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 不懂我的心……”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窗外好像还是黑黑的,我又闭上眼睛,可是童安格的《其 实你不懂我的心》还是飘忽着,飘忽着。 “喂,”柳翰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气,“什么?罢工了?” 我马上睁开眼睛,我想坐起来,可是我立刻想起我是光着身子,我忙手忙脚乱 地穿上胸衣和内裤。 “好,我马上去。”他说完生气把电话朝床头柜一扔,“烦S了。”他立刻又 抓起手机,“喂,大伟啊,你马上来接我。” 他起身去穿衣服,我羞得闭上眼睛,估摸他穿上内裤我才睁开眼睛,“是工厂 那边出事了吧?”我小心地避开罢工这个敏感的字眼。 “恩,”他倒出根烟点上。 “你昨晚说的话还算数吗?”我有些紧张地盯着他,我想帮他,可是我担心他 不接受。 “哦,”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算数。” “那行。”我亲了他一下,“你继续睡会吧,工厂那边,我去。”我两眼发光, 即将面临的挑战让我感到莫名的兴奋。 “哦,”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你一个人去行吗?” 我点点头,他忽然伸手搂过我,我的脸立刻红了,昨晚缠绵了很久,难道他又 想…… “有什么事马上打电话。”他松开搂着我的手,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把 被子往上扯了扯,“路上小心。”他说完闭上眼睛,“我再睡会。” “恩。”我起身穿上衣服,我正准备朝门口走,我想了想,回身亲了下他, “我走了,记得一会去公司给我下个正式任命书。” “去吧。”他翻转身,背对着我。 我耸耸肩,朝门口走去,我没有看到在拉开大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 丝警惕。 打开大门,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还有点黑。 “夫,夫人?”徐大伟吃惊得都忘了他在抽烟。 “小心烟蒂。”我打开后车门,钻进车里。 “噢,”他瞄了眼大门,“柳总不去吗?” 我有些不快活,这帮男人昨晚还口口声声地肯定我,今天就怀疑我了?“开车。” “好叻。”徐大伟爽快地答应了声,踩下油门。 “和我说说那边的情况吧,”我想了想,“第一,谁管生产流线,就是谁是车 间主任?第二,谁把质量这关?第三,成品出厂时必须谁签字?”我略沉吟下, “第四,谁是厂长?这些人和柳翰,还有他的父母哥嫂有没有诸如亲戚朋友等的关 系?” “没有车间主任。”徐大伟一打方向盘,上了一个岔道,“夫人,坐稳了,前 面的路有点簸。” “谢谢。”我抓紧前面的座椅,徐大伟没有义务回答我的问题,站在他的立场, 离这件事越远越好,我有些后悔今天就去工厂,太过猛浪了。 “管质量的姓乌,乌开来,他是柳总大嫂的表弟,他一个人兼管了车间和检测。” 徐大伟小心地避开路面的坑洼,我正想要他专心开车,一会再说话,“出厂要乌开 来和厂长一起签字。”路面一个大坑让车身颠簸的厉害,“厂长姓苏,苏明,是柳 总从外面请来的。”徐大伟按下喇叭,示意前面的车让道,“听那边的人说,他不 管事,都是乌开来说了算。” 这个乌开来看来是个关键人物,怎样才能既不伤柳翰的面子又让这小子滚蛋? 我头疼地抓抓头发。 车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厂里的技术员怎么样?”我岔开原来的话题继续发问,技术好与坏找个专业 的一试就知道,可是这却可以检验徐大伟才说的话真实性有多少。 “一个字,”徐大伟回头看了我一眼,“烂,”他扭开音乐,“是乌开来找来 的。”他目注前方,“快到地方了,夫人。” 我心头一凛,我这次来可以说是毫无准备,幸运的是对方也没有准备,可是, 如果柳翰告诉了他哥嫂,那今天我怕是——吃不了兜着走。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如果能缓上三天……我的眼睛一亮,心里有了计较。 工厂的门口很冷清,我暗舒口气,我现在的力量不过是一股勇气,真要面对愤 怒的工人还是薄弱了点,“怎么没人?”我低声问徐大伟。 “不是罢工了吗?”他怎么知道的?我大吃一惊,“我去敲门。”他说完朝大 门口走去,“老张头,老张头,开门。” “谁啊?”一个颤微微的声音从大门后传来。 厂里怎么用这分明是上了点年纪的人看守大门?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他守护得 了吗? “我,徐大伟啊。” 门吱哑开了个小缝,“快进来。”门后的人急急地说完,把门又拉开了点点, “她是谁?柳总没来?”前面那句是惊讶,后面那句则是失望了。 “没来。”徐大伟让到一边,“夫人,我们快进去吧。” 我们刚进门,那人立刻把门关上了。 我注目去看,门口站着个胡子头发都是白白的老头,背有点驼,双眼布满血丝, 显然一夜没睡。 “老人家,请问贵庚?”我放柔了声音问。 他听我说话,呵呵地笑起来,可是笑声立刻被咳嗽声代替,“咳,咳,这位, 这位姑娘的声音真好听。” “什么姑娘?”徐大伟马上打断他的话,“她是柳总的新婚夫人。” “夫人,咳,咳,”老头惊得挺了挺背,可是立刻咳得更加厉害。 “厂里除了你还有别的人吗?”我不想再知道他的年龄,像他这样年纪一大把、 身上又有病的老人该在家里静养,而不是在这看大门。 “都,都走了。” “包括厂里管事的?我说的是那些当官的?”我生气地问,我再也克制不住心 底如波涛汹涌的怒气,揩油时都在,这一出事就都跑了? “是的。”老头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您先去歇会。”我冲老人笑笑,转头对徐大伟说:“你对工厂熟吗?要熟的 话,带我去看看。” 徐大伟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带头朝西南方向走去。 “夫人,”徐大伟在拐了弯后突然停下脚,我正在想解决的办法,差点撞上他, “怎,怎么?”我的脸红了,我往后退了一步。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夫人,别开除老张头好吗?他其实还不到四十三岁。” 我怀疑地看着他,我看着怎么像有六十几?“他以前的头发有点白,可是胡子是黑 的,背可一点都不驼,”他看着我,眼睛中露出了淡淡的忧伤,“可是去年,起重 机的一个螺丝不知道怎么松了,柳总正好从下面经过,老张头一把推开柳总,自己 却被活活地砸在下面。” 我的目光一下变得锐利起来,开起重机的人是白吃饭的吗?螺丝松了也不知道? “这件事后面查了没有?结果是什么?” 徐大伟摸出一根烟点上,“结果就是开起重机的小范被开除了。”他瞄眼我, “柳总在小范被开除的当晚召开全体会议,说以后都不准提这件事,谁要提,自己 卷铺盖走人。”他嘿嘿一笑,“夫人如果告诉柳总说我说了,那我立马得滚蛋。” “放心,”我对他露出笑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分的清。” 徐大伟刚打开车间大门,一股近似沥青烧焦的气味立刻冲鼻而来,我被呛得连 连咳嗽,“还进去吗?”他皱了皱眉。 “当然进去。”我带头走进车间。 地上到处是陈旧的污垢,除了天花板稍微干净点,几面墙基本都变成了褐色。 突然,我的右脚以我不能控制的速度向前滑去,我吓得尖叫起来,“啊!” 徐大伟跑过来,在我快跌到地面的时候抱住了我,“你没事吧?” 我的脸立马由白色变成绯红色,“没,没事。”我站直身子,“谢谢。” 他松开手,往后站了站,“夫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瞄眼不远处的机器,“不急。”我试着往前踏了一步。 徐大伟忽然走到我的前面,把手伸给我,“抓着我的手,我带你走。” 我红着脸,抓住他的手说:“谢谢。” “这就是传送带?”我吃惊地指着脏兮兮的帆布带。 “可能吧。”他摇摇头,“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伸手摸下传送带,“夫人!”我回头看眼徐大伟,“怎么了?” 他搔搔头,“我本来准备说很脏的。” 我笑了,“我知道。”我看下左手,一层黑油,“看看,这是什么?”我生气 地说:“就这样生产出来的糖果能没有问题?”我指指散落在传送带上的几粒糖果 说:“我们去那边看看。” “夫人是想拿那几颗糖果吧?”我点点头,“您在这等着,我去拿。”他说完 朝那个方向走去。 我们走出车间后,他把大门照原样关了,我不禁对他心生好感,“大伟,带我 去办公区看看好吗?” 他嘿嘿地笑起来,“夫人,我们这可没有什么办公区,只有办事的地方。” “噢,那我们就去办事的地方看看。” 在仓库的正南角有四间矮房,房门都是敞开的,我一间、一间地看,每间房的 格局都差不多,只不过最后一间房的桌面上摊着副散开的牌。 “真是太好了!”我的肺都快气炸了,都已经出质量问题了,竟然还有心思在 这里打牌。“回去吧。”再看下去,我怕我会气得把桌子给掀了。 我从背包里找出电话薄,有位一起在学校广播站共过事的师姐据说分到这里的 质检局,“您好,请问是余秋霞吗?” “是的,您是哪位?” “师姐,我是田丽啊。”我和她聊了些学校的往事,就直接切入正题,“师姐,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这有些糖果想请您帮忙看下。” 余秋霞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这让我多少有点得意,“大伟,去质检局。” 徐大伟点点头,很快打转方向盘向市里面开去。 平心而论我并不懂工厂管理,可是就我今天看到的,如果再不进行改革,公司 面临的恐怕将不只是质量出问题,而是被查封,我该怎样做才好?我抻了抻额,柳 翰知道工厂的现状吗?他应该知道吧?如果他知道却不去动,是因为生产这一块是 他哥哥投的资,还是,拉不下面子? “夫人,到了。” 我浑身一震,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我只能咬着牙走一步看一步了。 “田丽。”余秋霞远远地迎了出来。 以往的四年里我见到的不是商海的尔虞我诈,就是职场的笑里藏刀,此刻见到 她没有半点虚伪和逢迎的笑容,我的鼻头不禁有些发酸,“师姐。” “好久不见,你好吗?”她的眼中闪现出泪花。 我热烈地拥抱她,一如在学校那时,“我很好,师姐你呢?” “我也好,我们大家都好。”她爽朗地大笑起来,“走,到我科室去。” 我刚把事情的经过讲完,我的包里忽然响起和弦声,“对不起,”我冲她歉意 地笑笑,拿出手机。 “田丽,你什么时候回来?摆这摆这,”柳翰似乎在指挥人搬东西,“我已经 叫人给你腾出办公室,花摆那边,那边,对了。”我有些不高兴,你有事就忙你的 呗,干嘛给我打电话?“我叫人给你配了办公桌还有花,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现在?” “恩,还有任命书,我已经要办公室打出来盖上章了,”他在那头呵呵地笑了 几声,“现在是万事俱备,就欠你这个东风了。” “好,我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我就见余秋霞一脸不乐意地在瞅着我,“师姐,我今天还有点事, 明天我一定过来,请你吃喜酒。” 她这才脸色好看一点,“你呀,还是像在学校那阵忙啊忙,”她拿起桌上的工 作安排表看了看,“我争取三天后给你质检报告,你有事就先忙去吧。” “师姐,谢谢你,”我抓着她的手摇了摇,“今天实在对不住,明天我一定过 来。” “去吧去吧,”她拍拍我的手,“记得给我带喜糖。” “好,我一定带。”我满口答应道,可是她要我带什么样的喜糖呢? 柳翰果然为我准备了间办公室,给我的任命书上也写着是副总经理,可是没有 注明是负责生产这块,“可以告诉我你有多久没去工厂了吗?” 尽管我不想引起他过激的反应,可是我刚说完,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田丽,你为什么就非揪着生产不放?是因为那是我哥哥在管吗?”他像头困狮在 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突然回过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可是最后他只叹了口气,坐 回到他的老板椅上,“你就管销售不好吗?” 我伸出左手给他看,“这是我摸车间里的传送带留下的,”我装着没看见他陡 然变得铁青的脸,我脱下右脚的高根鞋,“到车间里一趟不容易啊,我差点摔个嘴 啃油,黑油。” “还有什么?”他的眼光一下变得很锐利。 我把我看到的大致讲了一遍,不过我省略了去找师姐帮着做质检的事,万一没 有问题,柳翰肯定当我在找茬。我忽然想明白了他才说的那句“是因为我哥哥在管 吗?”,不就是说我容不得他哥哥吗? “工厂是你哥哥投的资?”我决定一篙沉到底,是他哥哥投的资,我还真不便 插手。 “不是。”他的眼睛里露出讥讽,“这很重要吗?” 我感到胸口涩涩地难受,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我这么巴心巴肺的是为了什么? 我大老远地嫁到山东就是为了和他哥哥争权夺利?太可笑了。 “你去哪?”他闷闷地在我背后问。 “回家。”我边回答边帮他带上门,“柳总,再见。” 我突然后悔嫁过来,张厚烽那我完全可以不理他,地球上又不只我一个女人, 他搞不定我,自然很快就会转移目标,柳夏就是最好的证明。或许是我太寂寞了, 或许是我也想下雨天有把伞来接送我,或许我只是嫉妒余霜可以自由地放纵自己, 或许啊或许……泪蒙上来,我的心有些发疼,我哭的时候那个坚实的臂膀在哪?那 个温暖的怀抱在哪?我摸出手机,冲动地想给妈打电话,说我后悔了,说我想回家, 然后我再痛快地大哭一场,可是我能吗? 我吸吸鼻子,我不能在翰海公司哭。我快步走向电梯,人为什么TMD要有理 智?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我迷茫地四下望了望,我该去哪?我能去哪?在 这陌生的城市里,谁来安慰我? “余霜,”我的眼泪大颗滴落下来,“余霜,”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别哭,”余霜在那头焦急地说:“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 先不哭,先把事情说清楚啊?是不是柳翰欺负你了?说啊。” 我抽泣着把事情讲了个大概,“……我一心为他,他却这样看我,呜,我要权 利我不知道跟着张厚烽啊,干嘛大老远地嫁到这来?呜,我要回家。” “就是,这柳翰的脑子长到屁股上了?就知道他哥和他是一个爹妈生的,就不 知道老婆才是跟自己过一辈子的?”她在那头愤愤不平地说:“把他休了,我们自 个过。” 我被她逗得破涕为笑,“什么啊?现在又不是古代,还休夫呢。” “嘿嘿,舍不得啊?”她在那头笑得像只老狐狸,“舍不得就好好过日子吧。” “哦,”我感到困惑,结婚就是为了过日子吗? “你要是不好意思开口,我给他打电话,”她摩拳擦掌地说:“怎么可以让你 一个人在街头流浪呢?太过分了!” 我有些难为情,如果柳翰知道我像个小孩样哭闹会笑我的,“不要了,我自己 解决吧。”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你打电话?”她不死心又问道。 “恩,”我已经平静下来,“谢谢你。” “哈,要真谢我就把他休了,我们两个过。”她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家那口 子不和我拼命才怪。” 他会拼命吗?我不能确定,“你好吗?” “我啊,很好,很好。”她在那边连打了两个哈哈,“不和你扯了,我要去相 亲了。” “相亲?相什么亲?” “相亲的亲,不说了,啊啊,时间快到了,拜。” 我正想说别挂,她已经在那头挂断了电话,我怏怏地拿下手机,我该何去何从? 一阵冷风倒灌进脖子,我忙拉上棉衣的拉链。 肚子咕咕叫得厉害,我才想起我还没吃中饭,人是铁饭是钢,如果不是为了这 张口,人跟人之间会不会少一点你争我斗? “田总。” 我耳朵一激灵,我有多久没听到这称呼啦?我有些激动地转过身,徐大伟缓缓 地把车开到我身边,“田总,这是柳总让我交给你的。”他说完递给我一封信。 “你才叫我什么?”我不敢确定才听到的是真的。 “田总!”他搔搔头,“夫人难道是希望我还叫你夫人?” 我淡淡地笑下没有回答,我打开手中的信,任命书?我的脑子一下变得空白, 任命我做总经理?那柳翰呢?在两难下他选择了逃避? “柳翰,是我。”我情绪激动地说:“为什么任命我做总经理?是不是我让你 为难了?”我叹口气,“如果真是这样,我还是呆家里吧。”我怕他误会,忙又补 充说:“我这不是气话,我只是想帮你。” “我知道,”柳翰似乎心情还不错,“还没吃饭吧?你叫徐大伟送你到澄阳蟹 城,我马上赶过去。” “好。”有什么事情当面说可能会更好些。 “去澄阳蟹城。”我拉开后车门,钻进车里。 “柳总现在是公司的董事长。”徐大伟像是解释地轻声说了一句。 我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来,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澄阳蟹城“两位,请。”迎宾小姐微笑着推开花语厅的门。 “田丽,来,坐这。”柳翰指指他身边的位置。 包厢里的人立刻全部唰地望向我,我默数下加上我和徐大伟,刚好八个。我冲 所有人笑笑,朝柳翰的方向走去。 “我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柳翰指着我说:“是我夫人,姓田,田丽,以后 也将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他转头指着他身侧、带眼镜的中年女子介绍说:“这 位是财务科长,王雪娥。”王雪娥再过去是策划主任丁子彦,丁子彦边上是办公室 主任荆海澎。我边上坐的是徐娅,再过去是厂长苏明。 柳翰的哥哥不在,我暗松一口气。我端起酒杯,“今天是我跟各位第一次见面, 我先干为敬。”我一口气喝下杯中的酒,我的脸立刻染上了绯红色,“非常感谢各 位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支持着柳总,希望以后……” 门砰地被推开,一个和柳翰模样有些近似的男人走了进来,“怎么公司聚会也 不叫我?” 徐大伟忙站起来,“晨哥,坐这。”他回头警告地撇了我一眼。 被叫做晨哥的人大大咧咧地坐到徐大伟的位置上,“小翰,怎么不给哥介绍介 绍?”他点点我的方向,“今天真是霉,车胎又爆了。” 空气一下子像被塞进了冰箱,干而闷。 “呵呵,”柳翰强笑了两声,“这是我哥,柳晨。”这话是对我说的,“这是 你弟媳妇。”这是对柳晨说的。 我端起柳翰面前的酒杯,走到柳晨的面前,“大哥好。”我满脸堆笑地看着他, “本来我和柳总准备在办喜酒的时候好好地敬大哥一杯,感谢大哥这几年为公司的 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只是,”我收起笑容,“商场如战场,变化比计划快,您看, 我这才和柳总回山东,气都没喘一口,就不得不到公司上班。”我叹口气,“竞争 这么厉害,不拼命不行啊。”我举起酒杯一干而净,“公司事情多,我和柳总的喜 酒就不办了。我在这敬大哥您了。” 柳晨愣了下,可是他马上抓起桌上的酒杯一干而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相 帮是应该的。” “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都是一家人,来,”柳翰举起酒杯,“让我们 一起为翰海不断地发展壮大干一杯。” 我双眸发亮,有了柳翰这一句话,就算将来面对的是刀山火海我也无所惧了。 吃完饭,柳晨硬拖着柳翰去看他的车,我心知肚明他想干什么,可是我一点都 不担心,柳翰任命我做总经理肯定是想透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我当着其他人的 面请苏阳去我的办公室谈谈。 “苏厂长,工厂的现状你比我还清楚,”我不想拐弯抹角说废话,事情越早解 决,隐患就会越少,“我今天请你来只想听你句实在话,这工厂你管好了吗?” 苏阳的眉头往上挑了挑,“没管好,我……” 我打断他的话,“如果给你修正的机会,你能管好吗?” 他慢慢地摸出一根烟,在点燃前他望了望我,我冲他笑笑,“请便。”烟雾袅 袅升上半空,很快遮盖了他的脸。 空气沉闷得像有暴风雨来临,我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努力把紧张压在心底。 “打蛇打七寸,”他挥散脸前的烟,往前挪了挪,逼视着我的眼睛,“可是只 要它的毒牙还在,它就会咬人,而且是一口致命。”最后一句话他是咬着牙说出来 的。 “说的好!”我微微一笑,“我准备采用竞聘制,工厂所有的管理层全部由投 票产生。” 苏阳眯起眼睛,往后靠在软椅上,“谁投票?公司的高层?”他的嘴角微往上 扬了扬。 “工人!”我满意地看着他的眼睛一下瞪圆,“还有我,我的票占五成。”他 犹疑地望着我,“我不能把这么重的黑锅给你背。”我摇摇头,“你只需要管好厂, 其他的我负责。” 他笑起来,“行,我回去就准备我的竞选提纲去。” “人才和木材就是不一样,”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我相信你。” 苏阳走了后我就开始草拟竞聘的条件和办法,我特意强调了学历和工作经历, 门槛设高点才可以让某些不自量力的人知难而退。 “田总,”徐大伟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快下班了,您看?” “要是你有事先回去吧,我还没忙完。”我瞄眼电脑下的时间,五点三十五, “你叫前台小姐把大门钥匙给我,她可以先走了。”我盯着电脑里的竞聘通知,没 有看他。 “好,”他似乎犹豫下,“我在外边看着,要是有什么需要叫一声。” 我抬起头,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谢谢。”我马上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等等,叫徐娅过来下。” 徐娅很快就过来了,她站在门口,不安地绞着手,“田总。” “请进,进来后关上门。”我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眼竞聘通知,点了保存,关闭 了电脑。我转身面带微笑地看着徐娅,“很抱歉,下班了还要耽误你的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她忙连连摆手。 我收起笑容,“是这样的,”她的脸微微有点发白,“别紧张,”我安慰她说 :“我想找一个懂行的,具体说就是懂糖果质量检测的,”我想了想,“除了专业, 这人得有品和德,就是得有人品和职业道德。”这人如果要苏阳去找肯定容易的多, 可是我熟知中国人的劣根性,一旦有个风向不对,就会连线地走,那样的后果不亚 于四级地震。 “哦,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成了O型,“现在不是有……”她醒 悟地看着我,“田总是要?”她的脸变成惨白色。 “是的。”我严肃地看着她,“我今天上午去工厂了,那的情况简直是糟糕透 顶。再这么下去,公司早晚会玩完。”说完我有些后悔,这话不该对她说的,“你 是公司的老员工,应该知道一荣俱荣,所以要想公司发展得根除毒瘤。”我皱紧眉 头,我今天是怎么了?连着说不该说的话。 “我知道。”徐娅大胆地看着我,“我有个同学的爸爸做这行有二十几年了, 我原来向柳总推荐过,可是,”她面有难色,“可是去了不到两个月就叫柳总给辞 退了,我说的这个柳总是另外一个柳总。”我理解地点点头,“现在不知道肯不肯?” 她见我又皱起眉头,忙补充说:“一会我给我同学打电话,看能不能说动老爷子。” “不用打电话了,”我站起来,“我和你现在就去她家。” 我们刚走出公司大门,柳翰的电话就过来了,“田丽,大哥说请我们到他家吃 顿便饭。” “大哥请我们吃饭?”我大吃一惊。 “你在哪?我来接你。” 这顿便饭怕不好吃,我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徐娅忽然大声说:“不成, 田总已经答应今晚请我吃饭。”我索性把手机递给她,“田总说前天晚上的事得好 好感谢我,”她冲我挤挤眼,“你们一家人哪天吃不是吃,我这可是难得一次,跟 晨哥讨个情,改天啦。”我竖起大拇指。“恩恩,”她答应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柳总答应了!”她兴奋地说。 “过了今晚,我一定好好请你吃顿饭。” “好,”她爽快地答应道:“田总请我一定去。” 徐大伟把车开过来,我抢先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徐娅愣了下,马上跟着钻进 车里。 “我们这次去找的人其实是我师傅,”她的脸红了红,“他姓刘,刘全顺。” 我心里正七上八下,担心老爷子因为前面的事不见我,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有 了七八分的把握,“这是好事啊,举贤不避亲。只是徐娅,这第一次上门的,总得 带点什么礼物吧。” 她笑着露出虎牙,“他啊,平常啥都不爱,就爱品点二锅头。” “行,”我往前靠了靠,“大伟,一会瞅见哪有超市就停下来。” “好叻。”徐大伟瞄了后视镜一眼,“田总,我们这喝酒的时候都爱就点下酒 的菜,您看是不还买点花生什么的?” “是嘛?”我求证地望下徐娅,后者点点头,“好,一会买点。”我来回看了 他们俩一眼,“你们饿不?”没等他们回答我接着说:“我可饿了,要不我们先吃 点东西再去?” “那去家面馆吧。” “好啊好啊,”徐娅连连点头,“现在就去,免得没位置了。” 我听得有些迷惑,不就一个面馆吗?又不是早餐的黄金时间有那么紧俏吗? 徐大伟把车开到“正宗家面馆”停了下来,徐娅一把推开车门,冲到家面馆前, “伙计,三个人的还有没?” “还有间丁号的。” 等我下车,正看见答徐娅话的小伙把门口的“闲”字翻过来,变成“满”字, 我吃惊得都忘了进去。 “田总,快来啊。”徐娅见我没答应,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挽着我就往里走, “今天运气真好,再晚点就没位置了。” 里面的大厅没有桌椅,两边是一长溜的炕,最先见到的那个小伙把我们领到靠 里的一个位置,马上有另外一个打扮有点像厨师的小伙把一碟花生、一碟腌菜、一 碟酱、一大碟的棍那么粗大蒜和一大碟的烙饼摆上来,“来点什么?” 徐大伟瞄了我一眼,似乎很犹豫,“来点吧。”徐娅接过话头,“你还要开车 呢,少喝点。” 伙计应口传道:“丁字四号,点一壶啦。” 我有些莫名其妙,面馆不是吃面的吗?什么点一壶? “才伙计问我们上什么酒,”徐大伟笑着把盘起来的腿放开些,“点就是1 : 10兑水,扣是1 :3 ,折是1 :2 ,全就是实打实的原味酒。” “如果是叫全,老板就会亲自出来斟酒一杯。”徐娅吐吐舌,“可是我来过这 么多次没见一个敢叫的。” “有这么厉害吗?”我有点不相信,虽然我的酒量一般,可是我还真没见过酒 劲这么大的,要有恐怕不只中国,整个地球都有名了。 “田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徐大伟收起笑容,“这是老板家传的烧刀子, 后劲很强。” “怎么我没听说过?”我压低声音说:“我的意思是我们湖南那边怎么没听说 过这种酒?” “听说是老板的祖宗立下规矩,不得在方圆十里之外销酒,每日不得销过五坛, 后代子孙如有违背的立刻逐出家族,终生不得再销酒,否则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徐娅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这些话的,说完她惶恐地四下瞧了瞧,脸色早已变白。 我大吃一惊,有这样诅咒后代的先人吗?看来此酒非同一般。 酒是用很小的壶盛过来的,徐大伟小心地给徐娅倒了一杯,再给他自己倒了一 杯,就唤来伙计把壶拿走。我很不服气,可是想着一会还要拜访刘老爷子也就作罢。 我学着徐娅把大蒜沾点酱裹进烙饼里,然后大大地咬了一口,立刻,我被大蒜 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徐大伟刚抿口酒进嘴,见我泪流满面的,急忙吞下酒问我。 “没,没事。”我笑着擦掉眼泪,狠狠心又咬了一口,我的眼泪刷刷地又流了 出来。 “别这么折腾自个。”徐大伟抢过我手中的烙饼,“伙计,来碗炸酱面。” 徐娅瞅眼我们,把手中的烙饼两口吃完,“伙计,再多上碗炸酱面。” 吃完出来,我一阵恶心,我想忍着,可是风一吹,我哇哇地呕出才吃的。 “抱歉,我……”我呕完抬头就见他们俩一脸肃穆地在看着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