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除夕那天晚上,敏圆把小光托在大哥家,而她还没到七点就站在门口等邯 时雍来接她。 七点一到,那个自大狂、骄傲鬼果真准时出现。 他迈着狂妄至极的脚步而来,一双眉慢慢地、慢慢地皱成两座小山。 他又在生她的气? 敏圆仓皇地看看自己哪里又做错。 “去换件正式一点的衣服。” 敏圆终于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了,原来是她的穿着! 她摇头。“我没有正式一点的衣服。”她只有家居服,平日做的又是清洁妇 的工作,所以她一直没为自己添购任何时髦或是正式的套装。 邯时雍从来没见过这么不修边幅的女人。 算了,他原本就不怎么期待她会有什么好的表现,现在她准时出现,就够让 他庆幸的了。 “上车。”他像是怕她跑了似的,一手抓着她细瘦的手臂,将她拉到车子旁, 打开车门推她进去。 他的动作一点都不绅士,简直到了粗鲁的地步。敏圆嘟着嘴生起闷气,从坐 进车子后就一句话也不说。 邯时雍用膝盖想也知道她在生他的气,只是他不知道她真正气他的原因,还 以为她是为了不能跟男朋友在一起而发脾气。 如果她是为了这个原因在气他,那他一点都不觉得抱歉。因为,为了过这一 个年,他不也强迫自己面对她,陪着她演戏,跟她假装恩爱地回到邯家。 耍脾气谁不会? 问题是发了脾气之后,两个人都不再自由的后果谁承担? 邯时雍连安抚敏圆的情绪也不愿,一路上他们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平缓的车速将他们带到目的地。 在半路上就闭眼养息的敏圆等车子一停下来,就自己打开门下车。她才不要 他假惺惺的扶她,更别说他抓得她好痛,这样的“绅士”行为,她一点也不想领 受。 她双脚一踏地,才发现不对劲。 “这里是哪里?” 他没回答她,只是说:“进去挑件象样的衣服。”他不能让她穿这样回邯家。 挑件象样的衣服! 敏圆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他带她来买衣服! “不!”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拒绝他的提议。“我不要买衣服。”她得努 力存钱,才不要把钱浪费在无谓的新衣服上头。 “你需要。”邯时雍坚持,而且不容她拒绝,像老鹰抓小鸡似的,箝住她的 手,拉着她进专柜的门。 敏圆来不及看清楚招牌,一进门倒是见到他们夸张的广告,上头写着:当装 扮成为一种游戏,女人的乐趣来自于如何取悦自己,你想拥有顶级的礼服,毋需 再靠仙女棒。 拜托,这些人有很多闲钱吗?不然怎么会把装扮当成一种取悦自己的游戏? 敏圆皱着脸,自内心抗拒这家店。 邯时雍却由不得她退缩,五根手指头像鹰爪一样,紧紧地抓住她这个猎物, 不让她跑掉。 女店员脸上堆满了笑走过来,询问邯时雍,他需要什么? 拜托,衣服是她要穿的,那个女的干嘛问邯时雍,活像他才是有权利做主的 那一个!敏圆嘟着嘴,生闷气中的她,完全拒绝跟人沟通。 他也真有本领,对付她,他的方法更简单。从头到尾漠视她的存在,径自以 他的眼光帮她挑衣服。 拜托,他一个大男人哪懂女孩子穿什么才好看啊。 敏圆又在心里反驳邯时雍。 但那恶心巴啦的女店员却直夸他好有眼光,说什么今年冬天红色是最时兴的 颜色,而红洋装斜裁的线条刚好展现简单优雅的美式魅力。 她听了都要吐了。 要赚钱当然得说好听话喽,不然荷包怎么变得饱饱的? “好了,就这一件。”邯时雍把那件红洋装丢给敏圆,要她去试穿看看。 敏圆捧着衣服,本来想先反驳他,说她不买之类的话,不过她抬起眼一碰到 他的目光,所有的话便全缩回喉咙。 好嘛,好嘛,试穿就试穿。 她捧着衣服去试衣间,心里打着另一种主意,反正她就跟他说她穿不下,不 合穿之类的,让他打退堂鼓。 敏圆正因自己的好主意而偷偷笑开来的时候,邯时雍却闯了进来,而她的衣 服才穿到一半。 她看到他连叫都叫不出来。 邯时雍没空看她扮白痴,伸手将她的衣服给拉上来,看了看正面,又把她转 过身去,看看后面。 “嗯,很好,很贴身,不需要修了,” 他决定了她的穿着,要她直接穿着走。 什么!就这样决定了,她甚至还没看单价耶。 敏圆急巴巴地跟在邯时雍的后头,拉拉他的衣袖,“这衣服多少钱?”她的 目光执着而坚定,像是问不到答案誓不甘休。 邯时雍觉得她好烦,走到她身后,看了看标价,喊出价码。“七万八。” “七万八!”她一听,两脚发软。 天啊,七万八!他以为她是大富婆吗?可以眼睛眨都不眨的就买下这昂贵的 衣服。他疯了! “我不要买这一件。”敏圆鼓起勇气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这一件。”她给了一个最烂的答案,可是这件洋装真的 好漂亮,质地轻柔,穿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真的很舒服。 邯时雍冷哼,“这里的每一件你都不喜欢。”他不理会她的抗议,跟女店员 说:“就是这一件。” 敏圆气他做事专制、独裁,根本没考虑过他的霸道作风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 困扰。 她扭着手指头,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告诉他她的难处。 “我……”她先把他拉到一旁的角落,再咬着唇,状似为难地跟他说:“我 没有钱买这么贵的衣服。 ” “我没要你买。” “可是你跟店员说我们要这一件了!”她指指身上的洋装。 邯时雍说:“那是我买给你的。” “你买的?”敏圆马上皱眉摇头:“不要,我不要你买这么昂贵的东西给我。” “它不算昂贵。”在他的世界里,十几二十万都算是零头小钱。 敏圆才不管他是怎么用钱的,在她的世界里,七万八就是一笔大数目,她要 打扫很多间屋子才能挣得那样的数字,她不能把她的血汗钱砸在这没什么用处的 衣服上头, “我不要这件衣服。” “我说过了,我买给你。”所以她不用在钱的上头斤斤计较。 敏圆气极了,因为邯时雍无权左右她的生活,她再一次的对他说:“我不会 接受。” “不管你接不接受,你今天都得穿这件衣服回邯家,我不能让家里的人看到 我邯时雍的妻子穿着不得体。”邯时雍看看时间,然后很不耐烦地说出他的想法。 他们都已经超过用餐时间了,她还在这跟他争执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敏圆终于懂他挑剔她穿着的原因。 原来他一直觉得她让他丢脸,是不是这样? 她放掉他的手,双手像是在保护自己似的,紧紧的环住自己的身体。她让他 去结账,然后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跟在他的后头走出店外。 坐进车子里,敏圆愈想愈委屈,像是在证明什么似的,她鼓起勇气对他说: “我会还你这笔钱。” 她再怎么没骨气,也不会用他的钱。 邯时雍不想理会她,甚至连一个敷衍的笑都没有。他才不管她要怎么做,他 只是不想让她穿着寒碜地进门,而她做到了,那么她想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回到邯家,敏圆一直记住邯时雍是个好面子的男人,她不能丢他的脸,所以 她时时刻刻带着笑脸倾听别人说话,纵使听不懂也点头,但不随便接话,以免自 曝其短。 而邯时雍在用过饭之后,就跟父执辈们打打小牌,让长辈们开心开心;他打 牌贵在取悦父母,所以总是打得漫不经心,相对的,他有很多时间去观察他的小 妻子。 她讨厌他,甚至不喜欢他的安排,不想跟他回邯家,但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一 个尽职的演员,扮他的妻子,她相当称职。 瞧。她明明困了,却仍很努力地睁着眼,挤着笑,跟他的婶婶们聊天。 “我听牌了哟。”邯时雍的母亲摸牌后,乐得眉开眼笑。 不一会儿,邯妈妈就和了。 在一片洗牌声中,邯时雍又往敏圆的方向瞄过去。她在打呵欠了!一颗小小 的头颅前点后点,而他的婶婶们却没一个发觉,径自拉着她的手说那些五四三。 他实在看不过去,推开椅子,朝敏圆的方向走过去。 敏圆敏感地察觉邯时雍走过来,她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不小心,额头撞 上邯时雍婶婶手上的书。 好痛! 她揉揉额头,皱着眉。 邯时雍双手叉在裤袋上,低着头看她额前红红的一片。“想睡就先回房睡, 别在这熬着。” 敏圆晃着头颅,闷闷地告诉他,“我要守岁。”她以前在家里,都会陪着家 里的人一起守岁,今年她也要。 “守岁是明晚。”明晚才是除夕。 “可是亲戚今天都在。”明天早上,那些叔叔伯伯婶婶们就各自回各自的家 了。 邯时雍对她的固执感到不悦。 她跟他只是挂名的夫妻,她干嘛这么在乎他的亲戚?她想睡就回房睡,他们 家少她一个又不会变得无聊。 他不再跟她沟通,双手打横抱起她回房。 邯家的亲戚们看到这一幕,禁不住窃窃私语地笑着说,时雍开窍、想通了, 自从竹音死后,他就没这么关心过一个人…… 敏圆知道谈起林竹音,邯时雍会有多不自在,因为他抱着她听到竹音两个字 的时候,身体僵了一下。 唉,他还忘不了林竹音! 那他为什么能跟别的女人交往? 或许,他只是暂时还忘不了自己对林竹音的爱有多深,或许他跟那个女人交 往是努力想从林竹音的死中走出,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 敏圆想到邯时雍对林竹音的痴情,便忘了他曾对她所做出的恶劣行径。 她甚至替他找了借口,安慰自己说:不是邯时雍心肠不好,只是她遇到他的 时机不对。她在他心情最差的时候闯进他的生命,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强逼他 背叛他对林竹音的感情,今天他们两个若是易地而处,她也会像他一样对她这样 一个介入者不耐烦。 “你在做什么?” 邯时雍低头看着敏圆将头埋进他胸膛,双手打颤。两肩抖耸着。“你不会是 在哭吧?” 他放她下来,想看清楚她,她却头低低的,不让他看。 是的,她是在哭,但她本来就是个爱哭鬼,为了一点点小事就会伤心难过, 那又怎样?她拒绝让他取笑。 邯时雍没有笑她,只是觉得她是个奇怪的人类。她永远在最不恰当的场所表 现最诡异的情绪。 像今晚明明是阖家团圆的佳节,她却莫名其妙地哭的不能自己,而且在被发 现后,还凶巴巴地摆出一副你别管我的表情。 谁爱管她啊!他只是看不惯她在客厅频频打瞌睡,所以才强将地带回房间, 免得让她出丑而已。 “你先睡吧。”邯时雍开了房门,要她进去。 她乖乖地进去,毫不生分,因为这间房就是她搬出去住之前住的地方。这是 她跟邯时雍的新房,但他从来没进来过,她甚至不知道他那段日子睡在哪儿。 她以前没探究过那个问题,但今天却很好奇,因为她撞见过他抱别的女人, 还跟那个女的亲密地共进晚餐,这让她不得不去猜测,他们新婚的那一段日子, 夜不归营的他,是不是也窝在那个女人的住处? 唔……敏圆皱眉。 她讨厌自己,不喜欢自己去揣测邯时雍的生活,她甩甩头,企图甩掉多疑的 思想,窝进被窝里,搂着被子,不一会便沉沉地睡去。 敏圆知道她对邯时雍的态度近似于鸵鸟心态,但她直觉地认为她不去探究, 那么事情的真相会永远被蒙在鼓里,她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凌晨两点,浅眠的敏圆被身边的异物惊醒。 那是什么声音? 她侧耳聆听。 那声音浅浅的,一呼一吸……像是人的呼吸声。 呼吸声! 敏圆惊讶地转过头,竟看到邯时雍的侧面。 她得用两只手才捂得住自己的尖叫声。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从来不睡这间房的,为什么今天晚上却爬来了? 敏圆猜不透邯时雍的想法,只知道自己绝对没办法跟他同床共枕。 不行,她要去睡客厅。 她抱着枕头、被子就要夺门而出,但手才刚碰到门把,马上就发觉不对,她 想到邯时雍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跟她一起睡,除非是—— 为了辟谣! 对,一定是这样,所以他才跑来这间房睡觉,如果真是这样,她再跑去客厅 或是书房睡,不小心让别人撞见了,那她跟他的关系岂不是会被揭穿。 不行,不行,如果她搞砸了这件事,邯时雍一定会把她掐死的。她怎么样也 不能冒险去客厅睡。 但这样,她今晚睡哪? 敏圆回头看着那张大床。 床那么大,两个人睡还嫌宽,如果她睡边边一点。应该就可以吧? 她跑回去躺躺看,就躺在最边边,瞧,她跟邯时雍之间的距离足足有一尺那 么宽。她放心地笑了。 该死的!她竟然在除夕当天给他感冒、发烧! “你为什么床上不睡,跑去睡地上?”当医生走了之后,邯时雍开始冲着敏 圆咆哮。 敏圆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哀怨死了。 她怎么这么倒霉,从床边睡到床下,还因此伤风感冒,现在人都快病死了, 还有一只公狮子猛冲着她吼。 她嗯嗯唉唉了两声,想告诉他,她病了,他若是要吼她,等她精神好一点。 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邯时雍直皱眉。 他走过去,掌心贴在她的额前。她还是好烫。 “我去拿冰枕。”他板着的脸冷冷的,但敏圆却觉得有一丝丝的温暖窜进她 心窝口。 他关心她,他虽讨厌她,但他还是关心着她。 意识到邯时雍对自己存有一丝丝的善意,敏圆觉得好开心。她甚至希望自己 病重一点,这样他就会永远给她好脸色看了。 “你干嘛傻呼呼地笑?”邯时雍拿冰枕进来,用毛巾包了包之后,放在她的 头下。 她人虽病着,但双眼晶亮,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一样。 该死的,这个小怪胎不会以为生病是一件好玩的事吧! “我告诉你,我虽不知道你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但是你有床不睡,反倒睡 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这真的是一件很蠢的事,你懂不懂?”他吼她。 敏圆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还是很开心地点头笑开。 该死的,她又笑了!他在吼她耶!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懒得理她。 邯时雍步出去,不再待在房里与她面对面,但每隔半小时,他就会进来帮她 换冷毛巾覆在额头上,在她流汗的时候,他还帮她擦汗,让她保持干爽;这些她 都不知道,因为她早就病恹恹地睡着了。 就这样,敏圆躺在床上度过一个年,年初二是她回娘家的日子,邯时雍一大 早就不见人影,她心想,他是不会陪她回娘家的,但为了不让邯家的人起疑,知 道他们夫妻俩其实私底下极端不和,她决定还是制造一个假象,让大家以为邯时 雍陪她回娘家。 她算过了,如果她在十点前回到家,那吃过午饭,再跟家里的人聊一下,搭 两点的车回T 市。去大哥家把小光抱回来,那回到淡水应该不到四点。 四点! 唔……或许小除夕没去打扫的那几个客户,肯让她在年初二补打扫,虽然知 道机会不大,但聊胜于无,捡到一家那她就赚到了不是吗? 为此,敏圆趁大伙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溜回娘家。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