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途末路穷,狗急跳墙更凶残 学田村有位土财主,姓孔名土坤。据说他娘梦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送一块 土给她而怀孕。于是生下他后,爹给他取名叫“土坤”。坤代表地,意思是他将 得土而发家!果然,自他降生后,他家年年买田置地。等到他二十多岁时,大盘 高原盆地上,阡陌连阡陌,都属于他家了。孔家一跃而成为遐迩闻名的大财户。 孔土坤没有读过书,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二十里外是什么世界。除了知道 田地会长庄稼,庄稼会结粮食,粮食能够卖钱,钱可以放债之外,其余就什么也 不懂了。因此,有到外面当过兵、扛过枪的;有到外面坐过汽车火车、做过生意 的;有上城里读过书、留过洋的,就骂他是“土包子”。他听了以后说:“包子 是粮食做的,粮食是土里长出来的,' 土包子' 正合我的心意。” 因为他从土、喜土、重土,故此大家都叫他“土财主”。 孔土坤不但土得不能再土了,而且在生活方式上,特别在持家方面,还有一 套特殊的“土意识”。他对家里人分等级,自己每餐吃三半斤:半斤猪肉、半斤 豆腐、半斤黄酒。养得像大肥猪一样,滚圆滚圆的,路都走不动。妻子、儿子, 青菜、淡饭过日子。女仆、长工呢?就只能餐餐玉米窝头、玉米羹、一碗霉干菜, 连油也不沾边,有时候连这样的饭菜也吃不饱。他家每年收上万担租谷,每年放 出上万担粮食的高利贷,都是大秤进,小秤出,但还要为一两半两,跟人家争得 面红耳赤。村上的佃农,邻村的群众,没有一个不骂他缺德的。 土坤家财旺,丁却稀少,直到他四十多岁后,才生得一个儿子,名叫一雄。 一雄却不像他的爹,他上学读过书,可是不用功,读不好。每次考试,他都是出 钱叫人家代考的。老师觉得这种人反正不是人才,也就开只眼,闭只眼,去他娘。 一雄长到十六七岁,就不愿读书了。整天邀一帮闲汉,上馆子、下窑子、进 赌场,简直挥金如土。特别在玩儿女人上,更是肯花工夫,肯甩本钱,要是被他 看上了的女人,就非到手不可。一次为了得到一个姑娘,竟用刀刺死了她的哥哥。 正好碰上对方也是个硬头,官司打到省里,幸亏他花的钱多,才没有被判刑。为 这事儿,土坤两夫妻伤透了脑筋,于是决定找个“雄媳妇”来管管他。 邻村有户姓马的财主,生有一男一女,男的叫马闯,女的叫马三英。三英从 小性情刚强泼辣,且学得一身好武艺,争斗起来,三五个男子不在话下。因此被 人称为“雌老虎”。这姑娘被孔土坤看中了,于是孔、马两姓做了亲翁,马三英 做了一雄的媳妇儿。 孔一雄娶了马三英,就再也自由不起来了,他既骂不过老婆,也打不过老婆, 就只好一切听老婆的。后来,孔土坤夫妇年老过世,马三英就成了孔家的主人。 两年前,马三英的哥哥马闯当了县自卫队队长,孔一雄也在舅爷的麾下混上个事 务长当当。这样,马三英在人们眼里就更成了“女皇帝”一般了,谁还敢惹她一 下呢! 四月二十一日,大盘山区武工队占领了磐安县城,根据广大群众的要求,第 一个就把马三英拖出来戴高帽游街示众,还抄了她的家,将她家所有的金银财宝、 布匹、粮食拿了出来,分给广大贫苦农民。大家对马三英痛恨极了,参加示威游 斗的队伍越来越长,群情激愤,一齐高呼:“坚决打倒马三英!”可是马三英并 不服斗,也在大庭广众中高呼:“国民党万岁!”“蒋总统万岁!”等口号。武 工队就用棉絮将她嘴巴堵上,继续游斗。斗罢,又将她捆绑着关进了武工队驻地 孔氏宗词里。天黑以后,武工队员悄悄儿撤出山城。他们说这个马三英思想太反 动,决定将她带上山去教育教育,就由娘子军押着一起走了。 县政府里养有七匹马,武工队撤走的时候,把这七匹马分给七位领导人骑。 孔玉花平素没有骑过马,第一次骑马,那马很不听使唤,上路不久,孔玉花从马 上跌了下来,两腿跌伤,不能行走,只得用担架将她抬回山城,三十多名娘子军 也随回护理。为此马三英也被带了回来,当晚就一起宿在孔氏宗祠里。 深夜后,娘子军们把大门一关,卸了装、熄了灯,大家枕戈而睡,不久呼呼 入睡了。 马三英被五花大绑着,捆在一根石柱上。起初,她死皮懒狗地装睡。等熄了 灯,听大家呼呼入睡了,她哪里会睡得着呢!石柱是方的,有棱有角,她就将绳 索挨在石柱的棱角上,慢慢儿磨擦起来,不一会儿,就把捆索磨断了。她挣开双 手,解掉脚上的捆索,活动一下,觉得还伸缩自如。她想:“我不趁此时出去, 还待何时呢?”仗着有些武艺,悄悄儿一个飞腿跃上了围墙,再一纵身跳了下去, 就到了街上。 这时,半圆的下弦月已经升上东山,白云、黑云间杂飘流,月光时隐时现, 高原上的深夜里,更其寒意袭人。马三英毫不犹豫地拔腿就往深山冷坞狂奔。她 要去找到丈夫和哥哥,来报今天一天的捆斗之仇。 马三英在莽莽林区急匆匆地往前闯。忽听前面有人大喝一声:“谁?站住, 不准动!” 马三英怕撞上武工队,急忙趴下。两边扑出两个汉子,将她抓住了。月光下, 马三英认得是自卫队员,才把提起的心,放回了原处,却大声怒吼:“你们瞎了 眼了?不认得是姑奶奶吗?快领我去见马队长!” 这时,那个哨兵也赶到身边了。三人一齐哈哈大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姑奶奶,为什么深更半夜,独自上山来?” 马三英不耐烦了:“这不必同你们说,快带我去见你们的马队长!”马队长 率自卫队员驻扎在半山腰上的一个小村子里,巡哨的自卫队员先带她去找到了孔 一雄,再由孔一雄领她去见马闯。兄妹俩一见,马三英一头扎到哥哥怀里哭诉, 听得孔一雄和马闯根根头发都倒竖了起来,一齐大吼:“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马三英这才想到“杀敌报仇之机,即在眼前”,慌忙说起武工队女头目孔玉花从 马上跌下,伤了双腿,由三十多名娘子军护着回到了山城,现在正在孔氏宗祠里 睡大觉。她就是被娘子军押回山城,从孔氏宗祠中越墙逃出来的。如果这时候大 队人马扑下山去,不用费一枪一弹,三十多名娘子军即可束手受擒! 马闯一听,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怕耽搁长了,一旦娘子军发现马三英 不在,事情会发生变卦。就急忙派人去报告赵县长,叫他速速率兵前来接应,自 己立即集合人马,跟随马三英火速下山。 “兵贵神速”,一百多名自卫队员在马闯的亲自率领下,很快扑回了山城, 悄悄儿把孔氏宗祠团团包围起来。他们见大门仍然紧紧关闭着,知道娘子军们还 全在里面睡大觉,不由得心里一阵高兴,立即布置三挺机枪,将正门和两头横门 全封住了,然后挑了三十名队员,由他亲自带队,一齐跃上两边围墙的墙头,再 一纵跳入祠堂里面,立即打开大门,让外面的队员们也进来。马闯打开手电筒一 照,大厅里横七竖八地睡着一堆人。他大吼一声:“臭娘们,你们被包围了,统 统起来缴械投降!”但是被窝里的人们好像睡死了,毫无动静。一个队员一跃上 前,一刺刀向没头没脑蒙在被窝里的娘子军刺了下去,挑开被子一看,里面全是 稻草个儿,哪有什么娘子军?马闯一见,大吃一惊,知道中计了,命令立即撤退。 但是已经晚了,只见四面八方一齐亮起了火把,红旗飘飘,刀枪耀目,像有千万 人吼起了地动山摇的冲杀声,泰山压顶般压了过来,把自卫队员们吓得惊呆了。 马闯将手枪一扬,大声吼叫:“无论如何,给我冲出去!”话音刚绝,埋在地下 的数十枚地雷一齐引爆了,“轰隆!轰隆……”连珠炮般地响了起来,霎时爆起 满天红光,震得地皮都跳跃了起来。一百多名自卫队员被炸得粉身碎骨…… 受赵县长之命,刚刚赶到半路前来增援的官员和警察们,突然听见炮声动地, 红光冲天,知道凶多吉少,不敢前进了。 马闯的自卫队被陶剑的诱敌之计一口吃光,使赵忻失去了一只反共的右手, 变成了身残的独臂将军了。 二十二日,陶剑率武工队回到了大盘山上休息。二十三日,即从电台里收到 了南京解放的消息,全体队员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更增强了胜利的信心。当即 分头深入广大农村,向群众宣传革命的大好形势,发动群众组织起来,建立农民 协会,开展减租减息。许多贫苦工农和青年学生纷纷要求参加武工队。几天工夫, 队伍从二百多人扩展到了四百多人。解放浙南的二野三兵团部队,在刘伯承、邓 小平的指挥下,以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之势向江南大地推进。 五月初,邻县东阳、永康、缙云、天台、仙居等全部解放。这使赵忻一班反 动派更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但是他们又不甘心自动退出历史舞台, 只得悄悄儿钻进深山,缩进洞窟,妄图度过难关,等待蒋总统卷土重来,东山再 起。 早在一月二十一日,蒋介石即发表文告,宣布“引退”,回到了浙江奉化溪 口老家。但他仍以国民党总裁身份幕后操纵,把心腹亲信安插在关键岗位。四月 二十五日,蒋介石离奉化老家去了上海,布置上海防务。不久,由上海去澎湖马 公岛,后转台北,摇控指挥迁到广州的国民党政府。 六月中旬,解放浙南的二野南下大军奉命进军西南,与三野调防。解放军力 量无暇他顾,各县的国民党残余势力又猖狂起来,纷纷建立武装,占山为王,与 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政府与人民武装对峙,并曾一度向磐安麇集,各种番号的土匪 达二十多股,人员近二千人。他们大肆叫嚣:“建立巩固的大盘山区反共根据地, 光复浙江,迎接蒋总统回大陆。”同时以百倍的仇恨,千倍的疯狂对大盘山区武 工队战士和各地农会骨干展开血腥镇压。 七月十四日,蒋介石从台北飞抵广州,召开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会议,提 出“反共救国方案”,要求一切忠诚党国的军政人员“……改正过去错误,创造 新的生命,奋发革命之精神,建立坚强之组织,以为改革政治,整饬军事之枢纽, 为救国家争自由之动力。”并向各解放区,特别是那些尚留有残余部队的地方, 派出许多亲信要员前来安慰、鼓气、封官、许愿。 正当赵忻等感到“一切都完了”的时候,突然得到了国民党中央要员吴忠信 的接见。他除了给赵忻一番嘉奖外,还指出“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美国坚 决支持蒋总统,反共救国指日可待”;并要求立即组织“反共救国军”,坚持 “革命到底”。胜利后推荐他当浙江省主席。这一高位,又使赵忻活跃起来。当 即以赵忻为“反共救国军浙东支队”司令,下设四个大队,分别由羊臣德、陈俊 夫、程钱府、魏本幺为大队长,分头开展活动。 陈俊夫领受了这个“官衔”以后,第二天就悄悄儿来找陶剑,向他汇报了这 个情况,并请示了今后的工作。陶剑根据陈俊夫的请求,决定由石宝儿化名陈勇, 作为陈俊夫的义子,由陈俊夫提议,任“反共救国军浙东支队”第二大队副大队 长。再选十名共产党,随石宝儿一起打入该大队,分别任以要职,以便在适当时 机将赵忻的堡垒从内部攻破。 八月六日,金山乡召开了北乡片六个村的农协积极分子会议。银田村的田水 德被推为农协总干事,统一领导全片的减租减息斗争。开罢会,天已傍晚,田水 德等人高高兴兴地回村去。路过铜坑村畈的时候,两旁庄稼地里突然窜出一群持 刀拿枪的狂匪。匪首魏本幺手枪一挥说:“田水德,你也有今日!”田水德想组 织突围,已经来不及了。 八日那天,铁马村头阴风阵阵,村旁的小溪怒水呼号。魏本幺命六名刽子手, 一个个手执雪亮的泼风大刀,魏本幺一身戎装,率一群如狼似虎的匪徒在后压阵, 将田水德等六名农会干部五花大绑地向村口押来。田水德押在最前头,但他毫无 惧色,一路上大义凛然地鼓励同伴们说:“残冬的余威并没有什么可怕,我们已 经感觉到了新春的暖意。让我们奋起冲破这黎明前的黑暗,用生命和鲜血去迎接 光明的新世界吧!” 就在这时候,迎面跑过来两位老农。他俩受金山乡北乡六个村的佃农的委托, 特地前来保释这六位农会干部。魏本幺说:“你们拿黄金来换也不行。这些人抄 了老子的家,要分老子的田,今天要让他们尝尝跟共产党闹革命的滋味,非杀不 可!” 在一阵“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声中,六个农会干部全被残酷地处死在铁马 村水口悬崖下,鲜血流进了溪里,染红了好几里长的溪水……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