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不知睡了多久,周五醒了过来,走出屋子,人好像还在梦里。遇到朱队长,问 朱队长几号了。 朱队长说,十七号呀。周五说,这么说,我睡了三天啊。朱队长说,你要是再 不出来,我就要砸门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周五说,我会出什么事。 让周五休息三天,周五睡了三天。休息完了,要干活了。朱队长问周五,想干 什么活。周五说,听领导安排。朱队长说,你和别人不一样,想干什么活,你自己 挑。周五说,有什么活? 朱队长说了一大堆活,周五听完了,还是说,队长安排吧, 这些活,让我干啥都行。 朱队长想了想,说,你还是去果园吧。周五有点不明白,问去果园干什么? 朱 队长说,给果树锄草,剪枝,再浇浇水,果子熟了,看着果子,别让别的人乱摘。 周五说,我没干过这个活。朱队长说,这个活好干得很,是个轻松活,女人都能干, 都想干这个活,要不是上面说,你吃了太多的苦,要照顾你一点,你想干,我还不 让你干呢。周五说,那就谢谢队长了。 朱队长说的没错,果园里的活,真的很轻松。 真的很好干。这些活,和劳改队的那些活比起来,压根儿算不上是活。一天里, 周五只用小半个上午,就把所有的活干完了。接下来,就没有活干了,就可以坐下, 或者躺下,休息养神了。 果园西南角上,有棵苹果树,比别的树大,伸展开了枝叶,像举起一把伞。周 五干完了活,会来到这棵树下歇息。这棵树下的阴凉,比别的树下的阴凉大,还散 发着清香味。不管树上开了花,还是结了果子,这种味道一直都有。和苹果树挨着, 有一条水渠,水不深,也不急,可很清。四周静下来时,能听到水声,像谁在哼着 歌。 坐在这样的树下,周五的样子,看起来一动不动,像一块大石头。可周五的心 里边,却没法像块石头。一到这个时候,好多事,就会跑到面前来,像画片一样, 一张张展开,让他不想看都不行。 说还要来看周五,真的就来了。这次来,郑七的身份变了,郑七不再是郑局长, 而是郑副市长了。身份变了,别的东西没有变。来看周五,还是骑的自行车,还带 了一瓶子烧酒,还带了一包卤牛肉。自己是个劳改释放犯,人家是副市长,这个差 别有多大,没法说。可人家来了,来看他,还带着东西来,和他一块儿喝酒,还是 像兄弟一样。周五还能说什么,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大口喝酒。人激动了, 高兴了,就会大口喝酒。 周五不知说什么好,郑七却有说不完的话,他说这次能当上副市长,真是太不 容易了,好几个人都盯着这位置了,但那几个人,文化水平比他差一点儿,最后决 定还是让他上了。说到这儿,郑七说,我一参加革命,你就让我多学文化,今天这 个样子,还是听了你的话。周五说,还是你自己有本事,有出息。郑七说,你可别 这么说,我可是从来没忘过,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说真的,如果不是出了那个 事,你怕是早当上市长了。周五说,我不行,我当不了官。 说到当官,周五想起了张书记,问郑七见过张书记没有。郑七说,听他作过几 次报告,没直接和他接触过,一个小局长和他说不上话,不过,以后可以了,有什 么事,我可以直接找他汇报了。周五说,你要是真能见到他,代我向他说声谢谢, 说我已经出来了,安排得很好。郑七说,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原来这个事, 是张书记过问了,怪不得呢,上面让我们安排你时,说话的口气可硬了。是啊,权 不一样,做事就可以不一样,我要是到了张书记这个位置上,我一定要让你重新回 到工作岗位上。周五说,当干部的事,早就不想了,能好好当个老百姓,就行了。 郑七说,老周,你对革命有多忠诚,别人不知道,我知道,等到当上市长,我一定 要让你继续当干部。周五说,我的事,你就不要费心了,你已经尽力了,我这一辈 子,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是我的福气啊。郑七说,可我现在没法做到,我还是个副 的,好多事,还不能说了算,还得看别人的脸子,不然的话,我怎么还用得着这样 来看你,像做贼一样,怕别人看见,你可能也在心里骂我。周五说,你千万别这么 想,你对我的好,我心里全知道。郑七说,再好,也报答不了你啊。 郑七的话,让周五听了,不能不感动,可也有点别扭。男人嘛,好听话用不着 说那么多,做什么,比说什么更重要。这样说,不是说周五嫌郑七什么地方没有做 好,周五落到了这个地步,郑七做了那么大的官,还不另眼看他,这可不是随便一 个人可以做到的。一想到这些,周五就在心里边把郑七摆到了一个比亲人还亲的位 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