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霍尔冲动地跑出门后,并没有像余贝儿预料的那样,在某家PUB 狂欢,而是跑 去按一个和他同样是寂寞单身汉的人的电铃。 对方在他连按了几声电铃后,皱着一双浓眉前来应门,打开门后才发现是他。 “霍尔?”华逸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好友,他看起来十分落魄。 “嗨,凯撒。”他倚在门口跟华逸杰打招呼,“我可以打扰你一晚吗?还是你 要我现在就走?”他都照办。 “进来吧!”华逸杰把门缝拉大让他进屋,“免得吵到我的邻居。”他们可是 会举牌抗议的。 “别蠢了。”霍尔微笑,“你的邻居至少离你有百米远,我只会吵醒林间的小 鸟。” 华逸杰住的是郊外的小别墅,白墙红瓦,呈现二十世纪初欧洲流行的建筑风格, 而且四周没有什么邻居。 “这倒是。”华逸杰耸肩,同意他的话,顺道比了个动作要他坐下。霍尔立刻 把自己埋进柔软的沙发,闭眼休息。 “你又在给你的未婚妻写明信片啦?”他睁开一条细缝,眯眼看华逸杰收拾桌 上的卡片,突然觉得好羡慕他。 “没办法,见不到人只好这样,哪像你现在这么幸福。”天天看得到人。 “我幸福?”霍尔几乎因这句话而哈哈大笑,“我反而还比较羡慕你们这种沟 通方式,无声胜有声,多好。” 华逸杰马上敏锐地看他一眼,接口道。 “你们吵架了?”一定是,否则他不会来。 “是啊!”霍尔大方承认,“更离谱的是我们居然是为了一个不太热的人吵架, 你说好不好笑?” “说来听听。”不说他怎么判定? 就因为他这句话,霍尔开始他冗长的故事,华逸杰索性把酒都搬来,省得他说 到一半口渴时找不到东西解渴,怠慢了客人。 “你这是报应。”华逸杰一面帮霍尔倒酒,一面评论,“谁让你看人家老实, 就想欺侮人家。” “但是我也付出了很多啊!”霍尔不平地嚷嚷,几乎已呈半醉状态,“要不是 我不辞千里去山上把她带回来,现在她还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喂蚊子,和土石流 一起跳舞。”比比看谁的足上功夫比较厉害,逃得快。 “辛苦你了。”且让他为他掬一把同情泪,痛惋他不幸的遭遇。 “哪里。”霍尔拼命灌酒,洒脱挥手,“恨只恨我的辛苦没有价值,平白便宜 了李经纶那混蛋。” “注意你的用词,霍尔。”华逸杰提醒他,“现在随便骂人混蛋是会被告的。” “告就让他告。”他豁出去了,“反正我在贝儿的心里没有任何价值,既不优 雅又市侩,和她的李学长完全不能比、不能比……” 整个晚上,就看见霍尔不停地发酒疯。一会儿大骂李经纶混蛋,一会儿批评他 人面兽心,说到激动处,还会站起来跳舞,然后又颓然倒下,嘲笑自己是孔雀,不 会跳舞。如此一直闹到天亮,他才醉倒在华逸杰家的沙发上。 “又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傻瓜。”亲眼目睹好友的惨状,华逸杰叹气。这世界上 的男男角女。都逃不过“情”这个宇,他自己不也正为它所苦? 罢了,让他睡吧! 华逸杰体贴地为好友盖上被子。 一醉解千愁。这句话虽然不一定对,但最起码可以暂时忘记烦恼。 隔天早上,华逸杰留下还在沙发上睡觉的霍尔独自去上班,一直到了正午,霍 尔才起床。 头好痛。 难过不已地捧住头,霍尔的脑中好像有几千只蚂蚁在叮咬,几乎要把他的脑子 咬出个洞。 “痛死了。”他甩甩千斤般重的头,蹒跚着走向浴室准备梳洗,差点没被镜中 的人影吓到。 “老天,我这是什么德行?丑毙了。”邋遢又狼狈,难怪贝儿不要他。 算了,反正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李经纶一个人,他是什么德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虽然这么想,霍尔还是习惯性地把自己的仪容整理得相当整齐,才走出浴 室,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开车回市区。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考虑要不要直接先去公司算了,后来还是决定先回家洗 澡好好睡一觉再说。 当他回到家里,却发现迎接他的,不是柔软的床铺,而是一只泼辣的母老虎, 正双手叉着腰,站在玄关处朝他开炮。 “你整晚都没有回来,到哪里去了?” 霍尔刚一进门,就遭遇到猛烈的炮火,搞得他更加头痛。 “不关你的事,让开。”他推开她,要她别挡路,他要进房睡觉。 “怎么不关我的事?”她跟在他后面尴尬地说,“我是你的同屋人,当然有权 利知道你的死活,不然我怎么知道要不要报警?” “好啊,现在我回来了,你不用报警了。”霍尔仍旧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朝 他的房间迈去。 “你要干什么?”完全不理她。 “睡觉。”看也知道,何必问。 “你、你是不是整夜都没有睡,现在才要补眠?”余贝儿语带酸意地问霍尔, 猜测意味浓厚。 “谁理你啊!”他要怎么样是他的事,用不着向她报告。 “有死伤!”她在他进房间前叫住他。 “又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站住脚。 “我……”站在他背后的余贝儿吞吞吐吐,“我……我还没有吃午饭。” “So?”他皱眉,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你赶快去煮饭给我吃,我肚子饿。” 就算霍尔的脾气再好,也会被这句话惹毛。他的头痛得半死,情绪差得要命, 她还要他煮饭给她吃? “你说什么?”他缓缓转身,感觉脾气已濒临发作的边缘。 “煮饭给我吃。”她仍是那副鸭霸样,“我肚子饿要吃饭,你快去做。”自从 她来到市里以后,都是他在料理她的三餐,他不做,谁做? 看着余贝儿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霍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打从 她来到这里以后,她的一切都由他负责。他就像她的保姆,不但得帮她打拼事业, 还得照料她全部的生活琐事。过去是基于爱护的心情,但现在……他不干了!再也 不想当傻子。 “去叫你的学长煮给你吃!”他怒气冲冲地说。 “耶?”余贝儿还以为她听错了。 “去叫你心爱的李学长来做饭给你吃。”他重复一次,“我相信他的手艺一定 比我好,更合你的胃口。” “但、但是……”余贝儿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有些吓到。 “他不是号称十项全能,什么都很好吗?”不管她困窘的表情,他继续说道, “既然他在你的心目中那么完美,你何不拜托他照顾你,还要我做什么?” “有死伤。” “去叫他来!”霍尔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我很高兴终于出现一个自愿 者,帮我解决掉你这个大麻烦。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必做饭给你吃,不必像老妈子天 天盯着你,我可以放手去做自己的事情,你也不必再嫌我啰嗦。这样我们两个人都 不会再有抱怨,多好,不是吗? “有死伤……” “去叫他来啊!”他大吼。 暴烈的嘶吼声回荡在客厅,经由四周墙壁的反射,句句灌入余贝儿的耳里,引 发她眼眶里的泪水。 她两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斥令自己不准哭。可无奈她的泪水,就是不肯听话 拼命地流下来,模糊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烦人,不知道自己…… “原来我在你心中是个大麻烦!”她伤心大吼。 死有死伤、臭有死伤,她再也不理他了。 余贝儿当场夺门而出,霍尔甚至还来不及出声,她就跑得不见人影,他根本来 不及阻止。 “贝儿!”霍尔懊恼地捂住自己的脸,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再说错话,刺伤他 最爱的人。 我很高兴终于出现一个自愿者,帮我解决掉你这个大麻烦。从此以后我再也不 必做饭给你吃,不必像老妈子天天盯着你…… 不是的,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他真正想问的是:李经纶哪点比我好?他有比 我关心你吗?我可以放下手边的一切为你打点所有琐事,但他呢?他也可以像我一 样,把自己身边所有的事全抛开,只专注在你身上? 然而,这些他都说不出口,无法大声说出他的心意,以至于事情越弄越糟。 后悔不已的霍尔,除了不断责备自己,不知还能怎么办。他想打手机给她,又 怕她一看见是他的电话号码就关机,只得坐在客厅,失神地等她回来。 时间如流沙般慢慢地流逝,转眼间又过了六个钟头。这六个钟头中他如坐针毡, 心里想的都是她不会再回来这件事。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站起来拿走车钥匙,就要冲出去找,却在门口和一道人 影撞个正着。 “外面下雨。”余贝儿尴尬地说,“我在街口的咖啡店坐得太久,久到我自己 都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回来——” 接下来,她的话倏然没入一个强烈的拥抱中,余贝儿差点不能呼吸。 “对不起。”霍尔紧紧抱住她说,“我不该对你说出那些话,请你原谅我。” “没关系。”她想通了,“你只是把实情说出来,我知道在许多方面,我都打 扰到你,害你不能正常生活。我才该说对不起——” “不是的,贝儿。”他痛苦摇头,“我只是在嫉妒,嫉妒你把注意力都放在李 经纶身上,才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不是真的要伤你。” “有死伤……” “原谅我,贝儿。”他将脸埋在她的秀颈里,闷声说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喜欢,以至于像个傻子一样一直说错话,我真该打。” “我本来就一直在打你。”被他这么一说,她反而尴尬,觉得自己真的很恶霸。 “显然还不够。”他苦笑,“我鼓励你继续打,用力地打,最好能一拳把我打 醒,省得我又说错话。”造成误会。 “好。”她爽快答应,“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喽!” 霍尔闭上眼,承受她的重拳。 “看招。”她果真挥拳,在他的脸上轻轻一点,霍尔惊讶的睁开眼睛,却看见 一张带笑的脸,顽皮地对他吐舌。 “我原谅你啦!”她笑得好开心,“这一拳是警告你,下次说话的时候小心点, 别又得罪我。” 余贝儿宽宏大量的表现让他感动,也让他激动,更让他想吻她。 “谢谢你,贝儿,你真是一个好人。”霍尔原本只想给她一个感激的吻,感谢 她这么快就原谅他。谁知道会越吻越深入,越发克制不住。 瞬间,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都没想到这火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一下子就烧到沙发上去,仅差一步 就烧掉彼此的衣服。 他们双双陷入非理性的状态,在这火即将燎原之际,余贝儿的脑海中突然闪过 李经纶的身影,阻缓她回应的动作。 他是她的梦想,少女时期的愿望。如今她有机会完成这个梦想,她不能让这一 时冲动阻碍她的梦想…… “对不起,有死伤,我还是不能。”狼狈地拉上衣服,余贝儿滚下沙发踉跄往 后倒退几步,恳求霍尔能体谅她彷徨的心。 霍尔一句话都没有说,是愤怒也是无奈,全集中在他那对深邃的眼眸。 爱情扑朔迷离,仰慕与真实的爱恋之间,往往界线模糊,难以分辨。陷入爱情 的人们啊!拿出你们的勇气和智能,为它下个定论,别让彼此都伤心。 如果下定论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那么全世界的恋人就不必为它伤神,兀自迷 惘不已。 咬紧嘴唇,思索昨日的情景。余贝儿仿佛还陷在那来得又急又猛的感觉里走不 出来,神情依旧茫然。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她叹气。按理说她不是那种三心两意的人,有死伤 的表现也确实打动了她的心,她没有理由犹豫才是。 可是,你仰慕好久的李学长终于邀你,你要就这样放弃吗? 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她由来已久的憧憬,也使她驻足。 她要放弃吗?或许应该。毕竟他只是她少女时期的梦想,有死伤不是也常说, 人要向现实看齐,不应该再做梦吗? 所以,还是放弃学长吧!她早已脱离少女时期,不该再怀抱着遥不可及的梦想, 还是趁早放弃…… 铃—— 就在她决意放弃李经纶的时候,行动电话的铃声适时响起,不费吹灰之力便破 坏她的决心。 “学长!”她错愕地回应电话那头的呼唤,总觉得命运好像在跟她开玩笑,不 让她有回头的机会。 “你要约我去看现代艺术展?”她紧握住话筒,和心中的犹疑战斗,不晓得该 不该接受他的邀请。 对方用最谦和诚恳的口气,力邀她前往,最后她终于答应。 整个约会过程,其实是很愉快的,因为李经纶确实知道不少有关前卫艺术的东 西。他了解普通艺术,也仔细分析了时下装置艺术的前景,对于展出者的背景更是 如数家珍,带给她很大助益。 “谢谢学长的邀请,我今天很开心,你真的懂得好多。”分手前,她一再感谢 李经纶带她去看展览,和他详尽的解说。 “不客气,贝儿。”他执起她的手深情一吻,由她倏然转红的脸判定胜券在握, “我和你同样感到愉快,期待下次再见。” 之后,他就开车走了,让她更加体会到他和游子商之间的不同。 他们真的很不一样。 独自一人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余贝儿不由地拿他们做比较。李经纶温文儒雅, 知识广博,又和她一样对现代前卫艺术充满兴趣。而有死伤,他就无法了解她的想 法,只是一直强调现实的重要性,打击她的信心…… 突然传来的开门声,顷刻打断她的思绪,吸引她的视线。 “你回来了。”她颇不自在地跟霍尔打招呼,他也冷淡回应,现场气氛显得有 些尴尬。 其实,他们也不想把气氛弄僵。只是自从那天她拒绝他后,气氛便自然而然沉 到谷底,他们两人虽都曾设法改善,但始终把握不好,想来这就是从朋友转为恋人 的坏处之一。 “我已经为你另外找到了一个展出地点,这次你要好好做,不要又像上一次把 事情搞砸。”霍尔选择了一个最糟的话题,作为打破他们僵局的开场白,果然立刻 引来激烈的反应。 “你说什么?”她的口气恶劣,“你又帮我找好展出的场地?” “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的口气也不佳。“我希望这次你能正正经经 地展出作品,不要再闹出笑话。”让他为难。 “我不要再展出陶艺。”既然怕她闹出笑话,那大家都不要干了。 “你非展不可。”他不悦地眯眼,“我已经跟对方说好,订金也下了,这个礼 拜五就要正式签约……” “你去把合约取消,订金也顺便拿回来。反正不管你怎么做,我就是不要再展 出陶艺。”她要朝前卫艺术这条路发展,任何人都休想阻挠她。 “你不要任性,这是事业,不是玩家家酒,不容许你胡来。”更何况做生意最 重要的就是信誉,怎可随便乱取消合约? “我胡来?你才胡来呢!”她气极,“你凭什么安排我的事业,限制我的自由?” “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他皱眉,无法赞同她的说辞。 “你硬要我往陶艺这条路走就是。”她反驳。 “我是为你好。”他眉头绷得更紧了,“人要面对现实。” “现实现实,每次你都强调现实!难道人生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就没有其他更 美好的事了吗?”她截断他的话大喊,受够了他老是提起这两个字,这令她窒息。 “好。”霍尔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后,才缓缓答道,“那你告诉我,什么事才叫 美好,才算不现实?” “当然是理想跟憧憬,这些是人类的精神食粮……” “屁话!”霍尔不客气地戳破她的春秋大梦,“光靠理想跟憧憬就能填饱肚子 吗?我劝你在吸取精神粮食之前,先听听看你的肚子有没有在叫,再来跟我讨论这 个话题。” “没错,你说得对。”她承认她是有点蠢,那又如何?“它们虽然不能喂饱我 的肚子,但至少它们可以给我自由。”不受到他的牵制。 “自由?”这两个字在他听来分外刺耳,“你的意思是我钳制住你的自由,强 迫你做不愿意的事喽?” “对,就是这个意思。”她倔强地抬起下巴,“我的事业不劳你操心,我会自 己安排。” 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她都不满意。既然如此,他还这么鸡婆 做什么?就让她自己搞吧! “我向你道歉。”霍尔露出一个轻藐的微笑,笑她也笑自己,“过去是我太不 自量力,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管你,不会再擅自插手你的事业。你可以自由自在 地去追求你的理想,我不会多说一句,祝福你。” 事至如此,霍尔算是完全了解她的想法,也决心放手,随她爱飞到哪里就飞到 哪里。按理说余贝儿会觉得很欣慰,但事实正好相反,她很难过。 她难过他的语气、难过他的态度,他看起来好冷漠,仿佛她的死活都不干他的 事一样。 “我接受你的祝福!”生气地甩上大门,不知该如何自处的余贝儿,仍像往常 一样往外面冲,混入茫茫人海之中。 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突然觉得迷失,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她漫无目的地 行走,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斑马线,像个游魂不停地游荡。 终于,她渴了。摸摸口袋里面的钱,还有几百块,应该够渴一杯咖啡,她也需 要坐下来,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街头的咖啡馆到处林立,她从中选择了一家连锁咖啡厅,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冰 咖啡。在等待咖啡冲泡好的同时,她随意瞄了一下咖啡店内部,发现店内的装潢很 简单,却十分前卫,充满了现代艺术的风格。 余贝儿立刻就喜欢上这家咖啡厅,这家咖啡厅的墙壁上甚至还挂了一张巨型帅 哥照片,对着她微笑。 真帅,这个男人。 余贝儿纯粹用审美眼光来分析。 浓密的眉毛、英挺的鼻子、深邃的双眼和性感的嘴唇,再配上完美的轮廓,难 怪他敢拿自己的相片当做店里的招牌,单靠女性顾客就可以让他赚翻……不过,她 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样子? 在哪儿见过他呢?她努力搜寻记忆…… 啊,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在展示会上见过他。当时他就坐在有死伤的身边,名字叫华逸杰—— “小姐,你的咖啡来了。” 正当她在脑中胡思乱想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谢谢……”余贝儿原本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帅的店员,却意外发现端咖啡的竟 是老板本人。此刻正端着和相片一模一样的微笑,将咖啡送到她面前。 “我可以坐下来吗?”华逸杰十分有礼地询问余贝儿的意见。 “啊?”她慌忙回神,“可以,当然可以。” “谢谢。”华逸杰绽开一个俊朗的笑容,在她对面坐下,让她又是一阵不知所 措。 能够遇见一个英俊的男人,是上天的恩宠。若是能够连续遇见两个英俊的男人, 则可以解释为祖上积德。但是如果一次遇见三个,那可真让人吃不消,至少她就承 受不起。 先是有死伤,后是李经纶,现在又来一个华逸杰。天啊,饶了她吧!她已经够 遭的,不要又来插一脚…… “那天霍尔来找我,你晓得这件事情吗?” 结果是她弄错,第三个桃花运是要跟她讨论第一个桃花运的事,害她虚惊一场。 “我不知道。”收拾起震惊的表情,她回答,“你指的是哪一天?” “你和你学长出去的那一天。”华逸杰轻松地说,“那天他很沮丧,半夜还来 敲我的门,要求我收留他一晚。” 原来那天他到华逸杰那儿过夜,害她担心了一整晚,差一点就想报警。 “他都对你说了什么?一定是说我的坏话。”她相信他绝对不只是要求留宿而 已,一定还去倒了一堆垃圾。 “没有。” 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 “他只是向我告解,说他以前有多坏,不该欺侮你。我说这是报应,他现在被 你欺侮,也是应该,没有资格哭诉和抱怨。” 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听过最公道的话。在这瞬间,余贝儿又对华逸杰 多了份好感,觉得他好像一个大哥哥,十分贴心。 “其实、其实我也经常打他,算是扯平。”想起霍尔平日的惨况,余贝儿不禁 跟华逸杰低头认错,忏悔她毒打他好友的暴行。 华逸杰忍不住笑出声,笑得不可抑制。 “抱歉。”面对余贝儿错愕的脸,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我只是突然觉得 好羡慕你们,能有这份青梅竹马的感情。” “你羡慕我们?”这下她是真正惊讶。 “嗯。” “可是……我听说你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只是人现在在法国,不能回 来。” “没错。”他点头,“因为她必须专心在课业上,所以我们约定彼此不见面, 只打电话,或寄明信片。” 寄明信片?没想到他时髦的外表下,竟有颗老式浪漫的心,真羡慕他的女朋友。 “为什么一定要寄明信片,电子邮件不行吗?”她提出疑问。 “因为她喜欢。”这就是答案,“于优喜欢收集明信片,我只好配合她的喜好, 尽量寄不一样的明信片满足她的收藏欲。” 他坚持寄明信片,因为他的女朋友喜欢。 “我才羡慕你和你女朋友之间的感情,多有诗意。”又浪漫,余贝儿感叹。 华逸杰却摇头。 “如果我有选择的机会,我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沟通,我情愿她能在我身边。” 陪伴他。 “华先生……” “余小姐,我记得大约一年多以前,霍尔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当时我一直不明 白先前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我对于优的感情,是霍尔这句话提醒了我,你想知道 他说了什么话吗?” “想。”余贝儿点头。 “他说——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没用心,就不能有所发现。尤其对方和你越 熟,你就越视为理所当然。我认为这句话也可以用来解释你和霍尔之间的状况。” 一样熟悉,一样没用心,只是霍尔比他更幸运,不必靠明信片就可联络到她的人, 知道她的近况,他却不能。 “但是……但是我们的状况又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同学,我和有死伤是邻居 ——” “所以更糟。”华逸杰截断她的话接着说,“我和于优之间还有一层面纱隔着, 你和霍尔之间则完全像空气一样,更难发觉。” 面纱看得见,空气却是无形。有人会去在意每天呼吸的空气吗?不,不会。除 非等到哪天被迫戴上氧气罩,才会了解空气的重要性,他不希望他们两个要走到了 那个地步,才会觉悟。 “我……”尽管他的话非常有道理,她还是拨不开眼前的重重迷雾。 华逸杰叹气,明白她迟疑的理由。 “你心中还拿不定你究竟喜欢谁吧?”华逸杰干脆把话挑明,又吓了余贝儿一 跳。 “霍尔那天在我家发酒疯,抓住我说了一大堆他不如人的事情,还说他跳舞像 只孔雀。我想帮他问问你,你真的这么想吗?认为他不够优雅?” “这……”她还是说不出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状,华逸杰的叹息更深了。 “优雅、世故,这都是表面的,余小姐,你实在应该更成熟些。”他忍不住数 落她,“做事和做人的道理都一样,都应该舍弃表面的繁华,探究每一个举动背后 所隐藏的意义。或许就你的立场,你无法轻易割舍青春期的幻想,因此而裹足不前。 但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反倒认为你应该冷静下来,看清谁是真正对你好,谁才是真 心付出的那一方。” 谁对她好?谁才是真心付出的那一方?这些答案都非常清楚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就是有死伤。 她不禁回想起在山上的那段日子,他是如何照顾她、关心她,如何在她不舒服 的时候,来回开了三个钟头的车冲下山,只为了帮她买一杯果汁。 “再从朋友的立场为霍尔抱不平,你上一次的展示会弄砸了,你知道霍尔损失 了多少钱吗?” 她茫然摇头。 “起码有百来万吧!”华逸杰猜,“租场地的钱、请模特儿的钱、布置现场的 钱,最少就需要六十万。再加上帮你新买的拉坯机、练土机、喷釉台等林林总总的 费用,合起来恐怕早就超过一百万,这还不包括帮你把半成品送至莺歌烧制的成本 及运费,还有他帮你成立工作室每个月所需要的固定支出……” 说到这儿,他重重地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余小姐,你没有搞过经营, 不了解营运的困难。正常运作下都不见得能保证有盈余了,更何况被你胡搞一通?” 华逸杰强烈的语气,已经近乎指责,然而她却说不出话,也找不到话反驳。 “而且我听说你又要取消下一次预约的场地,对吗?” 闻言,余贝儿惊讶地看着华逸杰。 “你怎么知道?”她才刚决定…… “因为霍尔刚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要取消合约,叫我订金留着,不必还了。” 华逸杰眼光锐利地回道。 “他跟你租场地?”余贝儿坐在原地发愣。 “嗯,千拜托万拜托。”华逸杰点头说,“我本来不想租给他,因为那个地点 本来已经安排了其他展览,他硬是动用多年的交情把那场地拗过去,现在你又说不 租了……唉!”他想到就头痛,“现在不止他信用破产,我的信用也发生了危机, 得罪了原先跟我承租的客人。” 商场如战场,承接了这一方的朋友,便有可能制造另一方的敌人。这个说法不 一定适用于每一次交易,却是不变的定律。 关于商场的定律,余贝儿懂得不多,但她到今天才知道她给有死伤添了多少麻 烦。 她茫然地看着华逸杰,无言地跟他道歉。只见他倾身亲切拍拍她的肩,微笑地 对着她说:“霍尔真是个好朋友,不是吗?” 是啊,谁说不是呢?他是个最好的朋友。任由她踢、任由她打,包容她的一切 任性,而且从来不提他的付出。然而她真的只想当他的朋友吗?这样就够了? “我相信聪明如你,一定能分辨得出仰慕与爱情之间的差别……对了,这杯咖 啡本店请客,算是庆贺我们偶然相遇。” 说完,华逸杰便先行离开。若不是真的和他说过话,她会以为他是从相片里走 出来的人物,不是真人。 我相信聪明如你,一定能分辨得出仰慕与爱情之间的差别。 她真的可以吗? 她真的够聪明吗? 老实说,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会去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