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一个人在美国的公园里遭到黑人打劫,受害者很可能认定凡黑人都残暴,可能 推论黑人确实是一个劣等种族。事实上,种族歧视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残暴、懒 惰、偷盗、吸毒等等少数黑人的现象,被某些人当作了所有黑人的共性。这里的可 疑之处是:凶犯可能同时是一个B 型血者,为什么受害方就不把所有的B 血型者推 论为残暴劣种?为什么从来没有对B 型血的歧视? 英国生物学家莫里斯就提出过这样的质问。显然,肤色是可以看到的外征,最 容易辨识和牢记;而B 型血一类却无法用肉眼直观大概就是全部奥秘所在。在决定 意识形态的时候,人们的眼睛是比大脑更便当的器官。 如果说狭隘族群主义是一种视觉意识形态,那么也常常表现为一种听觉意识形 态。一个广东人欺诈了河南人,受害者很可能记住了广东口音,于是口口相传,越 传越邪,直到所有广东人都成了河南人那里可疑和可恶的对象。这也是族群冲突的 常见过程。当事者很少会去想一想,一个广东人可能同时也是一个感冒患者,一个 基督教徒,一个汽车司机,为什么可疑和可恶的是所有广东人而不是所有感冒患者、 所有的基督教徒、所有的汽车司机?为什么河南弟兄们不可以爆发一下病别意识、 教别意识以及界别意识? 显然,语音是可以听到的外征,最容易辨识和牢记,于是在有些人那里一跃而 为首恶。上一个世纪的二十年代,以广东、湖南人组成的北伐军在河南受挫,大革 命北进乏力,半途而废,有政治和军事的多种原因,其" 南音" 被中原广大老百姓 疏远和疑忌,就是一般史书上不大提及的一条,却是十分重要的一条。最近十年, 语言口音在台湾再一次成为政治题材," 泛绿" (民进党等)阵营以操闽南语的原 住民为主," 泛蓝" (国民党、亲民党、新党等)阵营里操国语的外省籍人士较多, 所以很多政治斗士见人先辨音。有些" 泛绿" 的出租车司机甚至拒载操国语的客人, 或者强迫客人听车上音量放到最大的闽南语广播;有些" 泛蓝" 的教师则禁止班上 的学生讲闽南" 鸟语".在这里,口音政治的对抗剑拔弩张风狂雨急。这样的事情发 生多了,本来倾向于" 泛绿" 的国语者和本来倾向于" 泛蓝" 的闽南语者都可能有 情绪逆反,于是" 国语" 与" 闽南语" 的不共戴天之仇就更得到了证明。 人以群分。族群当然是有的,族群之间出现差异甚至冲突也纯属正常,不算特 别难以理解。只是族群的划分以肤色为据,以口音为据,甚至以肤色或口音来区分 善恶敌我,如此等等,显示出人类的意识结构仍然十分原始,几千年之后并未进化 到哪里去,与禽兽差不多是一个水准。 我们可以鄙薄前人的嗅觉过敏,似乎前人都有特别好用的狗鼻子,非我族类首 先是非我族味," 膻胡" 和" 骚鞑子" 透出牛羊肉味,就是中原农业族群对北方游 牧族群的蔑称,也是各次驱" 膻" 抗" 骚" 运动的感觉根据,曾造成大规模的流血 冲突。但嗅觉有点退化了,或者说异味被肥皂、香水、洗浴习惯、通风设施清除了, 把嗅觉歧视改换成视觉与听觉的歧视,是不是也会遭到后人的鄙薄?人类已经有了 可谓发达的科学技术,已经知道了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在于血缘和地缘,同时更在于 生理基因密码的不同,在于道德修养和文化训练的不同,在于财产占有量和信息占 有量的不同……总之是在于一些不易构成显著外在标志的方面。然而现代人的身份 证件,比方说一本护照,并不记录这些,少不了的是民族或种族的确认,是出生地 的确认,总是被移民局官员瞪大眼睛血缘崇拜和地缘崇拜赫然在目。一种狭隘族群 主义的查验传统,如同一条割不断的猴子尾巴,在即便号称最文明的国家也至今例 行不误。无论生理学、心理学、民俗学、社会学、经济学、文学以及史学积累了多 少关于人的知识,无论这些知识已经达到了多么精微高深的地步,这一切还没有体 现在一本护照上。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世界的外交、体育、文化等交流活动都是依 民族或国家组团,从来不按照血型、年龄、行业、学历、阶级、道德信念等等来组 团,难道有什么奇怪吗?民族或国家的旗帜到处飘扬之际,这个世界一次次出现民 族之间和国家之间冲突的烽烟滚滚,一次次出现向肤色和口音的大举进攻,又有什 么奇怪呢? 在身份认同之际,鼻子曾经抢在大脑的前面,眼睛和耳朵现在依然抢在大脑的 前面,抢在理性成果的前面,这一点似乎是现代知识大厦的古老基石。 我把一本这样的护照翻看了好半天这是1986年我第一次领到护照,第一次准备 出国旅行。 -------- 大唐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