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果是因报,因是果由,因也是果,果也是因,因在果之后,果在因之前。我 所以为的幸福并没有真正排遣我的寂寞,我还是一粒无根无依的尘土。有时感觉 不舍离我很远,一觉醒来,忽然就会诧异身边怎么躺着这么位陌生人。他很多时 候根本就听不懂我的话,也许是他太聪明,不屑于去听。不舍一再标榜自己不抽 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嫖妓。说实话,这种好就是再乘以一万倍,我也不稀罕,这样 的男人满大街都是。我当初爱他,并不是因为他像只蚂蚁或老鼠般没有所谓的男 人恶习,也就根本不必把它们当成可供炫耀的资本。 昨夜做梦,我以为寻到了我的家,可以任性,能够披头散发,允许说真话, 还能脱下丝袜露出脚趾甲,最后当然还可以把自己的小心眼告诉“他”,而“他” 则体谅地摸摸我脑袋说声,人之常情嘛。不舍,我在半夜里醒来,对着月亮说话, 我有些怕。不舍,有时感觉自己就是个孩子,拿了个自以为是珍奇的果实,认准 一个知音,以为他能理解,明白这果实的全部,便不顾一切地送去给他。可他只 把它当成个苹果吃掉,漫不经心地吃,边吃边吐核,一点也没有珍惜它。不舍, 你总是不愿听我的话,昨天是我们的结婚记念日,可你竟然忘记了。你忙忙碌碌 地上班下班吃饭看书睡觉,你心里到底在想些啥?我情愿你骗我,哄我,给我虚 伪的“假”,不舍,你知道吗? 我恨,一想到过去的一切与身边这个俗气的男人连在一起,就恨自己。也许 我当初深爱的“不舍”早已经死了,而现在的不舍只是你的身体。其实结婚以来, 我就发现你变了。只是我一直在哄自己,拿许多装腔作势的形式来哄自己,有时 我能感觉到你吻我只是应付差事,你的眼中并没有柔情。不舍,我们之间什么时 候有了这些虚情假意?我真的好怕,我们都小心翼翼,都怕捅破。你对我好,我 相信,可为何稍一争吵,你就大发脾气,原形毕露?你在单位上再不如意,也不 应该把气拿到家里撒啊,这是我们自己的家。给你买衣服,你说没品味,眼光太 差;给你做饭,你又说我好笨,还不如我妈做的一半好吃。 不舍,我有了你的孩子,每天他都在我肚子里挣扎,我感觉到了,他想来到 这个世界,我们要给他爱,你说是吗?不舍,我害怕,怕你不再爱我,也不再爱 我肚子里的孩子了。不舍,我流着眼泪在写这些话,月光正轻轻擦拭着我脸上的 泪花,我祈愿天上的神灵都能看见,不舍,我爱你,可我真不晓得自己能忍受到 什么时候?有人说,爱也是伤害。我很害怕。 这或就是所谓成熟。我怀疑自己,确切说是开始了解自己——那一直确信不 移,愿为之生或者去死的“爱”,掺有的多也是个人强烈的占有欲,我是自私的, 也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日子百无聊赖,从镜里看见自己的脸,无所事事却满是疲倦。黑眼圈,眼神 迟钝而且黯然,眼角还有细小难看的皱纹。这就是我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了。不清楚不舍为何愿意娶我,此刻,我想他就是在某日弃我远去,我也丝毫不 会觉得奇怪。我讨厌自己整日的胡思乱想,我不明白到底是哪种悲哀像空气一般 轻轻包围着我。从“爱”的心情中跳出,打量自己,我是什么?我来自哪里?又 将去向何处?这种鸡与蛋谁先存在的问题永无休止地折磨我。我不愿是自己,情 愿是一个盲目没有思想每日看着丈夫就笑的小女人。不舍,我需要爱你,否则我 会发疯的。有些慌张,我赶紧拿出脂粉香水口红,不能让不舍看见自己这模样, 女为悦已者容,我得让自己漂漂亮亮。 不舍回了家,我盈盈站起,我想我是美的,好看的,对着镜子看了千百遍, 自己应该有这份信心。走上前,微笑,一笑倾人,再笑倾城,我努力地让自己脸 上每一个细胞都生动起来。却听见不舍奇怪的声音,你用口红?我点点头。口红 让女人娇艳,这不好吗?我在肚里说,然后伸手想去抱他,想给他一个吻,告诉 他,我有多么爱他。不舍却近乎粗鲁一把将我推开,你怀了孩子,口红含铅,对 孩子不好,你不知道?不舍说的一点也不错,我还真忘了他是个医生,人却傻了, 眼泪不争气地住下淌,我冲向洗手间,在把脸上所有的东西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同 时,听见自己低低的哭声。不舍没有跟进来,他又遇上什么不开心事? 晚上,不舍告诉我,他父亲在日本有位朋友愿意做担保人,他想出国继续深 造。这些天来,不舍显得忧心忡忡,原来一直是在为此事犯愁。我静静躺着,听 他说话,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宝贝正用手抵着我的肚皮,他在蹬腿。我用心感受。 我没有哭。外面忽然下起了雨,点点滴滴,街灯在亮,凝眸望去,那些雨点翻着 筋斗,从黑乎乎苍穹深处跳下,像一些嘻笑淘气的孩子。黑夜里会有听雨的花吗? 黑夜里,谁又在听着那些雨花?听老人说,每一朵雨花都是一个精灵,它们在尘 世打个转,就又回到天上去了。 不舍问我,去还是不去?我能说什么?说去,我舍不得,不晓得离开他的日 子后会变得怎样;说不去,我会一直感到歉疚,觉得是自己在害他,阻挠他。我 对不舍说,你觉得如何做对自己来说更有意义,你去做吧。不舍听完我说的话后, 一直沉默,黑夜里他的眼睛亮晶晶,他从来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天越来越冷,要下雪了。喜欢雪,雪是死去之雨的精灵,从小我就羡慕妹妹 有这么个动听的名字。听雪花,妹妹还真是在下雪时候生的,再过几天,就是我 生日。妹妹这些天也真有点儿奇怪,过去一回家就大声嚷嚷,现在就老老实实听 音乐,眼里竟然还会闪着泪花。没有取笑妹妹,她正在长大。 晚上六点,不舍还没有回来,坐在厅里与妈妈看电视,电话忽然响了,是三 叔从老家打来的。妈妈的脸刹那间就白了,半分钟后开始放声大哭。外公去世了, 前段日子我与不舍还回了趟老家,他老人家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间说走就走了? 心抽搐成一团,眼泪流下。这天真冷。外公吃过很多苦,普普通通一个农民,节 俭得令人吃惊,妈妈送过去的奶粉糕点,存放得发硬仍舍不得吃。外公手上满是 裂皱,老茧很厚,小时候回老家,外公用粗糙的手摸我的小脸,然后抖抖索索从 柜子底翻出些糖果,一个劲地说,吃吧吃吧。外公有过三个妻子,一个跟人跑了, 一个饿死了,生我妈与小姨的外婆则在很多年前就病死了,我都记不得我的模样。 外公生过很多孩子,但现仍活在这世上的只有妈妈与小姨。 爸妈没有让我去见外公最后一面,回来后说,外公非常安详,甚至比生前还 要好看些,脸色也好。爸妈拿给我一副银首饰,说是外公给未见面曾孙留的,外 公临走的时候说,这次一定是男孩。外公没有儿子,这或就是他老人家最大遗憾。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