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上海的夏天好冷。为什么,明明是夏天,可是她会觉得那么冷?心是冷的,手 是冷的,就连自己的笑容,看起来都好冷。为什么会这样?外头不是有三十多度吗? 可是,她能感觉到的,为什么都是满身满心的冰冷?难道是她病了吗? 大概吧,她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看过哪个正常人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孩 子的?可是她亲手吞下了那两颗药丸,还那么舒服的躺在病床上,等着自己的孩子 和自己完全的脱离。世间可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她怎么会那么狠心的? 之前不是还说可有为了孩子不顾一切的吗?不是还说可以为了孩子连命都不要 的吗?但是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嘴上说爱孩子,可是最后,却是她亲手 杀了自己的孩子。她是个魔鬼,是个嗜血的魔鬼,可怕的魔鬼,让她自己都讨厌的 魔鬼。像她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她怎么还有脸面活下去? 听着身边的护士在准备着什么,那些刀具碰擦的声音此刻在景菱听来异常的刺 耳。刚刚姑姑说了,等孩子掉了,她也要接受清宫术的,所以,也会用到那些工具 的吧。毕竟,只有用了那些工具,才能彻底的将她和孩子完全脱离,没有任何牵连 的,不是吗? 悄悄的抬起头,看着忙碌的护士的背影,想着自己的心事,然后看着护士忙完 了走出了房间。景菱光着脚丫子,轻轻的坐了起来,然后静静地走到了那些工具的 面前,仔细的看了起来。那就是常见的手术刀,镊子,消毒纱布,还有一些她叫不 出名字的东西。 许久,景菱淡淡的笑了。还记得,当初她还是个操刀好手,那长长的双刀,在 她的手里总是显得游刃有余,驾轻就熟,好像双刀是她与生俱来的防御和攻击的武 器一样,和她的身体密不可分。只是不知道,多年以后的今天,她用起刀来,还会 不会像之前那么顺手? 房间里没有人,除了她以外,什么人都没有。景菱笑着拿起其中的一把手术刀, 拿在手里仔细的端详着。银色的刀体,冰冷的触感,坚硬的质地,和她当初的那把 刀竟然那么相像,只是,她的双刀要大好多,也长好多。这样的一把手术刀,拿在 手里竟然显得那么的小巧玲珑,好像根本就不具杀伤力。 突然间,景菱耳尖的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她心慌的将手中的手术刀顺手塞进 了自己的衣袖之中,然后转身向着窗口走去。 “小菱,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开始腹痛?或者,有感觉腰酸什么的吗?” 进门的是傅略允,他静静的走到了景菱的身后,轻轻的揽着景菱瘦弱的肩膀,小心 的问道。 景菱摇了摇头,却始终不开口。她没有感觉到肚子痛,也没有感觉腰酸,什么 感觉都有,除了心痛,除了手上那把手术刀传来的冰冷的感觉。刀口应该很锋利的 吧,不然,那些医生怎么拿手术刀给病人开膛破肚呢?那么,这样的一把手术刀, 如果在皮肤上割下去,应该会有口子的吧。 “在想什么?”傅略允走到了景菱的面前,有些担心的蹲下身子,仔细的看着 景菱苍白的脸颊,心疼的问道,“小菱,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要说,知道了吗?待会 儿,应该就会肚子痛的,不要忍,痛的话,哭,喊,都没有关系,我在这儿陪着你, 听到了吗?” 这一次,景菱甚至连摇头都没有,只是冷冷的转过身,渐渐的往那张床走去, 一直走到床前,她都静静的,不开口。傅略允无奈的跟着她,一直跟到了床前,看 着景菱无声无息的躺下,然后伸手替她盖好了毛毯,便也不多话的在一边坐了下来。 二十二点整,傅略允突然听到了闷闷的呼吸声。那样的呼吸,听起来太沉重, 太压抑。他有些担心的走了过去,这才发现,景菱的额头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景菱 的脸色一片惨白,看了教人忍不住心疼。他知道,药力已经来了,景菱的腹痛也开 始了。 “小菱,是肚子痛吗?你告诉我,痛的厉害吗?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小菱,你说话啊,别忍,觉得痛就叫出来啊。”傅略允一把将景菱抱了起来,可是, 却发现她的冷汗早就已经将她的连衣裙打湿,她不只是额头,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 了。看来,她痛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这个傻丫头,竟然就这么忍着不说。看 着她硬撑的样子,连傅略允都觉得心酸。 景菱无力的看着她面前的傅略允,冷冷的笑了。 痛?是啊!她好痛,肚子痛,身子痛,可是,哪里有她的心痛。这点痛对她来 说,算什么?是她自找的,是她自己吃下那两颗药丸的。就算现在痛死,都是她自 找的。她放弃了她的孩子,她那么狠心的抛弃了她的孩子,那她还有什么资格喊出 来?有什么资格说痛?这都是她自找的啊。 像是刀绞,像是碾压,更像是击撞,全世界最痛的痛,此刻都比不上她的心痛。 所以,让她痛吧,再痛些,再痛些,不要停,不要停,千万不要停,让她就这么痛 死算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这样的折磨,这样的煎熬,她已经受够了。 “小菱,你快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怎么样?是痛吗?还是怎么样?你出了那么 多的汗,一定很痛是不是?小菱,别死撑,如果痛就喊啊,喊出来会好很多的。这 里就我和你,不用担心别人会听到,没关系,觉得痛就喊出来。”傅略允无比心疼 的搂住了景菱,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小菱的性子烈,他知道。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忍。可是,这不 一样啊!她现在在承受的,是非人的折磨,这种痛,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的。他 做医生虽然时间不是太长,可是,每一个来医院做人流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被痛折 磨的死去活来,哭的呼天抢地的?看过有谁像小菱这样,咬着牙硬撑的? 有时候,大喊大叫也是一种发泄,舒缓情绪的方式,然而,显然这一套在小菱 的身上根本就用不到。因为小菱到现在为止,不要说是哭闹了,就是连说话都不说 一句。问她什么状况都问不出来。她就这么傻乎乎的一个人闷声忍着痛,忍到冷汗 一身,忍到浑身发抖,忍到终于晕了过去。 傅略允心急的按下了床头的呼救灯,不断的给景菱掐人中,做急救,凡是他学 过的急救措施,他统统都拿出来用。终于,晕倒在他怀里的景菱再一次缓缓的睁开 了眼睛。只是,这一次的睁眼,却让傅略允看到了她眼中无限的绝望和伤痛。 然后,周而复始的,阵痛,晕厥,睁眼,再阵痛,再晕厥,再睁眼,时间在折 磨之中悄悄流逝,终于在六个小时之后,景菱突然大口的喘起了粗气,紧接着便整 个人瘫软在傅略允的怀里。 傅略允毕竟是医生,看着景菱的情况,他已经有些了解了。转头交代了几句之 后,便细细的看着还在喘着气的景菱,轻轻的开口,“小菱,孩子掉了,很好,你 现在好好休息一下,睡几个小时,等天亮了,我就让我妈替你做清宫术。” 景菱还是淡淡的看了看傅略允,然后突然傻傻的笑了。趁着傅略允一个转身, 她抓住了手里的手术刀,狠狠的向着自己的手腕割去。 说时迟那时快,傅略允一把手抓住了那把手术刀,用力的从景菱的手里抽走, “你在干嘛?小菱?为什么那么傻?你为什么那么傻?” “允,你让我死,你让我死,我没有脸再活下去了,你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景菱终于抱着傅略允,狠狠的哭了起来。“孩子没了,我也不要活了,你让我 跟着他一起去好不好?我不放心,他一个人走黄泉路,我不放心,我是他的妈妈啊, 我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允,求求你,让我走,让我跟他去,让我走… …” “小菱,你醒醒,别再糊涂了。孩子没了,你还要好好活下去的。你这么走了, 让我们怎么向御晟交代?御晟怎么办?你让御晟怎么办?嘶……”傅略允突然痛得 倒抽了一口冷气,也拉回了景菱所有的神志。 终于,景菱看到了傅略允那只一直在滴血的手,她不可思议的叫了起来,“允, 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了?天啊,是我对不对?都是我,是我不好。我怎么会把你 弄伤的?允,你流血了,你流血了……” 傅略允心疼的一把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没事,别怕,我没事,一点小伤 而已。乖,小菱,别哭了,你现在不能哭,人流就是做小月子,不能哭的。乖,去 床上躺着,我没事,待会儿包扎一下就好。来,我抱你去床上躺下。” “你这样还怎么抱我?允,你赶紧,赶紧叫医生看一下,我怎么会那么笨,怎 么会那么不小心,怎么会把你弄伤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允,真的很对不 起,不要怪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弄伤你的,允,原谅我,好不好?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做傻事,生命只有一次,放弃了就没有了。你就不 小心而已,我已经受了伤,如果是故意的,岂不是连我都遭殃?小菱,乖,听哥哥 的话,休息一下,你听话,我才去包扎。” “我听,我听,我都听你的。允,我这就睡觉,你快去让医生包扎好不好?你 流了好多的血,那么多,允,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是医生啊,你的手,是要 拿手术刀,给病人开刀的啊,怎么能被我弄伤?我怎么会那么讨厌,那么可恶的?” 傅略允撇嘴一笑,“好了,别自责了,我的手,没那么严重,一道小口子而已。 你既然答应我了,就要做到。赶紧闭上眼睛,睡觉,等一觉睡醒了,我的手就好了。 乖乖睡觉,别再胡思乱想了,听到了没?”傅略允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替她盖好 毛毯,撩开了她额头的碎发,宠爱的看着她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一直都没有从她的 病床边上离开。 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不敢离开了,甚至连转身都不敢,以一个专业的医务人 员来看,他知道,小菱的状况很不好。她的问题不是在身体上的,而是在她的心里。 她已经有了自杀的倾向,这就很危险。刚刚如果不是他身手敏捷,大概现在流血的 就是小菱了吧。 失去这个孩子,对她的打击就真的这么大吗?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为什么小菱就是爱钻牛角尖?以后有的是机会,要个孩子能有多难?为什么她就是 想不通呢?好在,今天受伤的是他,如果真是小菱,那他该怎么办啊?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