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风,明月,春夜暖暖。 窗内,赌战方酣。 屋子里点著高烛,灯火通明,旁观者脸上紧张的表情,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室内岑寂,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们全屏住了气息,目光凝在室内的黑檀长桌上。 桌上,搁著一只瓷碗。碗里,有著三粒骰子。 庄家的位子上,坐著一个身穿宝蓝绸衣中年男人。从初更起,他就拿出手绢, 不停擦拭额上冷汗,到了这会儿,那手绢更是湿得可以绞出水来。 他深吸一口气,当视线瞟向桌上那叠银票、墙角那堆装满金子的木箱,冷汗 再度狂飙。 三天!才三天的时间,他这「杨柳赌坊」,就被赢走了上千万两。 前两天是赌坊里的庄家坐镇,这陌生男子拿了两张银票当赌资,在桌前坐下, 接著就像财神爷附身似的,他每赌必赢,短短两日内,就赢走了七百馀万两。 更让赌坊人们魂飞魄散的,是这人根本没有收手的打算,任凭银票愈叠愈高, 他却仍气定神闲,黏在桌前不肯起来。 这情况可不得了,伙计惊慌失措,连忙请了当家出面。 可就连赌坊主人,号称天下第一掷骰高手的杨无柳,也难以挽回劣势。一夜 尚未结束,赌坊里积存的金子,也全进了那人口袋。这赌局只怕撑不到天亮,他 就已输得必须脱衣典当。 杨无柳深吸一口气,将手心的汗水,用力抹在华贵的衣衫上。 「您掷了一夜骰子,肯定累了,是否要歇会儿?」赌桌的另一头,传来低沈 的轻笑。 那人保持微笑,手里持著素扇,身穿一件月牙白的长衫,俊雅风流、环佩叮 当,那绝世的容貌,就连男人看了都会失魂落魄。 他自称姓秦,名为不换,来自南方浣纱城。 「不用。」杨无柳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他凝聚精神,将骰子抛进黄金赌 盅里,以灵活的手法,上下猛烈摇晃。 骰子撞击在赌盅上,发出清脆声响。 哗啦哗啦—— 所有人绷著脸,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秦不换,仍保持著一贯温文的微笑。 眼下,这可是最後对决。 为了颜面,杨无柳连赌坊的经营权都押下了,而那秦不换按照习惯,将手上 有的一叠银票,连同身後的黄金全下了注。 他押的是大。 哗啦哗啦—— 「买定离手。」杨无柳喊道,猛地将赌盅放回桌上。 盅里没了声音;赌坊里也没了声音。 杨无柳的汗滴在赌桌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揭盅。 四五六,大! 现场响起一阵低呼,众人全睁大了眼,瞪著那三颗骰子,压根儿想不到,杨 无柳竟也有输光的一日,这下子「杨柳赌坊」的主人要换人了啊!! 眼见大势已去,杨无柳面如死灰,仍力持镇定,对吓呆的伙计挥手。 「去拿权状来。」他叹息的说道。 伙计点头,尽速将赌坊权状取了来,搁在赌桌上。杨无柳一咬牙,抹了印泥, 就要往权状上盖去—— 「请等等。」秦不换陡然开口,伸出素扇,制止杨无柳的举动。他嘴角噙著 笑,态度轻松,全然不将那价值惊人的权状看在眼里。 「秦公子莫非是要检查权状?」 「不,我只是想用这些金银,跟这座赌坊,向您换样东西。」秦不换收回扇 子,端起桌上的香茗,好整以暇的啜了一口,模样斯文,看似完全无害,丝毫看 不出是赢钱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什麽东西?」杨无柳咬牙切齿。 秦不换又喝了一口茶,敛著眉目,视线落在扇面上,这才慢吞吞的开口。 「天下人皆知,杨老爷不但有一间赌坊,还有一座「杨柳山庄」。」 「杨某无意拿寒舍与您交换。」杨无柳脸色愀然而变。 「那麽,倘若在下想换的是人呢?」秦不换笑著问。 人?! 杨无柳拧著眉头,听出话中涵义。直到如今,他才隐约猜出,这个远从南方 来的男人,连著在赌坊内几日豪赌,赢走所有资金,甚至逼得他拿出赌坊权状抵 押,这一连串举动,都是别有用心的。 秦不换要的不是钱,更不是这间进斗金的赌坊。 他要的是人! 「秦公子想要什麽人?」 「据传闻,「杨柳山庄」里,群聚著不少美人,我只求一位绝色。」他早打 听清楚,这杨无柳家财万贯,生平没其他嗜好,就是爱搜罗天下美女,连他的妻 子,也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第一美人。 杨无柳收罗美人,纯属兴趣,他已有了爱妻,无心娶妾,那些美人儿进了「 杨柳山庄」做事,到了适婚年纪,就由杨无柳主婚,嫁给匹配的好人家。 「你是来求亲的?」 「没错。」秦不换点头,将整叠银票往前推,搁在那张赌坊权状上。「我在 这儿嬴来的所有东西,就权充聘礼。」 惊呼声再起,众人惊愕,连杨无柳也眼角抽动,对秦不换的出手阔绰感到讶 异。他虽然酷爱搜罗美女,却也不曾这麽大方,甘愿用如此钜额财富,交换一个 女人。 「这些银票、金砖连同权状,可是价值连城,秦公子做这交易只怕不划算。」 「万金易得,佳人难求。」他借花献佛,说得极为轻松。 杨无柳在心中思索著,双眼难以离开那叠银票,半晌之後,他抬起头,望著 秦不换。 「秦公子想求的,是哪位姑娘?」聘礼太过诱人,那堆银票、金子跟权状, 都在呼号著要回他口袋里,他无法拒绝。 再说,这秦不换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美无俦,恍若天人,让家里的姑娘 们看见了,铁定争破头想下嫁。 秦不换摇著素扇,想了一会儿。 「就选您府上最有名的姑娘吧!」真正的美人,该是闻名天下的,任何人见 过,都会急著口耳相传才是。 杨无柳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定。 「罢了,或许是那丫头命该如此。」他挥挥手,下达命令。「去把月儿带过 来,记得要她收拾一些随身衣物。」 伙计一脸为难,很是不舍,还想求情。 「主人——」 「去!」 伙计咽下抗议,怨恨的瞪了秦不换一眼,这才转身出了赌坊去接人。 原本沈默观战的人们,这时也面露惊慌,连连摇头。 「不能是月儿啊!」 「对,不能,月儿说什麽都不能嫁给外乡人。」 「杨老爷,您要想清楚啊,要是把月儿给了这男人,我们往後该怎麽办?」 赌场内吵吵嚷嚷,全都在抗议,杨无柳竟挑了月儿。他们护著月儿的模样, 像是护著、心头肉、怀中宝,不舍极了。 杨无柳伸出手,制止众人抗议,他语重心长,也是一脸无奈与不舍。 「愿赌服输,我既是输给了秦公子,那麽他提出的要求,我都必须照办,即 便是月儿,也必须割爱。」他深吸一口气,平息众怨,坚定的开口。「事关杨某 信誉,今日就算各位反对,我也非得要将月儿送给秦公子。」男人的信誉,比什 麽都重要。 引起风波的秦不换,坐在黑檀木椅上,摇著素扇,仿佛置身事外。 月儿?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美人。 是什麽样的女子,能让这些勇人面色焦急,忙著要为她请命,不让她出嫁? 秦不换抬头望向窗外,对著天边的明月勾唇浅笑。 天边,悬著一枚晶莹的圆月,月光柔柔,引人无限遐思。 半个月前,他离开浣纱城时,曾对城主夫人方舞衣夸下海口,要娶天下第一 美女为妻,这会儿言犹在耳,美人儿就已到手。想当初,方舞衣还持保留态度, 说他未必能事事如此顺心。 嘿嘿,就等他带回美人,到时候看那方舞衣,不知是何表情…… 「老爷。」伙计走了进来,双眼泛红,先前还躲在门外偷偷嚎啕大哭了半晌, 这才进来通报。「月儿来了,在门外等著。」他沮丧的说道。 「让她进来。」杨无柳叹息著。 伙计点了头,到门外去叫唤。片刻後,门外卷来一阵暖暖的香风。 人还没踏进屋子,众人就拥向门口,纷纷张嘴说话。 「月儿,别去,让我为你求情。」 「月儿,别走啊!」 「月儿……呜呜呜……」有几个大男人,一想到他们的宝贝月儿,必须跟这 长得太过漂亮的男人远走他乡,一时悲从中来,竟也毫不害躁,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像能传染似的,赌场里顿时哭声四起,连力持镇定的杨无柳,都眼眶泛 红,一脸坚决悲壮,仿佛送出这女娃儿,比断他一条手臂更难受。 秦不换愈来愈好奇,视线看向门前,想看清那姑娘的模样。肯定是天下绝色, 才能令这群男人哭得如此呼天抢地。 人群散开,他看见她了。 月儿,是圆的。 对,圆的! 秦不换一时恍了神,以为自个儿连日豪赌,一时精神不济,眼前出现幻觉, 不然怎麽会瞧见窗外的圆月跑进屋里来了? 他看看门前,再看看窗外,接著再转头去看看门前—— 窗外的圆月安然无恙,只是眼前这从屋外走入的少女,同样圆得媲美十五的 明月。 她穿著一身淡绿色的棉袄,五官清秀讨喜、肤色粉嫩白皙。此外,最引人注 目的,是她还有著圆圆的小脑袋、圆圆的丫环髻、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圆圆的 身子、圆圆的小拳头…… 这小姑娘,不论是正看、侧看、倒看,都是圆滚滚的,彷佛像个刚蒸好的包 子,暖呼呼、白嫩嫩的。就连她捏在小拳头上的那个包袱,都是圆的。 有生以来,秦不换那聪明过人的脑袋,有瞬间的空白,手里的素扇,也因为 震惊,啪的一声跌落在地。 「等、请等一等——」他连忙出声,吞咽几下口水,视线还黏在那圆润少女 的脸上挪不开。「呃,这位就是您府上最有名的姑娘?」是哪里出了误会呢?眼 前的姑娘虽然眉清目秀、圆润讨喜,但跟他心目中纤纤弱弱的绝世美人,可是全 然不同啊! 杨无柳爱怜的看著月儿,长叹一声。 「月儿可是邻近五城内,连续几届吃饭比赛的常胜军,我「杨柳山庄」的饭 桶女状元。」 秦不换那张俊脸,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饭——饭桶女状元?! 月儿被众人簇拥著,慢吞吞的走进门,圆滚滚的双眸里漾著泪水。她眨了几 下眼儿,泪水像断线珍珠,一颗颗滚下粉颊。 「老爷。」她福身,整个人矮了半截,看来更圆了些。 「月儿,你要听清楚,从此之後,你就是这位秦公子的人了,知道吗?」杨 无柳语重心长。 她吸吸小鼻子,一脸哀怨,小脸皱得像颗小笼包。 「月儿晓得。」 杨无柳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悲痛欲绝,涕泪纵横。「是我无能,保不了 你,往後你得好好伺候秦公子。」 她用圆圆的眼儿看了秦不换一眼,长叹一声,眼泪继续扑簌簌的往下掉,一 脸哀怨。 那表情让秦不换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打从有记忆以来,任何女人一见 到他的皮相,哪个不是心醉神迷,费尽心力,想求他多看一眼。不论是高傲的花 魁,还是温婉的千金,全都禁不起他的一笑。 然而,这小丫环竟用那种眼神看他!彷佛伺候他这位美男子,是天底下最悲 惨的厄运。 「月儿谢过老爷的养育之恩。」她转过头,跪地拜别,抽抽噎噎,哭花了小 脸,连擦泪的小手绢都湿答答的。 旁边的男人们还想力挽狂澜,不愿意几年来,为城里争光的饭桶女状元,就 此被这漂亮过头的男人带走。撇去这丫头带回来的荣耀不提,一想到从今以後, 城里将失去她又甜又润的笑容,大夥儿心里就难过。 「杨老爷,您要三思,月儿可是咱们的宝贝啊!」 「是啊,不能给外乡人啊!」 「月儿一走,明年的比赛可怎麽办?」 赌坊内吵吵嚷嚷,不愿让月儿远走他乡。杨无柳一咬牙,奔到墙边,抽起一 把刀。 众人一阵惊呼,全住了口,屏气凝神的看了过来。 「杨老爷,您冷静些啊!」有人忙劝道。 「这件事,关乎杨某信誉啊!」他拿起刀子,搁在颈子上,脸上涕泪狂流, 看向一旁的秦不换。「秦公子,请放心,杨某说到做到,月儿是您的人了,要是 谁敢有异议,我就此自刎谢罪。」 秦不换艰难的开口,思忖著该怎麽处理眼前的混乱。 「呃,我——」 「秦公子,您不用再说了。」杨无柳一脸坚决。 「我——」 「秦公子,我不会食言的。」 「我——」 「秦公子,老夫不是言而无信之徒。」 「老爷!」月儿圆圆的身子滚过去,刚好撞开了秦不换,那力道太大,还发 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深吸一口气,气沈丹田,这才没有被撞飞。 小女娃扑通一声跪下,伸出胖嘟嘟的手臂,抱著杨无柳的大腿,泪水掉得更 凶,红唇一撇,哇的就放声大哭。「您别这样,月儿去,月儿绝对会跟这位公子 走的。」 绝对? 呃…… 秦不换倒抽一口气,想要稳住情况,但众人的哭声,有效的掩盖住他的吼叫。 眼见杨无柳以死相逼,再不放人,只怕要出人命了。大男人们心知无法挽回, 全抱在一起痛哭,巨大的声音,差点掀了屋顶。此刻哭声震天、哀鸿遍野,根本 没人理会他在吼些什麽。 杨无柳含泪摸摸月儿的小脑袋,深怕再这麽下去,自个儿的理智,真会被不 舍给吞噬。这小丫头,可是他亲自带回府里,一点一滴养大的,两人情同父女啊! 长痛不如短痛,他当机立断,抓起一叠银票,塞进月儿的包袱里,一手拎著 哭个不停的小女娃,另一手推著呆若木鸡的素不换。 「你们走吧!」他长叹一声,用尽力气,将两人送出门外。「秦公子,盼— —盼您好好对、对待我家的月儿……」他喊道,已经哭得不断打嗝,语不成声。 砰! 赌坊的门被关起了,从里头牢牢锁上。屋内哭声震天,可以想见那群大男人 们,哭得有多伤心。 门外,清风、明月,凉风徐徐。 秦不换的身边,多了个哭个不停的少女。 他全身僵硬,瞪著一旁的小圆球儿,脑中一片空白。 老天,他——他——他也想哭啊! *** 十五的月,很圆。 这女娃儿,也很圆。 秦不换坐在桌边,默默喝著酒,那张俊脸阴沈沈的,丝毫不见抱得美人归的 得意神情。 打从回客栈後,月儿就窝在床边,嘤嘤呜呜的哭了半晌。哭得肚子饿了,就 打开包袱,嫩嫩的双手往里头摸索,拿出一颗白胖胖的肉包子,一边抽噎掉泪, 一边往嘴里塞。 「呜呜呜——」她还在哭,含泪吞下一颗肉包,再去拿第二颗,张开小嘴咬 了几口,肉汁浸润了包子皮,房里充满了浓浓的肉馅香。 秦不换闭起黑眸,长指扣紧酒杯,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的计划全盘皆乱,美 女没到手,反而在兵荒马乱间,被塞了颗圆月。 「呜呜呜——」哭声连绵不绝,要是有人打从外头经过,肯定以为他在虐待 她。 他深吸几口气,想重拾冷静,思绪却不断被哭声打断,就连那飘在鼻端的肉 馅香,也让他变得烦躁。 「呜呜呜——呃——呜呜呜——」她一面哭,一面忙著往小嘴里塞肉包,还 能吃到打嗝。 「住口。」他沈声说道,耳中嗡嗡作响,耐心已经到达临界点。 「呜呜呃——呃——呜呜呜——」哭声依旧。 「住口。」黑眸眯起。 「呜呜——呃呜——」哭声不止,肉包持续消失中。 酒杯晃动,长指又紧了几分。蓦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浮现烈火般的 怒气。 「别哭了!」他吼叫道,理智溃堤,正式崩溃。 哭声顿止,室内霎时悄然无声。看来,这小女娃儿还识时务,懂得即刻闭嘴。 只是,过度的寂静,又让他、心中浮现些许罪恶感。 秦不换向来温文儒雅,只在危机降临时,会泄漏出理智得接近残酷的本性。 他是黑衫军的幕後军师,用兵如神,能在谈笑间,令强敌兵败如山倒,那些人全 在背後暗称他为「笑面阎罗」。 儒雅的笑容,早成了他的面具,他总擅长隐藏真正情绪,从没有女人,能让 他失去冷静。而这小女娃倒是一出现,就让他自乱阵脚。 他的冷静,就跟那些肉包一样,转眼就消失无踪。 室内很安静,罪恶感不断滋长,秦不换开始觉得,自个儿刚刚的那声怒吼, 就像是踢了小兔儿那般恶劣。 毕竟,她看来一脸娃儿样,图眼清澈无辜,还有几分稚气未脱,就被逼著离 乡背井,跟随一个陌生男人,前途茫茫,凶险难测,任何小姑娘都会害怕难过的。 他竟还吼她呢!他何时变得如此暴躁了? 那双比女人更美丽的黑眸,扫向墙角,如墨玉般的眉蹙起。他心怀愧疚,道 歉的话语含在舌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只是,在他看见月儿的举止时,那些话全消失不见了! 那圆滚滚的身子,正以奇怪的姿势,在地上扭动著,像是努力想用这诡异的 方式,把身子里的东西挤出去。她还伸出双手,砰砰的拍著胸口,一面喘个不停, 那张粉嫩的圆脸,胀红成一颗苹果。 她噎住了! 止住那嘤嘤啜泣的,不是他的咆哮,而是她嘴里那口咽不下的包子。 「唔——唔唔唔——」白嫩的双手往前伸,朝著他挥舞,企图向他求救,小 脸愈来愈红。 秦不换挑眉,瞧了那乱扭的小圆球儿一会儿,心里的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 「过来喝水。」他冷冷的说道,举起茶壶,猛一拍桌,浑厚的内力将一个杯 子震得飞起,在空中转了个半圈,这才安然落在桌面上。 他手腕一倾,茶水注入杯中,半滴都没漏出杯外。 小圆球滚了过来,丝毫不理会那杯茶,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捧起茶壶就往小 嘴里灌,咕噜咕噜的喝掉大半壶。 他拧起剑眉,看著月儿紧握不放的小手。她就连手指也是胖嘟嘟的,白嫩细 软,摸起来恍若棉花糖般柔软,闻起来也像棉花糖那麽香甜,很是可口的模样— — 浓眉拧得更紧了些,他开始怀疑,环绕室内的肉馅香,影响了他脑袋的运作。 秦不换倏地抽回手,力道用得不重,却还是让月儿震得往外一滚,跌出了六、 七尺远。 「哇!」她低叫一声,咚的跌回床上,圆圆的眼儿眨巴眨巴的,胖嘟嘟的双 手还捧著那个茶壶。「为什麽推我?」她气呼呼的问。 「我没有。」他冷冷的回答,坐在桌前,继续斟酒,不再理会这个小女娃儿。 「你有!」月儿坚持,脸儿红红,很想拿茶壶砸他。 一声尖锐的抽气声响起,扣住酒杯的手,有些微颤抖。秦不换深吸几口气, 咽下再度吼叫的冲动。 「睡觉。」他淡淡下了命令,懒得理会。 月儿可没这麽好打发,她坐在暖炕沿,圆润的腿儿晃啊晃,一双眼儿在烛火 下闪烁,像只聪明的小动物。 「喂!」她喊道。 没反应。 「喂!」她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反应。 「你耳朵聋了?」 桌边传来没有声调起伏的字句。 「我有名字。」 「老爷没跟我说你叫啥名字,他都称呼你为秦公子。」 「那就唤我为秦公子。」声调仍是平平板板的,冷漠得可以,先前在赌坊里 的温文儒雅,早已烟消云散。 「喔。」她咕哝一声,知道他压根儿不想报上名字,红唇动了动,偷偷骂了 他几句,才重新扮起笑容。「那麽奉公子,我肚子饿了!」 啪! 这简单的宣告,让秦不换手里的酒杯,应声化为碎片。 「你刚刚不是吃过了?」他一脸惊愕,瞪著那条晾在墙角的包袱巾,里头的 肉包早已清空。他粗略估计,她先前边哭边塞,起码吃掉七个以上的肉包子,怎 麽这会儿还敢跟他开口喊饿? 女人们贪恋他的俊美,总争著想给他些好印象,在他面前进食,都是如小鸟 般啄食,吃了几粒米就推说不饿,哪个女人会像她,这麽毫无忌讳的猛嚼猛吃? 秦不换开始努力回忆,先前送出月儿的那票男人,是不是以大哭来掩饰狂笑 的冲动? 看来,就连喂饱她,都是一件艰辛的大工程呐! 大丈夫起手无回,他答应以金银换取「杨柳山庄」最出名的女子,杨无柳以 死相逼,非要他带走月儿。 这下子,回浣纱城的旅途上,无端端多了个大行李,这女娃儿成了他的责任, 甩都甩不掉。秦不换是很想把她留下,但又有几分担忧,怕会在回南方的路上, 听见杨无柳寻短的消息。 坐在暖炕上的月儿,仍坚持讨论用餐问题。 「我说的是正餐。」她认真地说道,眨著眼睛,瞪著他那张好看的脸猛瞧。 这麽晚了还不吃饭吗?她肚子好饿呢!刚刚那些肉包,对她来说,不过是饭 前点心。 秦不换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 「喂——呃——那个,秦公子,我们何时吃饭?」她追问。 「不吃了!」他吼道,黑眸里怒火四迸。 她倒抽一口气,有些胆怯。 「但是——」 「没有怛是!」他再度狂吼,回音在屋内嗡嗡响个不停。 月儿委屈的眨著眼睛,不敢再作声,只能滚回暖炕上,咬著棉被一角,偷偷 抹著眼泪。她虽然好想吃东西,但肚子里的馋虫就算叫得再凶,也比不上眼前男 人的怒气。 山庄里的姊妹们都说,男人没什麽良心,而漂亮男人的良心,更是早被野狗 啃了。眼前这个俊美得吓人的家伙,竟然不给她吃东西,让她饿肚子呢!从这点 看来,他绝对是世上最残忍无情的人。 但是,老爷已经把她交给他了,她已无处可去,非得留在他身边。 棉被的边缘,探出半颗小脑袋,接著滑出弯弯的眉,跟一双圆亮的眼儿。她 躲在棉被里,还是忍不住偷瞧他。 烛火闪耀,他俊美的五官上,有淡淡的光晕,看来更是俊美得令人叹息。 唉,长得这麽帅,可惜是个坏心家伙呢! 她在棉被里咳声叹气,担忧自个儿将来的命运。 这个男人会一直让她挨饿吗?她会不会饿死呢?哎,早知道就不要把肉包全 吃光了,留下一、两个,说不定还可以充充饥…… 她舔舔水嫩的唇,回味著肉包的味道,眼皮渐渐闭上。 在入梦前,月儿偷偷下了决定。 她是赖定他了。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