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节 单位上新分来一个女大学生,叫刘齐,很喜欢哲学与一些人生的大道理。有 时很想笑她,可又常在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虽然我并没有给同事这种印象。 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孩儿,不愿触摸现实,只肯做梦,在梦里自由自在飞。她叫 我听姐,我叫她小刘。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一个很美的梦。也不知哪个男孩有这 福气。 现实的生活很丑陋,艺术的生活很美,但很短,很累心。她把这句话都说了 二遍给我听。我很想告诉她,若觉得累,那就不自然,又怎么会美?但我实在是 不忍心说。何况,汗水溅起灵感,苦难是美的起源,这应该还是个人认识的问题。 小刘对任何事情都只喜欢开始,不喜欢结束,说省略号是最伟大的艺术,因 为它唤起人的联想。人类失去了联想,世界将变得怎样?小刘笑嘻嘻,学广告中 那个女孩儿在我脸前张牙舞爪,样子真逗。我又很想说,省略号那几个小黑点也 难看死了,要说最易发挥联想的,还不如一张洁白的纸,何况任何事情都省略, 那么给心里的感觉也只会是浮光掠影,并不大可能带来真正的震撼,也未尝不是 遗憾。念头在心底转了转,我还是没有说出口,小刘还小,也没有必要知道什么 是遗憾,这世上很多东西光听而不曾有亲身感受那是永远也无法真正完全明了。 很多道理若非自己摔上一跤,否则就算别人说的天花乱坠,自己还是不信。这是 人性。 天很热,我不喜欢这样的夏天,但喜欢夏天的黄昏。人真是矛盾得很,没有 夏天,又哪里来夏天的黄昏?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 昏。李商隐因牛李党争,仁途坎坷,无所可为,寄情文章之间,倒也为后人留下 了一笔难得的财富。雁过留声,鱼过留影,我又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不舍生日,为送他的生日礼物思前想后。T 恤?网球拍?医学专著?很伤脑 筋,真想在纸上写上“伤脑筋”三字送他。送什么好呢?原来都是送张贺卡了事, 可现在他是我的未婚夫,再那样,就实在说不过去。港台电视肥皂剧,女人送男 人的礼物多是名表领带西装还有香吻或者干脆就是她们自己。我若也把自己打扮 得漂漂亮亮,香气喷喷,他会开心吗? 心里一阵发慌,还真不知道不舍喜欢或者是不喜欢什么。从头至尾,我在意 的好像都是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他的感受。我算得上是爱他的吗?不舍,你到底 喜欢什么?喜欢清淡的菜肴,不喜欢西装革履;喜欢看书,不喜欢热闹;喜欢喝 白开水,不喜欢饮料……这些好像都是在说我自己啊,不舍,你也是这样的吗? 不能肯定,算了,老是在胡思乱想,真是该打。 到李雯那儿,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我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她没有考取大学, 也没有像原来说的找个男人随便嫁了,自己开了一片小店,专卖女人饰品,日子 倒过得还是可以。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李雯的爸爸已经过世,哥嫂是双职 工,早就搬外面住去了,其实就是原来一起在家住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是只知道 吃饭,家务活那是从来也不沾手,那个没考上大学整天游手好闲在街上东游西逛 的弟弟那就更是不用提了。李雯说,现在她妈真没人管了,所以她必须干很多家 务,李雯笑着说,她发现自己其实也蛮孝顺。这话像还是在泪水中浸涨的,有些 涩,也苦。 李雯的妈妈得偏风瘫近二年,整日躺在病床上,也就有了许许多多怪脾气, 女儿二十多岁了,却害怕女儿结交男朋友,这真是让人无法理解。李雯边说边笑, 说她妈妈几乎每天都要念上几次小时候如何如何对她好,省下口粮自己不吃给她 吃,然后又破口大骂她哥嫂没良心,再要不就掉着眼泪说活下去没意思……翻来 覆去只是那几句,比尼姑诵经还要勤快,有恒心。李雯说,有时听烦了,真恨不 得就把她掐死在床上算了。这话让人心惊,但我能明白,她妈妈恐惧女儿或会离 开,所以用不停的唠叨哭泣,让女儿不忍离开。她妈妈很自私,人都有自私的天 性。所以她开玩笑地说,我也就开玩笑地听。 人是什么?是神创造的有灵生命?是犯了罪而终身赎罪的生命?是受欲望和 精神共同支配的生命,只有完全克制欲望才能获得自由?是社会的动物?是社会 关系的总和?是理性、理念的动物?是求快乐幸福的生物?是一种自我创造的自 由存在?是情感的、审美的动物?是爱的存在?是信仰的动物?是有意识的符号 动物?是意志支配的存在?是性本能主宰的动物?是经济动物?是政治动物?是 道德生物?是多元的文化动物?是机器?什么也不是…… 神思有些恍惚,我不能回答出人是什么,把上面这些答案累加起来,会是个 真正意义上大写的人吗?我不清楚,人真的很复杂。李雯在家很乖,但在外面很 疯,从高中出来后,前前后后跟过几个男朋友,做过几次流产手术。我问过她, 为何不安心去嫁个人。她笑笑说,趁着年轻多玩一会儿。她有个男朋友甚至是我 们这里某黑社会性质帮派组织里的小头目,真有些为她担心。玩火者必自焚。一 直以来都没法劝她,她明白的道理并不比我少,想想真有些不甘心。 今天在一起聊天,我把我的意思都讲了,讲得清清楚楚,不喜欢她再这样继 续下去。她是我的好朋友,女人应该要个归宿。李雯沉默下来,良久,这才说道, 别以为她不想?哪个女孩儿不想找个真正疼自己的男人?可自己没那个资本。家 里穷,她也只是个高中生。就是开这片小店最初的钱也是现在这个男朋友给的, 那个“罗汉”——我们这里对帮派成员的称呼——他能保护她少受点敲诈。她说 我没做过生意,不明白的。李雯叹了口气,又笑起来说,人都有命,要认命。她 正说着话,她的弟弟忽然闯进店内,来到她面前,把手一伸说,姐先借几佰块钱, 有急用。李雯把钱给了他,然后问我,知道他要钱去干什么?我摇摇头。李雯的 嘴角往上抿了抿,他八成又是带哪个女孩儿打胎去了。爸爸临死的时候,叫好生 照顾他,可没有办法,他太不懂事,上次与人打架,差点被人砍掉手,最后还是 求上“罗汉”才把那事摆平了。 还能说些什么?这些都是真实的生活,虽然离我似乎很遥远,但它们的的确 确每天都在发生。心里闷得很,回了家,才发现嘴里已长出个水泡,连喝稀饭都 觉得痛。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