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他很想告诉她,那是顶级茶叶自然散发出来的香气与回甘,但是算了。他有点 无力,果然,这茶还是收藏起来得好,省得被不懂的人糟蹋了。 他猜她应该是星巴克的拥护者,要不,搞不好一瓶十五块钱的包装茶都能轻易 搞定她,让她大赞好喝。 “不过……”她又说。“很好喝,会让人觉得很舒服,想再喝第二杯。” 卢有睿稍稍觉得安慰,原本想将茶罐收下的动作停住了,又替她倒了第二杯茶, 鼓励她。“再喝一口看看,一定跟你平常喝的茶不一样。” 白湘芸喝下,用心体会着,可是她的境界与他不同,只觉得好喝,却尝不出这 茶的价值。 “是不太一样,但是我说不上来这感觉,也许多喝几次就能懂得它的独特处。” 卢有睿听见,二话不说,把茶罐盖好,交给她。“这罐茶让你带回去喝,你照 我刚才教你的方式泡,细细品尝,一定能喝出心得来。” “要给我?这很贵吧?多少钱?我跟你买。”无功不受禄,她不好意思收。 “送给你,不收钱,只要你别让它束之高阁就好了。” 他今天真的很怪,一斤两万块的冠军茶耶!疯了,居然这样送人。 “但是我没有这一套专业茶具,粗手粗脚的,怕毁了这罐茶叶的价值。” “再怎么有价值的茶,好不好喝、喉韵如何、怎样回甘、如何去冲泡,其实都 是次之,真正能让人喝出感觉、喝出价值的,全都取决于喝的人心境是否沉静无杂。 只要你静下心来,心安稳了,就算没有繁复讲究的冲泡手续,一样能品尝出茶的甘 韵。” 白湘芸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笑着收下那罐茶。“谢谢。”因为不知其价 格,所以不觉得不妥,甚至,还很天才地问:“用英式茶组来冲泡也行吗?” 卢有睿听了,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头,有点替那罐冠军茶觉得 悲哀。 果然,城市人喝下午茶,山上人喝老人茶,还是有城乡差距的。 他们又边喝边聊了一些话题,白湘芸夸门口的那棵樱花树开得很漂亮,卢有睿 说那是他小时候亲手种下的,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了,他还说改天没下雨时,可以 把茶具全搬到树下,在樱花飞舞的树下品茗,那个中滋味更是美妙。 白湘芸则告诉他,她家住在台中市,宠物用品公司是家族企业,爸爸是董事, 有一个哥哥担任公司里的总经理,她则担任企划人员。虽然是自家公司,又是父亲 唯一的女儿,但是没特例,一样要从基层慢慢做起。 他敏锐地发现她没有提起有关母亲的事,他也不多问。 卢有睿不太多话,偶尔他会发问,白湘芸回应,他则是含笑点头,静静听她说 话。有时候,话题中止了,没得聊,但是彼此竟然不会觉得气氛冷场尴尬,反而觉 得两个人这样安静相处的模式很静谧和谐。 这时候卢有睿会看向屋外。 大门没关上,山风吹入屋内,不需冷气便已沁凉舒适,他一派气定神闲,欣赏 雨滴降落地面时溅起的水花,以及茶园上方飘渺的水雾。 白湘芸学他看着外边,也静静的不说话,她听见雨滴击打在窗檐铁片的声音, 随着雨势忽大忽小,那声音也忽急忽缓。 她仔细听着雨声,觉得山上的雨声仿佛有种魔力似的,愈听心情愈是平稳。好 奇怪,以前她听见雨声时从没有这样的领悟。 这一刻,在这个陌生的山上,在这个朴实没有高档装潢的屋子里,坐在一张古 朴的藤椅里,因为大雨而被困住的她,居然觉得好放松,比忙得要死不活后去做一 趟全身舒压按摩还放松。在山下的她,肩膀随时都是僵硬的,讲话速度很快,走路 经常是小碎步的跑,可是现在,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很舒畅,像一团麻糬。 忽然,她觉得卢有睿说得很对,心静了,体会自然不同,方才喝下的茶从喉咙 深处一直回甘上来,她愈来愈觉得这茶清甘润喉。 他们就这样看着屋外雨景,天色灰蒙蒙的,但心情却是开阔舒展的。 “把眼睛闭上,专心只听雨声,将其他的声音全都摒除于耳朵之外,脑袋放空、 心思放空,只闻泥土的气味。”卢有睿这么教她。 她照做了,感觉轻飘飘的,像是方才在屋外随风飘落的樱花瓣那样,飘荡、翻 飞。 “有没有不一样的体会?感觉自己像什么?”卢有睿问她。 白湘芸思索了一下,说:“像……浮萍。” 卢有睿听了她的答案,微愣了一下。 浮萍?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