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节 日子就像一具具行尸走肉,头发散发,漆黑,牙齿有着锋利的光。它们没有 弯下膝盖,直愣愣往前跳着,眼神呆滞,却灼热有光。我在日子里沉默地前行, 心知肚明将要发生什么,骑着扫帚的女巫从天空飞过,那些云朵在浩瀚中是如此 微不足道。冥冥天意确实很可笑。未来尚未注定,但未来本身的重量就让它有着 巨大惯性。一个推着铁圈在马路上疯跑的孩子,他能知道在下一个路口将有辆卡 车急速驶来吗? 我站在钟勇面前,抽动了一下鼻翕。他还在我面前喋喋不休说着什么。没听 清他说了什么,他的嘴一张一合,像一条在砧板上翻滚着的鱼。我有点儿诧异, 为自己。在这刹那间,那么多的往事在脑海里涌出,一件件宛若手上掌纹般清晰, 它们都咧嘴在笑。我告诉钟勇,我没有别的财路。从我身上拨下一根毛也绝对不 会比他的粗。钟勇愣了下,又咕嘟咕嘟灌下几口酒,放下酒瓶,手来回搓动,一 根根青筋从手上凸出,很像一群蠕动着的蚯蚓。他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有减少, “马老板,你真会说笑。” 能说笑的人那都是快乐的人,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这种幽默感,但为了不让他 对我过于失望,我还是勉强地笑了起来,“钟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你找我有什 么事?” 他舔舔嘴唇,我看他有点儿一言难尽的意思,便用力把他按回在那张满是灰 尘的沙发上。他歪下头,拿起酒瓶,在扶手上敲了敲,然后又挠挠脑袋,一些头 皮屑顿时如雪花纷飞。我把身子往后仰了仰,以免那些雪花落在肩上。我很清楚, 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些雪花揉成团,再砸回面前这个看上去有点儿奇形怪状 的男人脸上。钟勇的目光开始游移不定,“你真是马老板?马原?我妹妹就是把 你的名字在墙壁上乱涂乱抹?” 我曾经是马老板,我的身份证上的名字确实是马原,但谁能保证钟情认识叫 马原的老板就一定就是我?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多着呢。我想起那个写书的马原, 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是否快活?是否也与我一般傻不拉叽站在某人面前,等待着一 个已经发生但自己并不知道的东西?我把身份证掏出来。 他接过去,翻来覆去打量,不时抬头看看我。我有点儿嘀咕,身份证上的相 片是十年前照的,我不敢肯定相片上的我与今天的我有多大联系。会是同一个人 吗? 钟勇还是很满意地点点头,拖长声调,“马老板,现在这世道,骗子多啊。 多长个心眼,那还是好的。” 我点头表示赞同。 “我妹妹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妈妈的,死了还要玩这么多花样,也不怕阎 王爷怪罪。若不是看在这两个钱的份上,我早把它扔到太平洋里去了。”钟勇把 手摊开。 没弄懂他的意思,我傻傻地站着。我在想,他若能把一样东西从这里扔向太 平洋,以后有谁想出国那也大可不必去办什么签证护照,直接到他这里排队,请 他双手一抡,美利坚合众国或许还有点儿困难,但新加坡、日本应该不会有多大 问题。我想入了神,如何说服他,让自己成为他的经纪人?这是一个让自己在一 年内变成亿万富翁绝妙的主意,不对,应该是世界首富。前不久,报纸上说沿海 有个海关一年走私金额有好几百亿,全国有多少个海关?我皱起眉头,这么多钱, 就是拿笔在纸上写,那也累得慌,到时得请多少人专门往存折上填写这些阿拉伯 数字?钟勇不耐烦了,“拿钱来啊。” 这下轮我莫名其妙了。“拿钱出来干啥?”钟勇的脑袋晃了晃,“你丫的到 底是不是老板。老板成千上万,就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算了算了,再简单说一遍, 你把一千元钱给我,我把钟情的东西给你。明白了吗?”我还真想不通,钟情留 下了什么东西?竟然值一千块?撇撇嘴,冷冷哼了声,我转身就走。自己是被什 么猪油蒙住了心,竟跑到这种地方来?钟情真有东西留给我?干嘛要让这个形容 猥琐的男人交给我?里面有名堂,得赶紧回去找出个数学模型好好分析下。钟勇 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见我真要走,嘴都歪了,“马老板,等等,价钱好商量嘛。” 我竖起一根指头。说实话,有点儿好奇,他说他是她哥哥,应该没必要伪造东西 骗我吧?但也说不准,只要伪造成本远远小于其收益,就算是孪生兄妹,这活照 样有人干得欢。钟勇的脸立刻就哭丧起来,“马老板,价钱也不是这样还的啊?” 把中指伸出,是一种粗鲁的动作,把食指伸出,又是什么意思?我随口应道, “漫天开价,就地还钱。这是规矩。我的好奇心只值一百块钱,你看着办,一分 钟内,我离开。”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曾经是个生意人,看人的基本功那多 少还是有点儿。眼前这个男人,估摸着也就是那种货色。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宰 你,宰完后,不会感谢你,只会兴高采烈指着你的背影说,好肥的一头猪。我抬 起手,看表。钟勇慌了,来回踱了几步,“再加一点,好不好?就加一点点。” 我没有动,继续看表。秒针跳动的声音在他粗重的呼吸声里竟然会清晰无比。钟 勇的脸色忽然难看至极。我对他笑起来,“好了,钟先生,我走了,就当我没有 来过这里吧。”钟勇一把就拽住我的衣服,“马老板,一口价,就两百。我保证 你不后悔。” 我哦了声,“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后悔?你就敢肯定钟情留给我什么东西?莫 非你已经看过,知道那里边是一堆臭狗屎?”钟勇眼珠子都红了,那些青色的蚯 蚓已爬上他的额头,“我是想看。可他妈的这个臭婊子,把东西藏在银行保险柜 里,只给了我一个锁匙,要我转交给你,说密码你知道。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 不敢在银行撬柜子。我又咋能看得到里面是什么?”我咦了声,“她不是你妹妹 吗?你怎么口口声声她是臭婊子?既然你把她当臭婊子,她怎么会放心把东西让 你转交给我,不怕你把锁匙扔沟里去?你又为何不把它真个扔掉?”钟勇的眼珠 子都瞪出来了,嘴张了几下。被棍子打中七寸的蛇也差不多是这模样。我满意地 笑了,“钟先生,我过去了。以后编谎话,最好想清楚来,不要前言不搭后语。” 从这个男人的神色看,钟情可能是真的给我留了东西,她留下了什么?我想不通。 我还想不能自己刚刚问钟勇的那些为什么。对于想不通的东西,若有时间、精力、 金钱、兴趣,那自可穷追不舍,否则也只能退避三舍。我暗叹一声,钟情为何会 有这么样的一个哥哥?还有,她说我知道密码,这是什么意思?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