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刹那间,她的世界中飞扬起灰尘,这是由她丈夫的尸身化成的灰。她把丈夫安 葬在泥土下,刚喘口气,她又感觉手机在她贴身的包里震动着,她知道,外科医生 再一次呼唤她了。她直起了腰,她本想走到墓地的外侧去,前面有一片小树林,在 里面也许适合她与外科医生通电话。她刚走出墓地,就感觉到一个影子在她的身后, 她本能地回过头去,她看见了姚雪梅用冷漠的双眼注视着她。 她的双脚仿佛受到了限制,她不再向小树林走去,她转过身来,在那一刻,她 意识到了墓地需要她,因为环绕着墓地的除了两个孩子之外,就是工作人员。白露 之所以独立承担起丈夫的葬礼,是因为她不想惊动别人,从她父亲死的那一天开始, 母亲就带着她独立地完成了葬礼,并对她说:“你父亲已经死了,我们依然要生活 下去。”生活给予了她舞蹈,给予了她远离母亲的生活,给予了她丈夫,然后又剥 离了她的丈夫。白露也许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带着两个女儿独立地完成了葬礼。 她没有与外科医生通话,她一心一意地完成了葬礼,戴上了小白花。一个多月 的时间过去了,外科医生没有呼唤她,她也没有给外科医生打电话。在这一个多月 的时间里,她戴着小白花,睡了好几个觉,她独自睡着,两个女儿都在上学,她现 在终于可以好好地审视自己的一生了。终于,她决定去找外科医生,并把自己的全 部遭遇告诉外科医生,因为在她看来,时机已到,而且,她感觉到自己的肉体除了 性生活之外,还需要另一种情感的长久维系。 戴着小白花的白露,依然穿着一身乳白色的衣服,她事先没有给外科医生去电 话,而是选择了一个外科医生休息的下午。这天是星期天,记忆中的星期天下午她 总是会扑进外科医生的怀抱。还没有等她喘气,衣服就会像蜕皮一样从她身体上消 失,也许还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每个星期天下午总是她和外科医生的性生活时间, 如果没有例外,几乎都如此。 白露把手轻柔地放在门上。每一次,仿佛外科医生已经站在门后,一旦她把手 放在门上,还未等敲门,外科医生就会拉开门,空气中挟裹着性欲的味道,饥渴的 味道。那个时刻,对于白露来说,世界是疯狂的,也是静止的,仅限于凝固在外科 医生的卧室之中。 而此刻,当她的手敲了三四下,还没有人来开门。她把耳朵贴近门,想知道里 面有没有人,因为没有预约,外科医生不一定会在家。她听见外科医生的脚步声朝 着门走来了,她有一种惊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外科医生了,她滋生了一种 想投入外科医生怀抱的愿望。 外科医生穿着睡衣拉开了门,见到白露之后显得有些尴尬,这种神情对白露来 说是异常的,也是陌生的,因为在她与外科医生相处的时间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 神情。门开了,白露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扑进外科医生的怀抱。接下来,外科医生 回过头看了看她说,家里面有人。外科医生似乎是在暗示她:家里面来了人,不方 便与她约会。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穿着睡裙走出了卧室,朝着门口走来。这个女人 二十岁左右,披着长发,涂着粉红色的指甲油,走到门口挽住了外科医生的手臂说 :“家里来人了,你也不叫醒我……”外科医生拍了拍女孩的裸臂让她回屋去,女 孩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看了看外科医生,又看了看站在门外的白露,然后拖着高跟拖 鞋回房间去了。 外科医生在暗示白露到外面去。然后他们乘着电梯下楼。在电梯上,外科医生 一直垂着头,望着脚尖,直到电梯下到了底层。两个人走出电梯,在公寓楼外是一 大片绿草地,里面交织着几条小径。外科医生带着白露来到小径的中央,他好像已 经注视到了白露胸前的那朵小白花,他一直盯着这朵小白花不放,白露说:“我丈 夫去世了。”外科医生好像并没有白露想像中的那样惊讶,他拍了拍白露的肩膀, 劝她一定要节哀。 两人就这样站在小径中央。过了很长时间,外科医生告诉她说,他有了新的女 朋友,今后他不可能继续与白露约会了。就这样,白露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的 降临,就像不久之前接受丈夫的墓地一样。她好像已经从外科医生的眼里看见了一 种经受不了时间考验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终于脱颖而出了。之前,这个问题曾 经隐隐约约地上升着: 仅有性高潮是不够的,她还需要另一种情感,外科医生没 有给予她,如今,分手却已经开始了。她平静地承担着这一切,好像从这一刻开始, 她的眼里闪现出了另一种期盼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