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问儿提著菜篮,茫茫然的回到长屋。 吼叫声不绝於耳,到处都是奔来跑去的人,喧嚣声无所不在。但那些看似混 乱的人们,实则训练有素,所有行进都有其秩序。 不一会儿,寨门开了,木桥轰的一声被放下,男人们怒吼喊叫,翻身上马, 动作俐落。 霍鹰的咆哮响彻云霄,他一手持剑,宽阔的肩上横著长弓,一身的黑衣,策 马率先奔出,狂野的模样,恍若战神。 众家汉子群起策马,紧跟在霍鹰身後,奔腾出寨,扬起漫天尘沙。达达的马 蹄声,震动大地,由脚心传至心口,教人莫名心慌。 大队人马离开得极为迅速,不消片刻,男人们已不见踪影,寨子里由嘈杂转 趋安静。 女眷们站在原地,看著远去的人马,忧心涌上心头。 「大娘,他们不会有事吧?」张家的媳妇望著自家相公离去,不免有些担忧。 这几年来,山寨与挽纱城始终相安无事,怎麽这会儿竟突然派兵来攻呢? 「放心,没事的,你到这儿来,可曾见咱们输过?」方大娘拍拍小妇人的手, 要她安心。 张家媳妇摇了摇头,眼里的忧虑却依然未褪。「但是,这回他们要面对的, 可是黑衫军啊……」 王家妹子闻一言,脸色也转为惨白,双手揪著粗布裙。 「是呀,大娘,挽纱城的方舞衣嫁给了黑衫军的楚狂,那男人带领的黑衫军, 在北方可也是所向无敌,未尝败绩啊!」 方大娘眼里闪过担忧,脸上还是强扯出笑容,努力安抚民心。 「担心什麽呢?寨主那[ 山狼] 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若在平地上,或许黑 衫军赢盘较大,但要是在九山十八涧里,没有人能嬴山狼的。」 问儿始终站在一旁,没凑上前去。她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怔仲,但四周的谈 话,每一字每一句,全都灌入她耳中,在脑中不断回响。 挽纱城? 她脑海里冒出某些画面,是成堆的织锦、丝绸,还有一封书信,及十来只一 去不复返的飞鸽。 黑衫军? 脑际一阵刺痛,她闭上双眸,揉著太阳穴,却又记起另一串画面。脑中那层 浓雾逐渐散开,她想起北方的隆冬大雪,一个高大魁梧、却又对她呵护有加的男 人,在他身後,总跟著一队穿著黑衣的大军。 卿卿姑娘。 依稀记得,那些穿著黑衣的男人,全都这麽呼唤她。 楚狂? 问儿低下头来,头痛得几乎无法思考。 娘,我要去南方,哥哥在那儿娶妻成家了。 是娶了哪家的姑娘? 挽纱城的方舞衣 她惊愕地抬头,脑海里窜出更多的画面,那些模糊的记忆,此刻全都串连了 起来,变得格外清晰。 浓雾散开了! 「啊」她低呼著,小手掩著红唇,菜篮跌落在地,碗盘滚了一地。 更多的记忆涌来,像是浪潮般险些要淹没她,娇小的身躯摇摇欲坠,她想起 了更多、更多。 蓊郁的山林间,黑衫军的虎帐弟兄护送著她,要领她去挽纱城,跟大哥相聚, 路上却遇上埋伏,无数的刀剑在她眼前挥舞,虎帐弟兄们拚死护著她 好多的敌人、好多的鲜血,他们寡不敌众。 卿卿姑娘,快逃 不! 快走,从这儿走去,穿过丛林,就是洗纱城。 虎帐帐主推开她,血手印染上她的丝裙。山林里暗无天日,她不断的逃著, 听见那刀剑交呜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问儿,你没事吧?」方大娘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走过来,担、心的询问。 问儿? 不,她不是问儿,她是卿卿,楚卿卿! 她在莽林间奔逃,没能逃到款纱城,也没被追兵赶上,反倒一脚踩空,从山 崖跌落,摔掉记忆,让霍鹰捡了回来。 那麽,虎帐的弟兄们呢?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怎麽了?你是哪儿不舒服?」方大娘握著她的手,急得直冒汗,转过头对 一干女眷吩咐道:[ 还楞著做什麽?快去找大夫来啊!」 「大夫跟著寨主去迎战黑衫军了,不在寨子里啊!」一个妇人回答道,焦急 的去扭了块湿毛巾,想搁在卿卿额上。 楚狂大哥 惨了,大哥! 卿卿倒抽口凉气,小脸转为雪白,下一瞬间,她万分惊慌的爬起身,往正在 关上的寨门奔去。 大哥很厉害的,从不曾战败,倘若霍鹰跟大哥对上,那麽 她愈想愈慌,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双冰冷阴*的黑眸,腿儿奔得更快。 「问儿?怎麽回事?!问儿」方大娘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却见她奔 向正在拉起的寨门,跑上了已经倾斜的木桥。 拉桥关门的守卫瞧见那娇小的身影,赶紧又松开铰链,桥门轰然倒回山沟上, 引起巨大声响。 她因为震动而跟踏,摔跌在桥上,却立刻又爬起身来,如免儿般跑了出去。 大夥儿全都一头雾水,待回过神来时,她早已没入山林,不见踪影。 那是什麽? 隔著大老远,策马回寨的大队人马,就看见那摇摇晃晃的小黑点。 然後,小黑点愈变愈大,成了个纤细的人影。 骑在最前头的霍鹰拧皱浓眉,大手一扬,跟在後头的人马立刻停了下来。 小人影从山坡上跑了下来,跑没两步就跌一跤,跌倒之後又爬起来,继续朝 他们的方向飞奔过来,可是没多久,又跌了个狗吃屎。 「那不是问儿吗?」骑在寨主身边的张家保眯起眼,确定来者何人。 「她在做啥?」狗仔七拧著眉,看著她跌跌撞撞。 蒋老二抓抓头,思考了一会儿。「呃……大概……嗯……练习跌倒?」 此话一出,身後便传来窃笑。 前方的问儿,仍是专心的跑著,没察觉他们已经停下。她跌倒後又爬了起来, 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於是,大夥儿全瞪大眼,瞧著她奔跑、跌倒,又再度爬起。 整段山路,她全照这方式前进,接近山脚时,她脚下一个跟舱,接著咚咚咚 的滚下山坡,最後吧哒一声的滚进一摊泥浆里。 除了霍鹰之外,所有人全捧著肚子,发出毫无同情心的笑声。 卿卿沾了一身泥水,又成了个泥娃娃,男人们的笑声让她尴尬得粉脸发红。 她挣扎著爬坐起来,用小手抹去雪嫩肌肤上的泥。 马蹄声接近,四条长长的马腿踏到她身旁,她仰起头,可怜兮兮的看著霍鹰。 「要想自杀,就给我滚远些,别特地在我面前表演摔断脖子的好戏。」他冷 著一张脸说道。 她粉脸更红,轻咬著下唇。 「我我不习惯走山路。」她小声回答。 「你习惯用滚的?」他挑眉。 後方又传来笑声,霍鹰缓缓掉头,墨色冰刃扫过众人,笑声瞬间消失,每个 人全低下头,不敢再把视线搁在两人身上。 「你出寨做什麽?」他低下头,看著一身是泥的她,发现那娇小的身躯,因 为浸了泥水,正在瑟瑟颤抖。 「我呃,方大娘说,黑衫军很厉害的,我很担心,所以」她说得吞吞吐吐, 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察觉不少人身上挂彩,沾了不少血迹,看得出先前的 交战,肯定是战况激烈。 狗仔七哼了一声,虽然心有馀悸,嘴上却还在逞强。「厉害啥?碰上咱们寨 主,还不是夹著尾巴滚回挽纱城了。」 卿卿的脸色变得苍白,颤抖得更厉害,一颗心好乱,不知该为哪个人担忧。 争斗的两方,一个是她最敬爱的大哥,另一个,则是霍鹰 纵使记忆恢复,但她心里清楚,这会儿可不是实话实说的好时机,这些一人 肯定不会乐於知道,她是楚狂的妹妹。大哥极可能是为了她,才与兵攻打山寨的。 「要不是方舞衣闯进来,寨主早把楚狂收拾掉了。」蒋老二撇撇嘴,想起那 群剽悍的黑衫军,就觉得一肚子火。 其实,这场战役的艰难,远超过他们的预期,黑衫军骁勇善战,的确不好应 付,两军交锋,缠斗了大半天,依旧难以分出是哪方占了上风。 寨主原本已抽出响箭,准备让楚狂死於万箭穿心,但方舞衣的出现,却让他 攻势骤停,甚至收箭撤兵。 「寨主,为什麽要饶过他?」後头有人嚷著。 霍鹰没回头。「方舞衣。」 「干那娘儿们什麽事?」有人嘀咕著。 [ 这些年,有人会不时送食物上寨子。」霍鹰淡淡的说道。 「呃那跟这档事有啥关系?」大夥儿还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一脸困惑。 「那是方舞衣。」他简单的宣布 . 寂静笼罩四周,半晌之後,男人们讶异的嚷了出来,吵成了一团。 「不可能,寨主,送食物来的是个年轻小哥啊!」 「她女扮男装。」他认得那张脸,无论男装或女装,方舞衣的美貌总让人印 象深刻。 对於那个小哥,全山寨都感激极了,那些食物让大夥儿即使在荒年,也得以 温饱。男人们议论纷纷,压根儿想不到,那小哥其实是个姑娘家,更想不到,她 竟是挽纱城的方舞衣。 这下好了,就算对楚狂再不爽,欠方舞衣的人情却不能不还,也难怪寨主会 突然退兵,没跟黑衫军一般见识。 狗仔七皱著眉头,心里还是不痛快。「但那家伙莫名其妙,说我们杀了他的 人。」 卿卿咬著红唇,咽下惊呼,双手揪在裙上,扭成十个白玉小结。 大哥是以为,山狼杀了虎帐弟兄,又劫走了她,才兴兵来报仇的吗? 「那家伙说的,会不会是前些百子,咱们在山涧里发现的那些尸首?」有人 说道。 「喂,那又不是我们干的!」 浓眉紧拧,阴骛的黑眸里闪过些许光芒。 「派人去查清楚,是谁在九山十八涧里作乱。」霍鹰简单说道。 「知道了。」 他点头,稍微弯腰,长手往泥水里一捞,轻易就将卿卿捞上马。 卿卿低呼一声,身子陡然腾空,吓得连忙环住霍鹰的颈项,怕会摔下马去。 她纤细的手臂,交握在他的发尾处,柔馥的身躯偎在他怀里,接触到他赤裸 的胸膛。属於男人的热烫体温,以及淡淡麝香,包围了她的全部感官,有著令她 陌生的异样刺激。 霍鹰看著她,神情高深莫测。 「你来做什麽?」 「我担心你。」她脱口而出。 「为什麽担心我?」他又问。 红唇微张,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麽。 卿卿答不出来。 眼前这个男人,是大哥的敌手,她就算不深恶痛绝,也该敬而远之,怎能一 听见两人交手,她却将大哥抛在脑後,尽是担忧霍鹰的安危,还赖在他怀里,跟 他耳鬓厮磨? 噢,先前那一摔,是否把她的教养也摔进山沟里了? 要是换做以往,她一见成年男子,就该匆匆避开,哪里还会飞奔而来,倚偎 在他半裸的胸膛上?那可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事啊! 他低下头来,灼热的气息逼近,让她的心跳乱了谱,紧张得不住颤抖。 「回答我。」霍鹰的声音很轻、很轻。 「因为你你救了我,所以所以我担心」她不知所措,脸儿烫红,不敢看他。 那轻柔的语调,听在她耳里,却有著强大的胁迫感,她想要逃开,却连跳下 马的勇气都没有。 「是吗?」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双眸幽暗。 卿卿胡乱的点头,悄悄收回双手,可一双手不再圈住他的颈项,就不知该往 哪里搁。滴溜溜的大眼,朝那半裸的胸膛瞄了一眼,立刻看向别去,粉脸更红了 些。 天啊,她是怎麽了?怎能盯著男人的胸膛瞧?! 她暗暗骂著自个儿,却又不由自主的回想著,霍鹰黝黑的肌肤、健硕的体魄、 肩上的伤 伤?! 鲫卿陡然抬起头来,小手抓住他的臂膀,小脸凑上去,瞪大了双眸。 「你受伤了?」她低呼著,这会儿才发现,结实的肩上,有著一处刀伤,正 在冒著鲜血,他身上的黑袍,早已被鲜血浸得濡湿。 惊慌在心中爆发,她喉间一紧,清澈的眼儿立刻成了泪泉,珍珠似的泪珠, 纷纷滚落粉颊,小手忙著在他身上搜寻著。 「你疼不疼?!还有哪里伤著了?」她边哭边问,红唇颤抖著,眼泪滴在他 胸膛上。 跟在後头的大队人马,瞧见卿卿的举止,全都举起手,揉了揉双眼,好确定 自个儿没眼花。 这泥娃娃的胆子可真大呐!他们跟在寨主身边多年,可从没见过,哪个人敢 把双手搁在寨主身上。 白嫩的小手摸索著,掀开破裂的黑袍,小心的捣住那处刀伤。 「痛不痛?是不是很痛?」她哽咽著低问,仰头望著霍鹰,突然间觉得好气 大哥 霍鹰注视著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双眸更加深幽,精光四迸。 刀伤其实并不严重,他身手矫健,寻常人难以比拟,楚狂纵然武艺了得,却 也难以取他性命,只是在他肩上留了一刀,要不是她发现,他几乎要忘记那处伤 口。 只是,她的关切跟眼泪,突破他胸口的一层冰,传达了某些暖而烫的情绪 「你疼不疼?」卿卿还在追问,没发现他眼中瞬息万变的光芒。 霍鹰没有回答,陡然收紧长臂,将那娇小的身躯揽人怀中,热烫的唇舌覆盖 了她,精准的寻找水嫩红唇,迳自长驱直入,品尝著她生嫩的唇舌。 他吻了她。 回到山寨时,已接近晌午。 马背上的那个吻,让她羞红了脸,一路上只敢躲在他怀里,不敢探出头来, 深怕瞧见其他人的目光。 她从小熟读诗书,总是被教导著该护言慎行,偏偏他离经叛道,压根儿不将 礼教放在眼里,那个炙热的吻,就已向众人宣告,她是属於他的。 噢,要是继续待在他身边,她肯定会被带坏的 就连回到山寨,霍庭也不许她走得太远,那双深幽的黑眸总是锁住她。大夫 看诊时,他也要命令她留下,不许离开。 卿卿是趁著大夫帮霍鹰上药,观了个空,偷偷溜到厨房端来饭菜。她动作迅 速,不敢离开太久,怕他会发脾气。 奔回霍鹰的院落时,大夫刚好收拾妥当,提著药箱走出来。 「前头还有兄弟要等我疗伤,你待会儿上我那里,领些草药,煎成药汤,让 寨主喝下。」他交代著,知道比起他这老头子,这小姑娘的照料,肯定更能让寨 主满意。 「好的。」她点头,走了两步後,又转过身来,担心的问道:「许大夫,寨 主的伤」 「只是些皮外伤,没什麽大碍的,吃上几帖药就没事了。」 卿卿心上的担忧,总算卸去一些。她垂首敛眉,对著大夫福了一福。 「多谢许大夫。」她柔声说道。 许大夫旁了一会儿,半晌後才回过神来。「呃,这是我分内之事。] 他拱手 答道,自从入寨以後,就再没听过这些客气话了。 卿卿羞涩一笑,端著饭菜,转身进了霍鹰的院落。 许大夫看著她的背影,默默摇头。 看那礼数周全的模样,果然是个大家闺秀呢!前几次见到她,他就隐约猜出, 这姑娘肯定是好人家出身,现下再看见她这举手投足时的稳重仪态,他可是更加 确定了。 未上山前,他是京城里名医,是为了躲避祸事,才投靠山狼。 在京城里,他可是见过不少千金,只是不论哪一个,比起气质模样,可都不 到这姑娘的百分之一。 不过,就不知他们这已经不怎麽像山贼的山贼窝,要是多了个知书达礼的押 寨夫人後,会发生啥有趣的事了。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