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羞愧混着难以置信的羡佩在玉脂般的凝肤上聚成久久不褪的红晕,含水的大 眼儿始终盯着手上的纸张,那上面龙飞凤舞的一等草书怎么看也不像出自一个八 岁孩童的手中,更别提那字句间惊人的独辟观点和丰富的汉学修养了,真是让人 汗颜!颐竹惊叹着继子的才华,本已准备好的溢美之词全憋在喉口吐不出来,她 作贼似地从眼角偷瞥站在一边等她" 指教" 的赫克律,求助的眼瞪向罗袖,这么 好的文章,她拜读默记都来不及,要怎么个点评法啊?要是从头赞到尾,克律会 不会以为他阿玛娶到的女人是个草包呢,空有什么" 才女" 之名。 " 额娘不必顾忌,尽管畅言,克律一定受教。" 误会了颐竹的欲言又止,赫 克律站在堂下认真地望着颐竹。对于学问,他向来乐于受教,也不顾忌别人的批 评,谦以吸益,正是汉儒家的有学之法,也很合他的胃口,私心里也有计较的念 头,早听说颐竹的才名,在去年上元灯会的皇家宴上,颐竹与玉王府格格昶璨的 一阙合词使在场他文人毫无应对之诗,只是可惜他因为年龄还不能出席,否则也 定要试试较量一下。 " 啊……我" 颐竹默默叹口气,再次扫一眼手中的文章,赫克律之作将宋朝 欧阳修的讽谏之法学得维妙圆满,她实在挑不出毛病,正想开口认输,惋惜一个 接近继子的机会被搞砸时,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罗袖却上前轻拍了她一下:" 福晋, 王爷回来了。" " 王爷吉祥". " 嗯,都起喳吧。" 赫廉腾大步跨进书房,猜到小妻子的行踪,探寻的眼光 瞥到堂下站着的儿子,微皱眉头," 律儿也在这里。" " 阿玛吉祥。" 赫克律对着阿玛行了个标准的问安礼,欣喜的光不自觉地划 过期待的瞳子,他恭身立着,希望向来少见的父亲可以给他一点训示。 " 廉腾,你回来的正好,你看,这是克律在太学被纪夫子盛赞的那篇汉赋, 你来评点看看。" 颐竹高兴地从书桌旁走下来,将手中的墨纸递给赫廉腾,暗暗 地松口气,她依在夫君身边,正好看清赫克律眼中的感激。 赫廉腾接过儿子的作品,粗粗地看了一遍,淡淡地点了个头,他望着妻子热 切的脸,严肃的语调里有丝压抑的无奈:" 仿欧阳修之风是不错,可惜实事了解 太少,律儿,在故纸堆里是翻不出济世之能的,你还是多去翻翻市井之文,别太 骄傲的好。" " 是,克律谢阿玛教诲。" 被父亲重言惊起自身缺陷的赫克律醒觉地点头, 渴盼的眼仰慕地望向赫廉腾,他努力保持平静的音调却仍不小心泄露了激动的情 绪:" 阿玛,还有什么吩咐吗?" " 没有了,你先下去吧。" 看也不看儿子一眼,赫廉腾以指轻弹一下手中的 宗卷,薄薄的墨纸被他的指力弹飞出去,正落在书桌上。 " 是,克律告退。" 恭敬地弯下身子,赫克律向颐竹也行了个礼,便与其它 一同被挥退的下人退出了书房,小小的身子动作却十分优雅,只是步子略显僵硬。 颐竹看着他的背影,抿起了唇,抬起头看向赫廉腾,她直觉地说出心中的疑 问:" 为什么?廉腾,你不喜欢克律。" " 他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会教导他。" 赫廉腾淡淡地笑着,回避着妻子的问 题。深遂的眼穿过颐竹的头顶看向书架上多出的几阁卷轴,他状似随意的话语却 让颐竹僵起了身子:" 总是有些秘密的。竹儿,你的那些陪嫁品中有不少本朝前 期文人的墨宝,只是我总觉得他们的东西不值得珍藏啊,你可别被那些二流的赝 品迷了眼。" " 我,我知道了。" 勉强地应着,颐竹紧张地注意着赫廉腾伸出的手,他在 书架上随意地翻拣着那些被皇上定为禁品的卷轴,如果让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他会不会因为愤怒而休弃她呢。颐竹担忧地想着,委屈地眯起大眼儿,有一刹那 的冲动想向赫廉腾坦白自己奇怪的爱好。可是恐惧他不能接受的情绪占了上风, 她只能抿紧了唇,退缩地偎在日渐熟悉的胸膛里,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 算了。" 赫廉腾收回翻拣卷轴的手,抱着颐竹在书桌旁坐下。他的小妻子 还是不能够完全地相信他,微感挫败的同时他又有一丝放松。" 这样也算公平的, 谁都不够诚实,那么对决起来也算各有筹码的。竹儿,便让我们来看看各自的结 果。如果又是我输了,我便真的只能依他所言了,赫廉腾只能一个人做的,一个 人而已。" 男性的磁音听来悦耳而吸人,温柔的呢喃就像每晚榻间的爱语,可颐 竹却听出了夫君语中的不安,像是孤注一掷的最后赌局,她挣扎着想要开口,觉 得如果先坦诚说出自己的秘密,可以挽回一点安全,却来不及张口,红唇已被猛 烈地吞噬。她早已经熟悉的火热带走了她的清明神智,然而她从不熟悉的恐惧也 通过赫廉腾的薄唇植进了她的心里。颐竹感受到了丈夫的情绪,那是一种接近绝 望的恐惧,可是为什么?昨天他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她不安地动着身子, 在火热的禁锢中传达出不安的疑惑。 * * * 不安的预感始终笼罩着她的心,最初的疑惑经过时日的沉浸慢慢地变成隐隐 的醒悟,心里起了一根刺,牢牢地扎在心板上。她看着赫廉腾的变化,早出晚归 而且日渐焦躁,他拒绝了她的亲近,存心阻断两人碰面的机会。可是为什么?颐 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不想理会府间的传言:她这个嫁进来不到两个月的克穆亲 王福晋就要失宠了。 " 将军。" 执着将旗的惠白玉手轻巧地将旗子放在棋盘上,再一次结束了棋局,也拉回 不知神游到何方的对方的神智。" 啊,我,噢,又输了。昶璨,你的棋艺真是越 来越厉害了。" 苦苦地笑着,颐竹放下手中的棋子," 我们再来一盘吧,这一次 我……" " 也一定会输的。" 昶璨摇了摇头,绝艳的脸上是无奈的了解。轻接住颐竹 欲收拾棋盘的手,她望着垂下眼睑的好友,还是不忍心拆穿她苦心经营的表像, 算了," 我也累了,颐竹,别下棋了。我们便在这里坐坐吧。" " 嗯,好。" 招呼下人来收了棋盘,重新上茶,颐竹随昶璨坐在凉亭边上, 花园中秋海棠开得正艳,大红的颜色像一片燃烧的海,壮观而且漂亮,颐竹入神 地瞧着,几乎忘了身边的好友。 " 今年的中秋宴名册已经交到礼部了,你我都在被邀之列。颐竹,荣太妃今 年代皇上主宴,好象是有意为皇十二格格挑女夫子的,你若有兴趣,不妨从此时 开始准备,你知道的,若成为皇格格夫子,便有权任意借阅宫中与太学监藏书了, 那可是一项难得的权利呢。" " 是吗?" 无精打采的响应昶璨好心的内幕消息,颐竹对往日足以燃起全副 斗志的好信儿听若惘闻,期待的眼望望天色,已经是黄昏了,落霞映天,她凝望 向后花园的入口,不知被自己派守在前厅候着的罗袖今日会带来怎样的回讯。 昶璨轻摇手中的团扇,喝口茶润润喉,她径自讲着宫中的消息,对颐竹的心 不在焉毫不在意:" 皇十二格格映兰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虽然只有四岁,可 据说已显出聪颖的天资。皇上有意将她指给最宠爱的侄子宗亲贝勒,也好与自己 的心腹爱臣亲上加亲。" " 宗亲贝勒?不就是克律吗。皇上开玩笑的吧,他们两个一个才八岁,一个 才四岁,两个小娃娃而已,就指婚吗?都不知道他们自己是不是愿意呢?" 颐竹 奇怪地瞪大眼,不相信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好友,虽然知道以昶璨同姓爱新觉 罗的皇家亲戚身份,加上一个掌事的宣瑾贝勒自然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的消息, 可给两个娃娃指婚。" 你骗我的吧!" " 你就当是吧,皇上只是私下里跟几个近臣提过,真要指腹也会等格格满了 十五之后,倒是你真急得像人家的额娘了。" " 我本来就是他的额娘吗。" 颐竹直觉地嘟囔,认真地回着好友的调侃,没 注意昶璨别有深意的一瞥,摆着团扇的手明显地一停,她只是诚实地说着自己的 打算:" 我一定要问清了克律的意思才行。" " 如果皇上硬指赫克律又另有所爱呢?" " 那我就想法子让皇上改变主意,总之我支持克律的决定,他只有娶自己喜 欢的人才会幸福。" " 是吗?那嫁了自己喜欢的人以后,你幸福吗?" 昶璨平静地问着,颐竹身 子一僵,慌乱地躲避着她探寻的视线,喃喃地结巴着:" 我……我……" " 福晋,昶璨格格吉祥。" 罗袖适时地从凉亭后走出,解了自己主子的围。 " 罗袖,王爷他今晚回来用饭吗?" 颐竹焦急地问着,看着贴身女侍垂下为 难的脸庞。 " 王爷说有事要与其它大人商议,今晚会在官署里用饭,请福晋晚上也不用 等了,早些睡。" " 是吗?" 颐竹收了笑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意识到自己不能在 好友面前失态,她强作欢笑地点点头," 也好,昶璨,今晚就晚些回去,和我一 起吃饭吧。" " 好啊,反正今晚阿玛与额娘也去参加德王府的寿宴了,我回府也是一个人 吃饭,便陪你一起。" 昶璨同意地点头,故意加重自己的语音,在说到德王府的 寿宴时刻意地低头,瞄到颐竹错愕的眸子。 " 德王府的寿宴?" " 是啊,德王爷今晚大宴京里的同袍,贺他七十大寿,听说连皇上也要亲临 到贺。你知道的,德王爷可是皇族中与皇上最亲的一支,德聿贝勒又是四府贝勒 中权最重的一个,连表哥都被拉去帮忙应客了,今晚的寿宴一定很热闹的。" 昶 璨装作不经心地解释着,注意到颐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 是吗?这么重要的寿宴,我都不知道。下午克律特地穿了御赐的袍服就是 为了参加寿宴吧,都没有人告诉我。" 颐竹低下头,止不住的水珠一滴滴地从眼 角落下,赫廉腾是真的不喜欢她了吧,情愿一个人出席德王爷的寿宴。那么明天 消息就会传遍京城了,连阿玛都会知道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真的才嫁人两个月便 失了宠。" 他骗我" 颐竹委屈地嘟囔,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入膝间,小声地抽泣起 来," 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 " 唉" 昶璨摇摇头,放下团扇的手伸向颐竹,替她轻拍着背,防止她哭噎到 了喉咙。该做的她可是都做了,可是颐竹哭得这样伤心,看来是真的对赫廉腾动 了感情,这傻丫头怕是爱上人家了。她心疼地搂着好友,微微责难的眼神与站在 一旁等唤的罗袖相对,传达着只有两个人才懂的讯息。罢了,计划已经开始了, 她的责任也尽了,下面就看颐竹自己的了,端看你的脑子有没有心那样清楚了, 昶璨默默地念着。 天边夕阳下了,落霞余辉散尽,天就要黑了。 * * * 德王府内,灯火通明。忙碌的家仆穿梭在参宴的各位大人中间,殷勤而又周 到的服务着。平日里稍嫌空旷的德王府此时却热闹得犹如集市。寿宴还没有正式 开始,大人们散落在王府各处,自成圈子讨论着关心的政事,时不时注意一下门 口,看看新到的权臣,德王府中人声鼎沸地喧哗着。 " 克穆亲王爷到" 随着大门口迎客家仆的一声长报,着着暗金色御赐王袍的 赫廉腾跨进德王府,高昂的伟岸身形让随同各位大人们前来贺寿的女眷们看媚了 眼。 " 赫王爷大贺光临,真让德王府蓬荜生辉啊。" 负责迎客的德王府二贝勒德 钰示意旁边的家仆进去让父王通传,一边热情地拉过赫廉腾,带他往内堂走。 " 德钰贝勒客气了。赫廉腾一向久蒙德王爷照顾,这次恩师大寿也没什么好 送的,这儿的一份薄礼还请贝勒先代王爷收下。" 赫廉腾朝身后一挥手,跟着他 的克穆亲王府中的仆人立时奉上礼盒,德钰贝勒恭敬地收下,感觉到手上的沉重, 他猜测地注视着盒子," 这么重的心意,阿玛一定会收到的。谢王爷。" " 正红旗贝尔萨王爷同额真贝勒到" " 呦,贝尔萨王爷也到了,赫王爷" " 德钰贝勒不必管我,先去迎贝尔萨王爷他们吧。" " 那,赫王爷请自便,德钰告退。" " 嗯。贝勒请" 赫廉腾看着德钰匆忙地往大门口赶,与几个相熟的大人打过 招呼后,他径直沿着长廊向内府走," 西跨院" 他默念着上次见面时宣瑾说过的 地址,熟识地转向,顺利地到达德王府中大贝勒的独院。 " 赫王爷总算到了。" 西跨院的主房中,宣瑾早坐在一边等待着主角的到场。 赫廉腾向宣瑾点头示意,将眼光对着背对着他坐的另一名男子,狐疑地挑起 眉,他谈谈地打着招呼:" 德聿贝勒怎么不在前堂帮忙,今儿个的人可是多得很 呢?" " 有二弟他们在,不需要我出面的,赫王爷,您多虑了。" 懒洋洋的回答从 侧面传出从背着光的软榻上坐起身子的德聿笑对着赫廉腾,满意地看到黑眸中的 惊讶,掀开的唇角含着张狂的恶意,对于名满边关的克穆亲王爷,他没有一点儿 的畏惧,等着看好戏的指指赫廉腾先前错认的人,他" 好心" 地提醒," 王爷, 这儿有个故人可等了您很长一段时间了。" " 是吗?" 赫廉腾的眼渐冷,盯着眼前的背影,看来这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影 子,他沉下心神,叹息着转向宣瑾," 怪不得对先前的计划,宣瑾贝勒那么有把 握,也不怕赫廉腾无论同时在两地出现而穿邦,原来是早找好了替身。阿跃,我 都来了,你还不转身来见见大哥吗?" " 克穆亲王爷就是克穆亲王爷,大哥,好久不见了。" 背对赫廉腾的男子笑 着,缓缓转过身子,一张略嫌苍白的脸出现在亮堂的烛光下,深遂的眼与深刻的 冷峻气质,竟与赫廉腾长得一模一样。 " 赫王爷,有了阿跃就不用怕计划败露了,你们原是孪生兄弟,听说就连老 克穆亲王与福晋都无法分清你们兄弟。再加上现在知道赫廉跃将军的人都不在京 里,我们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宣瑾望着赫廉腾,爽朗地笑着。 " 是啊,的确可以放心。就算有人知道阿跃也设证据分清我们两个。" 赫廉 腾针样的目光盯住弟弟," 没有人可以分清楚我们两个的,不是吗?阿跃。" " 我也很伤心的,哥哥。" 赫廉跃响应着哥哥的瞪视,不示弱地笑着,两个 兄弟胶着的目光就像前世的宿敌今生的相见。 " 既然一切就绪,计划便可以开始了。" 宣瑾平和地开口,与律聿交换了一 个眼神,感兴趣地翘起唇角,他深思的目光在孪生兄弟的身上流连。汉人们传说 长得一样的兄弟是前世仇怨的今生延续,看这一对满人兄弟的情况,倒是有趣地 很,这一次的行动怕是很好玩的。 * * * 哐啷 重物落地的声音,将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颐竹猛地惊醒,张开眼,她迷糊地 看着眼前一切:主房里被仆人重新点燃了灯,端着热水,捧着茶壶的家仆们来来 回回地急走,一面花陵铜镜被谁碰到了地下,嗡嗡地回响着。" 罗袖,罗袖" 她 搞不清楚地状况地喊着贴身侍女,哭肿的大眼酸涩地疼痛着," 发生什么事了? " " 福晋,王爷回来了,他他喝醉了。" 罗袖从床前的架子上取下外袍替坐起 身子的颐竹披上," 王爷醉得很厉害,奴才们正合力将他扶回来呢。" " 喝醉了。" 颐竹披上袍子,穿上绣鞋站起来,听到房外渐近的喧哗声,一 个书音低沉地嚷着:" 别管我,来,再敬德王爷一杯" " 福晋吉祥!" " 别多礼了,快将王爷扶到榻上去。" " 是。" 搀着赫廉腾的三个男仆合力将主子推到榻上,颐竹焦急地坐到丈夫 身边,看着他暗红的脸,酒气顺着他的呼吸弥漫在空气中,暗金外袍上尽是点点 的酒渍," 拿热毛巾来。" " 福晋,给您。" 早候在一旁的丫头伶俐地递上毛巾,颐竹细心地擦拭着丈 夫的脸,柳眉担忧地颦起,她努力回忆着以前阿玛醉时额娘的做法。 " 廉腾,廉腾" 她轻喊着,希望赫廉腾能给她一点小小的提示。 " 拿水来,我要喝水。" 赫廉腾闭着眼,不舒服地低喃。 " 好,好,你等着。" 颐竹急急地答应着,转身要水,想了一想,她又改口, " 不,拿碗醒酒汤来,快点儿。" " 是,福晋。" 将水撤下去,端着醒酒汤的仆人从厨房一溜小跑,气喘吁吁 地跑进来," 福晋,醒酒汤。" " 嗯。" 伸手便去接汤碗,冷不防被烫了一下,指尖立时红了一片,颐竹忍 住痛用毛巾裹了手,端起汤碗,吹了两三次,才送到赫廉腾唇边," 赫廉,小心 烫,来,慢慢喝。" 赫廉腾微仰头,一口气将醒酒汤喝干,便又躺回榻前呼呼地睡去。他的呼吸 已不像刚回来时那般乱,醒酒汤的香味冲淡了酒气,颐竹望着他的睡颜,放松地 舒了口气。 " 福晋,您还要什么吗?" " 不用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 可是王爷他" " 我来照顾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 是。" 仆人们依令捧着空碗和手巾退下,颐竹站起身去关了门,将灯蕊掐 暗,她走到床前看着赫廉腾,他好象很热,额头上都是汗。该帮他把袍子脱下的, 颐竹后悔地想唤个男仆来,却想起自己方才的话语,她承诺要照顾他的,脱了鞋, 她轻巧地坐上床,努力忽视额头颊间的红热,伸出手去解赫廉腾袍上的襟扣。 扣子都是玛瑙制品,用极细的五彩丝线系着,解起来十分地费力,颐竹费尽 力气也难以解开扣子,烛光太暗了,她看不清丝线的方向,偷瞥了一眼赫廉腾, 他因为醉酒而熟睡着,一双凌厉的眼紧闭着,微皱的眉配着稍撇的唇角看来就如 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卟嗤" 忍不住轻笑出声,颐竹下定决定地点了点头, 将身上的外袍脱在了架子上,她跨坐在赫廉腾身上,微趴着身子,这才看清丝扣 的解线方向,一粒粒地解开扣子,她认真地低着头工作。扣子被一粒粒地小心解 开,暗金色的王袍随颐竹的动作微敞,露出古铜色的赤裸肌肤。" 呀" 颐竹惊讶 地轻唤,手指因为与滚烫的肌肤摩挲而略微颤抖,她没有想到赫廉腾居然没着中 衣,王袍下的身子上没有一点儿别的遮盖。不安地动动身子,颐竹忽然觉得胸口 发闷,这才发现因为怕惊动睡梦中的赫廉腾,自己一直憋着呼吸,好笑地摇摇头, 她解开王袍上最后一粒扣子,高兴地轻拭额头的微汗,她正准备悄悄地从赫廉腾 身上下来。 " 怎么,点了火就想溜了,竹儿,这样可不好吧。" 突然的男声吓了颐竹一 跳,她微愣地抬头,迷蒙的大眼望进好整以瑕盯着她的眸中:" 廉……廉腾,你 醒了。" 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颐竹看着丈夫眸中的火花,不解地侧头,她关心 地询问," 你好一点了吗,还要不要喝水,我去拿。" " 竹儿,我早说过了,点了火就想溜是不好的。" 赫廉腾对着颐竹摇了摇头, 亲热地低喃着,他原来垂在身侧的两只大手袭上了颐竹的腰身,紧紧地锢住她, " 竹儿,你真是漂亮。" " 啊,我,我……" 被丈夫的动作惊得忘了挣扎,颐竹小心地看着赫廉腾的 眼,确定地见到与以前相同的宠溺," 你不生我的气了,廉腾,你" 兴奋的语调 被抽气声打断,颐竹顺着丈夫的眼光看向自己:习惯只穿中衣睡觉的她在脱了睡 袍后只着了一件薄纱的里衣,红色的肚兜在纱衣下若隐若现,因为先前趴着身子 而掉下肩头的纱衣半裹在腰间,她等于是赤裸着半个身子。" 别看" 困窘地低喊 着,颐竹伸出手就想掩丈夫的眼,却被赫廉腾轻松地制住没有多少力气的小手, 一个翻身,她被压在丈夫身下," 廉腾" 她怯怯地低喃着,感觉到本放在胸间的 一只大手正滑向颈后,解了肚兜的扣子。" 廉腾" 她惊慌地看着身上唯一的屏障 被丈夫扯开扔在床下,白玉般的身子泛着娇羞的粉光,她闭上眼,急得就要哭了, " 廉腾" " 嘘,乖乖的,竹儿,你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 赫廉腾用一只手将颐竹的 挣扎锢住,迷恋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他伏起身子,用指尖代替视线膜拜过嫩玉般 的肌肤,从颈间到肩头,在小巧的浑圆下轻绕着圈子,他邪邪地笑着,在颐竹的 惊呼中埋下头。 " 呀,廉腾,不,你不可以这样" 颐竹被强烈的刺激逼得浑身颤抖,她被迫 地睁开眼,挣扎着想摆脱丈夫的钳制,敏感的触觉被激醒,她能感觉到丈夫的一 切动作," 不,不要,廉腾。" " 不要这样,那这样呢。" 赫廉腾将手从颐竹胸前移开,软划过平滑的小腹, 察觉到颐竹的一僵,他的手指探向颐竹的腹下,灵巧地动着。 " 廉腾,廉腾" 颐竹焦躁地动着,细密的汗珠从额角不停地滑落,她哭叫着 丈夫的名字,心底里却有着小小的欣慰:廉腾又这样对她了,那是不是代表他不 再生她的气,又喜欢她了呢。她模糊地想着,感官随着丈夫的抚弄而反应着,无 法深入地思考。 " 真是个热情的小东西。" 赫廉腾爱怜地亲吻着颐竹,手指摩挲着她浑圆上 自己的齿印,叹息地呻吟着,他除去了自己的外袍,覆上颐竹湿热的身子," 你 是我的,是我的。" 他焦虑地大喊着,像是被什么困扰住似地发誓," 是我一个 人的,竹儿,你是我一个人的。" " 是,我是你的。廉腾,是你的。" 颐竹随着丈夫的节奏舞动着身体,顺从 地承诺着,两个人紧紧地拥着,她昏乱的神智中只有一张清晰的俊脸,赫廉腾, 她是他的,他一个人的,满意地笑着,颐竹喜欢这个定论。 * * * 氤氲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屋子,四散在地的衣物让收拾的婢女意会地弯起唇角, 颐竹羞害地将头埋在水雾里,看着女婢拿起她的贴身衣物偷笑着退出去。唉,让 她羞死在浴桶里算了。 " 福晋,还要再加些水吗?水有些凉了。" " 嗯。" 低低地应着,颐竹坐在浴桶里,一大桶热水倒下来,水面升高了好 几分,正掩住她布满紫红痕迹的身子,她放松地坐着,任侍女们帮她洗净长发, 赫廉腾不再生她的气了,今天说不定还会早回来。她娇羞地笑着,从罗袖捧着的 一叠锦衣中选出最喜欢的颜色,从水里站起身子,她擦干了水珠,穿戴起来。 " 福晋,今天真是漂亮呢,王爷回来见了一定会高兴的。" 巧手的侍女禁不 住地赞叹着,也欣喜于王爷与福晋的合好,他们这些克穆亲王府的下人可都挺喜 欢这个不骄纵的福晋的,乐于见她给王爷带来些改变,入门时王爷抱新娘子入门 的那一幕可都记在大家脑子里,谁都看出她对王爷的不同。夫妻间闹点小别扭吗, 一下子就过去的,谁没有不顺气的时候呢,爱昧地盯着颐竹的领口,丫环不好意 思地拿出粉扑:" 福晋,您侧一下头,让我给您补点儿粉。" " 嗯。" 颐竹不解地看着她,从镜子里望到自己颈间的青紫," 噢,好。" 立时红了脸,她依言侧头。 " 好了,福晋,您看看。" 以粉扑掩过脖间的痕迹,丫环举起铜镜请颐竹细 看,颐竹点了点头,正想称赞她几句,就看到房中的老管事穆尔泰急奔的身影。 " 福晋,福晋" 他惊慌地喊着,连问安礼也没顾得上行。 " 怎么了,老管事,你不要急,慢慢说,我四哥又来了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来拜访,我这就过去。" 颐竹不在意地从镜前起身,招过罗袖往前厅走。 " 不,不是,福晋。不是……" 老管事急的一头是汗,他拦住颐竹的身影, 深吸了口气," 福晋,大,大事不好了。宗仁府的禁军在府外围了个遍,领军的 额真贝勒说,说……" " 说什么?" " 说要搜府。" 老管事勉强镇静下来,恢复流利的言语," 王爷不在,小王 爷又拦不住,福晋,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 搜府?克穆亲王府是御赐一等候爵府,就算是宗仁府也不能随意搜查,穆 尔泰,你快派人去找王爷。罗袖,你跟我去前厅,看看怎么回事?" 颐竹不敢相 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地下令,她穿过穆尔泰的身边,往前厅跑去。罗袖与穆尔泰 跟在她身后,穆尔泰边跑边断断续续地喊着:" 禀福晋,小王爷之前已经吩咐过 找王爷了,但是听说王爷正在宫中,没法子立即赶回来。" 这么说宗仁府是特地挑这个时候入府的了?颐竹儿心头一凉:" 罗袖,你快 去书房,把那些书画藏起来,或者烧了。" 颐竹心疼地下了决定,她绝不能让克 穆亲王府因为她而出事。 " 是,福晋。" 罗袖从另一个方向转去书房,颐竹在前厅后的长廊处停下脚 步,整了整衣冠,她深吸口气,走进前厅。 " 额娘" 赫克律第一个看到颐竹的身影,轻喊了一声,放松了些,他已经快 撑不住了,额真不愧是四府的贝勒中最会袭人的,挑了个克穆亲王府中最弱的时 辰来搜府,宗仁府权力又大过他的身份,他实在是无计可施,颐竹出现至少能多 拖一会儿吧。 " 克穆亲王福晋吉祥。" 宗仁府禁军中身份低的军士都依礼向颐竹问安。挥 手示意他们免礼,颐竹深吸口气,硬起头皮看向一边闲站着的红衣男子:" 额真 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 颐竹,我今日来克穆亲王府也实在是不得己的。你就不要怪我了。宗仁府 得到秘报,克穆亲王赫廉腾秘密收藏了许多被明令销毁的禁书字画,我这可是奉 命行事。" 额真慢慢地踱到颐竹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细长的丹凤眼却没有 一点女子的媚态,反衬出他邪肆的气质:" 来,别闹了,乖乖地让我搜府。完成 任务后,我们两个表兄妹还可以叙叙旧。" 他轻挑地说着,手一挥,身后的禁军 就要行动。 " 不行。" 颐竹张开双手,阻挡在众人身前," 这里是御赐的一等候爵府, 就算是宗仁府禁军也无权搜查。根据大清律令,除非皇上圣旨,否则克穆亲王府 有权自卫。额真哥哥,你,你不要逼我!" 颐竹颤抖着说完心中的话,盯着额真 的眼固执地瞪着。 " 不错,额真贝勒,我额娘说的是。按大清律令,宗仁府无权擅入一等王府, 您还是请回吧。" 赫克律察觉到颐竹的恐惧,走到她身后站着,望向额真的脸上 有些放松的笑意。 " 噢,你们看我这记性,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额真一拍后脑, 装作懊悔的样子," 是了,我做事啊,就是这样,老忘了些必要的程序。额真妹 子,宗亲贝勒请原谅额真的大意。" " 没,没事,额真哥哥,只要你退回去,今日之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颐 竹感觉到身后赫克律的支持,信心大增地说着,收回张开的手,她叫着老管事, " 穆尔泰,送客。" " 等一等,颐竹。不要急嘛,我现在是忘了程序,可行动之前可没急。嘎尔 多". " 是,贝勒爷。" " 拿圣旨来让克穆亲王福晋和宗亲贝勒看看。" " 是。" 名唤嘎尔多的禁军军士从贴身的锦盒中拿出密封的皇绫圣旨,小心 地打开,他把它捧到颐竹面前," 福晋请看。" 颐竹颤抖着接过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特命宗仁府额真率禁军搜 查克穆亲王府,不得有误。饮此。" " 真的是圣旨!" 她泄气地闭上眼,不想去看额真猫捉耗子似的笑颜。 " 颐竹妹子过了目,相信宗亲贝勒也没什么疑问了吧。好,打扰了,嘎尔多,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做事吧。" " 是。" 禁军得令从前厅径直涌向王府内部,颐竹和赫克律站在前厅。无力 地垂下肩膀,她听到禁军整齐的脚步在后院回响,心里祈祷着罗袖的速度能比他 们快一些,但愿! 额真看着她变换的神情,淡淡地笑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被分派各处搜 索的宗仁府军士一个个回来禀报情况: " 西院没有违禁字画。" " 东前院也没有。" " 南堂前有一本明史,但是太学监用的教材,不在违禁之列。" " 北院也……" 军士们一个个空手而回,颐竹渐渐地放下心来,正要开口请额真停止行动, 却见嘎尔多押着罗袖从后堂回来,手里还捧着一堆半毁的卷轴:" 贝勒爷,我在 后花园逮到这个侍女,她在烧字画。" 将一摞卷轴递给主子,嗄尔多指着罗袖大 声地说。 " 噢,烧字画。" 额真感兴趣地扬起眉,打开卷轴," 朱彝尊的《雁》摹画, 克穆亲王府的女婢还真是有学养啊。" 轻轻以手指摩着纸面,他看着颐竹担忧的 眼,猛地用力一擦,薄薄的纸层起了一点皱褶,他用指尖挑起一撕:" 嗤" 一声, 撕去了画上的盖模,原本的作品被撕毁,露出真迹来:" 就是嘛,怎么说顾炎武 的《满江红》才值得珍藏,克穆亲王爷的嗜好还真是有些危险呢。" 满意地点头, 额真让手下收起画作:" 都带回去。你们也退回来吧。" " 是。" 训练有素的禁军们将画作收起,一个个从王府中撤退。 额真瞥一眼颐竹发白的脸,笑得更加猖狂:" 颐竹,这次的收获颇丰呢,你 可千万别太替克穆亲王爷伤心,或者你回几天娘家好了,你阿玛惦念你得很。" " 额真哥哥,你,你等一下。" 颐竹鼓起勇气,挡在额真身前," 那些画作 禁品都是我的,跟克穆亲王府无关,你不要诬赖廉腾。" " 颐竹" 额真怜悯地看着她,轻拍拍她的头,像对一个孩子讲话般地哄劝着, " 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夫妻情深也不是这样表现的。" 他说完便和手下一起 走出克穆亲王府。 震天的马蹄声由近而远,赫克律皱着眉看向颐竹:" 这次恐怕不好,额娘, 你在府中待着,我这就入宫去见皇上。" 小男孩疾疾地叫人备马,也跟在额真身 后冲出府去,他一定得在额真上言之前见到皇叔求情,那么多禁品字画,阿玛怎 么从来没表现出来他对禁品的兴趣呢? " 是我,都是我" 颐竹怔怔地站在前厅,愧悔地低下头。 " 福晋,对不起,罗袖实在是来不及……" 罗袖担忧地轻扶住她,小声地抱 歉。 " 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颐竹不停地喃喃着,赫廉腾一定会因 此而受牵连的,他们不会相信她的话,额真想摘顶戴花翎时,谁就一定会遭秧, 他会恨她的," 廉腾" 她默默地喊着,低声地抽泣起来。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