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哼!" 不加理会地轻哼一声,赫廉腾绕过两人走到颐竹身边:" 怎么这么 早就起来了?不再多睡会儿。" " 我睡够了,你又到亭子里去看折子了吗?小叔说你堆积了好多军务没理, 你" 开心地转向丈夫,颐竹下意识地抬手想为他擦去额际的水印,午后的阳光暖 热,晒久了便自然地让人起汗。 " 我料理得来,你别听阿海的。" 轻扣住妻子欲抬的手,摸到她手上的蓝色 绢巾,赫廉腾的利眼瞧见了绢巾上的图字,明白地看到掉在地上的针线,他自得 地笑开唇角,缓和了脸上冷硬的线条。 颐祯看着赫廉腾脸上的神气,故意轻咳一声,向前踏出一步,站定在赫廉腾 的面前,温文俊雅的脸上堆着真诚而深思的暖笑,微微一个欠身,他故意以眼神 示意妹妹的失态:" 赫王爷,颐祯本来早就想来请安,可惜家中事务繁冗,今天 借阿玛之令特地来向王爷拜候,还望王爷恕我的不敬之罪。" " 岂敢,颐祯贝子太多礼了。" 不悦本该独处的时光被人打扰,赫廉腾右面 对颐祯时面色稍冷,可仍然客气地请他上坐,注意到妻子紧张的眼,赫廉腾的眸 子在瞥到颐竹身后的宣瑾时更是一紧," 宣瑾贝勒也来了,稀客呀。" " 王爷取笑了。" 与颐祯一起坐下。宣瑾谦笑自若地对上赫廉腾的鹰眸," 王爷还在怪罪宣瑾的失算吧,实在是宣瑾之罪。只是宣瑾也想不到兄弟积怨竟能 让人无视社稷之乱,料不到而失算其实也算是宣瑾活该吧,您说呢,王爷?" 挑 畔地扬眉,宣瑾逼视赫廉腾的光里竟然带上了明显的怪责,惹得赫廉腾浓眉拉得 更开,冷冷地僵起唇:" 宣瑾贝勒这是在怪我了?" " 宣瑾不敢。" 两个人面对面地僵持着,室里的气氛紧绷绷地,颐竹为难地 咬着下唇,伸手去拽赫廉腾的衣角,得到安抚地一拍,却没有任何软化的迹象。 " 廉腾,宣瑾哥哥,你们……" " 好好的动什么怒呢,宣瑾,怎么说王爷与大家同为八旗中人,又都为皇上 效力,也是一心为社稷的人,你不说明原委,不分青红皂白,唉,真是大水冲了 龙王庙了。王爷,您也别见怪,这事实在是唉,倒是颐祯的不是了。" 收到了妹 妹求救的眼光,颐祯看了看对峙的两个人,轻笑着摇了摇了头,伸出手去拍宣瑾 的肩,软中带硬的话语也让赫廉腾压下带怒的眼神。 " 颐祯贝子这是哪儿的话?" 坐回颐竹的身边,赫廉腾端起桌上的茶杯,借 着喝茶的动作平息心中的波涛,转向颐祯的脸上平静如初。 " 王爷久不在京中,不知这朝堂上的是非。大家都一心为国,手段与想法却 难免有差错。宣瑾与我商议,本想借王爷与赫将军的相像之便轻易将事情了结, 所以也未向王爷多做解释,才引来这后面的那么多误会,实在是我们考虑的不周 到。" " 噢?贝子也承认未将事实真相告诉赫廉腾了,也莫怪廉腾像个傻瓜了。哼! " 重重地放了茶杯,赫廉腾的疑虑却渐变成清明的了解,颐祯的话中话让他想起 入京后的奇怪形势,入朝时百官按文武分列,可却好象有一条线从中将文武分裂, 而四大贝勒虽同为社稷重臣,站列时却不在一条线上:起码宗仁府的额真便与宣 瑾、律聿经渭分明。 " 王爷多虑了,其实是我们不好意思启齿,政见不同竟变成党派分立,实在 不是我们乐于见到的。" 颐祯长叹口气,与宣瑾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的眼神,对 着赫廉腾娓娓解释:"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吧,我们也没有完全欺骗王爷。天地会 确实是想盗画杀人另立新主,只是他们该盗的是顾炎武的另一幅《清愤》而非 《满江红》,可是传讯给复明社的人弄错了,我们也就想干脆将错就错,以错画 引乱党上钩,再将之一网打尽,可没想到额真他们又不同意。王爷也该听说过吧: 皇上对郑氏招降,一方面为了安抚汉人,另一方面是因为当年郑成功将一批价值 连城的珠宝藏起来,以备反我大清。那份藏空图便在顾炎武的《清愤》之中,可 如何取得却只有郑夫人知晓,我们力主保郑克爽平安免生乱事,额真他们却认为 该趁此杀尽反清汉人,以立威于天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大清平定天下也不过区 区数十年,还是和缓包容些的好,您以为呢,王爷?" 赫廉腾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完全明白颐祯断续隐晦的话中含义,朝堂中的包 汉、排汉之争从先帝时便日渐激烈,郑克爽的封王更让八旗中纯正血统的子弟们 不服,一个出卖祖宗的叛徒罢了,真是让人心耻。只是" 现在郑夫人已在宗仁府 手中,复明社的人又已被我打退,事情已经了结,即使你们不甘心但这次确实已 经输了。" " 是,我们也以为输定了,可是事情的变量往往是人无法预料到的。" 颐祯 意味深长地一笑,看着赫廉腾的眼里有奇异的算计," 王爷也没想到赫将军会因 为私人恩怨背信弃义吧,正如我们也想不到在逼问出郑夫人藏宝图的下落后,赫 将军居然失了踪。" " 失踪?你的意思是说" " 是的,赫将军不见了,额真与璞桤他们找遍了京城也不见赫将军,而据我 们所知最后见到他的人是您还有颐竹与宗亲贝勒。" " 呀" 颐祯话音未落,颐竹就失态地惊呼出声,尴尬地对着众人探询的眼光, 她只是胀红着脸低下了头,心里的震惊与担心被她小心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下。赫 廉跃不见了,在那样突然得知真相的情况下,他不见了!自责地摇摇头,颐竹以 为自己早该想到严重的后果,赫廉跃骄傲又自尊,与孪生兄长一样地看重情义, 他……混乱的思绪里都是担忧,她对那个与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其实有着自 然的关心,何况他还是克律的亲生阿玛。偷偷地瞥眼看向继子,那一张俊俏的小 脸上是一派镇静的安适,但克律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赫廉跃吗?颐竹怀疑地自问着, 差点儿错过小哥的" 荒谬" 提议。 " 颐祯贝子,你说什么?" 赫赫廉腾大声地质问,不敢置信地瞪大鹰眸,怀 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他面对的人太过异想天开。 " 王爷没有听错,颐祯与宣瑾恳切地求请王爷再冒一次险,用赫将军的名义 完满地了结这件事,最好是藏宝图献给皇上,而彻杀反清汉人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 颐祯一脸的恳切,一字一句吐得清楚,将赫廉腾的排拒看在眼底,他抬眼注意 到已从自己思绪中清醒过来的妹妹,暗一沉吟,他从椅子上站起身:" 王爷,颐 祯也实在是无法可想了,现在京中并不太平,干清王与太皇太后不在,皇上烦心 于此事已久,身为臣子不能为上主解忧,实在是惭愧!颐祯只有跪求王爷,以请 王爷委屈为大局而动。" " 颐祯,你" 宣瑾立时了解了好友的意思,配合地大叫一声。 " 小哥,你不要廉腾" 颐竹慌忙地去扶小哥欲跪的身子,看着从小最亲的兄 长的痛苦,她心急得快要哭了,只好哀求地瞅着夫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 竹儿,别哭,来" 赫廉腾拉过颐竹,拥她入怀,用指腹抹去粉颊上的泪珠, 他摇了摇头,利眼里有难以服气的屈服:" 颐祯贝子不用作戏了,赫廉腾答应便 是。" " 谢王爷成全。" 自如地站起身,颐祯仍是一脸的恳切," 皇上也会乐见其 成的。" 他缓慢的说着,一双与颐竹相似的女人才该有的水眸大眼中闪出一丝满 意的黠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他与宣瑾对视,两个人都藏不住唇角的得意: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 * * 男人与女人是真的不同的。汉儒规定" 女子无才便是德。" 汉人女子连向学 之心都都不能有,更别说与男人在才智上一较高下的可能了,几个夹在男人堆中 的所谓女才子也多半不能善终。而在满清,女子虽可以习书,却也不能进太学, 女臣女将更是不可得,像戏文里的《女驸马》那样的女子也只能在戏文里,而且 由男人来扮演而己。这是个男人们斗智斗勇的世界,女人们只能在家里为自己心 系的那个男子担心,一如此刻的她。 反省中的克穆亲王依然低调地不见来访宾客,王府里也因此清静得很。宗亲 贝勒被皇上叫进宫给太子伴读些时日,赫廉海也因为担心山西军务而赶了回去, 仆人们轻手轻脚地进出,不敢打扰到府中唯一" 清闲" 的女主人。 " 福晋,昶璨格格来了。" " 快请她进来。" " 是" 一大早便只能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作学识状的颐竹终于稍展笑颜,心里的情绪 层层叠叠,混乱又复杂,她急需一个好的听众与知心的友伴,昶璨无疑是最佳的 选择。而且还有别的原因,颐竹起身迎向一身水蓝绢纱的好友,探询的眼瞄到美 眸里隐隐的光,她好奇地看着昶璨,想起小哥告诉她的" 秘闻" 全京城的贵族子 弟们都知晓的事昶璨在太妃宴上以自家性命保许婚的未来夫君清白,并甘愿代受 责罚。这种勇气令许多贝勒们羡慕那个幸运的男子那个向来以不驿手段的野心闻 名于朝野的都独贝子。 " 好久不见了,颐竹。你还好吗?" 埋然地迎向好友猜测的探视,昶璨自如 地在屋子里挑了张最接近窗户的椅子坐下,早晨的空气里带着阳光的香气,她享 受地深深吸了一口,恬淡地笑着。 " 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好还是不好。昶璨,你知道吗?宣瑾与小哥他们都变得 好……好奇怪。" 咬着下唇挨着好友坐下,颐竹苦恼地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好友 了解的脸,"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做不好。" " 不是他们变了,是你的心意变了吧。" 伸出手握住颐竹的腕子,昶璨轻叹 口气,言词里的严肃却点出近乎残酷的真实," 其实你以前也知道的,朝堂上各 为政派,意见不合的时候闹出乱子来牵进人命也属平常,颐祯贝子本是太皇太后 指定的伴君侍臣,可因为干清王的事儿被贬出京,你们克亲谨王府的其它贝勒又 不争气,你阿玛只好一直将爵位留着。他本来是出了名的不惹事中间派,可这一 次,你四哥颐潘为了报复赫廉腾先投向了额真,害得颐祯不得不从江南折返,为 他善后。这次事件本是按照皇上赞同的表哥的意见做的,现在全乱了套。你现在 耽心的只是你的夫君,可你知道吗?干清王一听说颐祯回到了京里便快折上书说 要回京,皇上想阻也阻不住。干清王本是老祖宗正亲里唯一的一支,天下都该是 他的,皇上也得给他三分薄面,若他真回来了,京里头谁也保不住你小哥的。" 无奈地望着颐竹吃惊的大眼,昶璨握紧了掌中微颤的纤手," 这些事本来我不该 告诉你的。表哥要颐祯去布线,可额真哥又推了颐潘出来当挡箭牌,到底是一家 人,颐祯没有办法才又脱了赫廉腾下水,唉,你们克亲瑾王府……" " 我,我都不知道。" 颐竹不敢相信地摇头,知道好友不会欺骗自己,也因 此更加震惊与难过。是的,她一直都略略地知道朝堂上的情况与自己的地位。克 亲谨王府虽是八旗贵族,可并不在宫中掌权,唯一被看重的颐祯又因为得罪了众 王之首的干清王而被贬放出京,所以阿玛一直在朝堂上小心翼翼,所以在乍知克 穆亲王选妃时,她虽然隐约记得那个送自己玉佩的" 大哥哥" ,可也因为明白自 己的身份而未有奢望。她是快乐得太久了,被众人安全地保护着,所以忘了别人 受的苦楚。" 我还偷偷地怪小哥,以为他设计廉腾。干清王就要回来了,小哥他, 他不能留在京里的。" 慌乱地眨着大眼,努力吞下就快出口的哽咽,颐竹着急地 就要站起身," 小哥他,他不能等着干清王来的,那会……那会丢了性命的。" " 颐竹,冷静些。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担忧着急的。" " 可是,可是我除了担忧着急还能做什么呢?昶璨,我,我真没用,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 " 事情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拉住颐竹欲起的身子,昶璨扳过她的脸, 冷静地分析着," 额真这次并没有全胜,你也知道事情出了意想不到的差错,赫 王爷虽然是被逼参予的,可他毕竟是钦封的克穆亲王,额真他们也要顾忌到这一 点。现在的问题是让颐祯安全地离开京城,表哥要我告诉你,现在就端看你能不 能帮你小哥了。" " 我?我愿意,我愿意。" 颐竹忙不叠地应声,焦急地拉着好友的手用力地 上下摇晃," 我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昶璨。" " 干清王要回京,皇上不好挡着。可这样一来,边疆便无人守驻,那里的守 驻王本是赫廉腾,如果他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而如果他带属臣走,没人会调 查,颐祯只要混在你们的队伍中出城自可回江南,干清王到时再怎么样也没法子 在大海里捞针了。" " 你的意思是" " 赫廉腾原来一回京便上了折子请回驻边疆的,只是为了婚事耽搁,后来又 因为……我想朝堂的争斗,久居边关的克穆亲王是不会适应的,连赫廉海都因为 忍受不了而先溜走了。颐竹,你还看不出来吗?克穆亲王是为了谁才留在京城里 的?" " 又,又是回为我。" 压仰不住的哽咽细细地,颐竹无力地坐在大椅上,低 敛的眼里全是泪水。昶璨将好友的神情看在眼底,低垂的眼睑下划出一丝无奈的 苦光。 " 启禀福晋,玉王府的马车来了,传讯的人说玉王爷有事请昶璨格格回去。 " "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 是。" " 那么我先走了,阿玛可能真的有事找我。对了,颐竹,表哥还让我顺便告 诉你一声,他已经把罗袖从宗仁府那儿保出来了,过两天就派人送她到你这儿来, 你放心吧!" 昶璨站起身,整了整裙摆,示意颐竹停下送客的步子,便跟着门外 的侍仆走向府门。 " 罗袖" 颐竹默念着贴身侍女的名字,有丝羞愧地低下头,她竟然忘了,因 为违禁字画的事,罗袖后来被宗仁府传召,还一直没有消息呢。摇了摇头,她重 新坐回书桌前,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一切都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外,她得好好地想 一想才行。 " 格格,走好。" " 嗯,你回去吧,告诉你们福晋,我改天会再来看她的。" " 是,车起" 玉王府的四轮马车是精致的小包厢设计,宽敞的车身足够三四个人在车中谈 心说笑。昶璨微笑着挥别殷勤的克穆亲王府中的仆人,没有意外地在车中看到等 候她已久的熟悉面孔:" 表哥" " 都告诉颐竹了?" 宣瑾一身朝服,一向清明的双眼中布满疲惫的血丝。 " 嗯。" 点了点头,昶璨疑惑地抬起眼," 这样做真的好吗?颐竹向来被保 护得很好,对于朝堂上的事也是一知半解的。如今我告诉她那么残酷的真相,这 ……" "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颐祯被干清王盯死了。我本以为过去了十年,很多事 也该淡了,可没想到额真也是知道克穆亲王府里孪生兄弟的事的,所以对赫廉腾 的赫将军也不曾完全相信。事到如今,我都不敢想成功地按即定方向走,只要了 结时干净利落些。让赫廉腾走是最好的方法了,对他对大家都好。再说,你也该 看得出来,若不是为了颐竹,赫谦腾早该自请回边疆了,不是吗?" 宣瑾拍拍表 妹的肩,知道她对颐竹的不舍,可是有时候残酷点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该牺牲 时就得有所牺牲的,昶璨,做你该做的吧。" " 我知道了,表哥。" 四轮马车缓慢却平稳地驶过东区,穿过人潮拥挤的交界地,进入驻府的北区。 日头更高了,是中午时分。 * * * " 这么说来赫将军也是一无所获了?" 宗仁府堂内,掌事的额真斜坐在蟠蛇 椅上,半眯着眼看向站在左手下方的赫廉腾与璟翱,懒懒地伸了个腰," 真是可 惜,我还以为这次能靠你立功呢。" " 让贝勒失望了。" 不动如山地立着,赫廉腾小心地应对着身边璟翱试探的 眼光,面对着额真似真还假的抱怨,他不卑不亢地开口。 " 算了,将军也辛苦了,郑王妃关得太久也不好,劳将军想个理由送她回去 吧,别让有心人闹到朝堂上去,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 郑王妃的事?我会抖理的。" 不由自主地一怔,赫廉腾机智地咽下喉口的 疑问,沉着地接口。 " 那就再劳烦将军一下了。我这次和宣瑾一样大费精神,可惜啊,不过那几 个家伙也没捞到好处,算平手好了,也不吃亏。璟翱,放郑王妃的事,你陪将军 办吧。" " 嗯。" " 那就这样吧,这几日宣瑾也没少找事,我忙得骨头都要散了。都独又让他 们给拉了过去,真是失策" 额真挥了挥手,璟翱便识意地带着赫廉腾从后门离开。 " 将军想好了吗?如何向郑王爷解释,本来我们可是答应他让那个烦人的女 人消失的。" " 贝子有何意见呢?" " 现在杀了她太不合适,不如用些药吧,省得将来出差错。" 璟翱谦雅地笑, 伸出手轻挥了一下,立时便有下属上来听命,他轻声地吩咐两句,赫廉腾皱眉看 到领命的男子飞快地跑开,知道郑王妃的命运已定。 " 贝子的方法甚好,那么赫某就请贝子代为处理一切吧,青海的事务已堆积 多时,我想先走一步,省得再和克穆亲王碰上,徒生事端。" " 也好,将军只管放心地去,一切便由璟翱代为处理好了。" " 多谢贝子了。" 赫廉腾松了口气,在璟翱莫测难明的盯视中大步离开宗仁 府,四合式的院落全是用的牢固的琉璃黑瓦,巨大的影子在阳光的反射下笼罩住 一方土地。赫廉腾跃上爱马,深吸口气," 驾" ,马飞快地跑动,驰过这一方阴 影,没有听到身后的一声叹息,低低地来自阴影之中。 * * * 一切就这样了,事情的结束如开始一样莫名其妙。郑王妃被完好地送回郑王 府,凌厉傲慢的眼神被麻木的怔愣取代,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郑王府上下 都很满意这种细微却实质的改变,也都聪明地当做没看见。克穆亲王赫廉腾在反 省了两个月后,沉冤得雪,宗仁府在反复调查后宣布违禁字画其实都是太学内藏 的私品,被爱学的宗亲贝勒借出参详而己,皇上体会受委屈的爱臣,赐下黄金白 银以示安抚。京城里重又是一片详和,大臣们在朝堂上偶然争论些小事,也算国 泰民安。 " 皇上吉祥,臣赫廉腾奉旨携妻觐见。" 干清宫在太和殿之后,位列紫禁宫城的中心,是天子的独居之所,在这里接 见臣子也有表示欣赏提拔的意思。 " 好了,好了,跟朕还这么见外,快起来吧。赫卿,这段时间你是受委屈了, 朕也很为你不安哪。" 疾步地从龙椅上走下殿来,玄烨一手抚起爱臣,贵气的脸 上满是安抚的疼惜,犹如一个心疼孩子的父辈,让人乐于亲近。 " 皇上言重了,这些都是臣该做的。" 赫廉腾牵着颐竹的手起身,感觉到小 妻子的紧张,他用力地握紧掌中的柔荑,微抬的鹰眸里是审慎的试探," 皇上这 次召见微臣是为了……" " 噢,朕这次召见,一是为了见见你这个受委屈的爱臣,二吗是为了见见你 的新福晋,克律可是对新额娘赞不绝口呢,克亲谨王府的颐竹颐祯的妹妹果然无 愧京中美女之名啊!" " 皇上过奖了,颐竹愧不敢当。" 深吸了一口气,颐竹跟着夫君站直了身,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当今天子,她费力地压抑着心中的好奇,被教养的恐惧是对 于权势的尊崇吧,她感觉到面前虽然笑意迎人却仍然威凛难测的男子的气息,突 然想到昶璨上次探访时说过的话" 伴群如伴虎,君威如天时。" " 敢当的,有什么不敢当的。我们满族的女子可别学得像汉人那样太做谦虚, 虽有别样风情,可丢了我们的豪爽天性。" 朗笑着打断颐竹的自谦,玄烨的话却 让颐竹听得更加心惊,聪慧地明了了天子的意思,知道自己收藏违禁字画的事已 不是秘密,颐竹忙欠下身子:" 皇上教训的是,颐竹知罪". " 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朕提倡汉学治国,有些道理自然满汉通用。 好了,廉腾,别老心疼地盯着妻子了,一起看座吧。" " 谢皇上。" 赫廉腾拉着妻子坐下,恭敬地向着玄烨低首,注意到上座桌面 上半拖的一卷黄绫,红色的边线处还可以看出蓝色的大片缎面,那物事看来眼熟 得很,沉吟着眯起眼,赫谦腾不由自主地盯着黄绫卷,是什么东西呢?他皱起了 眉。 " 赫卿,朕这次召你来还想顺便问问边疆的军务,干清王说他无法完全料理, 所以派人将急件送回京给你,倒让你多费心了。" " 皇上多虑了,那些都是臣该做的。" 忙不叠地站起,赫廉腾脑中灵光一闪, 终于想起桌上的东西就是兵部特制的边防图,他猜到了圣上的意思,心里一动便 忍不住瞥眼偷瞧小妻子。 " 唉,边疆的事务繁琐,又关系到社稷安危,一定要是够担当的人去才可长 保安稳。以前都是你在那里让朕放心的。现在吗" 故意拖长了示意的语调,玄烨 仍是一脸的随和笑意,只让眼中的暗示明白透露自己的真实心意:边疆守臣是重 职,担当此任者一旦有二心很容易拥疆自立,与朝廷为敌。目前国虽平稳,可汉 人反心尚存,还有谁会比赫廉腾更来得让他放心呢?期待地望着爱臣,玄烨就等 他开口,诏书都是早拟好的,一直放在手边。 " 臣" 硬着头皮拖延真实的心意,赫廉腾看不到妻子低垂的眉眼,他当然想 依从皇上的意思回边疆去,朝堂的纷争比他想象的还要诡谲惨烈,他甚至无法奢 想自己能够全身进退。宣瑾与额真,德聿与璞桤,那些因政见而分开的派系,他 一个都没兴趣,边疆才是他能够伸展的地方。可是颐竹却是自幼身长在京城的娇 儿,她愿意陪他离开这里吗?强悍冷硬的心早就承认了这份柔软的牵系:他念着 她,他要疼庞她一辈子的。 " 赫卿" 不悦地加重语气,玄烨利眼扫向犹豫的臣子,不快地挑高眉," 有 话不妨直说。" " 是,臣" " 皇上,廉腾他是太兴奋了,所以才不能成言的。早两天他就想向皇上请缨 镇守边关的,请皇上成全。" 赫廉腾正怔愣着不知该怎样开口,颐竹却鼓足了勇 气地抬头,直视着天子的眼,诚挚地恳求道。 " 是吗?赫卿" " 是,请皇上成全。" 惊喜地看向颐竹的大眼儿,夫妻两个会心地一笑,赫 廉腾忙跪下身子,请玄烨降旨。 " 好,朕也属意你去,赫卿,朕赐加你两个兵符,你一并带走,帮朕盯着准 葛尔。" " 臣领旨谢恩。" " 好,起来吧,别老跪着。" 满意地颌首,玄烨正准备挥退两人,颐竹却暗 暗地拉了拉赫廉腾的衣角。 怎么了?赫廉腾狐疑地转向妻子,不明白她的意图。 " 克律" 颐竹小声地说着,期盼地望着丈夫。 " 皇上,臣还有一事请奏。" " 说吧。" " 臣这次驻守是举家同迁,所以准求皇上让犬子克律随行。臣自当竭心教导, 不负圣恩。" " 克律!" 点点头,玄烨虽然心中不舍却也同意了赫廉腾的要求," 父子同 聚本是伦常,准奏吧。" " 谢皇上。" 向着玄烨拜了三拜,赫廉腾牵着颐竹站起身子,心里对" 儿子 " 依然有些心结,可看到颐竹开心的笑颜,罢了,克律到底是赫家的血脉,就这 样吧,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家。竹儿,鹰眸锁定着面前的纤影,他缓缓地裂开嘴角, 幸福可期。 * * *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克穆亲王赫廉腾主镇西疆,领兵符五万统理西关 事务,钦此" 一纸旨书定下克穆亲王府众人新的命运,仆人们都在打包行李,准备全府搬 迁。京城里的克穆亲王府此后便只是座空房子罢了,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了。西 疆仆人们小声议论着,猜测未来的甘苦岁月。 " 那儿的确比不上京城,天时又不准,你跟着我会吃些苦头的。" 主卧房内,两个主子的东西已全部装好了包,挥退了待命的家仆,赫廉腾拉 过一直忙碌不停的小妻子坐在榻上,用大掌抬起玉颈,他认真地注视着含羞的大 眼," 你不会后悔吗?" " 我,我只要跟着你。" 深深地叹气再吸气,颐竹努力地说出完整的心意, 脸颊羞得通红,她握紧了双手,大胆地重复着心底的声音," 我只要跟着你就不, 不后悔。" " 竹儿" 动容地低喃着心念的名字,赫廉腾无法掩饰眼底的澎湃,只能紧紧 地拥住怀中的娇躯," 竹儿我保证你会喜欢西疆的,我保证你会的。" " 我相信你,廉腾" 响应地低诉着丈夫的命字,颐竹悄悄地伸出手反抱住赫 廉腾宽阔的背。湿润的大眼努力地眨着盈睫的泪,她瞄到门边想退开的身影:" 克律,进来啊" " 额娘,阿玛" 赫克律僵直地站在门边,低着头避开颐竹温热的视线。 "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赫廉腾没有回头,背对着" 儿子" 吩咐着," 多带 些书去,我准备自己教你兵法谋略,别让我失望。" " 您?是,阿玛" 不敢置信地抬头,赫克律盯着赫廉腾的背影,却只看到颐 竹笑中带泪的眼,领悟地点头,他大声地应着," 我这就去,让他们把书房的书 都带上。" " 嗯。" 听到背后急切又兴奋的脚步渐渐远去,赫廉腾慢慢地放松下略绷的 表情对上大眼儿," 他是赫家的孩子,该学赫家的兵策。" " 嗯。" 开心地用力点头,颐竹将感动的小脸埋进熟悉的男性气息里,现在 就这样好了,他们是家人。" 西疆是个美丽的好地方吧!" 模糊的轻喃从赫廉腾 胸前传上去," 一定是的。" 西疆是个好地方,而且很大,很辽阔,足够他们两人去过一生……赫廉腾在 心里应着。阳光斜打在紧拥的两人身上,在地上形成光圈,两个半圆合成团圆, 就像洞房光烛夜时床帏上的光影。一切是早预示了的,她会带给他快乐。 " 大哥哥,新郎官,大哥哥" " 怎么了?" " 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所以你要开心,不要皱眉头哦。" * * * 公元一六八五年,清康熙二十三年。 克穆亲王赫廉腾被正式封为西平王,举家同迁,造西平王府。 二十四年夏,快马由西疆回报京城,克穆亲王喜获麟儿,受封为平西世子, 位同八旗正贝勒。 二十五年秋,克穆亲王又获女翎蓓格格,并再平准噶尔部小乱,受赐金银。 二十六年…… " 只要跟着你,我就不后悔" " 只要有了你,有了家,我就心满意足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