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三回故里,冷寺又传钟鼓声 小陶剑同粟裕将军一起回到了华中新四军军部,陈毅军长和刘少奇政委出来 迎接了他俩。才十四岁的小陶剑身材虽瘦,个子已经长高了许多,看上去像是十 七八岁的小伙子了。他长眉大眼,瓜子脸,没戴帽子,穿一件白衬衫,下身是灰 色的军裤,脚着黑色力士鞋。一脸秀气,容貌就同陶容年轻时一模一样,真像一 个模子铸出来的。小陶剑见了两位首长,首先“啪”地一个立正,恭恭敬敬地行 了个军礼:“两位首长好!”陈军长和刘政委同时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他的两 手。陈毅军长先开了腔:“这就是陶剑吧?好,好,好一位英俊的小伙子呀!” 刘政委也乐呵呵地说:“不是吗!咱们军里又多了个红小鬼喽!”两人一起亲切 地拉着他跨进了军部。 那天晚上,杨天宝叔叔也来了。在路上,小陶剑就向粟裕将军打听过杨天宝 的事,粟裕将军说:“杨天宝同志现在是某团副团长,一直在念叨着你,听到你 回来,马上会来找你的。”谁知叔侄俩一见面,却都呆住了。陶剑见杨叔叔苍老 了许多,但还是那么雄风虎气的。杨天宝见陶剑长高了,也更英武了。还是陶剑 激动得按捺不住,叫一声:“叔叔,您好!”就哽住了声音,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杨天宝紧紧将小陶剑搂住,也老泪纵横了。 那一夜,小陶剑与杨天宝共枕而眠,叔侄俩满怀激情忆往昔,斗志昂扬谈未 来。 一九四四年春,中国除西南、西北数省外,大半国土沦陷,浙江的杭州、金 华,以及各县城也大多沦入了敌手。战线的拉长,战区的拓阔,也深使日军感到 兵员的不足,有些力不从心。另一方面呢?特别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 四军力量越来越壮大,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潮越来越高涨,已从退却、相持转入反 攻了。中共中央向八路军、新四军及各革命根据地的党政机关发出了号召:“挑 选骨干,打回老家,深入敌后,去发动和组织更多的抗日武装,为夺取抗日的最 后胜利而斗争!”于是,杨天宝与小陶剑奉命,脱掉军装,换上便服,又悄悄潜 回大盘山区来了。 将近家乡,杨天宝将头一剃,披起袈裟,项戴佛珠,脚登麻鞋,扮成了一位 云游的和尚,起了个法号叫“智通”。陶剑也扮成个沙弥模样,名唤“小静”。 一老一少,一路吃斋化缘而来。 他俩入东阳,经安文,过大盘,一直来到飞山乡施家庄。此时天将近傍晚, 突然乌天黑地,大雨倾盆,把远道而来的两位僧人淋得浑身湿漉漉的,只得在一 位老汉家暂住下来。老汉姓施名二斋,小时候在罗城岩顶的“华安寺”当过和尚, 后来还俗了。他膝下无嗣,老伴儿也于几年前去世,剩下他孤鳏一人。于是他又 重新吃斋念经,想修个来世。当晚三人就小油灯下促膝而坐,谈天说地。闲谈中, 施二斋向他俩讲起了罗城岩上的一段悲壮历史: 罗城岩地处磐安、天台、仙居三县边界,苍峰拔地,四壁陡峭,宛如城墙, 故名罗城岩。顶部十分阔广,有村庄,还可以种庄稼。其间有座“华安寺”,明 末清初,玉山周钦贵曾在这里领导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抗清斗争。 他们一律头裹白巾,号称“白头军”。白头军曾发展到八万余人,时间坚持 了十多年,战火延烧于东阳、永康、缙云、天台、仙居、义乌、诸暨数县,并曾 数破东阳县城,活擒永康县吏陈春,诛杀团练总办胡尚章,声势十分浩大。 清朝顺治皇帝闻报大惊,忙命金、台、绍、处四郡征兵,约期会集,征剿白 头军。一月余后,号称四十万大军的清兵在主将马进宝、副将梁马池的率领下, 浩浩荡荡向白头军压杀过来。白头军见清兵势大,虚晃一枪,全部退守罗城岩。 清兵为了消灭罗城岩上的白头军,将罗城岩团团包围起来,妄图困死白头军。一 直围了三年,直到白头军从峭壁上丢下青稻草,清兵才知道这番心血是白费了。 在困守罗城岩的三年中,不知有多少清兵被白头军用大炮轰死,白头军经常杀下 山来,打清兵个措手不及,杀得清兵人仰马翻,四散逃命。清兵也曾数十次向罗 城岩上的白头军发起进攻,皆死于杀人桥下。 所谓杀人桥,其实是一道山梁,桥面只有数尺宽,桥的左右是陡峭的石壁, 向下看去,云雾乱飞,深不见底,令人头昏目眩。杀人的时候,一刀下去,身首 分离,头落在左边深壑,身子却坠在右边。 杀人桥的桥头,常年义旗高飘。据说旗上绣有一条大黄龙,旗杆高,旗帜大, 天晴时候,黄龙大旗迎风招展,天台、仙居、东阳三县的许多人都能看到。 周钦贵的名气越来越大,四方义士慕名来投。有位大儒也来到罗城岩周钦贵 麾下当军师,使白头军如虎添翼,又打了许多大胜仗。山下清兵,更不敢正视罗 城岩。 一天入夜,山寨一片寂静,幽蓝的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明亮的眼睛,给七月 的夏天添上了一层闷热的色彩。周钦贵与那位大儒同步登上山巅,站在义旗下, 观望四野。大儒问:“将军兴举义旗,战功卓著,未知将军想管理多大地方?” 周钦贵想了想,手指远方说:“喏,管理我能看到的地方就够了。”大儒听后默 然。当夜,这位满怀抱负投奔周钦贵的大儒仰天长叹:“鼠目寸光,不可依也!” 说罢,就悄然下山了。 大儒的悄然而走,没有引起周钦贵的反思,而是越来越高傲起来,将佐们的 意见也渐渐听不进去了。后来被清兵钻了空子,派人混进了义军,建立了内部的 反对派,终于使罗城岩不攻自破…… 施二斋老汉的话,引起了两位僧人的极大兴趣,竟不约而同地问:“那华安 寺还在吗?” “在,在!”施二斋又津津乐道地讲开了:“那里不愧为名山古刹,最盛的 时候有过数百和尚。三进大殿和僧舍就占地二十多亩,寺旁还有一百多亩田地, 四周上千亩山林都是华安寺的。只是近数十年来却冷落、失修了。我在那里的时 候还有十多个老僧,现在一个也没有了。其实那罗城岩还是个风景区呢!林木葱 郁,涧水清澈,奇岩怪古到处皆是。离华安寺不远有座金鸡岩,就像一只报晓的 公鸡,正引颈高吭,形状惟妙惟肖。传说是天宫里的一只圣鸡,一日它俯视下界, 见罗城岩生得如此壮丽,它扑楞楞地飞将下来,想看个究竟,被玉帝知道,怪它 不该私自下凡,罚它变成岩石的呢!” “既有如此天生胜地,你何不陪我俩去观光观光呢?” 施二斋听了,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早,智通、小静在施二斋的带领下,直朝那罗城岩方向走去。 远远只见一座大山拔地兀起,四周石壁如削如劈,简直是神工鬼斧造化而成。 山顶云蒸霞蔚,又仿佛是一座庞大的烟雾缭绕的石香炉。一条瀑布自天而降,如 珠似玉跌落于地,发出了震天动地的轰鸣,飞溅起万千银梢珠末般的细雨,在早 晨阳光的斜照下,映出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奇观,更为罗城岩增添了无限景 色。瀑布一侧,一条石道弯弯曲曲而上,三人紧挨一起,扶岩攀藤,相互提携, 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了崖顶。三人继续披荆斩棘,穿林跨涧,又整整走了好 几个钟头,直到时将中午,施二斋老汉才用手往前一指说:“那就是华安寺了!” 智通、小静顺着施老汉所指的方向抬头一看,果见前面不远的绿荫丛中,露 出一堵赤红的粉墙,一所不大不小的寺院,隐藏在一处苍松翠柏浓荫茂密的山谷 之中。施老汉说:“别看它还像个赫然大物,却早已白天风扫地,晚上月当灯了。 大概那些菩萨也自动回西天去了吧!”说着三人来到了寺院面前。 寺院已经破败不堪,粉墙斑驳,砖石外露,山门外经幢旗杆,也倒的倒,折 的折,东倒西歪躺了一地。山门上楷书石刻的“华安禅寺”四个大字,也被风雨 侵蚀得黯然失色了。山门腐朽,屋角坍塌,还未进门就给人一种荒凉破败的印象。 跨进山门,只见两旁的四大金刚有的扑地,有的仰躺,衣甲更是破碎不整。东西 两廊,房塌屋漏,大殿前面的庭院里荒草没胫;大殿正中,虽然还有一尊比较完 整的释迦牟尼佛,由于久断香火,供桌上面,不但碰钟响铃木鱼铜罄诸般法器一 概皆无,就连个香炉烛台也都没有了。梁间屋角,到处是鼠穴鸟窝,甚至连佛面 上也满是秽物虫屎。大殿两侧的十八罗汉,原来是一身金色,脱落成浑身斑斓, 有的断手缺足,有的有身无头,更有的瘫痪在地,变成一堆泥坯了。 释迦牟尼身后,隔着屏障,背靠背地站着一尊韦陀神像。他一手扶着一柄降 魔杵,杵尖着地,上身微微向前倾斜,像是极目远望的样子。神像的身上积满了 厚厚一层尘土。他的后背还扑楞楞飞出一群蝙蝠来。韦陀的对面是一尊盘坐在莲 花上的观世音大士。只见她也是头披脱落,手中的拂尘残缺不全,座下的莲花花 瓣多半掉落在地。最后是大殿的穿堂,两扇大门已一倒一歪,可以不推而入了。 里面一个小小的院落,坐北朝南,一明两暗三间正屋,东西两间厢房,小院是鹅 卵石砌的图案。显然是当年方丈住的地方。窗棂和板壁都已十分陈旧,原来的朱 漆也几乎无法辨认。若稍加修整,还可以暂避风雨。 施二斋老汉深有感触地说:“想当年这里多少兴盛,日夜明烛高烧,常年钟 罄竞鸣。曾何几时,却竟冷落如此了。也未知何年何月,有谁会再来。” 智通听了,忙接口说:“老僧不才,今既到此,就不再下山了!” 小静也忙接茬儿说:“古刹虽破,还能避风躲雨;山泉甜津,胜比玉液琼浆。 俺小沙弥也愿留此,辅佐师叔重振禅院,再发佛光。” 并赋诗一首曰: 禅院多年已失修,殿宇倾倒水逆流。 狂风吹破三清面,大雨淋碎伽蓝头。 智通拨雾指航向,小静破浪争上游。 誓叫古刹超他日,定让新钟传九州。 施二斋听了,拍手叫好。他当即下山,当晚就给智通、小静送来了吃的、用 的。从此,深山冷寺又响起了撼山震谷的钟鼓之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