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关海守在病床边,双手合掌相握,神情憔悴。事情来得太快,他什么都来不 及做,就眼睁睁看着死亡在瞬间发生。 由于车祸的发生,导致杨馥非延误送医,等到关海先协助医护人员将罗可欣 送上救护车后,再将杨馥非送去医院的急诊室时,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 迷当中。经过输血并且缝了二十针之后,她现在回到普通病房上,在止痛药和麻 醉药剂作用下,正沉沉睡去。 蓝沙和秦天接获关海的通知后,立刻赶到医院协助处理罗可欣的相关事情; 他们也在接近凌晨时联络上罗可欣的父亲。 由于是死于车祸,派出所的警员立刻在出事现场画下标记、拍照存证、制作 笔录,现场目击者们的口径一致,罗可欣好像发了疯似的,边跑边哭,不顾红绿 灯,就这么自己冲进快车道当中。 以罗可欣三番两次的自杀行为,罗可欣的父亲在了解整个车祸的来龙去脉后, 对女儿的死因没有任何意见,也不想探究背后的原因,因为他曾经面对女儿的歇 斯底里,他知道任谁都无法控制女儿偏激的行为,最后警方以自杀了结这个案件。 蓝沙和秦天来到病房,无法理解下午还好好的人,才一个晚上竟然死的死伤 的伤。 “我下午才叫非非要小心罗可欣这个女人,没想到真的发生事情了。” 秦天说得咬牙切齿。 “关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要想太多。”蓝沙站起来,拍抚着关海 的肩,这个时候是支持多于言苛。 关海一语不发。从推着杨馥非进入病房休息开始,他就是死人脸一张,纠结 的眉眼里诉说着更多的懊悔。“罗可欣那个女人是自找的,她根本就是精神有问 题,她自己想死就去死,干什么要拉着非非一起?我早就说过不要让非非当关海 的女朋友,这根本是狗屁王八蛋的烂方法!”秦天愈说愈气,他丝毫不同情罗可 欣的死。 蓝沙出声制止:“秦天,你就少说一句,你没看到关海很难过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自以为是好人,做的是好事,结果呢?早叫他离 开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他偏偏不听,这下出了事,我心疼的是非非—不是他!” “让非非去假装关海的女朋友,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本来希望 罗可欣可以想通,谁知道她还是没能想通,不但害死了自己,也害惨了关海和非 非。”蓝沙叹了口气,一条生命,尤其还这么年轻,他难免会有所感伤。 关海还是不说话,只是盯着杨馥非惨白的小脸。他怎会把事情弄到这样糟糕 的地步?如果他不去帮可欣买便当,如果他不对可欣说出这么残忍的话,那么所 有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欣不会死,非非不会受伤。他好恨自己,什么事都做不 好,他是别人眼中的地痞流氓,或许他真的是坏到无药可救才会一再的做错事。 一出生,他就是个错误。妈妈是人家的地下情妇,妈妈自以为可以用肚子里 的他来求得名份,结果反而让那个男人火速地离开妈妈。 他是一个不被预期的生命;从小就知道妈妈不喜欢他,母子俩难得见上一次 面,妈妈总是带着鄙夷及可怜的眼光在审视他。 妈妈不甘为了他而牺牲大好的青春,于是将他丢给外婆照顾。在妈妈的心里, 他是一个耻辱的记号,一个永难抹灭的仇恨,妈妈恨那个抛弃她的男人,连带也 将他恨入骨血里。 上小学,他第一次打架,将嘲笑他是私生子、野孩子的小朋友,打得头破血 流。如果当时他能多忍一口气,就不会害得外婆卑躬屈膝的去道歉赔罪。上国中, 别人考试时夹带小抄,还好心地将小抄递给他,如果当时他能够断然拒绝,就不 会被老师抓到,也就不会埋下日后师长对他人格缺陷的印象。 高一时,跟收保护费的流氓打架,如果他能不要这么冲动,外婆的摊子就不 会被砸,蓝沙和秦天也不会被他拖下水,从此跟他一起过着声名狼藉的生活。 高三和非非相识后,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被当成是不良少女,不会被迫转学, 也不会害她和她爸爸闹到绝裂的地步。因为他这样的一个人,谁跟他在一起谁就 会倒大楣。 如果可欣不曾遇见他,如果他不要这么心软她的处境,如果他早把蓝沙和秦 天的劝告听进去,那所有的命运都会改写。 蓝沙看关海都不说话—只好劝慰着他:“这不是你的错,你对可欣已经仁至 义尽了,你千万不要往死胡同里钻。”他太了解关海的个性了,天生闷葫芦一个, 非不得已,关海是不会找他们吐露心事的。秦天骂归骂,但他还是不舍关海遇到 这样的事。“关海,别这样,罗可欣死了好几次都没死成,这次总算如了她的心 愿,你别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无论蓝沙和秦天说了什么,关海的耳朵像是被关紧的门窗,没有将任何的话 听进去。他只知道罗可欣是因为他而死的,而他再也没有赎罪的机会了。 杨馥非出院了,她想回到关海的家,却被关海一口拒绝。 住院的这一个星期以来,关海对她依然体贴照顾,可是她知道他变了,变得 更沉默,更无法让人猜透。 她以为是罗可欣的死给他太大的打击,她安慰着他,想等待时间冲淡他的悲 伤,可是他的言行举止间,却像是没有温度的机器人。 “非非,你去秦天那吧。”关海看杨馥非的眼神不再炽热,平淡中有种森冷 的威仪。“你现在不怕我被秦天拐走了?”以前秦天要求她去住他家时,关海总 是以秦天的风流史来拒绝秦天的建议。 “秦天去当兵了,他家空着也是空着。”他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副驾驶座。 “他还是会放假回来,你不担心我,我却担心我自己,我还是住你那里比较 安全。”她赌气。以前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现在他不但不听她的,还将她推 得远远地。 “孤男寡女不方便。”他不想再接受任何的关心,所有的人应该像他那聪明 的妈妈,把他狠狠地丢开,这样就不会受他牵累。像他这样被烙了印的坏人,只 会伤害到关心他、爱他的人。 “我在你那里也住了两个多月,你现在才来跟我说孤男寡女?” “以前是演戏给可欣看,现在戏不用演了。”每次提起罗可欣,他的心就要 纠结疼痛一次。她就这样横死在他眼前,他不想忘记她凄惨的死状,他要永远记 得这样的痛。他的话像寒流来袭。那他说喜欢她—也是在演戏吗? “既然你不让我去住你那里,那我自己会去找房子,不用麻烦你了,你在前 头放我下车就行。”她深深看着他如刀刻般的侧面。她不信他可以做到如此绝决, 她不要他把罗可欣的死全归咎到自己身上,她该怎么打开他的心结? 他拗不过她的坚持。他怎能将她丢下?就算他可以对所有人硬下心肠,却始 终对她无可奈何。 最后,他还是将她送回自己六楼顶的公寓。 沉闷闷的气氛,像是大雨将下不下,压得她的心头喘不过气,只剩闪电雷鸣 在互相叫嚣。 他还是帮她料理三餐,夜里还是睡在沙发上,早上依然会当她的闹钟叫她起 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跟之前一样,只是他的心变了,对她少了以往的柔情, 多了份距离外的冷漠。 她还是在等,等他恢复成以往那个单纯认真的大男人,等他主动接近她,轻 揉她的发顶。 今天,她下班回到家中,只见关海跌坐在满地啤酒罐里。 “你跷课了?”她蹙眉。 “纪念可欣被我害死一个月。”他手里拿着啤酒,眼神迷蒙涣散,仰头又是 一整罐酒。 “可欣不是你害死的,你明明知道可欣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责任,她的死, 最大的原因是她自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话她不知重复说了几遍,他却 依然执迷不悟。 他听不进任何劝说的话,“不要管我!”他真的无法清醒地面对这件事,只 能将自己沉进酒精之中。 “好,你爱喝,我就陪你喝!”她拉开啤酒拉环,一罐一罐地陪他喝。 蓝沙和秦天去当兵了,怕他们担心,她不肯将关海的情况告诉他们,他现在 根本是把头缩进壳里的缩头乌龟;孤且无援的情形下,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 想办法让他从乌龟壳中重见天日。 她红着眼眶,心疼他所经历的种种遭遇。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为什么他这 样一个好心肠的人,得由他来承受这样不可饶恕的罪? 清晨醒来,他没有睡在沙发上,却是紧紧抱着她睡在大床上。 怎么会双双睡倒在床上?她没有印象,只记得她拉着他,想将他拉离酒瓶堆 中。 两人都醉昏了,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看着他那原本该是短短的刺娟头,如今发丝已经遮住了眉眼;方正的脸上, 青渍的胡渣,写满了日积月累的折磨。 最近这些日子,他狠狠地将她推开,让她感到心慌无措。想接近他,却也怕 自己乱了分寸。她想要从前的他,她想要找回从前的日子,这就是爱情的真相吗? 爸妈的离异,让她长年关闭心扉,有意无意地全将爱情拒绝在门外,她从来 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爱情又该是怎么一种风貌? 她跟他日渐交浓的自然,让她不避讳跟他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这也算是喜 欢的一种吗? 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当他对她呵护备至的时候,她没想过之间所代表的立意; 当他推拒她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早已爱上这样一个善良的男人。 怀抱着她柔软的身体,让他一整夜不再恶梦连连,这一觉他睡得很舒服,也 很心虚。 早就下定决心,要将对她的爱意都藏回内心深处。像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 格来爱她?就算他力争上游、努力读书,他还是大烂人一个。 他连张眼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知道她的大眼正深深地在凝视着他,就如同 往常的每一次。 他假装无意识地伸展,将她放离他的怀抱,然后一个转身,他背对着她侧躺 着。他无法忘记罗可欣的死—他无法赦免自己的罪,他更无法继续爱着他所深爱 的非非。 关海又开始努力的用功念书。庞大的课业压力让他抛开罗可欣死亡所带来的 阴影,暂时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如果出人头地是让世人对他这个恶人改观的唯一方法,他愿意试着去努力。 不为自己,也要为辛苦一辈子的外婆。 自从他情不自禁地抱着杨馥非睡了一整晚之后,他再也没有沾过半滴酒。两 人共处一室下,他很难保证自己酒后不会乱性,他不能误了她,她值得更好的人、 更好的对待。 少了她那令人安心的怀抱—他夜里还是常常作着恶梦。梦里他恐慌地大呼大 叫,惊醒后却只是汗湿淋漓,喉头干涸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总是痴痴地看着睡着的她,就这么任时间滴答地流逝,直到天光大白,他 才能继续倒头入睡。这夜,罗可欣穿着白色纱裙,走在微弱的光芒之下、对着他 浅笑盈盈。他喊她,她翩翩转动裙摆,只是一迳的笑。 “可欣,你等我!”他喊得更用力更大声了,他想向前追跑,脚下却是千斤 重,连一步都跑不动。 罗可欣身体慢慢往后飘去,像是乘着风一般,轻盈剔透中有着光晖的灵动。 “可欣,你别走!”他喊得愈大声,罗可欣似乎飘得愈远,几乎已经随着光 圈飘到了白云之上。 有人摇晃他的手臂,似乎在阻止他的前进—他一直摇头,一直喊叫:“可欣, 别走!别走!” “关海,关海——你醒醒呀。”杨馥非一手拿着面纸轻拭他额头上的汗水, 一手拍抚着他的肩膀。 这样的声音不柔不甜,却是温馨得让他很感动。 “关海,关海!”见他醒不过来,杨馥非干脆蹲跪在地上,双手环抱他的腰 际,将侧脸紧紧地贴上他的心窝处。 “关海—你别怕,我在这,你要是跟可欣走了,那我怎么办?你不可以丢下 我一个人呀。”她轻轻地说,有种很深的感伤。 他犹在梦境里挣扎,胸口的温度让他感到安心,不再紊乱。 她微微将头抬起四十五度角,看着他痛苦的嘴角不知在喃吟些什么。 自从可欣去世之后,她知道他睡得很不安稳,通常一夜辗转反侧!可是她无 能为力,几度开口要他到大床上来睡,免得他庞大的身体挤在沙发上更不舒服。 可是他怎么都不肯,始终跟她保持一定距离。 他说他喜欢她,她为什么没有早早回应他的喜欢呢?秦天说她笨、蓝沙笑她 没神经,说关海喜欢她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看得出来,就只有她自己不明白。 “你不再喜欢我了吗?不然,你怎么口口声声喊着可欣的名字?”她在对一 个不存在的人吃醋。看他日思夜想的全是对可欣的愧疚,她心里竟是满满的酸意, 表面上她虽一贯的平静,内心里她忧心仲仲—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让他重新活过来? 如何化解他打死的心结? 紧盯着他嚅动的唇瓣,像是要阻止他的念念有词,她—倾身,柔软的唇吻上 他冰冷的唇。 嘴里有了香甜清晰的气息,他像是溺水的人,攀扶到救命的浮木后,就紧紧 地抱着不放,然后大口吸吮着新鲜空气。 她只是想停止他的喃喃梦魇,他却在她毫无心理准备之下,让这个蜻蜓点水 的吻变得绵密而细长。 她极度享受他的吻,不管他知不知道他现在吻的是谁,她还是沉浸在美丽的 激情里。 梦境变得欢愉而舒服,他不再追着那只光圈跑,缓缓睁开疲惫的眼,神智尚 未清醒,却发现自己拥吻着梦寐以求的她。 难道他还在梦中?努力地眨眼再眨眼,他看清了真实的一切。 “非非?”他停住这个吻,昨晚他并没有喝酒呀,为何还会做了冒犯她的事? 舌齿间那美好的味道,让她对他的唇瓣眷恋不舍;夜影的昏暗下,还是难掩 她的娇羞,她不再赤裸裸地盯着他的大眼瞧,只是柔柔地点头。 看着两人四肢相缠的模样,她的胸口还熨烫着他的胸口,他怀疑自己哪来的 钢铁般意志,竟将她推离一臂之遥。 “我!”他黝黑的脸爆红着。 “你作恶梦了。你是不是又梦到可欣了?”虽然他将她推开,但从他难掩的 热情中,她还是看得出来,他对她在意的程度。她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这个时 候他最需要的是支持和鼓励。 梦境清楚地在他脑海里放映,“我梦到她穿着一身白衣走在云端上,我喊她, 她不理我,愈走愈远。” “可欣变天使了!我相信她在天上一定很快乐,你就不要再为她担心了。” 她将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关海,这不是你的错,可欣天上有知,她也不会希 望你这样苛责自己的。”“她不会原谅我的,以她倔强的个性,我想她是死不瞑 目的。” “不是的!你别胡思乱想呀!” “我累了。”忽略前一刻的缠绵缝缝,他刻意摆出严峻的嘴脸,摆明不想继 续这个话题。 她抓起他的手臂。“到床上睡,否则你还是会继续作恶梦的。” “非非,别闹了。”他沉着声。 “你明知道,我不怕你的。”她锁住了他些许慌乱的眼神。“你这么大的个 子,长期挤在这张沙发上睡觉,睡眠品质怎么会好?没病也要闯出病来。” “不用你管!”他文风不动。 “我偏要管!你若不来床上睡—我就一整夜跟你在这里耗。”他倔,她比他 更强。 “非非!”他低吼。 她的大眼盯着他,他也看着她,原本两人的赌气,看着看着,火花从两人的 眼神中迸发开来。气氛在变,神色在变,暧昧的气息又卷土重来,她呼吸加快, 他口干舌燥。 “如果你不上床去睡,我就继续吻你!”她轻轻地撂下狠话。 哪有女人用这种方式来威胁男人的!“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我不怕,我只想将你的心从可欣的身上要回来。” 她的声音原来也可以这样柔得溺死人;他很想接受她的威胁,可是理智还是 战胜蠢蠢欲动的情欲。 他一个起身,用力的将自己甩上床,僵硬着身体,侧躺在床沿边。 她很满意自己的威胁奏效,她绝不输给一个已经上了天堂的女人,她要把她 的关海从罗可欣身上抢回来。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放轻松些。”她也跟着上床,在他的 身边躺下。 她一向就是行动派,敢说敢做,他在这方面是远远不及她。可是他是个顶天 立地的男人,她这样摆明的挑逗他、诱拐他,他竟然束手无策,只能逃避自己, 也逃避她的心意? 他知道她的好,他知道她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他知道她为他牺牲很多,他知 道这份爱世间难找,他知道他不能失去她,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只是…… 他为何还有满满的罪恶感?为何看到她的脸就想到可欣的死? 他害她和她爸爸决裂,害她被可欣杀了一刀,害她的人生变了调,他怎能再 继续害她一辈子呢? 翌日,杨馥非一早醒来,身边的关海已经不见踪影。 她错愕,却不难过,看来她和可欣之间,还没这么快就可以定出输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