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米香说,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可以说了解透了,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全比我 明白,我也就不用多说了。 宋兰说,我知道许明喜欢我,我也不讨厌许明。 米香说,这不就成了? 宋兰说,可他从来没有对我亲口说过。 米香说,他那是不好意思说,怕被你拒绝。所以才让我来给你说。 宋兰说,晚了,晚了,今天说这句话已经晚了。 宋兰的拒绝很坚决,像铁一样坚决,坚决得让米香不敢相信。 米香说,真的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宋兰说,连半点可能都没有了。 米香看着宋兰,就像看着一个从不认识的女人。 许明来了,看着米香,不说话。许明的脸上有笑,米香从他的笑里看出了他要 说的话。有些话,用不着说出。实际上,有很多重要的话,都不是说出来的,都是 看出来的。 看出来许明要说话的,也看出了许明要她说的话,米香偏不说。米香好像没有 看出来。米香说起了别的事,说起唱歌的事,说老家的人不唱歌,全唱戏。唱一种 戏,叫黄梅戏。说这个戏可好听了,问许明会不会唱。 许明说,知道黄梅戏。还知道一个唱黄梅戏唱得好的,叫严凤英。 这样的话,说了一阵子,都不说了。知道是废话,就都不想再说了。 米香看着许明,看得很认真,好像要看出是许明的什么地方,让宋兰说出了那 坚决的话。看了好一阵子也没有看出,更觉得宋兰是一下子糊涂了傻了。 许明发现米香在看自己,许明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一注意不要紧,他觉得脸上 的笑,像落在树上的鸟,被一阵乱枪打过来,有的打死了,有的打飞了,反正树上 是一个也没有了。 他和米香一样,不笑了。看到许明不笑了,米香知道不能不说了。 米香说,我问了她了…… 许明说,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米香说,可能过一阵子,她就不那么想了。 许明说,这个事不是别的事,可以随便变来变去。 米香说,要不,你亲自对她说,那样可能会…… 这时,许明笑了,只是这个笑,和刚一进屋子挂在脸上的笑,完全不是一个样 子。 一连好几天,一收了工,宋兰就出门了。米香知道宋兰去什么地方,想着宋兰 会喊她去。过去宋兰老喊她,她不去。这会儿,米香想了,只要宋兰喊她,她就去。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陪着宋兰。 可宋兰好像故意不让她陪,出门碰到米香,也不说让米香一块儿去。 再一天,米香干脆喊住了宋兰,要和宋兰一起去。 米香说宋兰没意思,去吃好吃的,也不带她去。 这么说了,宋兰还不带她。米香说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宋兰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说完了,宋兰还是一个人走了。气得米香跑到水库,跳进了水库,不停地在水 里游来游去。直到把自己游得快要没有力气了,才从水里爬出来,躺在水边的沙子 堆上,看着半天的彩霞,一点点变灰变暗变黑。 再看见宋兰,故意不和宋兰说话。这么做,是让宋兰知道,她真的生气了。也 是让宋兰再也不要那样不理她了。果然这一下子很有用,宋兰主动走到了米香跟前。 宋兰对米香说,米香,有个事,我要给你说一下。 看到宋兰走过来和自己说话,米香心里高兴,可表面上还要装不在乎的样子。 宋兰说,米香,以后,我不能和你住一个屋子了。 一听这话,米香的不在乎装不下去了,马上着急地问,为什么? 宋兰说,因为我要结婚了。 米香一听,高兴了。说,太好了,什么时候? 宋兰说,下个星期天。 米香说,你们倒挺会装的,我给你们当介绍人,你还说不愿意,敢情是你们早 就订下了终身,拿我开心。 宋兰说,你说什么呀? 米香说,我得找许明算账,昨天还见了我,还像没事的人一样。 宋兰说,这个事和许明没有关系。 米香说,他还不知道这个事? 宋兰说,是的。 米香说,你是不是要突然给他一个惊喜? 宋兰说,我不会跟他说的。 米香说,这怎么行呢?没有他,你怎么结婚呀? 宋兰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和他结婚呀。 米香说,你不跟他结婚,那你跟谁结婚? 宋兰说,天下又不是他一个男人。 米香说,那你跟谁? 宋兰说,老谢。 米香不高兴了。觉得宋兰拿这个事来开玩笑,实在有点儿没有意思。她是不识 几个字,可她还不至于傻到连宋兰说这样的话也会相信,也会跟着她欢喜。她甚至 觉得宋兰给她说这些话,简直就是有点儿看不起她,拿她逗着玩。 米香说,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真的就不理你了。 宋兰说,哪怕你真的不再理我了,我还是要说。真的,我就要结婚了,和那个 姓谢的放羊倌结婚。 米香看着宋兰,像看一个陌生人。 去领结婚证,干部问,和谁结婚。 宋兰说,和老谢。 干部一听不相信。说宋兰胡说。 宋兰说,是真的。说老谢就在门口,不信,让老谢进来说。 宋兰喊了一声老谢,老谢进来了。 干部问老谢是不是真的。 老谢说是真的。 干部说宋兰,你真了不起。说过了,给宋兰和老谢办了结婚证。 办过了,干部觉得这个事,和一般结婚的事,有点儿不一样,就去给吴场长汇 报了。 吴场长一听,说这个事很有意义。这几年,农场来了好多支边青年。这些青年, 有文化,长得也好,有些看不起农场的人。他们找对象,都找一块儿来的。还没有 一个和农场人成家的。宋兰是第一个。这是个典型,很有意义。 马上让宣传科的人去了解一下,说要好好宣传一下。还说,宋兰的婚事,要办 得热闹些。公家出面给她办。 公家出面办,办得就不一样了。自己一分钱也不用花,什么也不用管。 到了那一天,给宋兰和老谢胸前挂了一朵花。大红花,很鲜艳,只可惜是纸的。 让他们走进大礼堂。礼堂是个大房子,里边有一个台子,有一排排木板搭成的 凳子。好多重要的大会,全在这里开。举行婚礼,还是头一次。来的人很多,下了 通知,让农场的青年全来,不管认识不认识宋兰和老谢都要来。 人太多,喜糖和喜烟没法挨个给,干脆站在台子上,打开麻袋,几个人一起往 外掏。掏出来,四处撒。满屋子像下雨下雪一样,落下糖果和烟卷。 鞭炮挂在门口的大树上,和那口大钟挂在一起,点着了,像响枪子,炸起的碎 纸片和硝烟,飞满了天空。 吴场长和场部领导来了,和宋兰握手,和老谢握手。 吴场长还站在台子上说了话。说的全是赞扬宋兰的话。 宣传干事举着照相机,不停地照来照去。 这么热闹的事,下野地很少有。好多人都在说,这个老谢,真他妈有福气! 不光别人这么说。连老谢自己也这么说。从大房子回到小房子,一进房子,就 搂住了宋兰说,我真是太有福气了。要不是你,吴场长怎么会理我?哪会跟我握手 啊。 说真的,这个事,被这么重视,宋兰也没有想到。 拿着照相机的宣传干事来了,说要以胡杨树为背景给他们照个相。 照过了相,又拿出了本子采访宋兰,让宋兰说说,怎么会嫁给了老谢。 宋兰不知道怎么说,宣传干事就启发宋兰,问宋兰是不是发现了老谢身上劳动 人民的优秀品质,就慢慢喜欢上了他。 宋兰说是的。 宣传干事又问宋兰是不是在要不要嫁给老谢的问题上,思想斗争很激烈。 宋兰说是的。 宣传干事又问宋兰是不是经过思想斗争克服了小资产阶级的意识才坚定了嫁给 老谢的意志。 宋兰说是的。 宣传干事走了。 队长又来了。问宋兰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队里帮着解决。 宋兰说,没有。 老谢在旁边说,有。 让队长看房子。说房子是土的,地基让盐碱侵蚀得快不行了。 队长一听,说马上就派人把房子的地基换成石头和砖块。 老谢又说,他的工资好几年没有调了,是不是可以调一级工资? 队长说这个事,还不是他说了算,要打个报告给上面,让上面批。 队长不想让老谢说那么多话,就让宋兰说。 宋兰想了想,还是说没有什么可说的。 队长说,三排还缺个副排长,你去当副排长吧。 宋兰赶紧说,我连副组长都没有干过,当不了副排长。 队长说,不用操什么心,大小事,有正排长管着呢。你就跟着转转看看就行了。 排长就是干部了。副排长是最小的干部。当了干部就不一样了。到地里干活, 干部给别人派活,不用给自己派。干部把活派完了,可以坐下来歇一会儿。不想歇 了,可以站起来,四处走走,看看别人的活干得怎么样。干得好的,顺便表扬几句, 干得不好,提醒一下,要注意生产质量。自己用不着出多少力,别人还要听你的。 这还不说,一群人里,你是干部,也同时证明,你比别人进步,思想觉悟高。 当干部的这点儿好处,大家都知道。可以少掏力气,还有面子。这样的事,只 有傻子才不愿意干。所以大家都想当干部,只要能当上干部,没有人不干的。宋兰 也一样,宋兰说自己不行,也只是客气。真让她当,她一样也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