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我与宗教的因缘 我对宗教有特别的情怀。慧能启发我:什么都可放下。 坐著说可能比较自在一点。都是机缘。本以为自己是无神论者,现在越来越怀 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无神论者。对宗教,我有特别的情怀,真不明白(共产党 的)革命为什么一直要将它扫荡。 佛堂净地能让人清静,是个好去处。但上个世纪以来,革命闹得人心惶惶,我 对革命和暴力有强烈骶触,而宗教恰恰也反对暴力。不管持何种宗教信仰,和平与 平和是人生存的最基本的必要条件,而宗教恰恰也在维护和创造这样的条件,不管 是在教堂里或寺庙里,都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当年,我沿长江走了八省,名山都跑遍了,前后跑了三次,为的就是要寻找这 样一个纷繁人世之外的世界去谈佛;我也到过道家的地方,谈身外之事。 那是文革结束之后不久,我第一次到四川,在山中一个很古老的寺庙里,碰到 一位老禅师。在庙里,我看到白鹤的雕塑,马上有一种和平的感觉。我与老禅师谈 到近黄昏,当时很想住下来,但他们总提防我,政府也反对从事宗教活动。当时, 我就呼吁过恢复寺庙活动。 在雁荡山一个叫「洞天」的道观,我遇到一个老道士,与他住了一宿,得了启 悟。回北京后,我找了宗教局。他们告诉我,当时大陆道教徒不到一千人;我说, 熊猫也有两千只,还动用不少资源重点保护,可是道教仅剩下一千人了,当时最年 轻的也该六十多岁了,懂得经文的,最少得有八十岁。 我要他们赶紧呼吁,保护这么一个清净之地。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对宗教应该 是有一种倾心吧!那时起,我阅读佛经,如金刚经等。我有个特殊版本借书证,因 我当时是中国作协会员,可以去看存在北宁寺图书馆的稀有藏书。有些绝版书,不 能借走,我就在那里看,通常都从下午一直呆到图书馆关门。 人们老说道教对我的影响,实际上佛家对我影响很深,我对禅宗尤其倾心。佛 教对我创作的影响可在《灵山》里看到,我在书里写到天台山国光寺,那是隋代寺 庙。黄昏之际,我闯进佛门,坚持要留下,但住持怀疑我留下要干什么,看了我的 作家证后,勉强允许,却把我关在后院里。清晨三点,钟声乍起,我醒过来,起床 后很久才找到门;循著钟声,找到大殿,看到庙里有好多房间。大殿里,有将近一 百个僧人,有的打钟,有的敲木鱼,一片和谐,天空奇蓝,给人一种美感,当时就 想写戏,但没写。 后来我细读禅宗,包括各种版本的研究,最后发现收藏在巴黎图书馆的敦煌版, 写了个叫《八月雪》的戏,准备在台北上演,写的是六祖慧能开悟到创立禅宗的过 程及禅宗后来的转变。 其实,我不想也不敢在这个佛堂里宣讲佛法,因资历太浅。写六祖慧能,也只 是想写一下,不可有其他妄念。六祖慧能启发我:什么都可放下,你放下,也就放 下了。 (十二月九日上午在斯德哥尔摩市郊佛光山即兴演讲,亚洲周刊王健民记录, 未经高行健审阅)摘于亚洲周刊第51期,2000年12月24日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