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春韵撑著阳伞,在温度偏高的站牌下等车。 她特地穿了秋吟最喜欢的白色麻绸洋装,配上一双低跟的细带凉鞋,这样的打 扮使她看起来清秀脱俗。 而宋沛蝶则是V 领T 恤加上一条超级合身的牛仔裤,踩著一双篮球鞋,浑身散 发亮丽的青春气息。 “怎麽这麽热呀?”她一边用手煽风,一边往嘴里猛灌冰凉的矿泉水。 夏春韵恬静的一笑,“夏天要到了嘛!” 每个星期天,她都会固定到马里兰癌症研究中心探望她妹妹夏秋吟,今天刚好 宋沛蝶没事,就乾脆跟著她一起来了。 “车子怎麽还不来?”宋沛蝶不断的抱怨著,“我都快被晒成人肉乾了。” 她最讨厌坐公车了,现在居然还要转车上山,真是痛苦呀。 “哪有这麽漂亮的人乾呀?你耐心点嘛,上山的车班少,再等一等就来了。” “我都快热死了等不下去,这里一点风都没有。乾脆我们坐计程车怎麽样?” 宋沛蝶恳求的说:“拜托,我出钱。” “你在这里站这麽久了,有看到计程车吗?”平常她一定节省支出,会等到公 车来为止。 可是今天未沛蝶也来了,她不好意思让她等这麽久。 她跟父母双亡的自己不同,沛蝶的爸爸是个知名实业家,妈妈是国大代表,她 在家是个小公主,当记者跑社会新闻,她拿来当消遣。 宋沛蝶苦著脸,“没有,可是我受不了一直站在这里。” “那我们走上去好了,如果运气好,半路就会遇到公车。” “走上去?好吧,走著也有风,比站在这里好多了。” 於是两个女孩子开始沿著马路往山上走,这里属於高级住宅区,许多有钱人不 喜欢城市的拥挤,通通跑来这里置产,弄得这里到处都是别墅豪宅。 “对了!我问过我爸,九阳地产开发公司是属於炬阳联合集团的子公司,他们 收购你们那排公寓,要改建成联合式高级住宅,听说一户补偿金有六百多万耶。” “哪有!”夏春韵猛摇头,“乱讲,协调会开了好几次,最高才拉到四百万而 己。” 那个地段虽然不是顶好,但好歹也是在闹区的小巷子里,她一直觉得四百万对 所有人来说太少了。 “那就奇怪喽,难道他们小气装大方?”宋沛蝶耸耸肩,“这个不管,反正你 又不打算卖。” “说的也是。”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卖的。 “可是你要小心,九阳的经理好像跟黑道有挂勾,你最近这些麻烦说不定都是 他找人干的,而且据说这个案子是炬阳的总经理推的,他底下的人一定不敢不把事 做好。‘我爸说炬阳的总经理做事很狠,砍起人家的脑袋一点都不手软。” 夏春韵烦恼的皱起眉,“我有去报警,最近我常接到恐吓的骚扰电话,很烦。” “早就该这麽做了!”他们用了那麽多卑鄙的手段,就是要逼春韵搬走,她想 到就生气。 “可是警察抓不到现行犯呀!”夏春韵无奈的说:“拍照、录音有什麽用,又 证明不了是九阳地产做的。” “这可真是伤脑筋,春韵,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小心点,你一个人住在那里,我 很担心,不如我搬去跟你住?” 一路伴随著走来,宋沛蝶对於好友遭逢剧变及接踵而来的所有事,感到同情又 心疼,念大二的时候,一场车祸无情的夺走了春韵父母的性命,妹妹则被抛飞出车 外,脑部重伤成了植物人。 她只好休学,坚强的撑起照顾妹妹和维持生活的重责大任。 而保险公司所理赔的钱,她全花在秋吟身上,并将她送进最昂贵的马里兰,那 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癌症研究中心,从先进的医疗设备到人性化的护理疗程规画,加 上一对一的照护,使得这里的安宁病房一床难求。 但由於秋吟并不是癌症患者,所以马里兰本来拒收,所幸她请爸爸动用了一点 关系,才顺利的让秋吟入住。 春韵咬牙支付每个月昂贵的费用,因为她不愿妹妹有天醒来後,却因为疏於照 顾而使得她手脚萎缩变形,浑身褥疮。 她坚持让妹妹进马里兰,是因为他们一对一的持续照顾,还有卓越的医师群与 优秀的护理人员。 她相信昏迷中的妹妹得让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照顾,才有痊愈的希望。 “你要搬来跟我住?那连宋妈妈都得跟著搬过来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宋妈妈疼爱女儿是出了名的,才不会放心她家的小公主自己住外面呢。 “也对,我妈超烦的,跟她住你会发疯。” “才不会。”她想到自己慈爱的妈妈,不禁有点羡慕沛蝶是个有妈疼的小孩。 她还不知道有妈妈天天在身边唠叨要记得吃饭、多穿件衣服,是一件多麽聿福 的事。 “不会?那随时欢迎你搬过来,让你体验我妈罗唆的功力。” 夏春韵忍不住好笑,“好哇,改天专程去打扰。” 她们一路说著,不知不觉也看到了马里兰癌症研究中心,那纯白色的建筑。 “谢天谢地,总算到了。”宋沛蝶将她一拉,兴匆匆的往前跑。 此时,一辆黑色宾士突然从研究中心旁边的道路冲了出来—— 她们来了很多次,知道那是一条挂著私人产业的道路,平常没有车行进。 有一次她们曾经好奇的走上去,在最顶端的地方看见了一栋气派的豪宅,叫做 柏翠山庄,两人不禁猜测会是什麽样的人住在那里呢。 夏春韵吓了一跳,宋沛蝶也呆住了,两个女孩就这麽无助的瞪著那辆车。 还好车主及时煞车,保险杆离夏春韵的膝盖只有三十公分。 宋沛蝶惊魂过後,张嘴就想骂人,驾驶座上的男人看来有点慌张的连忙下车。 “抱歉!抱歉!你们没事吧?真不好意思,我开太快了!” 夏春韵看他拚命道歉,也不是故意的,当然很快就原谅他,“不要紧,我们也 有错。” 艾宣看著眼前这个轻灵飘逸的女孩,感觉她很有气质、很优雅,声音更是柔和 好听,好像三月的春风。 “我们是行人耶!车子撞行人,行人当然没有错!”宋沛蝶凶巴巴的说:“你 会不会开车呀?出巷道的时候不用减速、停看一下吗?撞死了我们,你赔得起呀!” “对不起!”艾宣鞠了个躬,更加诚恳的道歉,“全都是我的错,真的非常抱 歉。” 见他这麽有礼貌又歉意十足,宋沛蝶也不好意思再大声,“算了,下次小心一 点!” “我会记得的。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 他又再次表达了歉意才上车,正当她们要绕过车子走开的时候,艾宣又跑下车。 “两位小姐,我疏忽了,居然没给你们名片。”他双手拿著名片,朝她们送过 去,“如果你们之後有什麽问题,都可以联络我,我很愿意负责。” 夏春韵瞪大眼睛,而宋沛蝶也正看著她,她们都不大相信这世上有人这麽“厚 礼数”。 “不用了,你没有撞到我们,不要紧的。”夏春韵微微一笑,“不用这麽自责。” “对嘛!你会不会想太多呀?要是我现在回家心脏病发作挂了,你也要负责吗?” 宋沛蝶傻眼,这人也未免好得太周到了吧? 艾宣诚恳的说:“请让我表示我的歉意,或许以後有能替你们服务的地方。”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他都说成这样了,夏春韵也不好意思再拒绝,於 是大方的接受了。 宋沛蝶小声的和她咬耳朵,“他是不是想泡你呀?正常人会这麽殷勤吗?” “别闹了啦你!” 宾土车从她们身边开走,夏春韵自然的看著车子,透过後座的玻璃车窗,她看 见了根本没奢望能再看见的人。 郁擎?!老天,她居然又见到他了! 看著他英俊的侧脸从她面前经过,惊讶得忘了呼吸。 “怎麽了?眼睛瞪这麽大干麽?”宋沛蝶嘿嘿一笑,“原来你眼睛很利嘛!你 也看见後座那个大帅哥啦?” 她点点头,看著他的座车离她越来越远,那个像童话般美丽的地方,会是他的 家吗? “真帅,又挺有个性的一张脸,不知道身材怎麽样……”宋沛蝶陶醉的道。 夏春韵连忙看向始终握在手上的名片,一面是中文,一面是英文。 她看见一个很像横躺的地球,上面有两个弯曲的箭头像手一样的穿过的图案, 这个标志她看过很多次。 在九阳地产的协调会上,他们准备的文件都有这个图案。 然後她看见炬阳联合集团几个大字,这才知道这个标志原来是母公司炬阳的。 那个人……叫艾宣。 他的职位是——总经理特助? 不、不会吧?!她连忙打断好友的陶醉,“沛蝶!你说我的屋子被收购,是炬 阳总经理推的案子对不对?” 宋沛蝶点头,不明白她干麽这麽激动,“对呀。” “那炬阳的总经理叫什麽名字?” “我怎麽会知道吁?”宋沛蝶感到莫名其妙,“很重要吗?” 她一愣,是呀,很重要吗?她急什麽?这跟她有什麽关联? “不,不重要。” 夏春韵笑了一笑,随手将名片折成两半,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她把它扔掉了。 火是非常可怕的,它能在瞬间吞噬掉人们所辛苦建立的一切。 夏春韵一如往常的到花市批货,回到家之後,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栋烧得焦黑的 公寓,跟充满她甜美回忆、抚育她长大的家是同一个地方。 她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这一定是在作梦,最残忍的恶梦! 她很快想到她上个月刚到期的火灾险,她还没有余钱续保,本以为迟个两个月 不会有影响。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秋吟那庞大的医疗费用,也没了。 夏春韵很想哭,但是却哭不出来。 她不知道当一个人绝望到了深渊时,居然会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宋沛蝶这辈子大概从来没这麽安静过,但她知道说什麽都没有办法让好友不难 过。 她只是搂著她,静静的站在火场前,看著消防队员收水线、整理火场。 警察发现了助燃物的痕迹,表示这应该是人为纵火,直说好险这是空的公寓, 还好没有伤亡损失…… 夏春韵好想大声告诉他们,错了! 这公寓不是空的,她在这里长大,她跟家人所有的回忆都在里面,她爸妈对她 全部的爱都收藏在这里! 这不是一栋空公寓呀,她的损失,也不是金钱可以估计的 “春韵……我看你先到我家去吧。” “不。”她坚定的摇头,此刻她心里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愤怒。 毫无疑问的愤怒。 这股愤怒把她血液里的疯狂引诱出来,“我只有一个地方该去!” 这是卑劣、龌龊需要受到强烈谴责的暴行! 她大叫一声,转身往巷口冲去。 宋沛蝶连忙追上去,“春韵!春韵你要去哪里呀?等我呀!”她看著夏春韵拦 下一部计程车扬长而去。急忙冲到马路旁边不断挥手喊,“计程车!气死人,全都 开到哪去了?” 真正急著要坐的时候,一辆都没有! 她拿出手机,迅速的拨了号码,“爸!是我啦,春韵出事了,你赶快来接我, 我在她家这里,要快呀!” 什麽都拦不住夏春韵像复仇女神般的脚步。 更何况那个看来很乖巧的秘书,她的阻拦不够有力,只不过的喊了几声,夏春 韵就已经猛然拉开门。 这个混帐经理的办公室她来过好几次了,最後一次他还对坚持不卖房子的她放 话,要她小心意外。 她一眼就看见那个胖到满脸油光的杨经理,他因为她突然拉开门而转过头来, 手里还拿著一份文件。 夏春韵二话不说,一上前扬手就打了他一个响亮的大巴掌,气到颤抖不已—— “你这个刽子手!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麽吗?不!你不会知道的,你这种没有 人性、没有灵性的腐败人渣,根本不会了解回忆对别人的重要性! “你以为烧了我的房子,你就打败我了吗?没有那麽容易,告诉你,我是不会 轻易被击倒的!你永远都得不到我的房地契!我宁愿带著它们下地狱,也不会交给 你这个败类! “你可以派人来骚扰我、威胁我、恐吓我,烧掉我的房子,可是你永远也不会 看到我让步,你永远也无法将我赶出我的家!” 杨经理挨了她一个耳光,气得脸色赤红,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婆子!你敢打 我!” 他扬起手,夏春韵不闪不避,对他怒目而视。 “好了。” 这个冷淡的声音响起之後,夏春韵才发现这个胖子後面还有别人,他坐在办公 桌後面的皮椅,面向著落地玻璃窗。 而另一个人则是一脸惊讶的看著她,夏春韵也很惊讶,因为这个人就是昨天差 点撞到她和好友的人。 感觉背脊有点凉意,她知道坐在那里的人是谁了。 “总经理,这个女人脑袋有问题,她到公司来闹过好几次了,我马上叫警卫把 她赶出去!” 郁擎转过来,手上甩玩著一支钢笔。 他跟夏春韵之前几次见到的时候有点不同。 此时的他戴了一副细框眼镜,让他那种自信的神气之中,又多添加了几分温文 的感觉。 夏春韵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又塞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了。 她觉得很可怕,这个人的属下做了这麽可恶的事,他知道吗?知道吗? 郁擎看著她,似乎在等她开口,但她却一掉头,走得像她来时一样突然。 她安静的按下电梯,有人在她身後站定,电梯门打开,她从镜子里看见郁擎和 艾宣。 她有点迟疑,但还是昂首走进去,转过身时接触到郁擎的目光。 她读不出他的想法,他的眼、他的表惰都跟其他人不一 样,他有不被人看穿 的本事。 跟著上司进入电梯的艾宣,按了地下楼层,又按了一楼,也安静的不说话。 夏春韵低头看著自己的鞋子,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上沾到火场的馀灰,黑了一 大块。 她用手拍打,但不知道为什麽,手才一动,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一直哭、一直哭,没办法压抑止住,她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甚至是这个人面前哭。 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 “不要哭。”郁擎开口。 他叫她不要哭的声音跟平常没有两样,既没有特别冷淡也没有特别的同情。 夏春韵咬住下唇,不让自己那细微的哭声继续发出来,她憋著气直到电梯打开, 然後直接冲出去。 电梯门关上,继续往地下停车场下降。 “去查清楚。” “咦?”艾宣问:“这女孩的事吗?” “她对杨经理的指控,从联合住宅的案子著手去调查,弄清楚,尽快。”他交 代。 “我会的,三天内给你报告。” 没想到总经理特地来关心联合住宅的案子,听取杨经理的收购进度,居然会遇 到这种事。 亏杨经理还自信满满的说住户已经全部迁走!全都接受了收购的补偿方案!下 个月就能动土了,却还有个女孩坚守她的家园,没有接受收购条件。 可是总经理是怎麽知道的?他怎麽能这麽快速就把那女孩和这件案子连想在一 起? 他甚至也没问过杨经理究竟是怎麽回事,就直接将他开除了…… 艾宣怎麽想都不明白,难道是总经理英明过人,有神通吗? 而那女孩究竟又有什麽特别的地方?昨天差点撞到她时,总经理还特地要他给 她名片,也没有解释为什麽。 他当然不知道,有一个阴阴的午後,郁擎因为车子抛锚在那附近,在等待助理 过来的时候,他到公司即将动工的新规画区去看看。 照道理说,那里应该已经没有住户了才对。 为了躲雨,他推开一家花店的门。 然後看见了那个女孩。 那个时候,她手里拿著一朵紫玫瑰!一脸惊讶的看著他。 他对她的记忆快速的倒回那场凌晨的车祸现场,又快速的倒回更多年前一个飘 雨的清晨。 她一身黑衣,将一把白玫瑰丢进六尺之下的棺木上,那个时候她没有哭,他记 得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