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无所不能的上帝能否做出一块他搬不起来的巨石?吴晴又问,那女人是谁? 我还是没吭声。这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有资格微笑。可 我的努力在她的行动面前还是功亏一篑。吴晴起身下床。我问她要干什么?她不 理不睬。我慌神了,据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是写在墙壁上的,可那毕竟 是“据说”,并没有通过科学检测。随着她穿衣套袜一系列动作,信心终于崩溃。 我说是钟情。我出卖了我的雇员。我贱,我无耻,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选择 了坦白这条道路。我对吴晴说,我只是希望她会更努力地工作,但真的什么也没 有做,只是酒喝多了一点儿。吴晴冷冷哼了声,你以为你那玩意儿是金子铸的? 没敢吱声,我偷偷把手伸下去,捏了把,它还是有点儿热度。它没有黄金值钱, 但也没有黄金那般冰凉。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吴晴又说,你以为人家会喜 欢你?只有我才会瞎了眼嫁给你。 后来,我一直想不通,钟情为何要在临死之前写我的名字。马原这两个字的 笔画有点儿复杂,她完全有理由选择其他更简单些的字来写。但我不是她,她已 经死了,我不可能再次走入她内心深处,去问她,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我有时又 想,就算我真能走进她的心灵,她那时怕也多半不大记得,谁能把过去了的心情 都记起来?一台电脑也有硬盘损坏的时候。 我前妻在次日辞退了钟情。这对钟情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她来找我, 眼圈红红,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太清楚。我现在只管进货与销售。她说, 你是马老板。我不作声。我很想告诉她,我曾经是,但现在不是。她叫了起来, 马原,我爱你。看着她一张一合鲜红的小嘴,我忽然觉得很滑稽。爱是什么?你 凭什么来证明?你说爱就是爱了?想起昨夜吴晴与我上的课,吴晴在经过一番冷 静分析后,最后得出个伟大的结论,你若不是马老板,那你就是一滩狗屎。吴晴 的话一向都很有道理,我无法想像当自己脱去“马老板”这件外衣后,还有哪个 女人会爱上一滩狗屎?于是我盯着钟情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可我爱我的妻子。 她绝望了,那你为何要答应这次烛光晚餐?我说,对不起。她说,你以为说一句 对不起?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说,那你要我怎么办?她走前几步,我往后退了几步,她的眼泪掉下来, 我没敢伸手去帮她擦。她慢慢说道,姓马的,我真奇怪自己怎么会爱上你这堆臭 狗屎?别以为所有的女人都在想着你的钱。钱是狗屁,总有一天,我会比你有更 多的钱,我要把那些钱全砸在你这堆狗屎上。我还是没作声。只是有点儿奇怪, 她为何也说我是狗屎?她又说,马老板,我只有一个小小要求,你能满足吗?我 说,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这是句屁话,但屁话的使用频率往往特高。我 脸上的笑容愈发惭愧了。她却似没看见,说,让我抱抱你,好吗?我踌蹰了会, 张开双手。她扑入我怀抱,然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我没有动,闻到她身上的香,我贪婪地呼吸着这些香气,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正在我心旷神怡之际,她忽然张开嘴,在我肩头上重重一咬。我叫起来,她松开 嘴,眼睛里全是盈盈泪水,“姓马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界上不会再 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爱你。”她咬得可真狠,血渗出来,我哭丧着脸,这圈牙印, 让我如何向吴晴交待是好?她跑远了。我还是想不明白,她说的“总有一天”到 底是指哪一天?我只是发现她许多话里都有毛病。她说我是狗屎,可她说爱我, 一般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圈子里只会发出大致差不多的声音。我是 狗屎,那她岂不也是?她说这世界上不会再有其他女人像她一般爱我。她又不是 全世界的女人,怎么就敢肯定这世上就没有别的女人会比她更爱我?当然,这里 的爱是假设成立的。 那天下着微雨,整个世界都在一片灰蒙蒙中,她穿着件鲜红的衬衫,背影像 是一堆跳跃的火焰。火焰有着锋利的牙齿,可以把许多东西撕成粉碎,但到最后 自己也必定成为一堆灰烬。她说我是狗屎,吴晴也说我是狗屎。谎言重复千遍也 会变成真理,何况是从两个娇滴滴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从那时起,我开始渐渐 相信自己的确是一堆不折不扣的狗屎。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