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妳失宠了,珠儿。」 「是啊,少爷再也不找妳了,看都不看一眼。」 「还说是他最宠爱的女婢呢,结果也是如此而已。」 「别老是说别人,妳自己还不是一样?」 殷府的某个角落,聚集了一堆女人,她们过去都服侍过殷仲威,现在一个个 全都失宠。 「大家都不要吵了,现在最受宠的是那个官家千金。」其中一个女婢站出来 说话,阻止大伙儿炮口向内。 「石破军?」 「可不就是她吗?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把少爷迷得团团转,现在少爷 只宠她一个人。」 「看不出堂堂一个官家千金,居然有这么高的本领。」 「官家千金只是念起来好听,事实上就跟娼妇没两样。」 「她根本是个娼妇!」 让她们失宠的原因很简单,她们全都归咎给石破军,并在殷府的每一个角落 四处造谣。 「珠儿,妳得想想办法,为我们争口气。毕竟妳是少爷最宠爱的女婢,怎么 可以把少爷就这么拱手让给石破军?」女婢们包围著名叫「珠儿」的女侍哇哇叫, 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要她想想办法。 「是啊,妳非得想想办法才行……」 女婢们七嘴八舌,哭成一团,然后珠儿也很急,却拿不出任何主意…… 「小姐,妳吩咐的茶我端来了。」相对于女婢们的急躁,则有另一种完全不 同形武的冷漠,充斥在殷府四周。 受流言的影响,石破军的贴身女婢对她更为不屑。尤其她又亲眼目睹殷仲威 有多宠爱石破军,这更让她瞧不起石破军,认为她根本不配做一名官家千金。 面对这种种流言及责难,石破军其实都知晓,但她不在乎,也没办法在乎, 只有沈默以对。 「放着就好,谢谢。」石破军对贴身女婢点点头,要她把茶放下,女婢用力 放下茶杯,就要走人。 石破军忙叫住她。 「昨儿个晚上,妳不在府里,对不对?」她问女婢。 女婢原本傲慢的脚步,因石破军这句话而变得缓慢下来,僵直地回头。 「妳、妳怎么知道?」女婢的脸色苍白。 「昨儿个晚上,我腹部有些不适,想请妳去药房取药,四处找不到妳,就约 略猜出一二了。」石破军平静回道。 「小姐……」女婢紧张地舔舔嘴,好怕她会去向总管告状。 「妳放心,我不会告诉总管。」石破军保证。「但我要知道,妳去了哪里?」 万一东窗事发了,她才知道怎么保她。 「我……」女婢一脸难色。「我娘生病了,我担心她的病情,趁着半夜没人 注意,偷偷溜回去看她……」 这原本是不可原谅的事,卖身的女仆未经同意私自出府,可以被视为潜逃罪。 但石破军并非铁石心肠的人,况且她私自出府是为了探望她亲娘,石破军也就不 再计较。 「我明白了,妳退下吧!」她让她想起不久前的自己,一样噙着泪,不知如 何是好。 「啊?」女婢不敢相信石破军居然这么轻易放过她,一双眼瞠得老大。 石破军淡淡一笑,天下有许多事原本就不是个人能力所及,能的话,她就不 会在这儿了。 「那、那小的就退下了。」女婢难以相信自个儿的好运,但再留下似乎也没 什么意义,便匆匆离去。 四周于是又回复到一贯的安静,石破军倒也习惯了,没人来打扰她反而更好, 她可以静下心来,多想些事。 ……四处走走好了。 打从搬进殷府以来,除了殷仲威居住的主院落,石破军还没有机会参观殷府 其他地方,趁着大伙儿都把她当成隐形人看待的大好机会,她刚好可以不受拘束 的探险,也算是意外收获。 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石破军就这么开始探索殷府,她不得不承认, 殷府很大,宛如一座巨型的迷宫。她是没到过皇城,不过她猜想规模或许和殷府 差不多吧!永远看不到边境。 殷府富丽堂皇的建筑,并没有带给石破军惊奇与好感,倒是累坏了她的脚丫 子。她左转右转,不是碰着围墙,就是花园,要不就是哪个院落的入口,没有一 个地方能吸引她。 正当她考虑是不是该停止她的冒险活动,回自己院落的时候,一座巨大的建 筑物吸引了她的视线,是书斋。 她毫不犹豫地朝书斋走去。她因为一夕之间家变,除了几件贴身衣物之外, 什么东西都来不及带走。原本家中那些珍藏的佛经和书册也都随着家产充公,一 本也没带出来,现在她最喜爱的书册就躺在里面向她招手,她当然要给它们回应。 她推开门进去,书斋规模很大,总共有三层楼。内部举凡经史子集、各式各 样的类书,无不依照笔划的多寡一一排好,依她看,最少也有五、六万册。 这么多的藏书,就算给她一辈子的时间,她也看不完,殷府的财力果真是吓 人。 被一圈又一圈、有如漩涡往上延伸的书海包围,石破军不由地感叹上天真是 不公平,她爹一生致力于藏书,也不过几千册,殷仲威随便几个书柜,就此她爹 今生累积的书册还要丰富了。 她缓步踱向其中的一个书柜,上面大多是皇览、或是书钞等大堆头的部书, 动辄几百卷,声势相当浩大。 石破军抽出其中的一卷,是「北堂书钞」中有关于礼仪部分中的一小本,但 也够她看了。 她看得很入迷,未曾发现书斋外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嘴角且噙着笑。 「原来妳在这儿,我四处找妳。」殷仲威边走进书斋边说。 石破军吓了一跳,立刻把书放回书架。 「我没听见你的脚步声。」她表情有些尴尬。 「妳看入迷了。」他笑呵呵。「我倒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这么喜欢看这种东 西。」他指指她放回去的书。「据我所知,这些书很无聊,不若坊间那些流行的 书来得有趣。」 「我相信你指的是「三国」、「水浒」等章回小说,那些小说是挺有趣的, 但你收藏的这些书也不错。」更有价值。 石破军柳眉微挑地更正殷仲威的话,殷仲威但笑不语,不想在这件事上同她 争辩。 「你找我有事?」她冷淡地问殷仲威。 「是啊!好几天不见妳了,来看看妳好不好?」殷仲威看似无心的回话中, 其实带有些许刺探性质,他想刺探石破军的反应。 「我以为你出城去了。」她说。 「是在城外逗留几天,今天一早才回来。」令他非常失望的,石破军什么反 应都没有,甚至连眉头都没抬一下,表情淡得跟清水一样。 就是这样,殷仲威才想惩罚她。她太冷漠、太不在乎,对别人如此,对他也 一样。所以即使他明知她处境艰难,所有女婢几乎上上下下都串连在一起对付她, 也不伸手帮她。甚至借口出城,看她会不会因此而想念他,结果她却表现出一副 无所谓的样子,比他还残忍。 他想惩罚她,没想到却惩罚到自己,想来就令人发笑。 「你笑什么?」石破军不明白他的心结,只知道他莫名其妙就笑起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个笑话。」他笑自己傻,憋了好几天就为了她, 她却毫无知觉。 石破军耸耸肩,想不出什么笑话那么好笑,让他止不住笑意。 「陪我四处走走好吗?怪无聊的。」殷仲威的笑话只有他自己懂,也无意分 享。 「好。」既然他不想说明,她也不想强求,维持这个样子就好。 两人同时走出书斋,往另一端的林园走去。殷府明明地处北方,却硬生生地 把江南水乡的风光搬到京城来,煞费苦心。 「我注意到妳几乎很少踏出居住的院落,是不是不喜欢我的庭园?」殷仲威 问石破军。 「确实不怎么欣赏。」石破军实话实说。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意外她会这么说,她甚至没正眼瞧过她居住的院落。 「太奢华。」她评论道。 「哈哈哈……」殷仲威闻言大笑,笑到肩膀发颤,石破军依旧不明白他在笑 什么。 「请原谅我的庭园这般奢华,因为我是个俗气的人,没办法像妳这么淡雅。」 大笑过后,殷仲威自嘲,石破军颇为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他只会威胁和讽刺,还没见过他自嘲,如此一来,她反倒不 知该说什么了。 「那么依妳看,我应该怎么设计我的庭园才对?」她无言,他倒是有话问。 「应该多注意一些精神层面。」她当是聊天抒发自己的感想。 「这恐怕有点困难。」殷仲威闻言微笑。「跟我接触的人,没有一个注重精 神层面,我必须为这些人保留这些奢华的庭园。」 跟他往来的,不是利欲熏心的商人,就是脑满肠肥的大官。其中虽然也有几 个看似有墨水的,但毕竟都是附庸风雅之人,没有一个肚子里真正有东西。 「是吗?」她耸肩,认为这不干她的事,反正只是聊天罢了。 「不过我倒是可以建造一座这样的院落给妳。」殷仲威不把她的话视为聊天, 而是认真考虑她的建议。 石破军略显惊讶地看着他,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认真。他是真的想打造一座这 样的院落给她,就为了她一句话。 「你不必为我这么做——」 「就算是做了,妳也不会感激我,我知道妳想说什么。」他笑吟吟地帮她把 话说完,石破军顿时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是真的这么想。 「是我自己想这么做,妳不要有心理负担。」他目视远方,语气轻淡地说。 「每当我凝视我的庄园,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是妳帮我找到这样东西。一 他缺的是人文、是更高层次的精神。但这些虚幻的东西,在一般人眼里只是 无用的垃圾,反应到现实中就会呈现出俗不可耐的俗丽,这也是殷府最大的问题。 石破军不相信殷仲威不知道这些问题,只是长久以来他都没想过要改变,今 天却突然要为她而改变,这带给她极大的不安。 「你真的不需要为我这么做。」她希望他们仅仅维持着肉体关系就好,不要 再节外生枝。 「妳知道我的个性。」他看也不看便否决掉她的提议。 是的,她知道他的个性:骄傲、自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容他人拒绝。 只是,过去他的自大加诸在她身上的,只有恨。现在的自大,却带有些许不 同的色彩,她一点都不想要,却不知如何逃避。 「我一会儿和人还有约,无离开了。」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殷仲威忽地说 道。 石破军只能站在原地,隔空看他意欲离去的背影,仍是不知如何回答。 殷仲威向前定了两步以后,却突然停下来,转身看地。「出城的那几天,我 很想妳。」 语毕,他掉头离去,石破军仍然站在原地。 殷府再度大兴土木。 这回不是为了打造足以和皇宫媲美的庭园林苑,或是扩建可容敷百个宾客一 起打猎的狩猎场,而是建造l 座小巧雅致的院落。 殷仲威这突来的决定,让殷府上下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包括一向自认为最了 解他的总管。而原本已经恨透了石破军的女婢们,更是人人争相诅咒石破军,这 院落明显是为她盖的。 完全有别于殷府风格的雅致院落,就在各方暗自争议中,热热闹闹的动土了。 殷仲威甚至要求工匠必须在两个月内建造完毕,只要能尽快完成工期,花多少钱 他都不在乎,完全是一掷千金的作风。 既然有钱,一切好办。只见殷府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工匠,一会儿扛木头,一 会儿搬砖块,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在办喜事,热闹得紧呢! 「各位大人,这边请。」 远处那厢有工匠忙着赶进度,主院落花厅这厢也没闲着,亦是十分热闹。 「哟,殷总管,贵府又在动土啊!这回又要这出什么样的大房子啊?」来访 的官员们,还没踏进花厅,就瞅见远处热闹,一个劲儿地追问总管。 「没什么,小院落罢了,不劳各位大人费心。」总管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人,相当懂得守口如瓶的道理,能敷衍尽量敷衍。 官员们心照不宣的对看一眼,后发出暧昧的闷笑。这总管的嘴巴紧,可不保 证他底下人的嘴巴也一定紧,殷仲威和石破军的事,他们早有耳闻。 「宴会场地都已经为大人们准备好了,这边请。」殷府总管极有技巧地引开 官员的注意力,免得他们再追问下去。 官员们嘴上就算不追问:心里也有谱。石破军搬进殷府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 就算总管想藏,恐怕也藏不住,只是白费力气。 殷府时常在宴客。 一来是基于需要,二来是因为夸耀,但无论是需要或夸耀,对于扩展殷家的 声誉都是必要的手段,殷仲威也乐此不疲。 今儿个,毫无疑问又是一个狂欢的夜晚。 乐师早已就位,舞伎们也赤脚在红毯上大跳着异国舞蹈。从西域来的葡萄酒 注满了一个又一个金杯,苏州的山楂丁,应天的套樱桃,东阳的南枣,山阴的破 塘笋,应有尽有。当然还不乏本地出产的苹婆果、秋白梨,江南江北一应俱全, 要什么有什么,奢华到了极点。 「在下敬各位大人一杯。」身为主人的殷仲威,理当向在座的客人们敬酒, 各个朝官也不吝啬的举起酒杯回礼。 「咱们也敬殷少爷一杯!」朝官们大吃大喝,几个时辰狂欢下来,就算没有 酩酊大醉,或多或少也都带点微醺,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听说石姑娘现正在殷少爷的府上作客呢!」敢情是藉酒壮胆,底下居然有 人提起石破军来。 「是啊,咱们也听说了。」藉酒壮胆的人不少,朝官们卯起来附和同侪,开 始喧闹。 「殷少爷,你这样就不对了,怎么可以自己把她藏起来?」又有官员大胆地 说。 「可不是嘛!咱们早有耳闻,石大人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宜室宜家 哩……」 「殷少爷是不是该请她出来,为咱们弹上一曲?」 「好歹咱们也帮了殷少爷一个大忙,解决掉石普航,您才能得此女啊!」 「要是殷少爷不肯的话,就太不近人情了。」 「是啊,殷少爷您可不要坏了兴致啊!」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硬是要殷仲威请出石破军。殷仲威表面噙着笑,其 实心里相当愤怒,这些靠索贿才有好日子过的官员,竟敢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简直是太岁爷头上动上——不知死活。 「少爷,以后还得靠这些大人们帮忙,您可不要伤了和气。」总管看出殷仲 威已经大动肝火,悄悄附耳提醒他事情的严重性。 殷仲威眼神倏然转沈。虽说这些朝廷大员靠他孝敬的成分居多,但双方说穿 了,其实是唇齿相依的关系,贸然得罪,实也不妥。 「在下也没听过石姑娘抚琴,今天就依各位大人的意,请她抚一曲琴助兴吧!」 为了顾全大局,殷仲威只得顺从朝官们的意思。 总管没敢犹疑,立即到华湘院,请石破军前去主院花厅为各位大人们抚琴助 兴。 石破军先是惊讶,后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便稽稍整理了一下仪容, 尾随总管前往宴会。 殷府素来以奢华出名,石破军一点也不意外会瞧见舞伎和乐师。她比较意外 的是殷仲威的脸色,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各位大人,这位就是石姑娘。」眼见殷仲威没有自动介绍的意思,总管赶 紧站出来说话。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莫不被她惊人的美貌慑住,暂时开不了口。他们都听说 过石普航有个貌美的女儿,但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只当是道听涂说,过耳就罢。 没想到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不假。非但不假,还低估了她的美貌。她的姿色, 活脱是天仙转世,恬淡高雅,气质潭然天成,莫怪乎殷仲威急着把她藏起来—— 大伙儿看得目瞪口呆,总觉得受了殷仲威的骗,白白痛失一个好货色。他们 要老早知道石普航的女儿这么漂亮,说什么也要弄到手。 面对众人垂涎的眼神,石破军压根儿懒得理,在一片缄默声中走过大厅,取 代琴师的位置,坐下来便开始抚琴。 今儿个她选的曲目是「春日嬉游」,难度很高,没有一点真功夫,很容易抚 到一半停住,或是弄断琴弦。但这些都没有发生,只见一首难度极高的曲子,石 破军轻轻松松就抚完了。 底下立刻抱以热烈的掌声。 「好呀!」大伙儿的掌鼓得可凶的哩! 「弹得好啊,石姑娘,弹得好!」这些朝官真本事没有,拍马屁的功夫倒一 流,个个忙着叫好。 石破军仅是点头致意,起身便要离去,还没走到一半,便遭遇到一双手从中 拦住,硬生生截断她的去路。 她抬头看对方。 「原来妳就是石普航的女儿,幸会了。」 挡住她去路的人,她并不认识,但可从他常服前的补子判定,他的官位不低。 「果真是绝色。」 可惜的是对方官位虽高,人品却十分低贱。 「难怪殷少爷会如此急切地想得到妳,妳让老夫的心,都跟着飞起来了。」 最后这句话再无礼不过,只见对方话方落,底下就有人惊呼。 「洪大人!」怎么当众说出这么露骨的话? 洪姓官员可不理底下的人怎么劝说,他长袍底下的裤裆此刻可紧着呢!哪还 能管到露不露骨的问题。 「抱歉,请借过。」石破军只把对方当做喝醉酒的醉汉,面无表情的请他让 路。 「装什么清高?」对方淫笑。「京城有谁不知道妳爹才进了天牢,妳就急着 搬来殷府,表面上是为了救妳爹,其实是忍不住寂寞,想与男人燕好,顺便图个 孝女的美名。」 「洪大人!」话越说越难听了,底下的人纷纷出声阻止。 「说穿了,妳只是一名娼妓。」对方呸道。「真正的孝女,应该在顺利救出 妳爹之后就设法自杀。可妳不但没有这么做,还在这里坐享荣华富贵,妳压根儿 是个淫妇!婊子——」 「你失态了,洪大人,应该回家休息了。」 对方原本想彻底羞辱石破军,末料殷仲威会走下椅子来攫住他的手,当众给 他难堪。 「殷——」 「把石姑娘带下去。」殷仲威掉头吩咐呆愣的总管。「送她回房间休息,派 人好好照顾她,谁胆敢前去打扰她,格杀无论,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总管赶紧把石破军带回她的院落。 「殷仲威!」洪大人气极。 「你喝醉了,洪大人。」殷仲威的口气异常冷酷。「我立刻就派人送你回府 休息,送客!」 殷仲威这逐客令下得又亮又响,不但大厅里头的人听见,就连大厅外面候着 的仆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大家莫不噤声。 而默不噤声的,不只外头那些仆人,就连一向趾高气扬的大官们,也个个没 去了声音,噤若寒蝉的看着他们。 「……你这是与老夫作对!」洪大人气得额冒青筋。 「不敢。」殷仲威表面否认,但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与洪大人的梁子就此结 下。 「为了一个不值钱的女人,你竟敢当众羞辱老夫。」洪大人气得直发抖。「 好……好,这笔帐,老夫记下了!从今以后,凡是你殷仲威的事,老夫一律刁难, 看你还能不能嚣张!」 洪大人撂完狠话后随即转身离去,剩下的朝官们也坐不住,纷纷跟着离席。 一场好好的宴会就这么泡汤,同时还得罪一大票朝廷要员。 「少爷,这可不妙呀!」一旁的二总管忧心说道。「洪大人是朝廷里面的一 品大员,您这不得罪他,怕是要遭殃啊!」 「那又如何?」殷仲威余气未消。「区区一个一品官,我用钱多养几个,就 可以把他吃干抹净,何惧之有?」他才不怕。 「话是不错,但是……」二总管没主子自信,这些朝官们分着的时候是一盘 散沙,聚在一起则可以把人活埋,石普航就是一例。 「石姑娘呢?」殷仲威不是不知道官场的厉害,但此刻他更担心石破军。 「在房间里。」二总管答。「您交代大总管将她带回院落,好好看顾,他没 敢怠慢,现正在门外候着。」 「嗯,我现在就过去。」殷仲威担心洪大人那番话会对她造成影响,更怕她 会想不开。 「是。」二总管赶忙派人去通知大总管,撤掉石破军门外看守的人马,让他 们两人能够独处。 殷仲威原本预期她会哭泣,或是伤心欲绝。毕竟那人渣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每一句都足以让他遭凌迟而死。但很令他意外的是,石破军并没有哭,表情异常 平静。 「你怎么来了,客人呢?」显然她以为他还在宴客,这让他哭笑不得。 「全走光了。」他关上房门,朝她走近。 「为什么?」她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漠。「不过是桩小事,没必要赶客人吧?」 「这不是一件小事,事关妳的名誉。」她不痛不痒的态度多少惹毛了殷仲威, 口气也跟着冰寒起来。 「我还有名誉吗?」石破军自嘲。 「妳——」他瞇眼打量石破军,以为她在呕气,却在她脸上看见平静。 「我早已没有名誉了。」托他之福。「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初的石破军, 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才是。」 她这是无言的控诉,控诉他所犯下的罪行。是他用尽诡计,逼她走进他的怀 抱,他才是最没有权利抱怨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仍不希望她自暴自弃,能够站出来为自己说话。 「被人骂是娼妓妳也无所谓吗?」他无法理解,她为何能够淡然处之。 「这是事实。」这两个字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她最真实的写照,她是他的娼 妓,专属于他一个人。 「我不许妳这么说自己。」她过分冷静的态度,真正惹毛了他。 「不说并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而且你不需要为自己额外制造一个敌人。」 经历了这次事件以后,石破军倏然明白官场有多黑暗,反过来告诫殷仲威。 殷仲威生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脑筋是怎么了?或许是坏掉了吧!不然怎么 会说出这种话?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更糟的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她是不是受辱、有没有 自暴自弃都不干他的事,他只要像她讲的,尽情享用她的身体就行。 然而,天杀的,他发现自己竟然在乎! 「随便妳怎么想!」他气得走向门口,用力开门。「妳爱把自己当成娼妓, 那是妳自个儿的事,我管不着!」接着就看见他用力甩门,力道之大,门板还合 不拢,可见他有多生气了。 石破军皱着眉头看着来回摇晃的门板,搞不懂他在气什么。受辱的人是她, 被骂娼妓的人也是她,她都不在意了,他和人生气个什么劲儿?真是奇怪哪! 石破军不懂殷仲威的情绪,从她房里冲出来的殷仲威也不懂,他干嘛在意她 自暴自弃?完全没有道理。 殷仲威想不透自己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烦躁?得罪一、两个官员他不怕,倒 怕她淡漠的语气,简直比针扎得人还痛。 「把酒端到我的房间!」殷仲威决定今晚不去找石破军,看自个儿会不会因 此而冷静下来。 总管接到殷仲威的命令之后,立刻命令下人给殷仲威送酒。珠儿见此机不可 失,赶忙自告奋勇,自愿送酒进去,总管也就顺势将这个差事交给她。 「叩叩叩。」珠儿手里端着托盘,紧张地敲着殷仲威的房门。 但闻殷仲威随口说了声:「进来。」珠儿随后推门进去。 殷仲威正斜躺在床上,表情阴郁,不知在想些什么,珠儿趁着这个机会把酒 端到床前。 「少爷,您吩咐的酒来了。」她先前特意装扮了一番,才端酒进来。殷仲威 随意看了她一眼,一脸无动于衷。 「把它放着。」他敲敲旁边的位置,珠儿趁势走过去坐下,为他倒酒。 「一个人喝酒太无趣了,少爷,让珠儿服侍您喝酒吧!」珠儿不愧是个懂得 把握时机的人,见缝插针的功夫一流,立刻就看出他的心情不好,需要人安慰。 殷仲威不搭理珠儿。过去她是他的宠婢,没事就召她来暖床,不过他今天心 情不佳,没空理会她的殷勤,只想自个儿一个人喝闷酒。 「少爷,您好久没跟珠儿聊天了,珠儿好想念您。」珠儿看出他今晚不会去 找石破军,想趁此机会摸上殷仲威的床,抢回她的宠婢地位。 殷仲威还是不理她,事实上他脑子里面正想着石破军。想她的冷漠,也想自 己的反常,他甚至为她大兴土木,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全然不知感激为何物。 这样的女人他却…… 「少爷,请让珠儿为您更衣……」珠儿满心以为殷仲威要留她过夜,一双纤 手攀住殷仲威的前襟,欲帮他脱衣,没想到却被殷仲威残忍攫住,将她甩到一旁。 「是谁允许妳碰我的?滚!」他不要其他女人。 珠儿仓皇逃离殷仲威的房间,对石破军的怨恨更加深一层,诅天咒地的发誓 要报复。 「该死的女人……砰!」房间内,也有人在砸杯子,喃喃咒骂石破军。 集所有骂名于一身的石破军,当晚倒是睡得十分安稳,只有夜半时分,不时 闪过她眼前的明眸偶尔会困扰她——那是一对愤怒的眼睛。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