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年后。 “你好奸诈!我怎从来没发现呢?” 凉风席席,深秋的聂府花园里,依旧万紫千红,花潮似锦。 院角小亭的一隅,两人隔桌而坐,一动一静,甚是对比鲜明。 “我奸诈?”微微眯起杏眸,面容平静的年轻女子挑挑眉,轻声抱怨,“怎 不想想你自己有多坏?我和箸文费了多大气力,才将玉指环一事瞒了修炜九年。” 就算小小一枚玉指环不甚起眼,可在聂府大龙头九年来不遗余力、隔三差五的搜 捕下,想安全隐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呵呵,可这下好了! 眯起含怨的杏眸,狠睇一眼对坐的依旧一身书生打扮的人,“伍先生,你干 吗也插上一脚,将玉指环藏身处泄露出去?”何况是泄露给了那个被瞒了九年, 一直致力寻找玉指环的人? 呜,害她被追杀! 这次,怕再也寻不出不成亲的借口了。 “我是看大公子太辛苦的份上。”被称做伍先生的男子忍不住轻笑,“大公 子那么爱你,你痛痛快快嫁他好了,为什么却老将婚事一拖再拖?” 甚至在两年前,跨出花轿、即将拜堂那一刻,又悔婚不嫁了。 除摆了上门庆祝的大票人马一道外,为京城聂府也留下了一则小小传奇。 不大不小,这则传奇已在京城悄悄流传了两年,名扬天下,完美无俦的京城 聂府大公子,被新娘子临阵退婚了!成为大众百姓的饭后笑谈。 “我懒嘛!”第一百零一条理由。 “于是,拖我下水?”指指桌上的一叠账本,身着白衣的伍先生也挑眉一笑。 “伍先生,您贵为聂氏布庄的总账房先生,这些府中账务对您来说,不过小 菜一碟,我不找你找谁?”且她的理由再正当不过,“还有,别忘了,这京城聂 府的二少夫人宝座,非你莫属哟!”她竖起食指,一摇一摇的,笑得好不开心。 “我想我真的看走了眼。”无力地耸一耸肩,白衣先生苦笑,“我初见你阿 涛姑娘时,以为你平实,少言却又待人和蔼可亲,纯真善良,所以放下了一切戒 心,一心一意交你这个朋友。” 忆起初人聂府时,满怀戒心,从不与他人亲和,一直以冷淡的性子疏离着所 有人,也防备着所有人。却在头一眼看到这位少言单纯朴实的阿涛姑娘时,便放 下了一切疏离戒备,真心喜欢上了这位姑娘。 可如今看来,啧,他伍自行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枉费了他二十几年的看人功 力,全栽在了这姑娘的手里,被她瞧穿了真面目! “我们是朋友呀!”温吞吞地一笑,阿涛吃准了这位白衣先生面硬心软的性 子,“不但是朋友,以后还是好姐妹呢!虽说你略长我一岁,可论辈份,你嫁了 箸文,我便是你嫂嫂,你呢,就是我弟妹。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帮我挑起聂少夫 人的担子,很合情合理的。” 没错啦,这位看似平凡的白衣账房先生,便是京城聂府二少的未来亲亲娘子 嘛! 至于这伍先生为何女扮男装,爱美成癖的聂二少又怎样栽倒在她的脚下,则 是另一个故事了。故事的开端、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局。 她阿涛姑娘关注的重点便是结局。 “你好奸诈。”说来说去,伍自行只能叹笑。终于明白聂箸文为何将玉指环 一事偷偷讲给她听。多一个垫背的难兄难弟嘛! 摊上这么一位看似单纯,实则奸诈的小狐狸做嫂子,确是有些无力翻身—— 被欺压的。 “你同意好啦!”才不管她说什么,重点是她终于能不再担心聂府少夫人的 重担,能轻轻松松允婚了! “我可以说不吗?”已经被吃定了! “当然不可以。”阿涛满意地笑眯了灿灿晶瞳,“只要你嫁给了聂家老二, 便一定要替我担起聂家少夫人的挑子。”认命好了。 “若我学你一般,不嫁呢?”才不想甘心认输。不是怕担起聂府当家主母的 重任,那对于从小便悠游于繁多商务的她而言,确是小菜一碟,而是不愿意就此 乖乖屈服在这位姑娘手下,从此无翻身之力。 哈,她又不是聂府兄弟! “呵呵,别做梦了,你以为你家未来相公会同意吗?” “就算他不同意,又能奈我何?他还能用强?”只怕他没那个胆量! “他爱你爱得要死,自然不会用强逼你。”否则,她也早被修炜强拖拜堂成 亲了,掩唇贼贼一笑,“可你莫忘了,箸文可是鬼心眼多着呢!”一只老妖狐, 想抓心爱的女子人洞房的法子多着呢,太容易了。 “我才不怕他。”伍先生轻轻哼一哼。 “是,你当然不怕。”耸一耸柔肩,阿涛云淡风清地下个定论,“可你还得 替我扛起聂少夫人的担子来。”呵呵,她只要这一点,其他,不需要她操心。 “反正,你大姑娘赖定了我。”莫之奈何。 “好说,好说。”她胜利地举手一揖。 “恐怕不太好说吧?”自大公子终于抓住了玉指环后,阿涛姑娘便一直处于 逃亡之中,至今已一个多时辰了,料想大公子也快追杀过来了。呵呵,现下该她 伍自行偷笑了! “什么意思?”有些再逃的冲动。 “你瞒大公子玉指环一事,还一瞒九年!怕这一关不好过吧?”头痛了吧? “是啊,真有些头痛呢!”干笑着摸摸头,年已二十有三的年轻女子圆脸上 偏又含着孩子稚气,“吓死我了,我倒真怕他会火大地揍我一顿呢。”揍,当然 不会,但黑沉着脸,二话不说地架她拜堂、一言不发地狠狠欺负她直到下不了床 ——倒有九成可能。 因此,一知东窗事发,她立刻开始安排后路。 “哦?大公子会舍得?”她假意同情地笑,却终于明白箸文为什么大呼痛快 了。看着一脚踩在自己头上的恶人终于遭了报应,真的很爽呢。 “不过,幸亏我早有准备!”她才不会傻傻地让人偷笑呢。眯眯杏眸,嘻嘻 笑着,弯腰从桌下提出两个包袱来。 “你不会要偷溜吧?”但看那包袱形状,便知里头不是装有衣物。 “我有那么笨吗?”偷溜,然后被逮,罪加一等,她会那么傻吗? “那这是——”好奇心大起。 “用来灭火的啦!”洗一洗未来相公的冲天心火。 “灭火?!只是大公子这次气得甚重,怕没那么容易被抚平。” “哪,你看。” 动手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两尊白脂玉雕成的玉像。 一尊玉像中人物年纪尚轻,约十五六岁,面含嘲弄之笑,长发束顶,手握书 卷迎风而立。 一尊玉像中人物年纪则稍长,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含柔情,唇畔有笑,一样 的长发高束,手握书卷迎风而立。 两尊玉像人物均面貌俊美,有着八分的相似,犹如一人的少年青年两相对应。 只是,细看之下,年少的玉像雕刻稍显粗糙,只雕出其形,无多少神态,而 年稍长的玉像则神形雕刻得栩栩如生,雕功精细,实为上乘之作。 “这尊我见过。”手指点一点稍显粗糙的少年玉像,伍自行点头,“它一直 摆在箸文书房。” “对呀,它是我十八岁那年雕的。”也是她平生第一次涉足人像雕刻。 “箸文说,就因为它,大公子醋意大发,而阿涛姑娘你则乘机再次延后成亲 之期。” “啊,他都告诉过你。” “说过一些。他说大公子一时看走了眼,以为像中少年是箸文,发了好大一 顿火气。”结果,却后悔莫及。 其实,聂氏兄弟只相差一岁,容貌十分相似,府外之人误认者不在少数。 “是啊,叫我顺便又寻得了延期成亲的借口。”呵呵,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我一直想问问你大姑娘,除了懒挑少夫人的担子,你一直拒婚的缘由到底 还有哪些?”因为懒,哼,少用这个借口搪塞她! “啊,你眼很利哦。”果真不能小看。 “可否说给在下听听?” “那便要从这尊玉像说起啦!”指一指少年玉像。 “那年,我十八啦,早已知修炜真心爱我,不须再用时间证明我俩是否一辈 子不离不弃了。可是,我每次见到他在外人面前的成熟沉稳模样,就为他心痛, 他那时才不过二十出头,偏要压抑自己的真性情,何苦呢?于是我请箸文画了他 十五六岁时的年少模样,那时他尚未接手府中事务,整个人年少快乐。我便照着 图像雕了这玉像,原本是想劝他不用整日那样累人地带着面具见人,偶尔发泄一 下少年的轻狂,放松一下也好呀!” 她怜惜地一笑,“本想给他一个惊喜,可他见了玉像却先发了好大一场火。” 害她好意泡了汤。 “大公子不是当下就向你赔过不是了?”阿涛偏摆起臭架子,乘机悔婚, “我还是不明白。” “那时,我便想,等他哪日懂得我的苦心了,我再嫁他。”结果便这么过了 五年。 “大公子其实并不累。”伍自行多年身在商场,对人看得甚透,“身处尔虞 我诈的商场,并不适宜用真面目示人,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后来我渐渐懂啦!”才知她的想法有多天真。 “那为何还不嫁?” “因为我在等我能配得上他的那一天。” “配得上他?” “他那么完美无俦,是天下鲜有的奇男子,我若太过普通,岂能配得上他?” 非她自卑,而是因为爱他,才要努力上进,为的,是不想让外界的人说他,那么 一个人间风却娶了一只小灰雀! “可他偏偏爱你,不是吗?”爱情本就没有道理,爱就爱了,才不关什么配 不配得上。 “是啊。”她柔柔一笑,轻抚桌上年纪较长的那尊玉像,“这是我才雕好的。 你看,他唇畔含笑,笑得多轻松;他眸中带情,情又有几重深,他是真正的男子 汉啦!”再也不是那个行事冲动的涩少年。 “要亲自送给他?” 她听箸文说过,阿涛将一气之下少年玉像送了箸文,这几年阿涛虽雕过不少 人像,偏死也不肯再雕一尊送给大公子,也从没再次雕过大公子的人像。 “对啦,这次我能不能安全逃脱,全靠它哩!”只盼能阻一阻修炜的滔天巨 火。 唉,说起来,修炜也二十八九了,可性子并没多大长进,一样如五六年前那 般,恼她、气她,吼她,时常因为她过于沉迷雕玉冷落了他,而发一发孩子脾气。 可,他更爱她。 嘻,笑弯了灿灿杏瞳,一颗心,尽陷在柔情里。 沉寂的清秋之夜,星点闪烁,新月如钩。 拥着小女人静静立在漾波湖畔,观那清波中银辉点点,随着轻拂的夜风,深 蓝的夜幕,全映在了那漾漾水中。 转眼,五年。 五年哪! 近两千个日日夜夜,却似弹指一挥间,教人无从留意,便似漾水般从指间滑 过。 更是无法拦阻。 叹,岂是一声长叹可以慨之的? 五年,他已二十有九,即将三十而立,成熟、稳重,世间的一切皆握在掌中, 再也不是什么暴躁少年。 一切都变了,一切似乎又都没有一丝的改变。 倚在怀间的女子,依旧是圆圆的脸宠,依旧笑得羞涩,依旧少言内向,依旧 无措时摸摸头,依旧固执得像个孩子。 一个孩子气的女人。 可那芳柔的娇柔躯体,却又时时散发着成熟女子的丰韵,诱引他一再沉醉。 与她争论,和她斗气,同她吵闹,五年,如同以往,吵吵闹闹;宠着她,溺 着她,陪着她,爱着她,五年,增了更多的柔情,添了对她数不尽的眷恋。 “终于想成亲了?”俯首吮上那丰润红唇,他低声叹笑。若不是伍自行帮他 一把,助他寻出那玉指环,恐一时还不容易扛她入洞房。 两年前,他曾好胜心起,硬架她上了花轿,费尽心思逼她成亲,结果,在拜 堂前一刻,她以玉指环尚未寻到为由,硬是耍赖哭闹,无奈之下,被她又一次逃 脱了。 “是啊,谁叫你寻到了玉指环。”她含恨地抱怨。 “还敢再提?”想起自己竟被一瞒九年,便觉好恼,想狠骂她一顿,偏又舍 不得,再见到她所雕的玉像,就再也气不起来。 因为,她亲手为他雕琢的玉像中,含着她无尽的柔情。 “小狐狸!”只能报复性地加重他的炙吻,吻得她喘息连连,吻得她意乱情 迷。 成亲,其实不太在意了。 她想了,自然好,不想,便这样过下去,也好。 五年的漫漫长途,早已淬炼得他风雨不惊。只要他的小女人开心就好,就算 没有举行那一堆礼仪,没有正式诏告天下,又怎样?他的小女人依旧是他的,一 生一世,永不会变。 可乍一听闻小女人终于颔首,肯允婚了,心,还是悸跳得厉害,还是让他欣 喜若狂。 因为,这代表了小女人终于将心完全交付于他了!十年的你追我逐,终可暂 告一段落,也只是暂告一个段落而已,因为,他从今往后的生命中里,与小女人 的拉锯战,依旧会随时上演。 啊,他好期待。俯首沉浸在那醉人的柔情里,他低低轻叹,将所有的感情全 悉吮吻进他小女人的唇里。 嘻——孩子似的轻笑从他心底漾起。 怜惜地轻叹复轻叹,拥紧开心而笑的小身躯。 一生一世,栽在了这小女人的手中。 清风碧湖,新月星辰,拥着心爱的人,几乎就想这么地久天长下去。 可,该问的还得问。 “箸文说,自行他还没娶过门,你已经在欺压人家了?”恃宠而娇的小丫头! “没啊,”阿涛眨眨杏眸,满脸的得意,“我只是将聂府的账务送她了而已, 谁叫她戳破我的老底儿,将玉指环的藏身之处告你?”害她不得不答应成亲。 “我可是感谢伍先生。”即使已知伍自行是女子,聂府中人也依着习惯如此 唤她,“若不是她好心,我看我一辈子也寻不出玉指环,更别想架你入花堂了。” 依小女人懒散又爱玩的性子,绝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嘻,入花堂又怎样?反正你已抱得美人归了。”她感叹地吁一口气,“我 多可怜,十四岁上就被人偷‘吃’了,还不能反抗!”说起,就气。 “好啦,我那叫情不自禁是不是?这也说明你小丫头太诱人了。”笑着安慰 气嘟嘟的小女人,“哪,我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除了你,我可从没抱过其他 任何一个女子。”他可很洁身自好、冰清玉洁的。 “那本就应该的呀!”聂氏兄弟皆是正人君子,从不入烟花柳巷,这一点她 比谁都清楚。 “有这样痴情的男子爱你,你没有感动吗?”在这大明朝里,三妻四妾太过 平常,能如此钟情珍惜一个女人一辈子的男子,实在太稀有,“不表示一下?” 他最爱逗这小女人。 “拿来。”推开小小手掌,他的小女人笑睨他。 他一笑,知她心意,伸手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她要的物什来。 那枚玉指环。 含有黑斑杂质的玉指玉,散着莹润的柔光,不甚浑圆的形状,却依旧是他的 珍宝。 她执起那修长的大掌,两指轻轻拈起玉指环,缓缓地套入他的中指,冲他抬 头一笑,十指交缠,与他紧紧相握。 缘由玉起,因玉结缘。小小的玉指环,系着他们的一生一世。 因着那句承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