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发动学潮,热血青年受锻炼 陶容听了陈萍的汇报,深感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决定到时候唱一场 好戏给陈俊夫听听。 陶容与陈萍久别重逢,真有讲不尽的悄悄儿话,说不完的离别情。今天恰逢 星期天,学生没上课,宽敞的祠堂里只有陶容与陈萍两个人。清幽的环境,余暇 的时间,不免又把他俩推回到两年前那峥嵘的战斗岁月中。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突然翻脸,挥起血淋淋的屠刀,向中国共产 党杀了过去。中国上空,顿时阴云密布,神州大地,血雨腥风,成千上万的共产 党员、革命志士成了阶下囚、枪头鬼,好端端一个“国共合作”、反帝反封建的 中国革命,被蒋介石一巴掌打下去了。 六月三日,细雨蒙蒙,夜幕遽降,天特别黑,浙南重镇处州城里,死一般的 一派寂静。惟有处州师范傍山脚下的一座小院里,灯明火亮,群情激愤,一班年 轻的小伙子,正在开共青团委扩大会议。就在这时,城外瓯江滩头,传来一阵悲 愤激越的口号声:“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蒋介石!中国共产党万岁!……” 接着响起一阵尖厉的枪声,不知又有多少共产党人倒在血泊之中。中共党员、校 共青团团委书记、学生会主席陶容,霍地站了起来:“姓蒋的!你别欺人太甚了!” 翌日上午八时许,处州师范大院里响起了一阵急剧的、经久不息的电铃声。 全校千余师生,从教室里、宿舍里、厨房里,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在学校广场 上,人群迅急汇合成昂奋的队伍。听到紧急集合铃,陈萍手拿一叠刚印好的传单, 箭一般射了出来,在人群中拥挤着前进。突然,一面鲜红的大旗迎风招展,好像 阴霾中升起了一轮红彤彤的太阳,眼帘里映出两行金色的大字: 工农兵联合起来 反蒋拥共求解放 她的心忍不住怦怦直跳,拼命地高呼着口号,向空中用力地抛散着传单。红 旗在头顶飘动,口号在空中激荡,这一切好像使沉睡的大地,突然苏醒过来了。 “嘀,嘀,嘀”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接着远远响起了“砰砰”的枪 声这是国民党反动派出动军警来弹压学生。一时间,人群骚动起来,秩序有点儿 混乱。就在这时,只见一条黑影纵身跃上台阶,把陈萍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 仔细一看,却是陶容。在警笛越来越近的狂叫中,他从容地整整衣冠,用炯炯有 神的目光扫射了一下人们,大拳一挥,开始讲起话来: “同学们!工友、农友们!请大家想一想,国家者,谁的国家?社会者,谁 的社会?我们,我们!当然是我们广大的工农大众!”他的话刚一开始,立刻吸 引了全场的人们。嘈乱的嗡嗡声,即时静了下来,人们昂然不动,鸦雀无声地仰 头凝望着他。 “伪装革命的蒋介石,不久之前,还满口里说什么要坚决执行孙先生的联俄、 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可是一旦时机成熟,就立即露出了反革命的狰狞面 目,挥起屠刀向中国共产党、向工农革命群众砍过来了。从' 四·一二' 到如今, 仅仅五十多天,就在全国各地屠杀和关押了千千万万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妄 图把社会的主宰者人民,推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这个,我们能允许吗?”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打倒人民公敌蒋介石!” 激怒的、雄壮的口号声刚刚打断了陶容的讲话,一阵急剧的枪声突然响了起 来。这声音像一阵晴天的霹雳,震惊着人们。 “同学们!工友、农友们!反人民的反革命统统是不会长久的,最后的胜利, 一定属于革命人民!”陶容昂然站立在台阶上,好像并没有听见嗥叫的枪声,依 然镇静地讲完了他的话:“毛泽东同志说:' 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眼前!' ” “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眼前!”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回声。 “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眼前!”陈萍眼里含着激动的泪花,继续喃喃地 喊。 这时枪声四起,罪恶的子弹正在人群头上嗖嗖飞过。人群发生了骚乱,有大 声呼喊口号,也有四处乱跑的。陈萍惊惶不安地看着陶容,心里慌乱地想:他怎 么还不行动啊! “不要乱!”陶容挥手高声叫喊:“同学们,工友、农友们!国民党反动派 的血腥镇压又来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但是革命者是不怕威胁的,我们拿石头、 用拳头也要同他们拼!我们向外冲吧,冲出包围圈继续游行!” 刚才凌乱了的队伍,经陶容一鼓动,又组织起来了。上万人的队伍,排成一 行行,站成一队队,陶容和陈萍手挽手,走在最前头。两位扛大旗的大汉紧跟着。 人人怀里揣着石块,手里挥舞着红旗,口里高呼着口号,雄赳赳气昂昂地面对着 荷枪实弹的军警,继续前进!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 歌声像一阵阵春雷,在断续的枪声中悲愤地震撼着处州城的上空。人群更加 激愤了,队伍更加整齐了。 “站住!不许动!再动,真不客气了!”一群端着洋枪、浑身黑老鸦一样的 警察,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学生,好像面对百万雄兵的大敌一样,从四面八方杀 了过来。这时两位扛大旗的大汉,再也憋不住了,一齐发出了闷雷般的吼声: “冲啊!冲过去呀!踏着' 四·一二' 烈士的血迹,前进!” 人群一齐怒吼着,应和着,像铺天盖地的洪流扑了过去。许多军警的刀、枪 被夺去了,有的军警被打翻在地,队伍越过军警的阻拦,继续前进…… 处州专员蔡勋龟缩在专员公署里,听到大街上游行队伍震天动地的吼声,仿 佛置身在火山上,如烤如燎,每一声口号都像惊雷,震得他天旋地转;像闪电, 吓得他心惊胆裂。他浑身大汗地拿着电话筒,不断地向驻军告急、求援。他两手 发抖,声音都发颤了。他怕再呆下去,示威的队伍就要冲进专员公署,他这堂堂 的专员,就要被踏成肉泥了。 师管区大院里电话铃声、传达命令声、集合队伍声乱成一片。整整一个团的 大兵,才几十分钟就开进了处州城。一场火与血的战斗立即在处州街头继续展开。 学生们虽然从军警手里夺得了一些刀、枪和弹药,但大部分人使用的仍然是 石头和拳头。面对着他们的,却是黑压压的一片荷枪实弹的大兵。双方立即短兵 相触,混战起来了。一阵呼喊,一阵枪柄、刺刀、石头的对打,双方的人群全都 大乱了。官兵拦不住学生,一齐开枪,学生们就拼命地扔石块。前面一对打,从 后面包抄过来的官兵就开始逮捕学生。 在惊天动地的怒吼中,在浴血奋战的拼搏中,陈萍紧紧跟着陶容,陶容始终 冲杀在最前面。眼看许多同学倒在血泊中,许多战友被捕了,甚至大街两旁的民 房也被燃起了熊熊烈火。学生很快被冲散了,战斗终于被军警占了上风,眼看就 剩下陶容身边的数百人了。 就在这时,学生们被一个可怕的镜头惊呆了:在到处烈焰腾空、浓烟滚滚中, 陈萍的爸爸、同学们敬爱的校长、中共处州师范支部书记、这次示威游行的真正 组织者和指挥者陈铿先生,被五花大绑着押了过来。但他在万刀丛中未改常态, 仍然是长衫布履,从容自若,大步而来。同学们一见,一齐大吼起来:“还我校 长!还我老师!……”一边喊,一边就冲上去,想要救出陈铿先生。官兵见状, 一齐用刺刀挡住学生。只听见四个狰狞的家伙发声喊,把陈铿先生高高举起,丢 进了火海。随着一阵“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声,这位 可尊可敬的革命老长辈,在烈火中,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壮烈牺牲了。 同学们一见,一齐低下了头,眼泪涌泉似的滚了下来,沉入了一片异常的寂 静中。“哈哈哈”刽子手们一阵震耳的狞笑,把沉浸在悲痛中的学生们惊醒过来, 战斗又开始了。官兵再次发起冲杀,把最后一班学生又冲散了。陶容和陈萍也各 自一方了。陈萍在疲乏的踉跄中,迎面跑过来一个大个子士兵将她一把抓住。就 在这千钧一发间,旁边猛地闪出一个人来,飞起一脚,踢倒那个士兵,拉起她就 跑。陈萍一看,原来正是陶容。后边又有一群士兵不舍地追了上来。快追到了, 陶容跳下水沟,随手抓起一个粪勺,急忙舀起一勺污水,向士兵劈头盖脸泼了过 去。泼得他们满脸污泥,忙得连拭眼睛也来不及。趁此机会,陶容拉起陈萍往胡 同里一拐,钻进一个老乡家里,终于脱险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刚出来,又被士兵发现,再次遭到了追捕。陶容将陈萍往叉 道小巷里一推,自己直往大街上跑,把追兵全引了过去。陶容在前面拼命跑,士 兵在后面舍命追,突然前面又闯出两个士兵,把他拦住,却被陶容连挥两拳打倒 在地。那两个士兵发了狠,取出手枪,一齐扣动扳机,正当此时,斜刺里飞出一 人,双手一拨,将陶容推出好几丈远,两个士兵“嘡嘡”两枪都落了空。只见陶 容又被另一个大汉抓住,推推搡搡地上了小车。推开陶容的这个大汉走了过来, 把两个士兵扶了起来,笑着说:“谢谢你们的帮助,这个人我们把他带走了。” 这时,一班士兵都围了上来,大家一看,这个大汉,军服笔挺,佩着少校肩章, 只见他向大家挥挥手,也跳上了小车,立即开走了。 小车驶出市区,向旷野急驰。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小车在一个小村子里“卡” 地停住,把陶容带进了一幢独家小院。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人,陶容轻蔑地斜了他 一眼,就不再理睬他。只听那人走近身边,亲热地说:“陶容同志,你受惊了!” 陶容这才回过头来,不看犹可,一看,陶容一头扑进那人怀里,激动得哭了起来, 原来这个中年人就是他的老上级:中共浙江省委贝介甫同志。是老贝闻讯,立即 命人扮成军官去接应他的。当天,陶容就上了“浙赣”转“沪杭”列车,被送到 中共上海局地下党校学习去了。 陈萍被推进小巷,甩掉了追兵,也安然地脱险。但她时刻惦念着陶容的安全。 当天就听人说,陶容在大街上被士兵击中两枪,拉上小车,丢进了大江。闻此凶 讯,陈萍脑子里“嗡”地一声,顿时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她独自躺在阴暗 僻静的小巷里,心碎肠断,悲不欲生。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挣扎着慢慢爬起, 心想:爸爸见不到了,陶容也见不到了,还有妈妈呢!妈妈现在在哪里?她隐隐 约约仿佛听到了妈妈熟悉的脚步声,听到了妈妈亲昵的呼唤声,她决定先回家看 妈妈。乘着朦胧的月色,她步出小巷,见大街上的路灯像鬼眼似的一闪一眨,路 灯下还有士兵在巡逻,只好缩回小巷,估摸着学校所在的方位,绕小道儿走。 大约半小时后,她来到家门前。门紧闭着,室内黑古隆冬。她轻轻地敲了敲 门,轻轻地喊了声:“妈!”迎出来的却是乳娘张阿姨。张阿姨见陈萍回来,一 把将她搂在怀里,又是摸又是亲:“好闺女呀!你到底回来了,真把阿姨急死啦 ……”她依偎在张阿姨的怀里,轻轻地问:“姨姨,我妈妈呢?”张阿姨长长地 叹了口气,说:“你爸爸壮烈殉身,噩耗传来,你妈妈反而哈哈大笑不止。笑罢, 她去换上了一身二十多年前与你爸结婚时穿的彩服,笑眯眯地走过来问我:' 大 姐,这样漂亮吗?' 我见她急火攻心,神志不清,心碎肠断,眼泪不住地涌了出 来。她却说:' 大姐,哭啥哩?小萍的爸爸不会死,他是回天去了。他既然走了, 我怎能独自留在世上?往后,小萍就全托付给您了……' 这时候,一群官兵闯进 来要抓她,她泰然自若地向他们招招手说:' 来来来,我带你们到一个地方去。 ' 说着奔向那口水井,一头栽了下去……没等我跑到施救,那群狠心的官兵赶上, 推下井拦石,把井填了。”说着,张阿姨紧紧地抱住她哭了个天昏地黑。 陈萍见亲人死的死,完的完,没的没了,觉得这个空空荡荡的“家”突然萧 条冷落起来。她决计离开这个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死也要与陶容死 在一起呀!”就又漫步溜了出来。 幸好,处州城墙早已坍塌不全,夜阑人静,士兵把守得也不甚严,才让她悄 悄地闯出了城外,来到了滚滚滔滔、奔腾咆哮的瓯江岸边。这时天色将明,她疲 惫不堪地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上,想起了时刻相伴的陶容,心想:“陶容一定不 会离我而去,一定还在瓯江上的小船里等着我。” 她站起来,循江望去,却被一座山头挡住,看不见了。她决定爬上山顶,再 看一眼远去的瓯江水,也许还能望到陶容正站立在江中的船头上向她招手呢! “陶容呀!请再等一等,我赶来了……”她一边呼唤,一边用力往上爬。 她根本忘记了离城还不远,有人还在追捕她。刚爬上山梁,果然又被官兵发 现了,他们又追了上来。当她爬到山顶,官兵也追到了半山腰。这是一座三面悬 崖,只有一条路能够上下的绝地。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荷着枪,挥着刀,狂吼 着,眼看就要扑到面前。她一急,心里明白,知道为党献身的时刻到了。她愤怒 地扫视了追兵一眼,从容地理理鬓发,整整上衣,傲立山顶,高喊着:“敬爱的 爸爸妈妈呀!亲爱的陶容同志啊!等一等吧!为了人类神圣的事业,我也跟你们 来了!”说着,一纵身跃下悬崖。官兵们赶到,扑了个空,俯视崖下,云雾腾腾, 波涛汹涌,知道她已经跳江自杀了。 可是陈萍并没有死,当她凌空飘然而下时,刚好一条船撑到江心,船中有个 老汉,姓黄名浩,从温州回来,坐在船头观看两岸景色,忽听空中呼呼作响,抬 头一望,见从悬崖上飘下一人,正想喊救,已“呛咚”掉在江中,溅起了一丈多 高的水柱,汹涌澎湃的江水很快就把那个人淹没了。他忙叫艄公打涝,艄公立即 “扑通”跳下水去,不多时,把落水者托出水面,送进船舱。黄浩见是位年轻美 貌的姑娘,一试鼻下还有气,一阵急救,那姑娘就复活过来了。黄浩急忙给她换 了湿衣,带回家去。 从此,陈萍被黄浩收为义女,与他的小女黄凤结为生死姐妹。两人吃则同桌, 行则同路,做则同工,寝则同床,一住半年,陈萍还学得了一身使枪弄剑的武艺。 后来,同窗挚友郑芳闻讯,亲赴丽水黄庄,硬是要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去住。于是 陈萍告辞义父和义妹,来到了缙云县城郑芳家里。 当时陶容和陈萍各处一方,互无信息。陈萍以为陶容牺牲了,陶容也以为陈 萍不在人世了,双方都把惦记的泪水悄悄地咽进肚子里,把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 里。 直到半年后,陶容在上海碰到了一位缙云人,才知道陈萍还在的消息。这一 下真把陶容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打那以后,双方才悄悄儿地互通书信。只是自 从处州一别,直到陶容从上海回来,路过缙云县城时,两人才匆匆地会了一面。 今天,陈萍特地从县城来到大盘山区陶容身边,怎叫双方不回忆起往昔峥嵘 岁月,情更浓;望未来,壮怀激烈志更坚呢!自此,陶容不愿陈萍再离开他,陈 萍也决心与陶容战斗在一起。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