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刚上班,我就把徐娅叫过来,“徐娅,那边的礼都准备好了吗?” 她诧异地看着我,“哪边的礼?” 我吓了一跳,这地方难道和我们那边不一样,年前年后都不要打点打点?“还 有哪边?大过年的,都不需要走动走动,沟通沟通?” “哦,您说的是这茬啊,”她扑哧笑出声,“柳总初一初二去拜年的时候都安 置妥了。”似乎怕我不理解,她又补充说:“现在都流行送卡,柳总就去联合商厦 开了几万元的贵宾卡。” 我心头一惊,柳翰初一初二没回家就是去办这事?他为什么提都没提?如果不 是徐娅这么说起,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呢,“恩,徐娅,你那个工商局的同学记得多 去走动走动。”她爽快地答应声好,“田总,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她解释说: “刚上班,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呢。”我点点头。 目送她走出办公室,我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柳翰这不是拿我当外人吗?先是声 不动气不动地去办事故意让我误会,然后杀个回马枪反捏我的不是,这要换在我有 身孕时他断然是不敢的。我叹口气,用手捏捏眉间,我的存在价值就是生孩子吗? 这也太侮辱我了。 “叮铃铃”桌上电话突然响起来,我定定神,抓起电话,“您好。”那边没有 声音,我皱下眉,大过年的,谁开这么无聊的玩笑?我正想挂掉电话,那边突然传 来柳翰略带沙哑的声音,“工厂那边今天团拜,我已经叫徐大伟去楼下等你了。” 我二话没说直接挂掉电话,还真当我是打工的使唤啊?我站起身,我知道就算我对 柳翰再有意见,可是我做事向来公是公,私是私,余霜就说我这个性肯定吃亏,而 且是吃大亏。 徐大伟见我出了大厅,摇下车窗,“田总。”我冲他点点头,“去工厂。” 路边的树齐刷刷地往后退,我看着车窗外,工厂团拜?不就是说几句鼓励的话 么?这是苏阳该干的事,让我去做什么?我既不能给他们加工资也不能给他们多发 奖金,我去做什么?我不过就是投进了30万,人家的亲哥一出手可就是10万,之前 还不知道出了多少呢。 “田总,身子还没复员吗?”徐大伟小心翼翼地瞄了我一眼,就假装专心开车 望着前方。 要只是身子没复员就好了,我摇摇头,“没有,全好了,多亏你姐姐细心照料。” 远处的工厂像个怪兽趴在那,我有种错觉,仿佛我走过去就再也回不了头,我 掐了两边的太阳穴一下,毅然打开车门,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的? 工厂的空坪里已经坐满了工人和管理人员,在正中央的台子上坐着柳翰,他的 边上分别坐着柳晨和苏阳,我怔了怔,我坐哪?或许柳翰叫我来只是看热闹,我眯 下眼睛又慢慢地睁开,我走到工人的后面站直了,没有位置,我自个找位置。 “田总,田总。”苏阳眼尖地看见我来了,忙不迭站起来,“请到台上来。” 他让出他的位置。 我冲他微微一笑,摇摇头。我转眼冷冷地看着柳翰,为了撑你哥的面子,你就 把我的面子当踩垫吗? “再搬把椅子来。”柳翰的声音在喇叭里回响,我还没醒过神来,他已经走到 我面前,“来,到台上坐吧。”他抓住我的手,我的精神一振,冲他点点头,在我 走向他并挽上他的胳膊时,他压低声音说:“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现在就算给 我留面子。”笑容冻结在我的脸上,他开这个团拜会是想借机宣布这里由他哥接管? 冰冷从我的心底传到指尖,他是想用这个方法给他哥找回面子,然后告诉所有人他 才是董事长,才是真正管事的? 我忽然对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兴趣,什么力挽狂澜?什么改革?都是TMD洗脚 水,人家想用你你就是可以洗脚的,不想用你,一盆给你匡了,你连冤都没地申诉 …… “说话啊。”柳翰在底下踢了我一脚,我一下从思绪中钻出来。 我看看台下,刘全顺、舒雨青、田海波、老张头,还有些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 人都在热情地鼓掌,“说啊”“说啊”他们热切地看着我,我的脸一下胀得通红, 要我说什么? 苏阳递过来一张纸条:新年的计划。 我呆了下,回头看眼柳翰,他冲我笑笑,我略一沉吟,站起来,“各位,”我 扫了眼全场,“各位战友,你们辛苦了。”底下一面哗然,我拂开风卷过来的头发, “2006年尽管很艰难,我们还是打了场漂亮的硬仗,2007年我们要不要再打一场胜 仗?”底下零零星星地响起几个“要”字,我干脆走到台下,“你们想不想明年回 家时,对老婆说我赚钱了,我可以带你出国旅游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想不 想明年回家时对崽说,爸爸赚钱了,你想出国爸爸也供得起?想不想回去告诉老妈, 儿子赚钱了,可以帮你们讨回一房媳妇了?想不想?”人群先是小声,接着是大吼, “想!”“怎么不想?” “对,我们来工厂就是为了赚钱,工厂办好了,销售上去了,我保证,每个人 的奖金翻番。”我露出笑容,“我的话说完了。”我朝台上走去,我的身后响起雷 鸣般的掌声。 柳晨望了我一眼,附在柳翰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我只当没看见,我被我刚 才的话鼓舞了,明年我想对自己说:我,成功了! 柳翰又安排柳晨和苏阳说了话,具体说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冷风倒灌过 来,我被热情鼓动得有些发昏的头清醒过来,柳翰才说有事回家说是指什么? “你今天的演说很成功。”刚进家门,柳翰就大声说,我瞟眼门外的徐大伟, 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柳总,田总,我先回公司了。”我没有做声,我要看看柳 翰把我搁在什么位置。 柳翰对我没说话有些意外,“看田总还有事情没,没事情你就回公司吧。” “你回公司吧。”我看着柳翰,“我们该好好谈谈。”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和痛苦,“好。”他正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响了,“哥, 什么?好,我马上来。”他冲我摊摊手,“我现在有事,看来我们只好下次再谈。” 我瞪着他,“爱谈不谈拉倒。”我说完转身上楼。 “砰”楼下隔了好一会才响起关门声。 我跑到窗户边,掀开一点窗帘往下看:柳翰钻进车里,很快开着车走了。 该S,他这是在逃避,怎么可能每次都那么巧来电话?我气得在卧室里乱窜, 这日子没法过了。 “田丽,你准备下,我和叶总下午两点半左右到青岛。”余霜简单地说完就卡 嚓挂掉了电话,我愣在原地,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柳翰在闹矛盾,难道她以为这几 天我们就把问题解决了?这时候叫叶总来不是看我的笑话吗?这疯丫头就不会事先 打个电话问下,这么贸然地过来,我和柳翰再怎么的也得装个样,真TMD累人。 我趴在床上想了好一会,这事还是得通知柳翰,我暗叹口气,就算为了我那30 万吧。“柳总同志,余霜大小姐才通知我,她下午两点半和叶总到青岛。”我转手 拨通徐大伟的电话,“大伟,下午两点,不,一点半你过来接我去飞机场。” 打完电话,我马上爬起来,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去接人吧?我从冰箱里找出上次 买的方便面泡上,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叹气,我环顾下客厅,这还是个家吗? “好冷。”余霜刚走出飞机场,就缩起脖子。 “快上车吧,车里暖和些。”我把前面的位子让给叶总坐,自个和余霜坐到后 面。 余霜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我忙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你看你,到山东来也 不多穿点?” “多穿……啊且,”她边醒着鼻子边说:“我哪知道有这么冷啊?你到山东这 么久了,也没在电话中听到你感冒的声音,啊且,”她又打了个大喷嚏,“我的体 质又不比你差,怎么会,啊且,”她的鼻子红红的像个辣椒,“怎么会想到有这么 冷?”我有点哭笑不得,我不感冒也有错? 安顿好叶总,我跟着余霜走进给她订的单间,“你怎么都没说声就来了?” “嘘。”余霜揉揉鼻子,“别这么大声,”她苦着脸,“我也不想来啊,可是 邱大妈说,” “邱大妈?”我惊讶地大声反问道。 “嘘,嘘。”她拉开房门,小心地探头望了下,“我的大小姐,你就不能小声 点啊。”她摸出一根烟点上,“我也不想这么大冷天跑过来,可是你知道不?叶总 在你们这行不算鼎鼎有名,可也是一跺脚地都会动几下的角,我突然说不来了他一 定会起疑心的,到时候不定怎么说咱们呢?所以啊,这趟我们还是照来,至于其他 的可以等他回国了再慢慢商量不是?”她冲我挤挤眼,“一百多万的单子我就不信 柳翰会不在意。” 余霜向来懒惰,碰到动脑筋的事她早跑到十里八里之外去了,这些话八成是邱 大志说的,我略思索下,“谢谢你们。” “不客气了。”她过来缠上我的胳膊,“你要真谢我,等那姓叶的一走,你负 责带我去玩。” “你呀。”我点下她的鼻头。 叶总一看就是行家,去工厂也不用我们带路就直接找到车间的位置。我把苏阳 叫过来给他详细介绍工厂的情况,他只是点头微笑,却没有说一句话,这让我感到 心虚虚的。 “叶总,我们这地方小了点,让您见笑了。”我笑笑,终于忍不住问他。 “还好,还好。”他又去仓库和厂办公室看了看,“我的情况小余已经和你说 了吧?”我点点头,“时间太仓促,等我回国后我们再详谈,希望能有机会和田总 合作。”他伸出右手,我心里一亮膛,他这话里有话,我也伸出右手,“希望合作 愉快。” 送完叶总,余霜高兴地搂紧我的脖子,“可以去玩罗。”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烧, 我瞄眼前面的徐大伟,他正在笑呢,“就知道玩。”我轻打她一下,“看你有功的 份上,今晚你点,我奉陪。” “有功?”余霜的眼睛亮起来,我忙向她使个眼色,她愣了下,马上嘿嘿地笑 起来,“好啊,今晚去酒吧,不醉不归。” “疯丫头。”我嘴里骂着她,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余霜就这点好,天塌下来她 照样喝酒开心。 说起来惭愧,我连酒吧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我顾不得余霜过后会不会嘲笑我, 当她的面问徐大伟要了几个酒吧的地址和预订电话。 “别告诉我,你来山东连酒吧都没去过。”余霜插着腰在宾馆的房间里走来走 去,“柳翰也TMD太混帐了,就自个玩,不管老婆了?” “想去哪个酒吧?”我摊开才记录的纸条问她,我不想和她继续谈那些没有意 义的话题。 “蓝调。”她看都不看纸条大嚷道:“现在不是流行蓝颜嘛?就去那。” “色女。” “女人不色,男人不爱。” 我被她逗得笑起来,也只有她才能说出这么经典的话。我低头把纸条扔进字纸 篓,也因而错过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 蓝调酒吧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我不想让徐大伟知道我们去了那,就和余 霜拦了辆的士去到那。 可能因为才七点多,酒吧的人不是很多,余霜很快找到一个靠近舞台的位置坐 了上去,“这地方没长沙好。”这丫头说话怎么不注意点?我忙四顾看了下。 心口似乎一下被塞进了什么,我努力想让自己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可是眼泪大 颗地滴落下来。左下肋的疼痛越来越厉害,我用力抵着左下肋,我的一张脸因为痛 苦完全变成惨白色。 “你怎么了?丽,”余霜的一张脸也变成白色,她蹦过来,眼中全是惊慌, “你……哼!”她突然松开扶着我的手,朝某个方向走去。 “别去。”我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滴。 她愤怒地看了那边一眼,死死地盯着我,“田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怕 事?我不可以不去!。”她说完也不理我,直接走到斜角,端起桌上的酒杯猛地把 酒波到柳翰的脸上,“你不是男人!你TMD的是孬种。”她走过去一把揪紧他的 领带,“你老婆在那,自己去扶。” 柳翰正搂着的女人给她这么一拖差点摔倒,她站起来正想破口大骂,听余霜说 你老婆什么的,耸耸肩,又坐完原地。 柳翰忽然把领带从脖子上取下来,“你喜欢这领带,送你了。”他瞟眼我的方 向,斯斯然地又走回去,搂着边上的女人。 “余霜,我求你,回来。”我的心碎成了万片,我试着往前走,可是疼痛涌上 来,我眼前一黑,整个摔向地面。在什么都变黑暗前,我听到余霜的尖叫声。 “醒了?”我睁开眼睛,四周一片白,我陡然打个冷颤,这让我想起了太平间, “醒了就好了。”余霜掏出烟,“小姐,这里严禁吸烟。”边上的病友提出抗议, 余霜耸耸肩,把烟一揉扔进垃圾篓里。 “离婚吧。”她走到我身边,“这天下的男人没不花心的,我看我们俩自己过 算了。”我扫了旁边一眼,她在看杂志,似乎没听懂余霜说的话,我放下心来, “我现在不想和你谈这件事。”(我用湖南话说) “那什么时候谈?一小时后还是两小时后?”她盯着我,“优柔寡断可不是你 的性格。”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难不成你还舍不得他那张小白脸?” “放P。”我气得坐起来。 “好,能骂人说明脑子还没犯糊涂,说吧,离还是不离?”这余霜怕是十三点, 柳翰都还没谈离婚呢,她急个什么劲? “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我转过身,不想理她。 “好!我走。”她拿起搭在我床头的外套,“我回湖南去,看你下次晕的时候 谁送你上医院。”她真朝大门走去,在门口她站住了,可是她立刻走了出去,我听 到她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远。我慢慢地躺回床上,也许她是对的,泪水很快模糊了我 的双眼。 这次我坚持不回家住,我宁愿在这白色的环境里求个安静,也不愿意回那冰冷 的屋里呆着。我知道我必须尽快好起来,不管我做什么样的决定,首先我得拿回我 的30万。 再回到公司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每个人见到我都一脸怪怪的表情,就连喊 我也有点走腔走调,我懒得理他们,我现在的心思全在怎么拿回我的30万上。 “田总,现在市面上几乎全都在用富贵,销售跌了十七个点。”余霜满头大汗 地跑进来。 “哦,”我兴趣缺缺地瞧了她一眼,“知道了。”她点点头,“我先出去了。” 我叫徐大伟把我送到黑咖啡就让他先回去了,我没有兴趣到各大超市去了解对 手的优惠政策,我更没有兴趣去想什么对应的销售策略,我心里是空的,没有了爱, 什么都变得毫无意义。 我呆呆地坐在包间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坐到这来,我更不知道离开这我去哪 更好,这个城市是这样的陌生,除了冷和麻木,我已经没有别的感觉。 “田总,不好了,工商局收到投诉,说咱们的产品细菌超标。” 我懒洋洋地哦了声,我马上站起来,“什么?投诉?我叫你拿新的巧克力糖去 换原来的金福糖,你换了没有?”那边一下没了声息,“没换是吧?谁说的不换?” 徐娅没这个胆敢不换,一定是某人发了话。 “柳总。” “哪个柳总?”我清楚地记得我刚进翰海时说过“这公司只有一个柳总”,可 现在我不能确定,我烦躁地想把手机给摔了。 “还有哪个柳总?”她的声音里透出了委屈。 “哦,那你找他,既然他不换,那这事他摆平。”我挂掉电话。我想了想,干 脆把手机给关了。 我心烦意乱地抓起手机,不行,这事我不管,万一工商局真找上门来,我的30 万?“我真TMD不该借这30万。”我狠狠地咒骂自己,开了手机。 “柳总,工商局的事你知道了吧?”我不等柳翰回话接着说:“我建议:第一, 马上把青岛和附近几个城市的金福糖回收;第二,找媒体做些正面宣传;第三,和 工商局的沟通下,杜绝突击检查,延迟检查的时间。” “行,第一条交给徐娅去办,第二条归你负责,我管第三条。” 我冷冷一笑,徐娅不是按你的指示办事吗?“第二项归我负责,其他你负责。” 说完我挂掉电话,反正我说了徐娅也会给你打电话。 “冉导,您好您好。”我翻出电话本,很快找到电视台冉晓冉的电话,“我是 湖南那边的田导介绍来找您的……对对,就是那个拍《湘水情》的……您看您什么 时候有空,我们谈谈……今晚没空,明晚,成,我明晚再给您电话,到时候别怪我 打搅就好……行,行,没问题。”我揉揉有些发酸的下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扑”我立刻吐了出来,这什么咖啡?这么苦? 三天后“快,找人去仓库搬几个空箱子到空坪来,再搬两箱有金福糖的。”我 吩咐完田海波,转身把苏阳扯到一边,“……记住了?” 苏阳竖起大拇指,“高!田总就是高。”我没功夫听他拍马屁,“你现在赶紧 叫人去车间把卫生搞搞,把杂乱的地方清理清理。” 等电视台的车开进工厂的时候,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等上戏码了。 “……我是前方记者喻XX。最近本台收到匿名投诉,投诉本市某民营企业生 产的糖果细菌严重超标,为此我特意暗中走访附近的百姓……这就是投诉中提到的 车间,我们看到工人还在忙着赶工,我现在对工人进行现场采访。”喻记者拿着话 筒朝其中的一个工人走去,那个工人似乎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师傅,请问您 在这儿干了多久了?” …… 我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谁说非要学演戏,这人一有了精神动力,什么演不 活? “苏厂长,马上准备点火。”苏阳心领神会地点下头,“好叻。” 火很快燃起来,一箱又一箱的金福奶糖被倒进火海,电视台的摄像师忙不迭地 扛着摄像机从车间跑过来,镜头里除了大火,还有苏阳肃穆的脸。 第二天晚上青岛电视台播出了采访实况。 工商局闻风而动,第三天一大早就去工厂检查。 隔日,《青岛日报》上刊出了工商局突击检查不合格的产品有五家,但是没有 金福。 我暗松一口气,这样的结果还差强人意,不枉我费了那么多心力和财力。 “……哎哟,烧了那么多箱,我看着都心疼。谁要这公司姓柳不姓田,要姓田 她会有这么大方吗?”隔老远我就听到刘腊梅有些夸张的嗓音,出事了一个跑得比 一个快,这问题才解决,就来说长道短,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看来这门我进错 了。 “……我就和我兄弟说了,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分清点好,做个财产公证 什么的……” 本来我还想在门外忍忍,让她放几句P,可是她才说的话严重地损伤了我的自 尊心,我重重地咳嗽了声,走进公司大门。 “田,田总。”围着的人立刻散开来。 刘腊梅强笑了笑,“你们别走啊,这公司还是姓柳的说了算。”她说完斜瞥了 我一眼,鼻子里冷哼了声,擦着我,大摇大摆地走出翰海。 对,这公司姓柳的说了算,我呆在这做什么?我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跨进电梯,我心里一阵茫然,我去哪?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刘腊梅才提到财产 公证会不会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是我人还没来就已经被当成贼给防了,是可忍, 孰不可忍。 …… 黑黑的长廊没有一个人,我的全身早起了麻麻点点,我害怕地四下望了望,正 犹豫着是不是该往前走,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身材高挑、留着长发的女子,那背影像 极了…… 她慢慢地转过身,向我招招手,“田丽,来啊。”血一滴一滴从她齿缝滴落下 来,叶子?! 她冲我露出甜美的笑容,“来啊。”她说着朝我飘过来。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不要过来!”可是她离我越来越近,“不……” …… 我尖叫着坐起来,“翰……”我伸手想摸到可以让我安心的手臂,可是除了冰 冷的空气,我什么也没有抓到。 泪水冰凉地爬过我的脸,我害怕,我需要光,我用力去按台灯,没亮? 我赤脚跳下床,迅速地穿上所有的衣服,可是冷还是从指尖扩散到我的全身, 我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和皮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下楼,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冰 冷的、没有半丝人气的地方。 “谁?”一束手电筒光从花坛那扫过来,我反射性地伸手挡在眼前。“是六幢 的。”边上一个人似乎认出了我,“柳太太,变压器出了点故障,我们已经联系上 了电力局,估计一会就好。” 我没有回答好或不好,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越快越好。 打开宾馆的单人间,光明立刻笼罩着我,我慢慢地解开棉衣的扣子,竟然,竟 然是在这让我感到温暖。泪水跌落到地板上很快就消失了,我笑了,那一瞬间我想 明白了很多事。 钻进被窝里,我很快睡着了。这一晚很安静,没有梦,没有叶子。 清晨的阳光晃眼地从窗外照到床上,我伸个懒腰,习惯地摸过手机看下,没有 任何来电。我心里头有点失落,可是我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终于可以不用再 拿30万来做借口,来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自己。我本不属于这个城市,不如早点,回 去吧。 我先去宾馆餐厅吃了点甜饼,然后去中国银行、建设银行、招商银行打印这半 年多的交易细帐,他既然把我当贼来防,我又怎能期望他突然良心发现地信任我? 家里还是我走前那样冷,我打开暖气,按亮所有的灯。 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泪水又涌了上来,哭吧,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为这个 家流泪。 打开所有衣柜的大门,我挑出我带来的衣服,叠整齐了放进行李箱里。我慢慢 地叠着衣服,慢慢地拾缀着过去美好的片断,回忆完了今天,这些都将被深深地埋 葬进坟墓。 打开柳翰的电脑,我点开Word文档,在最中间输进离婚协议四个大字。 “柳翰,你现在有空吗?” “什么事?”他似乎在喝酒,说话很冲。“我拟了份离婚协议,您要有空,我 想今天把它签了。” “什么?”他似乎吃了一惊,“我有事,我先走了。”他马上解释说:“才不 是和你说的,我马上回来。” 我淡淡地笑笑,“好。”我环顾下客厅,站起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摸过去, 我鼻头微微有些酸,但是我没有哭。我泡了杯咖啡,扭开电视,安静地等柳翰回来。 “砰”门很大声地被打开,我看下钟,他所谓的马上回来是在47分又52秒后回 来。 “离婚协议在桌上,您看看。”我头也没回,继续看着电视。 我拟的离婚协议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上面要求归还我30万元的借款及利息1 . 8 万元,另外还有我私人的1 万元,我没有提这半年我该得多少工资,我更没有提 什么离婚赔偿,我知道余霜一定会骂我是傻瓜,傻瓜就傻瓜吧,但是我只当这一次 傻瓜。 听见他翻到下一页,我放下咖啡杯,走到他面前。我从衣袋里拿出那些银行交 易明细单和我写给邱大志借条的复印件,“如果您觉得这不足信,您可以联系余霜, 甚至可以跟我回湖南一趟,当面把钱还给邱总。” 他猛抬起头,刺刺地看着我,“我觉得这不行,” 我愣在原地,我已经够忍让了,还不行?“你什么意思?”我生气地瞪着他。 “不再称您了吗?”他嘲笑地冲我举举才拿起的笔,在离婚协议上刷刷地加上 了一条,然后在甲方后签下他的名字。 我接过离婚协议,他补上的是给我十万元的补偿,我笑笑,“谢谢。”我抓过 笔,在乙方后签上我的名字,并按上我的食指印。 “还有一份没签,而且您没按手指印。”我签完另外一份离婚协议,把手中的 离婚协议递给他。 他很快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按哪?”他翘起左手大拇指,嘴角带着 嘲弄地问我。“这里,请。”我只当没看见,“这张离婚协议您没加上补充条款。” 他抓过笔刷刷地加上补充条款,“完了吗?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我仔细地核对了两张离婚协议,抬起头看着他,“不可以。”我走到门口挂衣 架那取下棉衣和皮包,“我们现在还得去民政局办离婚。” 他重重地咳嗽了声,“好。” “您身份证带上了吗?”我边穿棉衣边问他。 “带了。”他说完掏出手机,“王姨,你马上转42.8 万到这个帐上,”他拿 起桌上我的交易明细单,“建设银行,4367,4229,xxxx,xxxx,xxx ,马上。” 他几乎是吼着说:“别罗唆,我叫你转你就转。”他啪地把手机摔在地上,“走吧, 去民政局办离婚。”最后三个字他明显加重了语气。 “好,”我点点头,“我们要去的民政局在xx街xxx 号,它的西边是丽人写真 馆,南边有家社区服务医疗点。““了解得还真详细啊。”他打开车门,钻进车里。 “你自己打车去,我……”不等他说完,我“嘭”地关上车门,男人变起脸来可真 比豺狼还狠。 我马上又打开车门坐进去,“柳总太忙,我还是和您一起去比较好。”他不再 说话,阴着脸发动了马达。 民政局里结婚登记那里热闹非凡,都是赶着在2007年结婚的。我找大厅的工作 人员问清了办离婚的地方,就招呼着柳翰一起走。 “都想好了?”办离婚登记是位头发有点白的大爷,估计是看得多了,说话的 语气中没有劝慰,没有惊讶。 “恩。”我递上证件,“您的身份证?”我朝柳翰伸出左手,他心不甘情不愿 地掏出皮夹,扯出身份证扔到桌上。 填完表格,签完字,大爷来回看了几眼,把我们的结婚证收回去盖了印戳,很 快拿出两本绿色的离婚证,“九元工本费。”我递给他十块钱,他低头从抽屉里找 出一块钱给我,“呶,给你离婚证。” 我接过来,挑出写着柳翰名字的那本递给柳翰,“您的。” “如果想复婚到结婚登记那办理。”大爷说完打开手中的报纸看起来。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都离婚了还复什么婚? 出民政局大门,柳翰往右走,我忙跟过去拦住他,“柳翰,我想知道元月份后 为什么你态度会大变,我要听真实原因。”就算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原因?你还有脸提?你那流产是真流产还是吃了药流的?”他边说边把我推 开到一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我气得闷在原地,好久我才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放P!”说完我转身 朝左边走,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没有必要再向他解释什么,我田丽行得正坐得直。 拉出行李,我顺手把钥匙搁在鞋柜上,外面的天蓝蓝的,我掏出手机,“余霜, 我离婚了,今晚我就回长沙。” “别回来。”我吃了一惊,这丫头不是一心念着我离婚吗?“我的意思是暂时 别回长沙,”她干笑了两声,“我们一起去北京玩玩再回长沙。” 去北京?也成,就当是散心,“成,我把行李拖运过去,到时叫我妈去领。” “好啊好啊,你到北京先去订房,订好发个短信给我,AA制。”朋友间最怕 为钱伤和气,余霜这点好,大的开销都是AA制,谁也不吃亏。 北京这时候应该还比较冷,我挑几件稍厚的留下,把其他的衣服全塞进另外一 个皮箱里。我没有注意到花坛的另一边,柳翰透过烟雾在注视着我。 不知道北京的几位校友还能不能联系上,不成,他们都认识苏航,万一说起来, 我这脸往哪搁?可是这么去了趟北京又不和他们联系,开校庆会碰到不被他们骂S? 我正乱想着,“田总,”我呆了下,我看来是做总做习惯了,这么晚,飞机场怎么 可能有人认识我? “田总,”徐娅气喘嘘嘘地跑过来,“您,您真准备走啊?” 这什么话?我的脾气一下窜上来,“不真走,难道还在这等着您养老?” 她的脸胀得通红,“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其实……” 我冷冷地盯着她,“其实是你们柳总后悔多给了我十万,自己没胆来要,要你 来要?” “啊?”她吃惊地张张嘴,“什么十万?” 我眯下眼睛,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演戏?“我们离婚了,你这也不知道?” “你,你们……”她的眼睛一下瞪得跟鸭蛋圆。“柳总,”她转身生气地大叫 道:“你自己过来说。” 我就知道,一个在明里,一个在暗里,呸,当我是十岁小孩? 侯机厅里静悄悄的,柳翰没有出现,徐娅一张脸更加红了,我有些于心不忍, 忍不住劝道:“你不用叫了,他如果真有胆来,自己就来了,何必把你推到前面?” 我叹口气,“听我句劝,男人都靠不住,你别把心老挂在不可能的上面。” 她的眼睛里露出警惕,“您在说什么?” 我悔得恨不能咬自己一口,我多那个嘴干嘛?她要恋着缠着硬留在柳翰那,和 我有什么相干?我笑笑,没接她的话,“你走吧。”我瞄眼墙上的钟,还有几分钟 就可以登机了,跟她说话累,我站起身,拖着行李箱朝检票口走去,“好之为之。” 她的脸色大变,她咬下嘴唇,猛地朝大门口跑,她近似疯狂地冲到大门外, “她就要走了,你再不去你会后悔……” 柳翰慢慢地转过身,眼睛红红的,“走吧。”他说着大步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你快去拦住她啊。”徐娅急得顾不上什么礼节去拽他的手。 “不去。”他摔脱她的手,继续朝他的车走去。 “那你为什么还来?还叫我来?”徐娅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你明知道我对你 的心意,为什么还要我来?” 柳翰怔在原地,良久他才艰难地说:“你,你在说什么?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我最好最好的妹妹。”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他一把擦掉眼泪,喃喃低语句: “我还会哭?”他忽然大力地穿过她,朝候机厅冲去。 她呆了下,马上跟着他冲进候机厅,“她坐的是1576,去北京的1576。” “她去北京做什么?”他忙朝检票口跑去,“小姐,请问1576起飞了吗?”在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气恼地双手互擂了下,“我真TMD熊。” “怎么样?”徐娅跑过来,大喘口气后问。 “我们回去吧。”他大步朝门口走去,她愣了下,马上跟上去,“我就说要你 快点……” “闭嘴!”他回头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