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揭开假学历的老底 就像龚梅在失败中突然悟出不要因为拉存款而把自己变成错币一样,谭白虎也 在失败中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只是这感悟与美女行长的正好相反,他陷入了狭隘 的对立情绪之中,发誓要以恶治恶,以期自己的人生过得轰轰烈烈。当在龚梅的带 领下,窝窝囊囊地把第三服绝品药拱手送给诸葛秀;当阮大头、江莉莉依然我行我 素地把十五亿人民币存款存入至大支行;当他以老乡的身份,求任博雅开恩留钱而 遭拒绝;当眼瞧着就要到手的足以买一套房子的奖金灰飞炯灭时,谭白虎更是把窝 囊的感觉化为了复仇的火焰。 “谭老弟。看在咱哥俩儿是老乡的分儿上。我劝你一句:你可千万别让美色乱 了心智。龚梅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娶来的媳妇儿。”任博雅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谭白虎 给五一支行留一点存款的要求之后说的这句话,更像一个马蜂的毒刺,蜇得他从心 里难受到了心外。 当时,谭白虎恶狠狠地咬着牙低声哼出几个字: “行。我明戏了。” 银行客户经理的工作,让谭白虎的思维变得缜密而深刻了,此次的复仇,他连 想都没想依然藏在地砖下的那把五四式手枪。因为,拔出枪来,对准阮大头、江莉 莉以至任博雅的狗头扣动扳机,瞧着子弹从他们的后脑进、前额出,虽然快乐,但 毕竟过于低级,他要斗智,要用智慧整垮这帮为商无道、厚颜无耻的奸商。 他斗智的第一招,是想走官道。通过官场运作,压迫阮大头把存款由至大支行 划转到五一支行来。他得知大胡子经常出入于高官之家,搞一些有人说是迷信,有 人说是特异功能的活动。于是,便通过老康从大胡子那里又买了几份保险,才得以 用朝圣一般的心态,见帝师一般的模样,窥到了大胡子的圣颜。 “吗玩意儿?横是你要把存款从至大支行转到五一支行?” 大胡子听了谭白虎的请求做出一副惊诧万分的样子。见小职员的眼睛里除了乞 求还射出凶恶的光芒,大胡子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再瞥一眼若无其事的老康,说: “好嘛。瞧在康老弟的面子上,我保准儿跟谢老开这个口。” 老康赶紧争辩: “这跟我可没啥关系。我对这种错币行为,压根儿就持保留 态度。” 大胡子把眼睛一翻: “吗错币行为?不就是损人利己嘛。” 老康一字一顿地回答: “错币由于印刷错误不能流通,却被收藏家所追捧。 它无益于国民经济,却因价值不菲而暴富于持有者,因而,正是一种损人利己商业 行为的象征。错币还可以收藏,可像错币一样的人,却没有一丁点儿生命的价值。” “话是说得没错,可拉存款的事还是和你有关系嘛。五一支行的行长不还是弟 妹嘛。” 老康的一张老脸立刻变得像几天没洗的样子,灰土土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口气,说: “我那老婆呀,还是我的老婆吗?也许明 儿个我就接到法院的离婚裁定书啦。” 大胡子没想到老康两口子真的闹到了这个切儿上,赶紧问: “横是她扳儿上 钉钉儿地要和你掰啦?” “管她是真是假,反正法院的出庭通知我是得着啦。” “那你就赶快跟老婆认个。以后诚心诚意地服她管得 了。” 老康其实给老婆打过几次电话,却都阴差阳错地没找到龚梅。但是,老康不能 当众认这个,就嘴硬道: “我才不主动找她呢?我又没找第三者。” 谭白虎一听,像是老鼠见猫掉水里一样,心里一阵窃喜,简直忘了自己的正事 儿,一声不吭地竖起耳朵倾听下文。 “法庭那边做吗了?”大胡子问。 老康苦笑一下,无奈地说: “我压根儿没去。” “吗玩意儿?”大胡子诧异了,玩笑道, “你一个书呆子竟敢蔑视法庭。” 谭白虎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 “不去也不成,人家法庭是会缺席宣判 的。”也不能怪他心里阴暗,因为,每每回想起美女行长办公室传来的呜咽之声, 他就控制不住地企望着老康与龚梅这段婚姻的彻底结束。至于此后他自己能不能捡 一个瓜落儿,他压根儿就还没想过。 谭白虎的这一句明白话,立刻把老康搞了个心烦意乱,把大胡子弄了个脸色难 看,一股劲儿地翻白眼。在尴尬之中,大胡子清了清嗓子,打发小职员道: “你 的事儿就是弟妹的事儿,我保准儿踅摸谢老,把这事儿给你们办了。他要是发话呀, 北京也要抖三抖,不信他阮大头,还有吗?任博雅、江莉莉,不给一丁点儿面子嘛。” 谭白虎第一天欣喜若狂地等过去了,没有大胡子的消息。 第二天,提心吊胆地等过去了,还是没有大胡子的消息。第三天,谭白虎已经 变成热锅上的蚂蚁,眼瞧着已经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却还是没有大胡子的半点音讯。 他终于坐不住了,赶紧拨通了大胡子的电话。 “我还想告诉你哪。那个谢老呀,整个一个铁面无私、刀枪不入哇。”大胡子 仿佛有一肚子委屈。 谭白虎虽然晓得事情不妙,也还是没弄明白大胡子话的意思,就试探着问: “谢老说啥子?” “这个老家伙,算起命来精神大得很,可我一提存款哪,他就困了。迷迷瞪瞪 要睡觉啦。最后,被我堵在床上,逼急了,你猜他说吗?” “说啥子?” “他说, ‘你一个仙人,就甭管俗人的事儿’。没给我面产。” 谭白虎放了大胡子的电话,又找了老康,想让老康再帮着找大胡子疏通一下。 老康听出是谭白虎,倒先开口了: “听说,你们龚行长设计了一套改善金融 服务的新方案?” “是呀,我正准备送给工业部财务司的施司长哪。”谭白虎小斛其意。 “能不能给我一份?” 谭白虎诧异了: “难道您对龚行拉存款的事情也感兴趣了?” 老康尴尬地笑两声: “变错币行为为创新竞争,同舟共济,天下太平嘛。” 谭白虎倒有不同看法: “我看,龚行这东西没啥子用。人客小择手段,她却 与人为善,不是自取灭亡嘛。您还是帮我求求大胡子,从上头做文章吧。” 老康的语气倒是很诚恳: “小谭,我还是那句话,拉存款为了啥?” 谭白虎一听,知道求助老康的想法又没戏了。便破罐破摔地冷笑一声,不冷不 热地回敬道: “您不是跟龚行说过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商人们熙熙攘攘,只为了利,没错。可熙熙攘攘地为利,是在童叟无欺情况 下进行的公平交易。我是一个弃官从文,再弃文经商的主儿,我琢磨出一个道理, 你听听对不对。 我感觉,经商其实也是在做诗。为商必奸不是诗, ‘盗亦有道’只算是打油 诗,为商不奸才是真正的诗。经商不但要讲人格,而且还要讲商格……“ 谭白虎听老康一会儿诗一会儿商的,而且又要讲大道理,似懂非懂立马儿变成 了不耐其烦,不耐其烦立刻变成了恼羞成怒,怒火义从心底涌上头顶,再从头顶往 上冒了三丈高。小职员咬牙切齿一般地低呜: “我们天下熙熙,为了啥子?不是 为了诗,是为了拿钱、活命、买房子。我们天下攘攘,为了啥子?还不是为了错币 良币,是为了业绩,让你老婆光彩快乐。” “可存款从这家银行熙熙攘攘地转移到那家银行,对中国的经济没熙熙攘攘出 半点好处嘛。到头来不还是错币行为吗?” 谭白虎没等老康把话说完,就把这个愚顽不化的书呆子的电话挂断了。 于是,谭白虎不得不实施了他与至大支行斗智的损招。就是以破釜沉舟的勇气 做一回生死斗。 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柳絮纷飞的时候,速发银行总行的监察部却仿佛依然停留在 了冬季。这里每一名工作人员的心都是冰冷的。他们正低声议论着: “据说全国有十六万千部的学历是似的。” “没想到我们速发银行也有这种骗子。” “任博雅的骗法也太弱智了吧?连学校都没买通,直接从假证贩子手里买假证。” 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无异于揭开了速发银行丑闻的署名举报信。信的内容是揭 露至大支行行长任博雅购买假学历经过的。信的木尾写道。 “贵行不用辨别我的举报是否真实,只需要认真核对任博雅的假学位证书就可 以揭穿这个骗局。第一,你们可以上网查询他的学位号。这号码要么根本不存在, 要么就是张冠李戴。第二,他的学位证书上还有一个一目了然的错误,就是真的证 书都是各大学自印的内页,落款处除印刷了‘学位委员会主席,字样外,还印刷了 大学校名,而假证贩子不可能为一个学位证书搞一次印刷,使用的是通用内页,因 此,落款处除了’学位委员会主席‘字样外,没印刷大学校名。 我留下我的联系电话,并对我的举报负一切法律责任。 落款处写了日期、手机号码,并大大地签了三个字:谭白虎。 谭白虎给速发银行总行寄出检举信后,并没有老老实实地静候佳音,他义无反 顾地采取了主动出击之策,除了把同样的一份检举信邮给了中央银行,又怀揣一份, 径直敲响了速发银行马行长办公室的门。 谭白虎连敲几下,却一直没听到回音。隔壁的银行小姐听到敲门声,赶紧风一 样地跑过来问: “您找马行?” “马行不在?”谭白虎颇感失落。 银行小姐年轻漂亮,才人行不久,自然把找马行长的人都视为马行长的朋友或 优质客户,热情地作答: “马行在人力资源部,正讨论至大支行领导班子的调整 问题呢。” “任博雅咋样啦?”谭白虎料想自己的举报信不应该这么快就发挥作用。 “您是……”银行小姐对谭白虎还保留了一份警惕性。 “我是任博雅的同乡,我们原来还是同事呢”谭白虎为了套出小姐的话,把对 任博雅的一腔怨怼都掩藏得无影无踪了。 “是吗?”银行小姐的眼睛里放射出单纯和惊喜的光 “他们至大支行这回可 牛啦。不但江莉莉提了副行长,任行不久还有可能上调分行哪。” 谭白虎一听,立刻憋了一脑门子的气: “任博雅上分行干啥子?不会当分行 的副行长吧?” 银行小姐笑了笑,快人快语道: “人家任行,要学历有学历,要业绩有业绩, 要关系……”小姐“要关系有关系”的下半句话,终于没说出口。 谭白虎冷笑两声,尖酸而寓意深刻地挖苦道: “我瞧江莉莉倒立马儿要主持 工作了。” 谭白虎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了一声问i 壬: “谁说江莉莉要主持工作呀?” 一个穿着笔挺的蓝两服,系一条紫红色的领带,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走上来, 一对鼓鼓的黄眼珠,笑眯眯地望着谭白虎 谭白虎和银行小姐都赶紧毕恭毕敬地叫一声“马行。” 马行长虽然只是小银行分行的行长,可做派分明是一个大领导,他慈祥地点了 点头,问谭白虎: “我们好像认识。” 谭白虎赶紧自我介绍: “在齐美丽的梦幻支公司见过。” 马行长爽朗地笑了: “对对对。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扫楼拉存款的呢。” 说罢,对银行小姐挥挥手,打发她走了,拉着小职员走进办公室,玩笑着询问道, “怎么,你来,就是跟我说江莉莉要主持工作?” 谭白虎听马行长这样一问,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容立刻像开败了的迎春花,枯萎 而后消失了,他从自己的怀里摸出第二份检举信,认真严肃地呈给马行长,一声不 吭 马行长诧异地瞥一眼小职员,好奇地展开信封里面折叠整齐的信,先瞧一眼谭 白虎的表情,而后再把自己的老眼注视到信的内容上。 此时的谭白虎盯视着马行长,想通过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推测出他的内心 世界,是波涛起伏,还是波澜不惊?此时此刻,谭白虎心里的那份惬意,是从来没 有过的:谭白虎心里的那份自得,也一定不亚于猫捉老鼠。 谭白虎猜想,马行长一个大领导做派的分行行长,咋也得矜持地向自己质问点 啥子吧?他正在搜肠刮肚准备词汇的时候,马行长突然像一只受了惊的猴子,猛地 改变了正襟危坐的样子,一下子从沙发上蹿起来,神经质地大呼小叫道: “任博 雅,他欺骗组织,他欺骗领导。” 谭白虎乐不可支地趁火打劫: “我把自个儿送上门来。就足要负法律责任的。” 马行长大概早已经从谭白虎的署名信和临危不惧的登门造访中,体悟出了告状 者的来者不善和被告者的不可救药以及自己将面临的尴尬和责任。见谭白虎一副王 者必胜的神态,马行长的失态只持续了几秒钟,就立刻消失得无踪无迹了。他笑了, 笑声虽然很难听,却是那样的洪亮,直笑得桌子上的几张纸随着他笑出的小风飘落 到了地面上;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虽然拿起茶几上的面巾纸,是擦去脑门子上刚 才惊出的汗珠,可姿势却颇为优雅。 “来来来,小谭同志,请坐请坐?”他招呼依然站立在办公室中央的谭白虎, “你这也属于为了理顺金融秩序而大义灭亲之举呀。佩服佩服。” 谭白虎早已经把自己视作了一头死猪,还怕马行长这杯开水烫吗?于是,小职 员毅然坐在了大行长身边,颇为大义凛然。 马行长做出感慨万千的样子,说: “中央银行早就三令五申要严处金融干部 队伍中假学历者。没想到,在我的地盘上,居然出了一个任博雅事件。而且,这个 任博雅竟胆大包天到直接从高中生伪造成硕士。” 谭白虎听马行长这样一说,心里的阴影几乎变成了大片的乌云,黑压压的。他 虽然没胆大包天到直接从高中生伪造成硕士,但也从高中生伪造成了大专牛呀。再 联想到马行长给自己戴上的那顶高高的大帽子,他的一张瘦脸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变 成了公鸡脖子的颜色。 马行长见谭白虎不说话,便拿出一盒烟递给小职员一支,自己也捏了一支。本 来不抽炯的谭白虎由于心绪不宁,索性也借着大行长的火把烟点着了。 马行长把嘴里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之后,望着把一口炯才吸了一半就咳嗽起 来的谭白虎,说: “你做银行,我也做银行。你寒碜。是银行寒碜:我寒碜,还 是银行寒碜。”见谭白虎傻兮兮地吸着烟就是不说话,他索性直截了当了: “我 是怕寒碜。因为,我坐到现在的位子,真的不容易呀。苦熬了三十年,我拉了数以 百亿计的存款哪。” 谭白虎听了马行长“你寒碜我寒碜”的高论,冷不丁儿惊得站了起来。他惊的 倒不是马行长的辉煌业绩,而是惊自己的思维出现了漏洞。他盘算着: “自个儿 咋早没想到直接拿着检举信敲马行长的竹杠,让他划转阮大头的十五亿存款给五一 支行呀?这样一来,一切的一切都在私下里解决了,白个儿何必还担这啥子大义灭 亲的虚名呢?” 谭白虎试探着问: “您是说,我们私了?” 马行长吐了一口烟,而后扑哧一声笑了: “小谭哪,解决问题的辙有千万种, 就瞧你选哪一种。” “把至大投资公司的十五亿人民币存款全部划到五一支行。”谭白虎把他的底 价脱口而出。 马行长一愣: “你……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至大投资公司的钱一走,我的 至大支行还叫什么至大支行嘛。” 谭白虎嘿嘿一笑,亮了自己的底牌: “我这封检举信可是一式三份,一份给 了你们总行监察部,一份给了中央银行。” 马行长没等谭白虎的话音落下来,就又像受惊的猴子,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的一对黄眼珠瞪得老大老大的,结巴着说: “你……早就把这信撒出去了?” 谭白虎志得意满地点点头。 “那……那咱们还有什么可谈的。你没有存款,任博雅等着免职就是了。” 现在,谭白虎的智慧像北京那用荒地建起的中央商务区,算是点石成金一般地 充分开发出来了。他咧开嘴巴,笑了笑,瞥一眼马行长手中的检举信,不阴不阳地 说: “您不是瞧见这信了吗?落款有一句,就是我愿意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当然, 也包括举报不实。” “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自个儿再把那两封信要回来。” 谭白虎点点头: “剩下的事情就是民不举官不究了。让官忘掉这封信,对于 您马行来说,应该不难吧?” 马行长咧开嘴,尴尬地笑了半天才笑出声来。他望着小职员,支吾道: “我 们试试?” 谭白虎站起身,同样咧着嘴,可却一直没笑出声来。说:“试试,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