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那时我还没有想到去证明“人人都是有病”这一命题,所以马上站直身,说 没病。我很想对她说若男人的欲望也算是病,那我才会有病。话没说出口,因为 我是马老板。柜台上玻璃很光亮,手指从上面轻轻拭过,没有一丝灰尘,我满意 地点点头说,钟情,你做得不错。钟情笑了,那马老板打算给我什么奖赏?我也 笑了,只要你做得好,对自己有信心,还怕我没东西奖赏你?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说好听点,人都要有梦;说不好听点,人时刻都需要在眼前晃着一根永远吃不到 嘴的胡萝卜。何况这种不需要立刻兑现的空头支票,多开几张,那也无妨,到时 送她一个小音乐盒也是奖赏嘛。我在心底迅速盘算着,如何才能让她更加死心塌 地为我,不对,是为我前妻赚来更多的钞票。钟情笑得更开心了,那好,我不要 别的,晚上你请我吃饭?不过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把大家呼啦啦全叫去,就你我 两个人,答不答应? 我愣了,一直模模糊糊感觉钟情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可真还没有想到她就 这样直接了断说出来。想当年我一个大男人在学校里喜欢上一个女生,也只敢往 她抽屉里偷偷塞纸条,就跟做贼一般,哪敢这样明目张胆?钟情又笑,你不会是 怕老婆骂吧?人都要吃喝拉撒,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只要你情我愿,天王老 子也管不着,我怕谁?不过我前妻好像要比天王老子大一点点,万一她知道了, 这可怎一个愁字了得?有点儿不对劲,钟情这么一个漂亮丫头叫我共进晚餐是什 么意思?虽说现在的老板都流行养情人,包二奶,可人家都属于企鹅级人物,口 袋里都结结实实重得很,而我空有个企鹅的架式,外表光鲜,里面穷酸,说不准 我口袋里的钱还没有眼前这位漂亮丫头多,若是她开口要我帮她买一根金项链, 那可真是无法交差。我直愣愣瞅着货柜上的一张招贴画,没有言语,那是个金发 碧眼的女人,胸脯高高耸起,像珠穆琅玛峰,我敢打赌,若这世上有谁说看到这 女人不联想到床,那定非男人,要知道就算是白痴男人也晓得淌口水啊。 钟情把手伸过来,在我额头摸了一把,笑嘻嘻说道,马老板,在想什么?我 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说,没想什么,只是在想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好些天不见他来接 你了?钟情把鼻子一皱,这让她显得很可爱。他呀?去外面打工去了,说是要赚 到大把大把的钱再来娶我。我怀疑等到他有钱,我也差不多人老珠黄,成萝卜腌 菜了。到时候,他照样可娶个年轻貌美的,我嫁谁去?我一下没忍着,呵呵笑起 来,这位钟情姑娘逗人挺好玩,而且还挺明白事理。原来怎么就没发现?莫不是 她到现在才终于想明白了生活的道理?要不然,准是我前妻给我灌下太多迷魂汤。 你笑个死人头,钟情朝我翻了下白眼,嘴唇嘟起,红艳艳。女人干嘛要在嘴上涂 口红?这不纯粹引诱男人犯罪?我忙向店门外紧走几步说,钟情,你好好做,这 几天我没空,改天我再来请你,好吗?钟情嘴一撇,这模样像煞了我前妻,我又 猛咽下一大堆口水,赶快向她挥手告辞。 认识我前妻,也是在一家店里,一间卡拉OK,曾经是我开的,不过现在早已 不再属于我了。我前妻与我结婚后就下了死命令,这间卡拉OK会招惹来太多不三 不四的人,所以必须把它卖掉。我当时就想不明白,那我前妻为什么要到卡拉OK 来?这岂不是骂自己也是个不三不四的人?后来,我翻了几本逻辑书,这才弄明 白,我在这里换了一个偷换概念的毛病,我前妻是说来卡拉OK的有许多不三不四 的人,但她并没有说,凡是来卡拉OK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所以在这里,我不仅 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愚蠢我前妻的英明;而且按那个逻辑演绎下去,我得出个结 论:凡是说“凡是”的,那这话一定有问题。 但当我把这句话在键盘上敲打出来后,我又傻了眼,我这话里也有一个“凡 是”。那么这句话本身有什么问题?也许悖论才是宇宙的根本,它让生命荒唐, 也让生命有趣。我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我点燃一根烟,猛吸几口,但等我把烟从 嘴上取下时,我忽然发现它竟然与我的唇粘在一起。我微一用力,我就不信自己 连根烟蒂也对付不了。烟取下来了,烟蒂上有几缕血丝,我的嘴唇破了,一丝丝 隐隐生痛。我咂咂嘴,思绪继续飘回那间卡拉OK。 店面不大,也才三十多个平方。我请了一个女孩儿,细眉长眼,叫刘琴。干 活特麻利,一个人就把整个店里的事全担当下来,调酒、端茶、放音乐,竟然还 有本事忙里偷闲与我聊上几句,所以我给她开了一千元钱工资,另加5%的提成。 那时,我前妻还没出现。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想要娶刘琴。我妈妈也喜欢她, 来店里看过几次,说她屁股大,能旺夫益子。我说现在国家都在搞计划生育了, 不要整天做黄梁美梦。我妈哼了声说,还不是拿两个钱遭罪,有钱还怕不能多生 两个孩子?我想想也是,政策毕竟不是法律,用不着去坐牢,我妈住的那大院里 有户人家,连生三胎。第一胎当然不用罚款,第二胎罚了五千,第三胎因为是个 大胖小子,据说罚了一万。大家都说值。我妈看到那小子,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但我还是没有娶刘琴。倒并不是因为她连高中都没读完,或者是人不够漂亮。 卡拉OK里的沙发是真皮的,但茶几是玻璃的。有一次,做完生意拉闸关店后, 我与她在沙发上做爱,也不知是她劲用大了,还是我劲用大了,总之我们一起光 着屁股朝玻璃茶几上摔了下去。玻璃碎了,扎入她臀部。她惨叫起来,刚巧街道 上还游荡着两个巡警,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命案,迅速跑过来把卷闸门擂得轰响。 哪敢不开门?配合警察工作,那是每个市民应尽的义务,若是让人家破门而入, 这卷闸门的修理费谁敢找人家要去?我慌忙拎着裤子去开门。两个警察一看,没 得说,准是嫖客与妓女玩过火了。把我们俩带回局里突击审问。可怜刘琴正痛得 死去活来,哪有心思打嘴仗?我看着她痛得死去活来,又哪有心思打嘴仗? 于是 乎,警察说我是嫖客,我就点头;说她是妓女,她的头点得更像鸡啄米。警察很 满意,说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爽快的嫖客与妓女,所以跳楼大优惠,我们只要交上 五千块钱,就可走人了事。我赶紧打电话叫一个朋友把钱送来,然后急急忙忙把 刘琴送到医院,还好只是失血,不碍大事。 本来这事也就应该这么完结,可我那个朋友竟然把这事当成黄色笑话去说给 他的女同事听。一来二去,我就真成了嫖客,刘琴成了妓女。男人嫖,那叫风流, 大家最多嘴上说说,心底多是羡慕得紧,古人说的好,是真名士自风流。女人卖, 那叫贱,万恶淫为首,该拉去浸猪笼。我不把别人说我是嫖客当一回事,刘琴本 来也打算向我学习不把别人说她是妓女当一回事。可等她病好再来上班,一些唱 歌的男人开始不大老实了,嘴里唱着,手就乱摸,摸到了就重重一扭。刘琴哪受 得了这个?马上翻脸。男人们又哪甘示弱,最后幸亏巡警赶到,才没有打得头破 血流。 刘琴的名气更臭了。这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到我妈耳朵里,风风火火赶来, 必须立刻解雇刘琴,否则断绝母子关系。我妈那张脸气得与纸一样白,我哪敢顶 嘴?低下头不吭声,准备沉默到底。我妈更激动了,看样子随时都会晕倒。这下 我不敢再怠慢,忙扶住妈妈,说,一定一定,等她来了,我就对她说。也真倒霉, 我妈骂她的话,以及我答应我妈的话,全给匆匆赶来的刘琴,听了个一字不拉。 她妈妈颤巍巍地向她跪下,求她不要再来卡拉OK上班;她爸爸在外面老实得像个 屁,在家里就猛扇刘琴嘴巴,说若敢去,就打断她两条腿来。刘琴慌了张,便来 找我讨主意。我被我妈骂得烦了,打开门刚想出去透透气,就看见她傻了一般站 在门口。见我出来,她就跑,我就在后面追,可不管我如何卖力,我还是没有追 上她。后来就听说,她去南方了。后来又听说,她真成一个妓女了。 消息是真是假?我没有与她在一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越是被说得有鼻 子有眼的事,越有可能虚假。当时,只是有点儿遗憾,为什么就没有机会对她说 一声,嫁给我,好吗?谣言在事实面前多半会渐渐敛起翅翼。可要把想法变成事 实,意味着要有人付出代价。也许并不是老天爷没有给予机会,而是我不敢。我 怕什么?我只有一个妈妈,我怕她骂我娶一个妓女回家?现在的我并不记得当初 那个我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不管现在的我,对过去那个我有多么深痛恶 绝,我也不能睁眼说瞎话,说过去的我就不是我。只能是反思,只能是坐在电脑 面前,把过去了的一些事情慢慢想起。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