑)不过他问的——杨味斋(更不耐)晓得,晓得,你照我的话传 给他听,他就“了然”(明白的意思)!好,好好,去吧。 (廖由通外门下。 吴天长(故意看看表)这一下就去了两分钟!(嬉笑怒骂的讽刺面孔)还讲不 讲?不讲了吧! 杨味斋(笑着拍吴的肩膀)讲,讲,抓到了专家、岂能轻轻放过? 吴天长(也无可奈何,拖长语气)好!就讲!(把模型推过来)来,来,来, 那么,杨董事咱们就讲他个三分钟的,炼钢这个小玩意。(用手一指,以说西洋景 的架势,有声有色地)看准喽,这就是今天晚上要出钢的贝氏炉全套模型。(正要 顺势讲下去) 杨味斋(忽然打断,用一种诡密的耳语的神气)喂,喂,怎么样?老同学,老 学长,你说利生的焦炭是否用得? 吴天长(大声笑起来)哎呀,杨董事,你这样称呼,我可担当不起。要提到你 介绍来的焦炭哪——杨味斋(先声夺人,也扯起喉咙喊)自然。利生的焦炭成色好, 那是出了名的。 吴天长(微笑)出名咧倒是真的。好不好我可就不知道咧。 杨味斋(限尴尬地)嚷,嚷,嚷,老同学,一句话,你看公司用不用呢? 吴天长(摇头,干脆)不知道。 杨味斋(不惜再探听)那么,以你老哥的眼光来看呢? 吴天长(依然笑嘻嘻)还是不知道。想打听那焦能不能用,那要找沈工程师, 可现在沈工程师不会说;同化验室吧,比验室也不会讲;其实最明白,最想报告给 杨董事听的,只有它(指着那模型),这出钢的炉子,可它一肚子的话又哭不出来。 (忽然急转直下,哈哈大笑)哎呀,公司的公事不是我这小小的工程师跟你这“老 大个儿”的董事门谈的。咱们还是出钢,谈出钢!(快刀削萝卜,朝着秃光光的脑 袋刷地一擦,大声喝醒那心不在焉的杨味斋)请杨董事注意!(一把拉过杨味斋, 指指点点,信口开河他说起来)今天出钢一共用两种炉子,一种叫“化铁炉”,就 是这个高的,用焦炭的。 一种叫“贝斯麦炉”,就是这个矮的。像墨水瓶子的。不用焦炭的。 杨味斋(只好打起兴会)哦,(连连点头)哦。哦。 吴天长要炼钢,先得把铁化成铁水。这铁水的温度可有个讲究,要一千二百度 以上才能用。我们先在这个化铁炉里面一层一层装上好焦炭,好石灰,好灰口铁。 杨味斋(恍然大悟)哦,灰口铁,那想必就是那上铁。 吴天长(非常赞叹这位先知的“聪明”)对,对,对,就是”土铁”!(忽然 声音稍低,一脸圆滑的轻蔑神气)可不是何董事长介绍的那种“土铁”。 杨味斋(忍不住又乘机刺探)那么这焦炭呢? 吴天长(故作不懂)现在装的? 杨味斋嗯。 吴天长(依然故我)那我还是不知道。(看着杨董事要出神,立刻)来吧. 杨 董事,咱们还是出钢!(又指化铁炉)上了料,点起火,开上鼓风机,乌啊乌的一 个劲儿地打进风。这炉子就呼啊呼地热咧,冒烟咧,出火咧。(手一指,着重地) 第一次,四十分钟!一千二百度的铁水就下来咧,我们就把铁水放进一个大包子里。 杨味斋(渐入神,至此愕然)“包子”? 吴天长(忙解释)包子不是你吃的猪肉包子,鸡肉包子,是咱们这些出臭汗的 天天吃的钢包子。(指着模型上起重机吊着的一个小小的“挹注桶”)就是这个桶, 外面是钢,里面是耐火砖,洋话叫1adle ①,工人们平时“牙祭” ②打少咧,一看这个就叫——“包子”! 杨味斋(拉起衣裾,对着下面不住地挥扇,浑身摆动,十分欣赏)幽默,幽默, 天长兄真是幽默大师。 吴天长(将眼一棱)“啥子”幽默,杨董事,我们就是肉缺点!好了,(又指 点起来、这个“包子”满满装着铁水。高热铁水,我们就甲这起重机吊起来,呜地 一开,就开到这个炉子面前,这个贝——杨味斋(一直点头)哦,哦。(偶然望见 黑板上的字)贝斯麦炉。 吴天长对,贝斯麦炉。(转身指望台那边)就是望台下面不远的那个大炉子。 (又回指模型)这个贝斯麦炉有两个转动炉子的机器,一个是电“吹”的,叫电力 回转机,(指着右手炉子承轴的地方)在这边。一个是人工的,叫人工回转机(又 指一下)在那边。方才那一包子的铁水不是吊到炉子面前啦吗?我们就开机器,转 炉子。这是炉口,(用手指轻轻一推那玩具似的电闸,炉身上的小回转机嘶嘶转动, 炉身渐次倾斜)你看,乌啊呜地炉口就转斜了。 起重机一提包子底下的吊钩,看着,(一根粗手指塞进那起重机上的小司机台 里,慢慢一推电闸,那小挹注桶底下的铁钩缓缓地被绒绳一般粗细的铁链拉起,眼 看着桶口对着炉口倾倒)这包子里的铁水不就这么流进去么? 杨味斋(连声称赞)嗯,巧妙,巧妙! 吴天长这还不算巧妙,真正的巧妙还在后头咧。铁水一进了炉,鼓风机就开车 向炉子里打风,紧跟着转正了炉子,(自已也说得忘形,愈说愈快愈有劲)紧跟着 又加急打风。 杨味斋(也紧张起来)哪里打,哪里打? 吴天长(匆匆忙忙在炉边一指,一口气说下去)这炉子边上有进风道,高压的 冷风打进去;炉子里没有煤,没有焦,没有燃料;打进去是冷风,出来是热火;冷 风吹进去,是越吹越热,越热我们就越吹;不过十分钟,温度倏地就一千六百来度! 一会儿看吧,可好看咧,从这个炉口里喷出一丈多的大火,喝,一会儿绿,一会儿 红,到处都是火花,越喷越大,越喷越大,不到十五分钟,哗地火从炉口忽然降下 去。从头至尾一块焦炭也不用。炉子一倒就是钢,“低炭软钢”①,轧出来就是 “轻磅钢轨”②,(忽然低声,眼睛一挤,神秘地)换法币! 〔田、王二人在一边听着忍不住偷偷地笑。 杨味斋(听得出了神)巧妙,巧妙,硬是巧妙。 吴天长(突地泄了气,长叹一声,非常惋惜地)巧是巧啊,可惜不是俺吴天长 发明的,这是我们的者同行贝斯麦贝先生发明的。 杨味斋(望着模型,余梦未醒,尚在出神,自语)了不得,了不得,科学万能, 科学万能。(忽然一个提议)你们该呈请二先生颁发奖励才对哟。(又很关怀地) 那么这位贝先生现在公司哪一部分做事? 吴天长(没料到)你说贝老先生? ① 为工作方便计,故将炼成之钢铁水注入,大桶内,即称之为挹注桶,此桶 可以用起重机(吊车)任意移动至需浇铸钢品之部分。 ② 四川土话为大吃一顿意即“牙祭” ① 钢内含炭素较少者,性质较软。 ② 运输用之中小型刚轨,每码重量在三十五磅以下者。 杨味斋(严然要人的神气)嗯嗯,斯麦兄。 吴天长(忽然一本正经地)报告杨董事,贝斯麦兄跟邱吉尔邱同志是同乡。九 十年前,他发明这个炉了以后,本想来中国找二先生请奖金,可是汽划子没赶上, 回家一生气连吃了五个钢包子,给噎死咧。 杨味斋(先一愣,继而又不得不掩饰的笑出来)啊,幽默!幽默!天长兄,你 硬是不愧为幽默大家。 吴天长(看一下表笑着)五分钟完毕。(像煞有介事地)不知道杨董事还要吩 咐天长讲些什么地方? 杨味斋天长兄,老同学,你怎么这样拘泥哟!不过,天长!——吴天长(夸张 地)是,杨董事。 杨味斋(高谈阔论)不瞒你老兄说,我一生最喜欢科学,也最喜欢提倡科学。 (感叹)老同学,今日何日噢?今日是科学万能时代!是“物质不灭” 的时代!凡是中国人,要救中国,必需使中国科学化,工业化,时代化。(一 转)方才你说这个贝斯麦炉,只吹冷风,不加煤炭,就发起火来,这是何以故呢? 吴天长(笑着摇头)这个讲来话长,天机不可泄漏。(故意做一副愁苦的面孔) 杨董事,杨人绅粮,米可又涨喽!一担一担的法币坐着赚还嫌不够本的,办银行, 做生意,囤东西,弄得布涨,油涨,五金涨,现在连焦炭都涨了。(又笑起来)我 若果把这点天机也传授给你,日后万一冷风也跟着有了行市,涨了价,我们干工程 的不是连钢包干都吃不成咧?(拍拍杨的肩)得了,杨先生,您一向贵忙,我们要 开炉,我们还得帮着出点臭汗。说不定易协理还等着跟你谈点生意。(连忙喊)廖 先生,廖先生!(不见到来,赶忙打发)得,我陪你出门! 杨味斋(有点不快)天长兄,你这会子可不大幽默哟。 吴天长得了,等到此地的天气更热了,到了个一百五六十度,我到你府上再打 搅几斤辣乎乎的大曲,那时我再给你多多幽默几句,给你去去暑气!(又对门口大 喊,推着杨味斋,故做声势)开门,杨董事下来了。 [通外门倏地打开,匆匆促促走进沈承灿。 杨味斋(瞥见)沈少翁! 沈承灿(点点头,对吴)喂,吴先生——吴天长(不理,依然喊)开门,开门, (门口杂役连忙开门,吴推着杨的背一路走出)开门! (对门外正走上来的工人)站开点,别熏着我们! 沈承灿(向王、田)他这是怎么回事? [吴又打开纱门。 吴天长(伸进头)我就上来。 〔吴天长又缩身出去。 田启贤(笑着)也许吴主任又喝了两盅去暑的酒。 沈承灿(放下汗透了的蓝制服上身,用手中的草帽挥扇)王先生,焦炭试样化 验怎么样? 王振兴(正在抄写算清的结果)就完。 沈承灿(对田)今天夜班工作程序表? 田启贤(递给他)这里。 沈承灿(一目了然)明天日班的? 〔田递给他。 沈承灿(阅过)请你把吹钢跟浇钢部分对调一下,还请颜先生值班,再辛苦一 次。领班工头要徐福顺,这两天先选经验多的用。 〔吴天长跑上。 吴天长(如释重负)我可把这个孽障打发走了。(抹去额头的汗)喝点水!喝 点水! 喝点水! 〔吴快步走到沙滤缸前倒水。 沈承灿(微笑)怎么样?累了吧? 〔田递过来一叠文件,灿又忙着签字,盖章,改正文件上偶然的错误。 吴天长(一面倒水,回头)不累,就是一见他心里就堵得慌。他要我讲出钢, 我是荤着猴儿狲逛博物馆,给他乱讲了一泡。这个孽障!他哪里是要听? 他就是打听他介绍的焦炭我们用不用就是咧。(一仰脖喝了半玻璃缸水,抹抹 嘴角. 端着水走近桌边〕怎么样,化铁炉现在情形如何? 沈承灿(把文件又递过去给田,放下笔)我看第二次上料以后的情形还好,你 指点给包先生做的,他领着工人都做对了。 吴天长(完全脱去方才玩笑的态度)那么风压呢? 沈承灿还是一磅。 吴天长风量呢? 沈承灿改成一分钟七十五立方公尺。 吴天长现在风眼亮不亮? 沈承灿(望望他)自然亮。不过你厂里过来的那个“炉头”(此处系指管化铁 炉的领班)——吴天长你放心,那“炉头”是个熟练工人,跟我多少年啦,上料, 出铁都没有问题。跟公司在本地招来的大不相同。 沈承灿(推敲)现在炉子设计没有错,燃料比例没有错,石灰石不错,那么错 ——吴天长错就错在这个倒霉的焦炭上咧。 王振洪(这时拿着化验结果从后面递过来)大概吴先生说对了,副厂氏,焦炭 化验报告。 [吴与灿同时看报告单。 沈承灿(平静地)灰分百分之三十五。(放下单来,顿,严重地)那么“硫” 推想可能在百分之四以上。 吴天长天!这个跟他们送的规格单至少差了一半,这也叫做焦炭?送到红炉打 铁都没有人要。 沈承灿〔气极,对王)这是几个试样的平均数? 王振洪三个。 沈承灿(气得说不出话来,望吴半天)想得到么?这种工业道德! 吴天长(愤然把玻璃杯向桌上一放,育声有色地)气什么?这些东西才是“烂 荷叶,破蒲包,鸡毛蒜皮,泔水桶,驴屎马粪琉璃球”,一句话,都不是个东西! (忽然又乐观起来。满面春风)别气,老弟,这一下,有咧,反正焦炭换啦。我们 下一炉化出的铁水是成咧,没有问题咧。(大嘴一咧)老弟,现在是几分钟上一次 料? 沈承灿(沉思)五分钟。 吴天长(两眼眯成一道缝)已经上了几批? 沈承灿九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低头扯下便条就写) 吴天长(一下拍在灿的背上,笑呵呵)那么再上两批就出铁咧,十分钟!出铁 水! 赶紧准备!老弟,我去看看就来报告。(跑出两步,又回来)再喝口水。 (把玻璃缸中剩下的水一口喝尽)我就来。 〔吴由通外门匆匆下。 沈承灿(点头)好,好。(拿起电话)接总经理住宅。(对王)王先生,请你 把第一炉用的焦炭再捡三个试样。(对电话)是总经理住宅么?请总经理说话。我 是沈承灿。(又对王)连着我们的化验单一同送到公司总化验室,请你——(接电 话)喂——(同时对王)对不起,等等。(对电话)我是承灿! 哦,爸爸!我没有料到关于那焦炭,(顿,望着手中的化验单,赧赧然)还是 您说对了。(忽然握着拳头)他们送来的焦跟他们自己的规格试样也完全不同。现 在我把这可怕的焦炭再送到公司总化验室,请求张先生再做一个正式化验报告,明 天一见早送到总经理室。??那么,明天上午利生煤矿的合同没有法子签订,嗯,不 能签订了。??嗯,现在离吹钢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您来看?欢迎您来,大家也 希望您来,就是此地太热。归小姐睡了吧???哦,爸,不要带她来看!好吧?嗯, 还有十二分钟可以出钢!? 嗯,等着您开炉! 田启贤总经理要来? 沈承灿(笑着)嗯,老头子高兴,也要来看看。王先生。请你把试样同这封信 现在就交公司化验室。做正式报告。 〔王先生拿着信件由通外门出。 沈承灿田先生,请你打电话给鼓风间. 叫他门预备贝氏炉鼓风机,吹钢风压, 我要再Chcck 一下。(此时望台铁栏外两架起重机交替吊着许多铸模(MaotMold), 下注底板①,翻砂模子,大大小小的挹注桶(ladle )以及远处尚未装好的贝氏炉 的钢板材料和炉壳,往来徐驶。楼下厂中火花照耀,人声嘈杂,煤气发生机和鼓风 机同时开车,这声音使得空气都为之震动。承灿一脚蹬着那矮矮的铁栏,一手遮档 从厂内梁上射下来刺目的电光,向下探望。室中,田先生立刻向鼓风间通电话。 沈承灿(探身下望,寻找)魏先生,魏先生!魏——(灯光向身边逼近,忽然 感到起重机从右边压来,立刻抽回身,站直,起重机司机台恰恰从眼前擦过) [下面闹声中有人帮着喊:“老魏!老魏!沈先生找你。” 沈承灿(复探身对魏摆手)魏先生,浇纲组准备!十一点五十分贝氏炉开炉。 (下面应声:“是,沈先生。”灿又直对楼下近处)颜起,颜先生,你听见啦?吹 炼组准备,十一点五十分贝氏炉开炉。(又朝较远处)魏先生,那两吨半的Lad1e 已经预热②多久了? 〔下面声音:“半点钟了。” 沈承灿现在煤气发生情形怎么样? (下面:“现在完全好了。” 沈承灿浇铸钢模都检查过了没有? 〔下面声音:“完全查过,早已放进预热炉里去了。” 沈承灿记着!浇钢的时候教给工人尽量减少Splashing ③。大件甲F1oat ① 放置烧制钢锭模型之底板,使钢小分别流入各模内。 ② 即用煤气发生炉之煤气烧热之意。 ③ 溅开。 ①,Nozz1e ②要干净,别忘了我告诉你的Pouriag Time③!稳稳的,老魏,浇 的时候我在你旁边。 〔下面:“嗯,嗯,晓得,晓得,好,好极了!” 〔四下里热气腾升,灿不住地用避火草帽挥扇,忽然瞥见下面须着“帮工”④ 们工作的平板班领班。 沈承灿喂,王师傅!王师傅!(在一片工作声中,看见一个人站起身来)不是 你!(摇手)不是你!我叫王阿福王领班。” 〔下面一个上海口音的人对远处喊:“阿福!阿福!沈工程师喊侬!”立刻一 个宁波日音的人来到窗下:“沈先生!” 沈承灿王师傅,现在烤的Ladle 你怎么砌的?那个两吨的Ladle ? 〔在下面的是一个十分老练的领班:“阿是个两吨的‘包子’弗啦?” 沈承灿(点头,改用他们的术语)我就是说那两吨的“包子”。那包子底下的 “出钢眼”⑤你上得牢靠不牢靠? 〔下面笑嘻嘻的:“牢靠,包依牢靠。” 沈承灿“火砖拴子”⑥跟“出钢眼”扣得紧不紧? 〔在下面:“紧!” 沈承灿包子上的“杠杆”⑦灵不灵? 〔在下面:“灵,都灵,就是浇钢个辰光,起重机上的朋友弗大灵,个要触霉 头格——! 忽然大声叫喊——喂,慢!慢慢!” (灿倏地立起,那座起重机险些从灿探出的背上辗过。 沈承灿喝!(望着那起重视驶去,忽转向下面近处)颜起,炉子的进风口检查 过没有? 一会儿就要试风! 田启贤鼓风间已经准备。方才下面电话报告化铁炉化铁情形经过良好。 沈承灿嗯。Bessemer 第一炉的脱氧配料①吹炼组拿下去没有? 田启贤拿下去了。锰铁二十公斤,矽铁十五公斤,铝两公斤①。 沈承灿好。请把Bessemer 第四炉的锰铁换本地的SpiegeI Eisen (镜铁)③ 试一试,配量三十公斤。(田领首) [小工由通外门进,把右面秤磅旁边一堆一堆的个袋配制搬下。 沈承灿(拿起电话)接鼓风间,(转对田)告诉颜起,叫他发信号给鼓风间, 准备开风。 田启贤(走到望台上,向下喊)老颜,开信号灯,准备开风。 沈承灿(对话机)鼓风间?张领班么?嗯。准备二号蒸气鼓风机。锅炉汽磅烧 ① 便于多量铁水畅流之设备。 ② 浇口。 ③ 浇铸时间——快慢对于钢质有关系。 ④ 尚熟练之技术工人。 ⑤ 挹注桶内钢水由底部一孔流出,此法可免钢水表面浮渣与钢水同时流出, 移动挹注桶时,该孔需紧密以免漏出。 ⑥ 用火砖做成之圆形塞子在出钢水孔上,可控制其流出。 ⑦ 用杠杆操纵“火砖拴子”可控制钢水流出与否。 ① ②脱氧配料有锰铁、砂铁及铝等皆可主除钢水中过分之氧,铝与氧之结合 性较强,故加铝可与钢水中多余之氧化合可减少过分氧化。 ③ 铁与锰之合成品。云面甚光,故称镜铁系用作还原剂。 足了没有——?一会儿贝氏炉吹风,顶大照四百转开,颜先生把每档的转数给 你讲明白了吧——?④啊???不是的。不,第四档最大风压每平方英寸四磅,风量 每分钟八十立方尺——。(那面说的不明不白) 啊?你只要转数对就成了。好,现在按照档数再对一下。下边颜先生发信号, 准备开车。(对田)发第一档信号! ④ 鼓风机打出之风,压力大小视鼓风机之转速而定,而转速则凭操纵之档数 决定。 田启贤(朝下喊)发第一档信号! [当下贝氏炉口风声渐起。随着调速器的档数增加,声音逐渐凶猛。后来厂中 其他声音都埋入这撼人心魄的风声。 [墙上风压表的木银柱逐渐压起。 沈承灿(对田)站开点,你挡住了风压表!(田连忙躲开。灿盯着风压表,听 着耳机上的报告,点头答应)嗯,嗯,嗯,(一面向田)第二档! 田启贤(对下面)第二档!(下面颜起开始听不清楚,田大声)第二档!(用 手指表示) 沈承灿(也用手指)第三档! 田启贤(大喊)第三档!第三档:(伸出三个指头摇晃)第三档! 沈承灿(对田)第四档! 田启贤啊? 沈承灿(掩着另一只耳朵,听耳饥的报告)啊?嗯,嗯。(对田大喊)第四档! (才想起要冲指头)第四档! 田启贤(急呼〕第四——(索兴对下面反复伸着四个指头) [这时古恭宪由通外门进来。他穿黄咔叽布旧西裤,翻领短袖的贴身线衫,露 出毛茸茸的胳膊和胸膛。拿着烟斗,挟着上衣,怒冲冲地拉着一个上身穿一件破坎 肩,脚下却是一双新草鞋的个工走上来。这个小工刚刚提下几袋配料下去,现在大 汗淋漓,手里紧紧抓誊一只漏水铁桶,还不住地滴答着水。不知谁送池一身油污毛 蓝布西裤,他莫明其妙地前后反着,用一根麻绳牢牢扎起。第一次进来时,一卷破 布衫掖在腰后,现在布衫拿在手里,于是箍得紧紧的屁股上露出西裤前面的一排白 扣子。裤管高高卷起,两只泥上颜色的粗腿挺得笔直。他说一口四川土话,——但 是为着有些地方在演出上了解的方便,相仿意思的国语也写在每段对白后面。 小工(无可奈何地望着古,大声叫着)你“朗格”嘛?你要“朗格”嘛?你 “古倒”我上来,你要“朗格”嘛?(相仿的国语:“怎么啦你?你要怎么?你死 乞白赖地拉着我上来,你要于嘛吗你?”) 古恭宪(紧紧拉着他的胳膊,烟斗连连在办公桌上敲,一口广东官话,愈急愈 说得人糊涂)喂,喂,Dr. 沈!Dr. 沈!警告他!惩罚他!这个小工是不是你厂里 的小工? 沈承灿(望着两个互相对叫,不知究竟,此时鼓风情形已检查完毕,于是对田) 停风!(两手挥动,示意停止) 田启贤(挥手大叫)停风! [霎时风声渐息。厂中其他工作声叉乘隙由台外传来。 沈承灿(放下耳机,对田)告诉颜先生,很好。(转对古)他怎么啦?古先生? 田启贤(对下面〕老颜,很好。 古恭宪(对灿,指着那小工的脸,结结巴巴)他,他是不是你们的小工?罚他! 要罚他! 小工(连连翻白眼)做啥于?做啥于?我朗格哪吗?你叽叽喳喳说些啥子话哟? “古倒”我上来,你要朗格吗?(相仿的国语:“干嘛?干嘛?我怎么啦吗?叽里 咕噜你一个劲儿他说硬摆(把)我弄上来,你要于嘛吗你?”) 田启贤(喝住小工)别说话!(对才)古厂长,他是我们厂里的工人。 古恭宪DR,沈,(大叫)个个嘢!(“这个人”的意思,个个嘢!一定要开他! 开他! 小工(不示弱)我惹倒你吗朗格?大气朗,格大,我们下力人在地上泼点水, 你为啥子朗格恶哟?(相仿的国语:“我是惹着你啦怎么?老阳这么毒,我们卖苦 力的就地上泼了点水,你就该这么凶啊?”) 沈承灿(立起)泼水? 小工(看见灿也认为严重,有点气馁)泼点水,大家凉快些,有啥十关系嚜? (相仿的国语:“洒点水,大家舒但,也不大要紧哪!”) 古恭宪(忽然逼到个工的面前,眼睛瞪得滴溜圆)我不是你的厂长,我看你开 着龙头,叫水在地上流,我就要管你。(更迫近)你晓得不晓得?水流在地上,碰 见铁水,就会炸起来,叫你看不到你的老婆的。 小工(一肚子的人渐渐吓回去,连说〕我们乡坝头,我们乡坝头,??(相仿的 国语:“我们乡里,我们乡里??? ”) 沈承灿(对着小二)这是你错了。(平和地)你叫什么? 小工刘海青。(这是一个四川工农常用的名字。——指仿的北方名字:“刘德 旺。”) 沈承灿刘海青! 小工(在壮丁队中学来的一声)有!(棺仿的国语:“有!”) 沈承灿你下次开龙头用水,非关不可。厂里到处是铁水,凉水碰见铁水。 一炸起来,——田启贤(插一句四川腔调的话)就像日本飞机“窝”(“下” 的意思)炸弹! 沈承灿(笑着)嗯,嗯,就大家都完了。 古恭宪(指着)Dr. 沈,Dr. 沈,你“睬睬”(“看看”的意思). 他提着一 桶水,四处乱泼,说了他,他还要泼。 沈承灿你原先做什么的? 田启贤(又是他的四川话)你原先经营啥子?(相仿的意思:“问你原先于什 么的?”) 小工乡坝头帮“邱二”。(相仿的国语:“帮人种庄稼。”) 古恭宪(睨视,连连问田)咪嘢?咪嘢?(“什么,什么?”的意思) 田启贤就是长工。 小工(笑着)对头。(相仿的国语:“满对!”) 沈承灿以后呢? 小工当泥水匠。 古恭宪(不耐)DR. 沈,你应该把他交工务科开除。 沈承灿古先生,现在厂里大半都是这样没有一点经验的工人,在后方,只好慢 慢训练。你在哪一部分? 小工我在浇钢组。 古恭宪你跟哪一个学的? 小工炉头叫我跟到他,倒滓子,拿扒子,用签子。 古恭宪哪个叫你穿草鞋? 小工(抱歉地)生活高了,一双草鞋十大十块钱。在乡坝头下田,还不是天天 打光脚板?乡坝头人哪个买得起你先生们的皮鞋?(相仿的国语:“东西贵了. 一 双草鞋就上十块。乡里种田的还不是成天光着脚,谁还买得起先生们的皮鞋呀?”) 沈承灿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指着小工手中的上身)你先把衣服穿上,把裤管 也放下。 小工(莫明其妙)先生,天气热得“恼火”哟!(相仿的国语:“好家伙,还 穿?”) 古恭宪(威吓)不穿?一会儿吹起钢,满厂都是火星,飞下来烫死你!(小工 望望他,只好慢吞吞地穿。 沈承灿不要吓他。(对小工)你不要怕。钢水并不可怕,可你应该穿衣服。穿 上。(指着他的裤子)放下裤管。(小工弯身撂下裤子)田先生,领他进库房,再 叫他穿上大围裙。 小工(吃一惊)还要穿? 沈承灿戴上避火帽,脸罩,手套,??小工(忍不下)要“抓”(“做啥”的谐 音)子噢?(相仿的国语:“这干嘛?”) 沈承灿(不理他)包脚布,木鞋,把“炉头”用的,全套给他穿上。 小工(吓住)先生,那不要“整”(“治”的意思)死人喽?(相仿的国语: 一一自语——“喝,耍猴儿啊这是?”) 沈承灿去吧。(对田)以后所有的工人都先这么训练。 田启贤(指着库房)走吧。 [小工望望田,先走入库房。 沈承灿(招呼田)哦,问他在什么地方洒的水,叫人赶紧用沙垫上。告诉领班, 叫他们特别小心初来的工人到处泼水。 田启贤嗯。 (田走入库房。 古恭宪(摇头)Dr. 沈,你对他们太好,太好,在我轧钢厂,这样子不成的。 沈承灿(一腔热诚的理想)这是少数从日里来的庄稼人。他们慢慢就学会工厂 人的习惯,慢慢就会养成一种新的意识,新的看法。这些基本的规矩自然就渗到他 们的脑筋里。告诉他们,教他们,接近他们,他们都可以成很好的工人。现在中国 没有那么多的技工,农人们能来,肯来,难道因为一个个没有经验就都赶出去么? ProfessorHens1owe 提到中国工业化问题,就说过,他说——古恭宪(大不喟然) 得了。Dr. 沈,你的老师Hens1owe 到德国来,我在Krupp 见过他——(一笔抹煞) 哈,你的老师是个理想家,大炮,激烈分子,一个不是正路的钢铁专家。用他们美 国后来说,他才真正是一个——沈承灿(不等他说完,佛然)Dr。古,我们是好朋 友。可你认识ProfessorHenslowe )几天?你根据什么可以乱批评他:他的理想你 根本不会懂?他的事业你无法明白,他在钢铁发展史上的发明! 古恭宪(轻藐,慢吞吞,一字一字地)他——有——发——明么? 沈承灿( 温怒, 突然立起, 冷冷地) Jetzt , Herrn Doktor. WasKannichlhnenmachen? (德语,口气是“那么,博士先生,现在我能为你做什么吧,”) 古恭宪(想不到他会这样发脾气)Ach Coti!(摇头)好了,Dr. 沈,我们不 谈这个。 (重修前好)好了,我倒是来向你暂时借儿个技上的。 沈承灿(伸手)名单子? 古恭宪递给他。 沈承灿(看一下)可以,明天?还有? 古恭宪你们不用的Stcam Hammcr(汽锤)请借给我们。 沈承灿(简捷)可以。 古恭宪再热炉的焦炭也要惜。(顺手递过单子) 沈承灿(看后)也可以,还有什么? 古恭宪没有什么。(有一点尴尬〕谢谢你。(立起)今天晚上出钢情形? 沈承灿起先不顺利,现在很好。 古恭宪出钢不会有问题? 沈承灿(决定)明天天亮准把钢锭送过去轧钢。 古恭宪(眼里忽然浮出天真的喜悦)那么,出钢轨了! 沈承灿(也露出笑容)嗯,出钢轨了。 古恭宪(兴奋)我们又过了一个难关。(伸手)Dr。沈,忘记我方“才说过的 话。 沈承灿(也有力地握手〕好,忘记,再见。 (古取起烟斗上衣向外走,这时颜起拿着蓝图由通外门古恭宪(瞥见颜起,突 有所感,目不转睛地瞪着他,颜也愣住。寸忽然转身又走到灿的前面,满脸“骨鲠 在喉,非吐不可” 的神色)Dr。沈,我,我,我又有一句你,你不爱听的话。我觉得现在大学毕 业生简直没有用。少学一点“微积分”,多拿几次钳子;少读几本“钢铁学”,多 开几次炉子;这对钢铁生产要有用得多。Dr。沈,我觉得好领班比坏工程师对中国 工业化有贡献得多!再见。 (古三步两卡地由通外门下。 颜起(望他出门)古先生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 沈承灿不要理他,他是个内行,就是偏见大多,大实际又太不实际。 颜起(沉肃)沈先生,我们真这样没有用么? 沈承灿(和蔼)颜起,你记一句话,钢不是一次炼成的。你我都不是万能博士。 我们有根基,我门就更要跟着最低的入学习。颜起,那贝氏炉的电力回转机你弄好 了吧? 颜起(放下蓝图)您说对了,毛病查出来,(指模型)是在下面第三个齿轮, 现在速度对了。(悻悻然)不过沈先生,我觉得我没有错。 沈承灿(委婉)是的。你的蓝图一点没有错。但是管师傅的装法为着将就现在 的材料是决对可以的。只是他岁数大了,装宽了第三个齿轮,然而你不可以对他发 那么大的脾气。你必需跟领班合作,跟工人打成一片。脑子发的命令如果手脚行不 通,你要想法于改正,适应,解决。 想想,如果手脚不是你的,只是这个脑筋,又有什么用? 颜起(领首)嗯,沈先生。 沈承灿(减恳)你心里信我的话么? 颜起信。 沈承灿(笑起来)你还想辞职不? 颜起(凝视)方才古先生骂得好,我不想走了,我要证明一下我们所受的教育。 沈承灿对,好!(指着模型)那回转机上的马达你仔细检查没有? 颜起检查了,没有问题。 沈承灿(追问)自动电闸靠得住? 颜起看八靠得住。 沈承灿(握着一根胶尺轻轻敲着桌角)那么乘没有上料吹钢以前,叫管开关的 机匠再练习开几次。告诉他们钢水炼成。开了电闸(不觉触动模型上贝氏炉电力回 转机的开关。炉身渐次向下倾倒)倒钢的时候. 这时候电闸绝对不能坏。一出毛病, 闸不住炉子,两吨多重的钢水压看炉口(猛地按下模型上的炉口) 呼地向下倒!钢水管不住,一流出来,见水就炸,见东西就烧,再遇见没有经 验的工人,这是很危险的。 颜起我已经嘱咐过他们。 沈承灿那么(指模型上炉坑)炉于下面炉坑烤干了没有? 颜起烤干了,昨天晚上就烤干了。 沈承灿(过细地)里面没有水分啦? 颜起(自信)当然。 沈承灿(对着模型,忽然指着)炉子这边的人工回转机你方才找工人试了没有? 颜起(踌躇)我,我没有。 沈承灿(摇头,和婉的责备)哦,先生,你应该试的。 颜起(有点不服输地解释)我已经根据蓝图审查了一遍,并且前天也叫人转了 试过。 沈承灿(坚执)不,在开炉之前你还要试,你要定下哪几个上人管人工回转机。 颜起(自解〕是,定下了。 沈承灿(严重地〕不,你还要叫他们练习,熟练,看看实际上要几个人才不费 劲地转得动这个炉子,不费劲地“煞”得住这个炉子。没上料,炉子轻的时候怎么 样?上了料,炉子重的时候又怎么样?这些小地方我们在开炉以前心须注意,疏忽 不得。 颜起(耐不住过于谨慎,笑着辩驳)其实,我觉得现在炉子右边既有了这部电 力回转机,左面这部人工回转机简直可以不用了。 沈承灿(意在说服)那么万一电力回转机出了毛病呢? 颜起(干脆地)仔细检查后自然不会出毛病。沈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抽出精 神来注意如何“去磷”,如何“加炭”这些更重要的事情。 沈承灿(善意解说,沉重地)不,颜起,我告诉你,我们工程师固然第一是为 人民生产,然而其次也是为人民培养力量。所以任何工程事业我们必须注意到安全。 我在C.I.T.读书,离开学校去实习以前,我的父亲忽然打一个电报,叫我非学一门 课程再去实习,那门功课叫(顿)SafetyEnginecr-ing,“安全工程”. 就是这个 道理。颜起,艰难危险,我们干工程的人决不怕。古往今来科学家为着他的科学, 真理,真是从容就义,不知牺牲多少生命。死,为真理,为人民,是应该的,快乐 的。但是糊里糊涂,因为自己的疏忽死掉,对于一个学科学的人,那是绝对可耻的! (说得十分兴奋。拍拍颜起的肩膀)好了,你再去试试那电力回转机!(又一字一 字。坚决地)人工的更要试!照我说的试!(微笑)好不好? 颜起(有决心而高兴地)好!沈先生。(正向通外门走) (田启贤由库房上。 田启贤(忍住笑)出来吧! [刘海青穿着炉前工人的全副武装非常狼狈地走出来。他的土布短衫上罩下一 件由颈脖围起的粗麻围裙,净戏台上的甲胄,两肩隆起,拖到脚趾,严密地遮护着 前心后背,只露出后面屁股上一排白扣。脚下靸着木鞋,上盖厚“包脚布”,裤管 和包脚布紧扎在一起;双手戴上无指的麻布手套,长至时节,用绳扎紧;头顶一个 黑漆笺编的救火帽,鼻嘴上也封上一块闷死人的土布。他一手拿草鞋,一手提着铁 桶,通身上下不透风,只看见一对乌黑的眼珠滴溜滴溜地望着田启贤。 (颜起由通外门下。 田启贤(眨眨眼)走吧! 刘海青(取下嘴上的厚布,满脸汗珠,出人意纠的一声)这一哈安逸喽!(相 仿的国语:“这一下可凉快!”) [吴天长由通外门急上。 吴天长(一捡喜色)老弟!(见着刘,一愣)这——(刘已经走出。田正欲随 下。 沈承灿(记起刘提着的水桶,忽然)田先生,告诉颜起,再检查炉坑,怕有的 小工无意中倒进了水。 (田应声即下。 沈承灿(期盼)怎么样? 吴天长(笑呵呵)可以出铁了。 沈承灿铁水? 吴天长一千二百五十度! 沈承灿(高兴地跑到望台,吴也跟去)准备,颜起。(望望墙上的钟)回转机 试开五分钟,贝氏炉开炉。(大声)要放铁水了! (下面立刻一阵紧张的骚动。 吴天长(瞭望)喝,怎么公司的人都来看来啦? (在下面的魏先生:“沈先生,吊包子吧?” 沈承灿当然!魏先生,叫闲人们站开。 [下面魏先生:“先生们,让开点!让开点!” 沈承灿(对下面参观的人)诸位先生们,请你们散开,这没有什么看头,还是 请走开吧! (立刻起重机又从右面驶过,在下面的王阿福:——宁波口音——“沈先生, 起重机还吊到二号贝氏炉炉壳。” 沈承灿等等再装。 吴天长(性急)吊钩放下,换上包子! (一阵讥链绞动的声音,随着台左起重机的吊钩上下前后的移动,王阿福用他 的南腔北调在发号施令,两三个工人跟着喊:“向前一点!向前点!再向前点!再 向前(尚未说完) ——嚷(集体惋惜的叹气)又过啦!” 吴天长(开始有点不耐,长叹)唉哟! [灿沉默]下面:“向后来!再向后来!(宁波口音)慢慢!(轻声)再来! (鼓劲) 对,对的,对!(宁波口音的四川话)要得!要得!” 吴天长(张嘴探身,随着下面的号令,头一点一点地)对,对!好,好!很— —好,很好! (下面忽然一声失望,集体地咒骂出来:“戮娘的!阿热昏!又过啦!” 吴天长(不觉也仰望起重机上司机台的人,失望地敲着脑壳)艾唷,我的奶奶 哟! (这时下面爽性对着司机老老实实地称呼:“赤佬!再向前吧!向前吧!”于 是又喊一声机器动一点,“向前,再向前,一点,一点,(大声喊)别动,好了, 正对!”大家嘘一口吴天长(低声,下巴向下一点,——一点,——替机器用力, 很重的山东口音)一丢丢,一丢丢,(“一点点”的意思)一丢丢,(也松了一口 气,快慰地)对“里啊”(谐音,对灿)以后大概没有问题了。 [在钢索铁链的声音中,随着吊钩的移动,一面跟着喊:“落,落,向下!落, 落,落,落!(骤然一声惊恐的吼叫)慢慢!” 沈承灿(同时对司机喊)煞车?——吴天长[话犹未了,一声巨重的钢件和钢 件相撞的震动!棺顾寂然,但立刻随着一阵暴雨似地咒骂,你一句,我一句,台上 的司机也着了慌。 吴天长(对灿,指着上面,气极)这是我的老子,我得把他供在家里当菩萨! 沈承灿(对下面)伤了人没有?魏先生? (魏的声音:”没伤人,可是钢镟子整个撞瘪了!” 吴天长(焦急)这不成,这不成!一会儿两三吨的铁水一包子一包子地吊在半 空,他这么慌慌张张地,你,你,你叫他怎样把包子里的铁水倒在炉子里!? 沈承灿难怪他,老黄忽然病了,这是个新手,只训练了四天,现在我们这里勉 强能开的人又脱不开身,——(瞥见颜起,忽然)颜起,你——吴天长(大嘴一咧, 摆摆手)得了,老弟,今天开炉,我来吧! 沈承灿(愕然)你? 吴天长(笑嘻嘻)叫我那老子少受点罪吧! 沈承灿(喜极)那——,(牵起他的手)老吴,谢谢你!(对起重机上的人) 赵秉有,放开吊钩,开到这边来!吴主任替你。(对下面的颜起等)你们别急了, 我们现在请吴先生开起重机! [像忽然知道一个有趣的熟朋友就要登台演戏一样,下面一阵热烈的欢呼。 吴天长(点点头)你听,名角出场!(抖擞精神)来,咱也露一手,把衣服先 脱啰!(脱着上衣,回头)出了钢,要请我喝酒噢! 沈承灿(笑)当然! (起重机开到台前。 吴天长(对上面)赵师傅,你打梯子下去吧,我就从这儿上去,(对灿,眨眨 眼) 我说要喝喜酒噢。 沈承灿(笑着推他)得了,老吴,上去吧。 (司机台上,一个人翻过栏杆爬下去。 吴天长(一手扶着司机台上的御板,一面蹬着望台的矮栏,忽对灿招手,又眨 眨眼,氏声)保长来了没有? 沈承灿(莫明其妙)什么保长? 吴天长归小姐。 沈承灿(微笑)怎么她是保长? 吴天长(戳戳他的胸坎)你是壮丁,她怎么不是保长? 沈承灿(依然迷惑)我不懂。 吴天长(自言自语,神气活现地)放心,老弟,她会来,一定来,保长没有不 来拉壮丁的。(说完一下翻上去) 沈承灿(没奈他何)你真是一个老蘑菇! 吴天长(起重机动了一下,他又探出身来)喂,先喝点水! (灿把桌子上一怀冷开水递给他。 吴天长(一气喝尽,山东口音的——)”要得!”(转身开车,对下面招招手, 下面又一阵欢呼,起重饥立时又快又稳地向原处驶去) [灿仍在望台上谛视。 吴天长(在外面对着机下的人喊〕吊上炉壳,炉壳搁好,再上包子。 [在下面的魏先生:“吴先生,你要用什么手势打招呼?HOH ma N①?” 吴天长(大叫)没练好,书上的法子用不得。我眼睛花,咱们还是痛痛快快用 嘴打招呼吧。 (于是下面又喊起来:“走!”吴开起重机由望台前驶过. 开向右面。这时通 外门打开,梁爱米姗姗走进。 ① 人名,彼曾规定起重机操纵之手势。 [她穿一件藤萝紫的“麦绸”花衬衫,下身是淡灰肥裤脚的西装裤。长鬈鬘垂, 摇着一把个小的纱折扇,手上那只Kimberleg 的蓝钻。不住随着摇扇闪出灿烂的冷 光。风吹来,轻衣飘飘然。这一切做成了她像是不经意修饰而要叫人觉得自有夺人 的风采。 梁爱米(曼声)承灿。 沈承灿(回头,顿,出语唐突)你——你又到此地来做什么? 梁爱米(走进,十足娇气)咦,我有兴趣。 沈承灿(讥讽地)爱米,你的兴趣太广了一点! 梁爱米(粲然)有什么法子?连峨嵋山的道士我都感觉兴趣。(由裤袋掏出一 只金框透明的Plastic 质的小烟盒) 沈承灿(看势头不对)Emmy,我实在忙,对不起,我找一个人来陪你。(反身 就走) 梁爱米(打开烟盒,曼向)没有洋火? 沈承灿哦,有。(好容易忙忙地在办公桌上找着了,又连连擦不着。擦着了, ——)你一个人下来的? 梁爱米(嘴“对”过去)嗯,(又灭了) 沈承灿(又换一根擦)你山上没有客人?(擦着了) 梁爱米当然有,(嘴又“对”过去)让他们自己玩就是了。(又灭了) 沈承灿(烦躁)鬼! 粱爱米什么? 沈承灿洋火。(又换一根——) 梁爱米(若无所见)今天我家里来了一位最要紧的客人。 沈承灿(擦着了)哦。(为她点好了烟,点一下头)再见爱米!(拔脚就走) 粱爱米(慢声慢气)归小姐到我那里去了。 沈承灿(惊愕)怎么? 梁爱米(喷着烟)我请她去的。 沈承灿(走近地,冲头冲脑地)你为什么带她到你那里? 梁爱米(逗弄)咦。我住的地方是地狱?(又长长吸一口烟) 沈承灿(望着她)你真叫我想不到!(焦虑而又有些厌恶地)你那些客人也介 绍给她啦? 梁爱米(昵笑)Whynot?我的客人就不是人?就不能在一块玩? 沈承灿那些人!一起玩I ?(对她无法,愤极〕你——(到她面前,重重地) You stin kingliitle eool!(一气而走) (易范奇由通外门上,正想与灿寒暄两句。想不到他睬也不睬,跑下去。 易范寄(讶异)怎么啦,沈先生? 梁爱米(十分聪明地笑起来)谁知道?他一气就爱翻洋话! 易范奇(热诚)梁小姐,怎么回事?一转身就跑到此地来啦,梁爱米(嘲弄自 己,笑了一笑)哼. 心血来潮!(把烟放在那搁玻璃杯的盘子里) 易范寄(殷勤)梁小姐,没有什么不舒服吧?要不要再闻一闻? (从袋中取出一只玲珑晶莹的,淡紫色的香水瓶) 梁爱米哦,(摸摸口袋)你捡去了? 易范奇(谗笑)你只顾跟工人们问东问西,掉在化铁炉旁边了。 (湿枯粘的汗手递过瓶子) 梁爱米(从他手里去接,像是才闻见甚么刺鼻,难忍的狐臭)易先生,不用么? LcwenderSnlellig Sait 。 易范奇(喜滋滋地接下手一闻,忽然一副尴尬面孔)阿莫尼亚。 梁爱米(点点头)里面是欧薄荷香水泡着。Coty 公司的。 (厂中火光一亮一亮闪上来。 易范奇(再闻一下,觉出好来)真好,臭虽臭,但是真香,梁小姐。 梁爱米(压不下的讽刺)不是。香有点香。可是真臭,易先生。(明媚的眼睛 立刻动人的笑起来)你拿去吧,送给你啦。 易范奇(盯着地,受宠若惊〕真地?给我? 梁爱米(不在意)我还有很多呢。(回手取方才放在盘内的纸烟) 易范奇(出人意料,走近爱米,低声,谄媚而多情地)梁小姐,你真聪明,真 有风趣,真是叫人不得不梁爱米(望着他正缓悠悠地吸着烟,仿佛才察觉什么不对, 取下纸烟)讨厌! 易范奇怎么? 梁爱米(看看纸烟)烟湿了,(扔下又掏出烟盒换了一根) 易范奇这里有火。(连忙拿起桌上的火柴擦点) 粱爱米(取出金质的打火机点了烟)谢谢,我有。(对着有些失望的易笑了笑) 抽不抽? 易范奇(摇头)不,不会。(忽然)也好,吸一根。(“大胆”地从她烟盒取 出一根烟,爱米嚓地打开火送到他面前,易把嘴“对”过去)谢谢,谢谢!(一面 就着点烟时的亲近,又——)密司梁,你真美,真了不得!真[起重机由右面滑来, 忽然停止。 吴天长(探头,低声)喂,保长来了没有,老弟?——(瞥见,笑嘻嘻地)哦, 梁小姐!(想不到易在旁边,冷起面孔,点点头)易先生! (吴又缩回去,十分熟练地把起重机开走。 易范奇(十分扫兴,但又做出“若无事然”的样子)何先生,梁小姐常见吧? 梁爱米嗯,有时候。 易范奇这个——[由外走进一个满头大汗的仆役,捧着一本书进来。 仆役(恭恭敬敬递上去)协理。 易范奇唔。(接下,点点头) (仆役下。 易范奇(对米,沾沾自喜)这是一本《范奇论文集》. 第二集的,昨天才出版。 (掏出手帕,掸拂书上的汗渍,翻开封面)你看,诚心请你指教,我早就把名 签好。 梁爱米(接下)不敢当,下敢当!(不觉翻翻书中的目录) 易范奇(靠在她身后,挥着凉扇,指指点点)关于中国战后全盘工业化的问题 我在报纸上很发表了几篇,都在此地。我方才谈的目前工业的危机,和战后工业复 员的困难在我这一篇文章我认为说得很透彻啦!(米微微颔首) 不过这一篇是我最得意的,——(易越谈越近,米不由得取出手帕掩着鼻孔。 易毫无所感,机密地)我用一根刺轻轻放在这些官僚商人的眼睛里,(得意万状) 叫他门觉得有点痛,有点痛。 [这时厂中不知那里又添上一部马达轰轰地响起来。沈蛰夫推开通外的门,让 归容熙先走进来,沈随上。归容熙简简单单穿了一件洗淡了的粉红夏布旗袍,拿一 只细草编的小手包,脸上没有脂粉,而红润自然,像刚摘下来的饱满的果实。沈蛰 夫穿白纺绸翻领衬衫,白哔叽西裤,白皮鞋,手持一细长拐杖,进门就拿出一块叠 得整整齐齐的白手帕轻轻揩擦额上的汁珠,微微有些喘。 梁爱米(望见容)咦,我们又碰见了。 归容熙(点点头,笑着)嗯。 梁爱米(对沈)沈伯伯。 沈蛰夫(颔首)你来了。(转对易)哦,范奇,你晓得方才焦炭的事情了么? 易范寄已经有报告。 沈蛰夫这件事我们出了钢以后就谈,现在我们一同先下去看工作人员,好吧? 易范奇(自觉重要)也好,鼓励鼓励他们。 沈蛰夫(对容与米,和蔼地)你们两个就在此地等等,不要下去。下面热,也 容易有危险,我就上来陪你们在此地看。你们随便坐。 易范奇(恭而有礼)再见,两位小姐。 [易推开通外门,与沈先后下。 [望台下一阵阵的火光。 梁爱米(一时想不出话来)走累了没有? 归容熙没有,(感觉“新鲜”)这个厂真大。 梁爱米人也真多。 归容熙(欣欣然)来的时候路上听见山上一阵一阵的音乐。 梁爱米(讥讽地)那一定是我的那些了不起的客人在跳舞了,(想起)容熙, 你唱得真好。 归容熙不。 梁爱米我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喉咙。 归容熙(微笑)练练就成了。(更亮的火光闪着)要出钢了吧? 梁爱米(意在言外)今天是承灿最快活的日子。 归容熙(望着台外,率真地)他应该快活,辛苦了这么久。 [灿由通外门急匆匆上。门响,容回顾,灿进门就望见她。 沈承灿(愣住)啊——梁爱米(笑着)咦,没有想到吧? 沈承灿(对容)你还没有睡? 归容熙(抱歉似地)我也想看看出钢。 沈承灿(虽不赞同,心中却着实高兴)这有什么看头?在后方什么都是将就, 凑和,没有标准。(开玩笑地)倒不如看看Emmy 家里的跳舞好。 归容熙(老实地)是啊,我是想,可是梁小姐不许我看就催我走沈承灿哦? 梁爱米(眼神一转)容熙,你钢琴弹得也真好。 归容熙(愉快地微笑)不,不,不过这是我在后方头一次弹着好钢琴,在那么 一间安静的屋子里。 梁爱米(一脸聪明相的捉弄,笑出来)可惜听众就有我一个。容熙,你看我多 凶啊! 关起来叫你弹,弹够了就赶你走。(忽然对灿)哦,二狗,你不怪我太没有礼 貌吧? 沈承灿(又气,又急,又喜欢,追向前)哦,Emmy。(米赶紧退后) 归容熙(惊愕)怎么? 梁爱米(笑着对容)我怕他又要翻洋话。 沈承灿(瞪她一眼)对不起,就要开炉,我是来拿Pyrometer ①的。 ① 测温度器。 (走到办公桌拿出一只像放手提摄影帆的皮盒,内装“光温度计”,套在脖颈 上。顺手取出几块Co1org1ass②,递给她们)这里有几块蓝玻璃。吹钢的时候你们 在此地看,千万不要下去。(跑了两步,忽然转身对容)你,你明天早上一定走么? 归容熙(点头)嗯。 沈承灿不,不能够——? [起重机又滑过来。 吴天长(探七头,慢慢一口山东腔调的——)这一下可真的要出钢“里啊”! (谐音。 缩回去就开走) 沈承灿(望了吴一眼,立刻匆忙地)对不起,我走了。 归容熙(忽然)等等,等等。(灿停住)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在自己的小 手包里乱翻,笑着)可找着了!(取出一个永安堂的药包)这是老太太叫我给你吃 的八卦丹。 沈承灿(瞪大了眼)八卦丹?叫我吃?(摇摇手要走) 归容熙(抓着他)不,不,老太太怕你中暑,嘱咐了又嘱咐,叫我非看你吃点 不可。 沈承灿(执拗)我不! 梁爱米(又抓到捉弄他的机会)“二狗——!” 沈承灿(向米)Emmy! 梁爱米(模仿)“——奶奶要你吃。来,倒水灌!” 归容熙(善意地劝)吃了吧,又不难吃。 沈承灿(转头望容)给我,我拿着,(接下来,笑着)出了钢吃,好吧? (灿由通外门下。 梁爱米他一小就怕吃药。 归容熙可是老太太说他吃奶的时候梁爱米(插嘴)每天给他吃两颗同仁堂的万 应锭。 归容熙(奇怪)你怎么知道? 梁爱米(俏皮)奶奶疼孩子什么事见人都得说两遍的。 (沈由外上,后随古恭宪和王振洪。 沈蛰大(四望)哦,承灿不在这儿? 梁爱米他刚下去。 沈蛰夫(转身)王先生,请你叫沈工程师再上来一趟。 王振洪是,总经理。 [王下。 沈蛰夫(介绍)这是轧钢厂古厂长。梁小姐,归小姐。(古硬生生地点了点头。 沈对米与容)就要吹钢了,我领你们到望台去看吧。回头请古厂长给你们讲讲。 (下面鼓风机又响起来,各种工作声音逐渐增多。米与容低声交谈,他一边走,一 面对古问询)古厂长你觉得这个炉子的设计怎么样?(米与容踱上望台。沈立门边 与古谈话) 古恭宪(愣头愣脑)你的儿子的先生我不佩服。可是这个学生实在学得很好, 我认为他的设计不错。 沈蛰夫那么安全——? ② 管理炼钢之员工必需佩戴有色眼镜,以免炼钢时目光注视温应甚高之钢水 及火焰. 目力受过分刺激。 (室中电灯忽然暗下来,电扇转动也转速度。 古恭宪安全? 沈蛰夫(诧异)怎么忽然电压低了? 古恭宪(牢骚)没有法子,这是中国的战时动力!(耸耸肩)嘘)电力公司的 事情,国家的事情,政府的事情! 沈蛰夫(担心)可是如果正在出钢的时候吉恭宪(一句沈怕听的话)电流停了 ——沈蛰夫那么炉子上回转机的电闸不是不灵了么? [米与容回首谛听。 古恭宪这种将就的机器当然有点麻烦。 [灿由外跑上。 沈承灿爸爸! 沈蛰夫(指着)这个电——沈承灿不要紧,只是电压低了一点。 沈蛰夫(沉肃地)不过万——沈承灿不,不会,电不会停,不应该停,我们已 经通知过电力公司。 沈蛰夫(仔细)可是万一停了呢? 沈承灿我们有人工回转机。 沈蛰夫哦,承灿,炉子周围没有水吧? 沈承灿(笑着)当然没有,您放心吧!(转身即走) 沈蛰夫灿儿!(也微笑)记着“安全工程”喽! 沈承灿当然,爸爸:梁爱米(忍不住)Good Luck 沈承灿谢谢! [灿由通外门跑下。 (鼓风机停止,下面顿时沉静下来。他们都走上望台。起重机的滑车吊着满满 两吨重铁水的“包子”徐徐由左驶来,烈火逼人,斜停在望台前面。电灯又暗了一 点,他们向下望,满脸照耀着火花,他们不住地挥扇。 梁爱米啊,好热! 归容熙(低声)下面人真多。 梁爱米(四顾)天,他们真紧张,一点声音都没有。 [观众望得见起重机司机台上的一双脚,机上的滑车和三四条粗重的钢绳缓缓 移动。 (在下面——(灿的声音:颜先生,电力回转机!(顿)转炉子! [贝氏炉徐徐转下声。 [颜的声音:转,转. 转,转! (灿的声音:好!(对上喊)吴先生。“包子!” [炉转声序止,起重机略向中间移动,对着炉口,缓缓移下“包子”。 (灿的声音:好的。(对上喊)提小吊钩! (起重机下一根钢绳缓缓向上提动,立刻听见沉重的铁水向炉口倾注的声音。 梁爱米(紧张)铁水进炉子了! 归容熙(忘记了挥扇)啊呀,好凶的铁水! (在下面——(灿的声音:颜先生,叫他们开风,第一档! 归容熙(低声,担心地)不会停电吧? 梁爱米不。 归容熙(望古)不,不会——[古摇摇手。 [鼓风声音渐起,“包子”里的铁水倾入炉内,呼呼作响。 (灿的声音:(随着炉内容量的加重,加强鼓风)推第二档!要慢! [古回头望风压表。 沈蛰夫(自语)铁水完全倒进去了。 [灿的声音:(对上喊)开走。 (起重机落下“包子”低下的钢绳,“包子”摆正后,提起吊钩,向左开走。 [灿的声音:转正炉! [颜的声音:(对机匠)转正炉子。 [炉子向上转正的声响。鼓风激起少量的烟子火星,由炉口喷出。转正时炉口 的火焰,浓烟由下而上,远远冲着望台,扫过了他们的脸。热气窒人,他们微微让 了一下。 [灿的声音:(高声)加风。 [古低头看看腕上的表。 [颜的声音:(高声)第三档! (灿的声音:慢慢来,第四档! [颜的声音:第四档,慢慢! (古由桌上取来那几块蓝玻璃分散给他门。 [这对鼓风轰轰吹进炉身,炉口喷出巨柱的黑烟,由炉罩下漫出。浓烟下黯弱 的褐色人焰像一个短短的尖锥,呼呼自炉口叫嚣,夹杂少许的火花。散射炉旁。 沈蛰夫(点点头)现在是正式吹钢了。(微笑)古厂长,开讲吧! (讲时,四人陆续拿起蓝玻璃对着火焰瞭望。屋里电灯更暗,外面一片浓烟和 光焰。 古恭宪(清一清喉咙开始他南腔北调的广东官话)现在正在吹钢了。吹钢分三 期,普通一共用十二分到十八分钟。你们看见没有?这火焰上面有很浓的烟子,火 焰是短的,尖的,不很明亮的,颜色是淡紫红的,有闪光的火星的,这是第一期的 现象。 (舞台灯全暗,只看见外面炉口喷出的人焰。喷火声几乎盖住台上古恭宪说话 的声浪,炉上浓烟渐少。焰光渐明。 (古的声音:你们看见没有?这发光的火焰是铁水里面的矽在燃烧,所以这火 焰叫Sill conFlame ,矽的火焰。这时铁水里面也有些少少的碳开始氧化,铁水里 面的锰也在氧化??(光焰更长,更亮,嚣声益宏。 (古的声音:现在炉温不算高,有一千三百多度,炉子正在造钢滓,所以这也 叫做“成滓期”,这是第一期。这第一期,请注意要用六分到十分钟。 (焰光渐成黄色,渐长,渐亮,声势有些逼人。 [古的声音:你们看:这火焰渐渐变式黄的,长起来,宽起来,这表面铁水里 面的碳已经燃烧起来,这是第二期就要开始了。 (随着他的话,火焰的气势逐渐、猛恐怖,炉口喷着十几尺不可响迹的白热的 大火,喧嚣如雷,像无数的巨神锁在炉里,进冲激突,咆哮呼吼。光焰中一叶爆声。 骤雨似地火花四处泻下,一千五百多度的铁渣铁粒随声乱喷。 (舞台光渐明,望台上沈和古吝持蓝玻璃瞭望。容熙紧紧握着爱米的手,倚在 一处,一朵火花溅下来。“唔!”的一声,爱米一闪,沈递给她一顶避火帽。炉口 里更大一声喷爆,又一片火花,她们笑着叫了一下,慌忙避到另外一头。 汉蛰大(正拿手帕揩汗)不要伯!不要怕!没烫着? 归容熙(同时)没有。 梁爱米梁爱米(掸掸衣服,嘘出一口气,笑着)咦,是有点可怕哟。(用避火 帽不住对脸上挥扇) 归容熙(蒲扇裆着脸,笑望米)这边更烤得慌。 梁爱米(眼光四处搜寻)咦,承灿呢? 归容熙(指下面最亮的地方)那不是?离着炉子很近,拿着镜子看的。 梁爱米(欣喜地点着头)嗯,嗯,是他!(忽然向下面大叫)喂,火! 归容熙(探身,正要喊叫,而需要警告的事情已经过去,抽回身,摇摇头,赞 叹地望着下面的灿) 他真专心! 粱爱米(惊笑)这个呆子,火洒在身上,他都不跑。 古恭宪(正俯首看表,抬头)跑才是呆子呢!(又看表)请注意,现在已经过 了八分半钟。你们吞见没有?现在冒出来的火星不再闪光,烟子很少了,火焰非常 明亮,很高,很大,有十四五尺。炉子里面的铁水已经滚开,喷出来铁渣铁粒,这 是第二期的现象。(灿的声音:(高声)颜先生,减少风量,放风!第三档!慢慢 开。 古恭宪现在主要是铁水里面的碳在燃烧,所以现在的火焰叫做CarboiiFlame, 碳的火焰。这一期普通要五六分钟,这叫做沸腾期,这是第二期。 (灿的声音:放风!慢慢,第二档! [舞台光全暗。火焰依然在呼吼. 不久焰光渐淡. 火苗似平有降落的模样。 [灿的声音:(高声)注意!加风!第三档! (舞台光渐明。沈独立一端,摇着扇子。古站在两位小姐右边。 古恭宪(俯首视表,又开始高声讲解)现在又过了六分钟,这是第三期了,这 叫做精炼期。这一期碳还在烧,但是碳量少了,响声也小了。请注意,这期只有一 分多钟,火焰一落就要立刻停风,差了一点钢就不好!这要个老手判断,原来颜起 负责,今天是Dr. 沈指点。(看表)注意!快了! 这一期已经过了一分八秒,一分十二秒,一分十六秒,一分计秒,一分——[ 灿的声音:减风!慢慢!慢慢!慢慢!(忽然)转炉子!——停风! (恰在灿的号令发完的时候,光焰倏地下去。刹那间,炉子一斜,使炉内“边 吹”①风管口正在钢水之上。鼓风立刻停止。方才一阵山崩海啸此时静下来,只有 远远“红炉”班还在一下一下地打铁。 古恭宪(不由得)好,真系(是)好! 归容熙(疑问,其实是赞扬)是他判断得一点没有错? 古恭宪(翻翻眼)嗯,当然。(嘘出一口愤懑的冷气)可是在外国。这是领班 的事情!——现在应该将炉子再向下转。 [下面工人工作声音开始。 (灿的声音:颜起,“炉头”准备取试样,(对上〕起重机准备. 人工回转机 准备![起重饥吊着一只空“包子”由窗口驶过。 (人工回转机上的工人过去操持机轮。 ① 贝氏炉有两种,一种进口装于炉底,风压需较高,一种风口装于炉旁,风 压可较低。 (灿的声音:(连叫)刘海青! (刘的声音:有! [灿的声音:站在颜先生后面! (同时——梁爱米他指挥得很好。 沈蛰夫(稍感宽慰)可员工们也真是辛苦啊。 归容熙(关切)沈伯伯,以后没有问题了吧? 沈蛰夫(含含糊糊)嗯,嗯。 古恭宪(劈头又一句)我想电不会停的,炉子总可以转的。 梁爱米(回望屋内)怎么电灯还这么暗啦? (古不理。 (灿的声音:(同时)颜先生,电力回转机注意,大家注意。开电闸! [炉子向下隆隆转动。这时灯一暗——梁爱米(提心吊胆)哎呀,电——(屋 内电灯忽然大亮,懒洋洋的电扇像发了寒热病嗬嗬地飞转起来。 归容熙(欣慰)好了,电灯亮了。 (话未说完;下面一阵慌乱。 梁爱米(惊愕)怎么? 沈蛰夫怎么回事? 粱爱米(转向古)怎么炉子突然向下冲?(古正以全神注视) 归容熙(也向古〕怎么?怎么?(古只摆摆手) (颜的声音:(急喊)保险丝断了. 电闸不灵了。 古恭宪(自语)保险丝断? (灿的声音:用手摇! (下面一阵骚动,此后逐渐紧张。工作紧迫的“杭唷”声不断,夹杂用尽气力 却又止不住炉子倒下的着急,气喘的声音。吴天长也在上面忍不住地喊叫。 梁爱米怎么办?怎么办? 古恭宪(冷冷望她一下)现在用人工回转机!(又回头注视) [工人们的声音:(七嘴八舌,合在一道)不成!不成!要不成!??用劲哪! 拿出劲来呀!??(四川话)先人!要“着”!(要完的意思;“先人”是一种诅咒 语)??(上海口音)沈先生,炉子太重! [灿的声音:添人!添人!刘海青! [颜的声音:上去! (刘尚未到炉旁,下面员工合声惊叫。 归容熙(喊出,指)钢水! 梁爱米(恐惧)怎么办?钢水要流出来? (沈不做声。 [下面有许多人向外跑。 归容熙(指)看的人在跑? (灿的声音:(大叫)剔跑、别乱跑! (跑的人不听。 古恭宪(气愤,顿足)”丢那妈!”叫你们不要乱跑,听见没有? 梁爱米(同时,着急)为什么跑?为什么跑? 归容熙(掩着嘴,低声急而促)哎呀,炉子又向下倒! (灿的声音:(大吼)别跟着跑!人工回转的人!别跑!刘海青!回去摇!别 怕!别——归容熙(叫出)钢水! (下面一群“喝”的一声!一摊钢水流入炉坑,突然爆出声音,人们更形骚乱。 古恭宪(惊恐)坑里有水! 沈蛰夫(愣住)水?! 古恭宪(椎她们下去)快躲开! 归容熙(双足如同生了根,只一味痴望)他上去了! 梁麦米(也望着)他在帮着摇! 沈蛰夫(管不住地叫)承灿! 古恭宪(对着她们大喊)炉子已经管不住了!你们离开。 沈蛰夫(走下望台,拉过她们)快来! [四人方由望台避开,厂下轰然一响,钢水乱飞,满厂是火星,浓烟,蒸气。 一片呼喊。 火星、熔钢在空中划出千万道光彩,穿过钢梁由顶上洒入望台与室内。 (有人在喊:(微弱地)砂子!砂子!垫砂子! (古冒着烟尘,踏灭火星,又冲向望台,预备关门。下面又一声较小的爆炸, 古避开,接着两声更小的。同时田启贤由外跑进,衣服沾满了泥砂,两三处已经烧 破。 田启贤(疯了似地捶着自己)我怎么忘了说?我怎么忘了说?(四处乱找)哪 儿? 哪儿? 古恭宪(跑去抱下灭火机)灭火机在这里! 田启贤(昏惑地)不,不。(由办公桌后提出一个钉着皮带的救急箱) 古恭宪(厉声)来! 田启贤哦,哦,(跑过去) [田挟看救急箱,又帮同古搬着灭火机由通外门跑下。 沈蛰夫(镇定地对她们)我去看看,就上来带你们下去。 (这时望台外起重机迅速开来停下,吴天长逃进屋来。满脸砂土烟污,袖口烧 破,手中避火草帽已为飞来的熔钢烧燃。 吴天长(瞥见沈,挥着草帽)总经理,不要下去了,不,不要紧!不要紧! 梁爱米(同时)帽子! 归容熙吴天长(才军觉)哦!(连忙扔在地上乱脚踩熄) 沈蛰夫外面怎么样? 吴天长(喘息)爆炸过去了,火可以扑灭。 沈蛰夫(急切)人们呢? 吴天长(指手划脚)烟气太重,上面看不清,大概有一两个工人受了伤。 梁受米(同时)承灿? 归容熙他? 吴天长(对沈)我看见沈工程师从火里跑出来,(顿)跑了两步,(顿)就摔 在地下——[米“啊”一声由通外门跑下。 归容熙(盯着吴)伤——吴天长(沈重)像是不轻。 [容一声未响走下。 沈蛰夫(匆匆走上望台)有人照护没有,吴天长(随后应声)杨工程师,余处 长都来了。 沈蛰夫(俯瞰,长嘘一声)嗯!(转身下来)医院大远,重伤的先抬到楼上办 公室,请你告诉他们我就下去。(走向电话) [吴出门. 廖跑上来几乎与吴冲个满怀。吴下。 廖再兴(气极败坏的神邑)报告总经理,——沈蛰夫(正拿起耳机)什么事? 廖再兴报告总经理,这,这都怪这些刚出学校的小工务员不小心,报告总经理, 再兴早,早,早就看出他们,他们——沈蛰夫(双目威棱,叱责)你不去救人,还 过来批评什么? 廖再兴(想不到)啊——沈蛰夫下去!(摇电话) (廖造巡溜下。 沈蛰夫(对话机)我是总经理,接线生,请你立刻打电话,通知城里李大夫, 请他马上就来!车子就会派去! (在外面一片呼痛救急的声中,沈放下话机,匆匆由通外门下。 (舞中暗) ——幕闭 第二景 翌日上午十一时,仍在办公室二楼办公室。 阳光由狭长的窗射进来,电扇吹着急风,人还是淌汗。对望台的六扇门已经关 闭,厂中机声、鼓风声,不断侍来,从钢门上的厚玻璃望见起重机要时来往经过。 两张办公桌移靠门前,贝斯炉模型放在桌上。一张藤椅移放在“库房”门前。沿化 验桌边搭起一张帆布床,床头放着那以前搁置模型的矮桌,上面有药膏罐、消毒纱 布、棉花和各种换药与盐水针的器械等。床脚下有一张藤椅。外面水缸已经移走, 很少的工人由门外经过。 (开幕时承灿躺在床上,床头忱与被高高垫起。他的左手臂缠满绷带,夹上木 板,左手也裹着绷布,左额上橡皮膏交叉着贴了一块小小的白纱布,面容突见消瘦 .他正在昏睡,口里含着温度针,李大夫——一位五十上下鬓发灰白的老医生,穿一 套白西装——一正弯着腰用听管仔细诊视。床头立着归容熙,低首望着承灿的脸。 沈老太太也立在床脚下,不住地用手帕揩擦眼边的泪痕,身后沈蛰夫为老太太挥扇, 眼睛望着大夫面上的表情。颜起立在屏风后,焦灼地等待大夫最后诊断的结果。 [静默中通外门缓缓打开,总务处余处长走进来。 颜起(匆忙过去,低声)正在看,等一会吧。 余涤凡(连连点头)哦,哦。 (余退下,轻轻掩上门。 [容看了看表,望望医生。 李大夫(诊视中歪着头,低声)可以啦。 [容由灿口中取出温度针注视。 沈蛰夫多少度,归小姐? 归容熙三十九度零五。 李大夫(注视着病人,却——)嗯,嗯,退了一点。(挪动听管,闭目细听) [容拿起矮桌上的病况表记下来。通外门又轻轻打开。吴天长刚迈进一步,看 见大夫正在诊视,又提起足尖轻轻退缩回去。他立在绿纱门后候望。 李大夫(收下听管立起,嘘出一口气,容递过一把扇子,一面扇,一面笑着讲) 老太太,您放心,不要紧,决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要怕,烧得重一点,年纪轻,体 质好,不会有什么影响。 [沈老太太,沈蛰夫的母亲,承灿的祖母,六十八岁,表面似乎有一点严厉, 不苟言笑,事实上她开心的时候可以笑厚出眼泪,并且甚至于为了逗弄幼年的孙儿 而做得出很有趣的怪相来。她既不十分精明,又不十分能干,她的慈蔼在事实的行 动上才奉现得出来,嘴上地是不善于说好听的话的。性情直爽,有一点任性的倔强, 但并不固执,心直口快,遇到不如意时,就忍不住的要把她的不满,叨叨不绝他说 出来才释然,但是说出后就很容易忘记。因此她时常在无形中得罪了人,自己还毫 无所觉。遇到必有的反应,她还奇怪这摆在她眼前的反应的来由。 但是多半知道她脾气的人也并不和她计较。对人好恶分明,喜欢一个人她心甘 情愿地拿出她所有的好心肠来,但是厌恶一个人时,她也尽量拿出她的一半卖老, 一半天真的恶作剧。 不过一个人的好或者恶,在她的眼里有时是没有多大差错而十分准确的。同时 她还有一个特长,就是和一个人接近时,很短的时间她就能抓到这个人的几个特别 的习惯和动作,当别人认为她说得对时,她也很高兴,并且觉得很有意思。不懂得 太深的人情,所谓世故的人情,如同叫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特别关心地对某个人要 好,表示好感,她就不会做,不是说她固执,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她依然故态复萌设 法违背她的本意。 丈夫早亡家境竞也狠艰难,生活的清苦和儿孙的抚养,确实给她不少的忧愁焦 虑,和种种折磨。她的一向不善于应付人,应付事,更增加许多多余的苦恼难堪。 盼望了多少年的儿子娶了媳妇,更使她快慰的又生了孙儿,诚然这正是她该放下肩 上的担子安心享受一点晚年应有的天伦之乐时。偏偏不幸媳妇又故去。这真给了她 一个不小的打击。唯其如此,这可怜的老人就对孙儿过分的宠爱,一切一切都得她 亲自来管,甚至于连蛰夫的爱护还嫌不够,地时常责怪他对承灿太严了,于是要从 儿子的手中抢过来,更多多加以爱抚。祖母爱孙本是常情,但这位老太太确是超乎 了常情。是一个心肠非常软弱,而看起来却很直很硬的好好老人。 [她身材高矮胖瘦合宜,脸型有点像她的儿子蛰夫,只是眼光少一点坚定锐利, 而更多一点柔慈。下腭有点伸出,人中相当长,一般的说法,是个长命相,牙齿未 完全脱落,头发却已大半斑白,尤其两鬓白如银丝。皮色白净,脸上皱纹显明,刻 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饱尝了多年沧桑的痕迹。她全身整洁,穿着一件深灰湘元 纱长衫,袖长未及腕,洗褪色的浅色袜子,半旧的黑缎鞋,脑后挽一个差不多全白 的小发髻,看出来原来梳得很光,现在却有些搓毛了。眉虽未皱,但满脸是心痛怜 惜焦急之色。 沈老太太(呆呆望着大夫,似信不信地听完了他的话,又踱到床前,低唤他的 小名,仿佛非如此叫,不能表达出地满腔担心的疼爱)二宝,二狗子,听见奶奶叫 你没有? (李大夫走到沈蛰夫面前,望望病人,对沈递了个眼色。严重地皱皱眉头。 沈老太太(老泪纵横,忍不住——)二宝,二宝。 李大夫(回头)老太太不要叫他。 归容熙(也婉转地)让他安静一会吧,他痛了一晚上。 沈老太太(连连点头)嚷,嚷. (转对医生尽诉地)李大夫。真的不要紧? (又望望儿子)你们不要骗我。 沈蛰夫妈,当然,(强打起笑脸)您放心,二宝就是胳膊摔坏了,可以好,生 命没有危险的。 沈老太太(向李)是没有危险? 李大夫(一向是沈家的老医生,温和而体贴的口吻)哎呀. 老太太,我什么时 候骗过您? 老太太,我看您回去休息休息吧。快七十的人,累了一晚上。 沈蛰夫(轻轻劝说)回去吧! 归容熙(打起高兴,移动身子)我送您回去。 沈老太太(祈求而慈蔼地)不,不,你还是看着他吧,归小姐,你心真好。可 怜,你也累了一晚上了。 沈蛰夫(蹙着眉)回去吧,妈。 李大夫老太太,该歇歇啦。 归容熙(同情地望着)您走吧。 (沈老太太凄凄地望着他们,嘴里“嗯,嗯”,向前挨了两步。 沈蛰夫(拿起床头靠着的拐杖)妈,您的拐杖。 沈老太太(颤巍巍地又走过来,低声)二宝,二宝。 (吴轻轻低声推开门上,焦的地凝望。 李大夫(忙走来,低声)别叫他,这样不好。 沈老太太(望着灿一身的伤,又揩揩眼泪)真是疼死人啊!什么钢呀,铁呀, 把孩子糟踏得这样! 沈蛰夫(递给拐杖)走吧,妈! 沈老太太(怕人嫌她颂絮,擦擦眼,强自露出笑容)李大夫,我又要问啦,他 能不能搬回家去养? 李大夫(口里支吾,却故意镇静而有把握的样子)好,好,我们看看。 沈老太太(接下拐杖)有什么事就随时告诉我,李大夫。(嘴角上的肌肉一抽 一抽,无助的目光望着大夫。几乎是哀恳)孩子交给你啦,你要用心治啊!用心治 啊! (李大夫点头微笑,她转过头)归小姐,你,(非常感激地目光望着她,微微 颤抖的手轻拍着容的肩头,爱怜地向下拍抚,想不出话来表示,才——)一会儿回 来吃午饭哪. 我等着你啊! 归容熙嚷。 沈蛰夫(蓦地)您等等,我叫人来送。 吴天长(走前)我来送老太太。 沈蛰夫也好,劳神吴先生啦。 沈老太太(点头)又麻烦吴先生啦。 吴天长不,不。 [沈老太太又要回去再看承灿。 沈蛰夫(扬扬手缓缓止住她)好,您先去歇歇吧。 (沈蛰夫扶着老太太出去,吴随在后面,李大夫又走到矮桌前,拿起体温记录 看,同时颜起走到床边看灿。灿很重地在喘,李大夫望望他,就拿矮桌上的打针器 具,到办公桌,点着酒精灯,重煮针具,又在自己带来的药包里,翻找什么。 颜起(焦灼地)怎么样,沈先生? 归容熙发这佯高的烧总像不大好。 颜起(非常关心)归小姐,您一会儿就要走么? 归容熙(为难地)我,我要走的。来了电话,飞机改下午开。 颜起哦,可是——(田启贤由通外门上。 田启贤(内疚的目光)颐起,下面吹钢又该准备了。(见颜起来到面前,自己 走去)颜起,你还怪我么? 颜起张领班也告诉了我,还是刚来的领班没有经验,在坑里倒了水、不过我们 ——嗐,走吧。 (田回头不住地望着灿. 意似不舍,被颜拉出。刚出门,沈又开门进来。 沈蛰夫(急迫)李大夫,怎么样,究竟怎么样? 李大夫(放下器具,转过来〕蛰夫先生,不要太着急,不过情形是不能不说严 重的。 (容正想过去听,灿又哼了一声,容走回床头低头探视。 李大夫与沈蛰夫也转过来身来。 [余处长推开纱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报告。 余涤凡总经理,利生煤矿刘副经理从城里订合回来了。 沈蛰夫嗯,请他们先等一等。由易协理先同他们谈吧。 余涤凡这是公司化验室送来的焦炭分析报告,试样是沈副厂长昨天派人送去的。 沈蛰夫(接下来看)嗯,嗯。 余涤凡(关怀,低声)副厂长好些没有? 沈蛰夫还好,谢谢。 [此时容又走来,挨近沈、李。 余涤凡(客气地,转身)归小姐,一会儿有便车进城,急的话,您搭利生煤矿 的车也可以。 归容熙好,谢谢。 [余处长由通外门下。 归容熙(走近李大夫面前)李大夫? 李大夫(郑重地)那么,我们仔细研究一下好不好?(沈也凑拢来)烧伤不算 重,有热度是烧伤以后可能的现象。 归容熙但他烧得这样高? 李大夫(摇头)不,不,你放心,这不是血中毒的缘故。离受伤还不到十二小 时,变化没有这样快。 沈蛰夫不过我怕. (又忙忙觑了灿一眼)他的内部! 李大夫也不是,他的内部也没有摔伤。输了足够的血。生理盐水也打了五百C.C. 现在看,是没有什么意外的问题。不过——沈蛰夫他的胳膊? 李大夫(沉重地)断了,肌肉骨头完全粉碎,这是顶重的Compound Fracture , 出血太多,(缓重)大血管断了。并且里面尽是泥土,很容易引起其他更坏的变化, 现在必需要一个紧急的手术,不然——沈蛰夫怎么? 李大夫真正受了其他的传染,或者成了破伤风,这是很,很讨厌的。而且现在 大血管断了以后,整个右膀没有血供给,自然会坏死,胳膊已经没有用了——。 归容熙(惊痛地互相望了一眼)哦!(沈盯望着医生的严重的脸。沈蛰夫容回 头睨视承灿,耳中仿佛又听见李大夫接着说话,才慢慢转过头来) 孪大夫那么,为着,以后的安全,我看——归容熙(压着心头的恐惧)必需要 施行手术? 李大夫嗯,并且最好要在八小时以内! 沈蛰夫(低声)是,是怎么样一种手术? 李大夫(自己做比指着)要从此地锯。 沈蛰夫锯? 归容熙这整个的右膀? 李大夫(爱莫能助的摇摇头)没有法子。要快,不然——沈蛰夫(望着他)嗯? 李大夫总之愈快愈好。 归容熙(哀怜地)没有别的办法? 李大夫(坚决地)没有。(踌躇)那么谁去告诉他?是我,是沈老先生? (容踱到望台前默立。 沈蛰夫(半晌)我来说吧。 李大夫我方才给他打的镇痛麻醉剂,大概还可以支持半点钟,搬到医院以前, 我再给他一针强心剂,沿路是没有问题的。 (承灿哼了一声,逐渐由昏昏地沉睡中醒来,他们都凑过去) 沈承灿(痛苦地)我渴得很。 [容过去倒水给他喝。 李大夫(走近)怎么样,觉得? 沈承灿痛,(强笑着)不过现在忍得住了。 李大夫还怎么样? 沈承灿有点点想吐。 李大夫想吐,还——沈承灿有点点晕。(望着沈)爸爸,奶奶走了? 沈蛰夫嗯,不着急,孩子!不着急! 沈承灿告诉奶奶不要紧的,我,我,不要紧的。 沈蛰夫李大夫,刚才你说——?(沈拉李走到办公桌边低声商谈) 沈承灿(想把手抬起)容,你累了。 归容熙(赶紧过来)不,不。(把他的手又放回去) 沈承灿(关切)一夜你都在这儿,一直没睡。 归容熙(强笑着)放心,你一定很快地好的。 沈承灿(仰望着她)你是明天一见早的飞机么? 归容熙(想要告诉他更要提早的消息)我,我——(却又忍住,半晌)嗯。 沈承灿(伸出手,吃力地)容熙,你可不可以再——沈蛰夫(仿佛已经商谈完 毕,对李)嗯,嗯,就这样办吧。(走近归,低声)我想跟承灿说几句活。 (客点点头,立起缓缓向外走,忍不住拿出了手帕,掩着鼻子,由通外门走出。 (李在屏风后轻轻徘徊。 沈蛰夫(挨近床边,慢慢坐上藤椅的边缘)孩子!(像什么塞住了喉咙,半晌) 觉得好些吗? 沈承灿(痛苦地微笑)好,好。 沈蛰夫(想想又停止)孩子。 沈承灿(着急)爸,怎么,是怎么回事? 沈蛰夫(紧抓着床沿)孩子,我的孩子! 沈承灿(挣扎,注视)医生说——? 沈蛰夫(抚慰)危,危险是没有的。 沈承灿嗯。 沈蛰夫(目光涩涩)可是摔伤的地方很严重,大血管已经断了。 沈承灿(猜着一大半)那么是不是要——? 沈蛰夫(点点头)是要动手术。 沈承灿(睁大了眼)可是,从哪里?——沈蛰夫(指着自己)从这儿起,(握 紧灿的腿)孩子,不要怕,不要紧的。 沈承灿(黄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来)李大夫。 (李大夫过来。 沈承灿真的,大夫? 李大夫(点点头)没有别的办法,为着以后的安全。 沈蛰夫为着你的将来。 沈承灿(无力地)将来? 沈蛰夫孩子! 沈承灿爸爸,(振起一丝微笑)别着急,这,这也没有什么。(闭上眼)只是 冤枉! 李大夫(低声,轻轻地)那么救护车一来,我们就搬到医院去。 沈承灿(闭紧眼,点点头)好! 李大夫我到下面安排一下。 沈蛰夫(咬着嘴唇)嗯。 [余处长由纱门上,李大夫点点头下。 余涤凡总经理,通中银行的陈先生来了。 沈蛰夫(诧异)哦? 余涤凡就在下面炼钢厂会客厅。 沈蛰夫借款合同说好是明天签的。 余涤凡不,总经理——(迟疑)他口气上像是借款的银团发生一点变化,并且 听说钢轨——沈蛰夫(挥挥手)出去谈,我们出去谈。 [归容熙悄悄由纱门上,凝眸的神情中似乎闪耀着又是勇敢,又是希望的光辉。 瞥见沈,就低下头来预备走过。 沈蛰夫(轻轻止住她)归小姐! 归容熙(抬望)沈——沈老伯。 沈蛰夫(说不出的情感)我,我真感谢你,请你为我还陪他一会。 (容点头。 [沈与余由纱门下。 [容踱到床前。 (灿睁开了眼,无目的地望着。 归容熙(轻轻坐下)你要不要再喝点水。 沈承灿不。 归容熙(温婉)痛得很吧? 沈承灿有点。(转过头,低沉地)车子有啦? 归容熙有。(握住他的左手) 沈承灿(吁了一口气)那,走吧,就走吧。 归容熙(怆痛)怎么? 沈承灿(不敢看她的眼,又闭上)医生说的,你知道啦? 归容熙(低头)知道。 沈承灿(摸着她的手紧紧握着,缓缓睁开眼)原来想再留你。再留你几天,也 许,也许你——(痛苦地)可是现在我不应该再留你了,我不留你了。 归容熙(满眶的眼泪)承灿。 沈承灿(进发)一个学工程的,忽然丢掉了右手,哦,我怎么可以丢掉右手怎 么可以丢掉了右手啊!(左手蒙着脸抽噎起来) 归容熙(立起,移近枕边)承灿,承灿!不要难过,不要难过!(把他的手, 从脸上缓缓移开)看着我,承灿,承灿。(微笑着,眼泪从面颊上缓缓流下来)你 丢了一只手,现在,又添了两只手了。 沈承灿(目不转睛)阿! 归容熙(抚慰地握着他的手)承灿。 沈承灿(如在梦里)不定了,你? 归容熙(满眼的怜爱)不,不走,我要陪着你。 沈承灿容熙,你——(眼泪夺眶而出) 归容熙(探身为灿拭泪)我喜欢,我也喜欢,安静一点吧,承灿,(灿更哽咽 起来) 安静一点吧。 (沈眉头重锁,由通外门上。容熙立起。 沈蛰夫(愕然)怎么? 沈承灿(满脸泪痕却笑着,兴奋地〕爸爸。她,她不走了。 沈蛰夫归小姐! 沈承灿(望容)嗯,容熙她不走了,她永远不走了。 沈蛰夫(惊愕,逐渐露出欣喜)归小姐,你,你永远——(走到容面前) 沈承灿是吧,容熙? (容微微一笑。 沈蛰夫(拉起她的手)归小姐——容熙,(深挚地)好,好,你真是个好—— 承灿,爸爸恭喜你! 沈承灿爸爸。 沈蛰大(向容快乐地)恭喜你们! [古恭宪又叫又跳地由通外门上。 古恭宪Hello ,Dr,沈,恭喜,恭喜,Congratulationst沈蛰夫什么事? (灿与容听着一怔。 古恭宪(手举一块钢轨的切段)总经理,你看,他炼的钢成功了,很好,很好, 轧出的钢轨完全合乎规格,政府一定会满意的。 (容高兴地接下切段,递交灿手。 古恭务(兴奋地)化学成分Carbon(碳)0.45,Mangcnite (锰)0.80,Sllicon (矽)刚刚0.20,Phosphorous (磷)恰恰0.10,正合美国A 。R 。E 。A 。 的规格,你用这么一种七拼八凑的设备,炼出这样的钢!My boy youdld marvellous works :我是政府,我满意你。 沈承灿(愉快地)好,我们接着出。 古恭宪嗯,大量地出,其余三吨,五吨的炉子赶快装好,赶快开炉。 沈蛰夫(微笑)先不忙,先不忙,关于产量,我们等等看看。 古恭宪(莽撞地)啊,总经理,这用不着等的。(忽然)哦,Dr。沈,你的伤 怎么样了,不要紧吧? 归容熙不要紧,还好。 古恭宪那就好极了,再见,Dr. 沈! [易由通外门上。 古恭宪(一把抓住)啊!易协理,我正有事找你! 易范奇沈副厂现在好点没有? 沈蛰夫还好,谢谢。 古恭宪易协理,那个焦炭——易范奇我就是为焦炭事情来的。总经理,(逼出) “人可”先生又有信来。 沈蛰夫不管,那个焦炭绝对不能买。 易范奇(忍不住)可是通中银行已经——沈蛰夫(负气地)合同绝不订。并且 现在已经定的焦炭我要退掉。 沈承灿好,爸爸! 易范奇(搓捻起手指)再,杨味斋——沈蛰夫(尖锐地)请你见见他,对他说 我就是这个意见,不管是什么先生什么长的电话,或者信。 易范奇(斜眼望着他,慢吞吞地搓着手指)不过我怕我们要略微顾忌一点日后 的市场。为着贷款,销路,或者运输,“人可帮”的意见是不能不稍加以颜色的。 沈蛰夫(气愤愤地)你说给他们什么颜色看? 易范奇不过总经理,我想您早知道,这两天隆山铁路政府已经决定不修了。 杏恭宪啊! 易范奇钢轨完全没有销路。 沈蛰夫嗯,嗯,(望古与灿) 吉恭宪什么?钢轨不用了?不修路铁了?Dr. 沈,跑到灿的床前,对灿大喊) 你的钢,我的钢轨白废了!我们这一大堆人,这一大堆设备,又要停工了。(连敲 脑壳)停工,停工,Ach 6ott!又停工! 沈承灿(怔了半天,才一一)爸爸,真的? [大家面面相觑。 沈蛰夫(沉重地)嗯,这消息,我已经知道有两天了。我怕影响你们的工作情 绪,没有立刻告诉你们。这是万万想不到的,大家千辛万苦,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 出钢,他会给你这么一个(忽然激昂)打击。不过,我不相信这是致命的。现在我 们已经过了一大半河,我们没有退回去的可能。(望望他们)这两天我正在跟桥梁 公司商量订长期合同。 沈承灿爸爸,不过做桥——沈蛰夫嗯,做桥用钢少!不过我们要先借桥先渡过 我们的难关,我们要慢慢找出路来,慢慢找出市场,(威棱的眼睛挑衅地)我不相 信为着建设一个新中国,抗战这么几年,民营钢铁,只销了两万吨就够了的。 古恭宪(慑)可是总经理,这钱! 沈蛰夫钱,我再告诉你,银行贷款银团又变了卦,由八千万减到三千万。 记住,这是“人可”先生的大面子!我们不能眼看着一个国家的重工业刚一开 始就去停顿。所以,古厂长,轧钢厂的设备还是照样添。承灿,炼钢厂的马丁炉还 是照样办。我决定把我剩下的财产全部放在里面。担子让我来担,你门先乐观做, 积极做。实行公司已定的计划。 我们先打出一段路,是一段路!(拿出报告交给易)易协理,关于利生煤矿的 焦炭,这是我们公司化验室的报告。请你仍然照我的意思对他们讲,告诉他们,信, 儿封董事的信,“人可”的信和电话都接到了。 不过合同是不能签的。 易范奇(眼睛转了转)总经理,我认为措词上——沈蛰夫不用多说什么,也无 须婉转,把报告给他们看就成了。易范奇(立刻又谦恭地)好吧。 (易与古由纱门下。 (办公桌上电话铃响。 沈蛰夫(拿起电话)是,是我,哦,光斗,好,好得很,我就来。(放下电话, 回身对灿)凌伯伯来了,在我办公室,他就要来看你,他已经带着振华桥梁公司的 人来了。 (汽车飞驰而来,突然停止声。 沈承灿好! 沈蛰夫容熙,你跟他到医院去么? 归容熙是的。 沈蛰夫好,很好,我就来。 [梁爱米捧着一大束鲜花由外门跑上。 梁爱米(急匆匆)沈伯伯,他好一点没有?好一点没有?(走到床前)我把世 界上最好的治伤药(非常高兴地举着药盒)第一次带到中国的Peneq111in 弄到于 了!(轻声)承灿,你好点没有? 沈承灿(微笑着,摇摇头)晚了Emmy。 梁爱米(惊愕)怎么? 沈承灿我完全好了。 梁爱米你——沈蛰夫(笑着把容熙推上前)Emmy. 让我介绍日后我门家里的一 个人。 梁爱米啊! 沈蛰夫(笑着)未来的Mrs.沈。 梁爱米(惊讶得说不出话)你,你们,你们已经——(忽然平伏了激动的心情。 非常欣喜地)哦,承灿. 恭喜,(拉起她的双手连连摇着)容熙,我恭喜你。 (忽然承灿在床上呼起痛来。 沈承灿哎唷! 归容熙(跑去)怎么? 沈承灿(咬着唇)又痛,痛起来了。 (李大夫匆匆由纱门上。 李大夫救护车就到。(瞥见病人在挣扎)怎么?怎么?(步到床前) 归容熙(指)他! 李大夫(对他们)不要紧,现在先再打一针麻醉剂,本来也要打的。(立起身 来) (望台下鼓风饥忽然轰轰响起来了。窗外贝斯炉又喷起火。 李大夫(惊顾)怎么?这是怎么? 沈蛰夫(沉静地)他们在炼钢。 [轰轰吹钢声中,台外闪耀眩目的白光。室内李大夫跑到桌前预备针药。容、 米倚尘床边,两个都尽心地扶护昔承灿,目光库的,不停地注视着灿扭动的脸。他 似乎忍制着剧烈的庸苦。 ——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