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窥,紧贴着门缝,姚雪梅看见了父亲的影子。父亲好像衰老得很快,从一个强 壮的男人突然开始变瘦。这不需要窥,在现实生活中,父亲最大的变化就是开始变 瘦了,以致他开始与继母分房而睡。父亲搬到书屋的小床上睡觉时,继母还未回家, 时间已经进入了午夜,继母还没有回家。姚雪梅眼前总是出现那辆轿车,当轿车在 她窗帘下出现,也正是继母消失的时刻。这一切已经明了: 继母在一次又一次地 前去赴约。 那时候,姚雪梅还不知道背叛这个词是什么,也不知道继母已经开始背叛父亲。 就在父亲与继母分居的第三个月,父亲住进了医院,那是癌症病室。医生把诊断书 交给继母时,姚雪梅和姚苹果都站在一侧。 诊断书就像一种劫数难逃的命运,紧紧地被继母那纤长的、白皙的手指捏住。 直到现在,姚雪梅才看见了继母的一双手,那是跳舞的手,那是舞动在练功房镜子 中的手,她以往看到的是纤长的手臂,而她此刻看得很仔细的是手指。从绘画的角 度看出去,继母的手像绿树上的枝丫或绿色的藤蔓;从审美的任何一种角度看出去, 这都是一双令人着迷的手。而此刻,继母的手指却漫不经心地捏住了诊断书。继母 那张年轻的脸,一丝纹路也没有,仿佛涂上了一层牛奶。实际上,继母的脸天生就 白皙,她从第一眼看见继母的时刻,就感觉到继母长得和任何女人都不一样。尤其 是继母练功的时候,那就像仙女下凡。 此刻,诊断书被继母的手指紧捏着,姚雪梅仰起头看着继母的脸,她不明白为 什么这张脸一点也没有痛苦不堪的痉挛,为什么继母已经知道父亲患上了癌症,依 然穿着乳白色的衣裤,脚步依然发出动听的旋律。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萎缩的时刻到来,说明他已经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这一天, 姚雪梅又来到医院,她不可能陪在父亲的身边,继母也不是每天陪在父亲身边的, 她花钱请了一个临时的护理员,于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解脱了。姚雪梅站在门缝边 看到了继母从医院回家时得到解脱的一个瞬间: 继母松弛地脱衣服,这是姚雪梅 感觉到来自继母的最大的变化:在过去,继母脱衣是保守的,她总是慢悠悠地脱下 外套,而且姚雪梅从未看见过继母会把乳罩解开,裸着身体在房间中穿来穿去。这 无疑是最大的变化。当姚雪梅第一次看到继母不知羞耻地赤祼着身体在房间里走来 走去时,她吓了一跳: 那光洁的裸体在使她的窥生活变得缤纷多彩的同时,也使 她开始滋生了一种厌恶感。 继母祼着身体进入了浴室,继母在浴室待的时间总是很长,也许这就是继母松 弛解脱的方式之一。然而,她错了,继母走出浴室之后却站在穿衣镜前,继母打开 了衣橱,一件又一件地开始试衣。姚雪梅的怒火开始上升: 父亲还躺在癌症病室 中,继母却在这里试衣,这是为什么? 然而,姚雪梅天生有一种压制怒火的能力,尽管怒火已经上升,她依然有能力 扑灭怒火,因为她在窥视整个世界。她从八岁开始就发现了一个真理: 用窥来取 替自己的声音,这是一种研究生活的最佳方式,因为在窥的世界里,可以探测到另 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尽管现在父亲依然躺在医院的癌症病室,姚雪梅也绝不错过这一次窥的机会, 因为她想了解继母在穿衣镜前试衣后的时间里,到底有什么企图。当继母下楼时, 姚雪梅也开始下楼。那已经是傍晚,姚雪梅当然想知道,在这样的时刻,继母究竟 想到什么地方去。 继母修长的身体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姚雪梅也快速地钻进了另一辆出租车。当 她对出租车司机说明自己的意图时,顿时感觉到有一种十分荒谬的情景笼罩着自己 :自己像做贼一样的慌乱,而自己的全部意图只是探究出继母到底去了哪里。这真 是荒谬啊!然而,自己已经坐在出租车上,继母坐在前面的一辆出租车上。她可以 透过车窗看到从前一辆出租车中飘荡而出继母的长发——这是继母显得比一般女人 年轻的原因之一,那束马尾巴似的长发高高地束在继母的头顶,看上去,继母的背 影就像一个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