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节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看了我一眼。 她又看了我一眼。 她又再看了我一眼。 我没吭声。她所讲述的马原与莫爱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虽然它或许与她给 我看的日记同样真实。她可能是听雨花,也可能是莫爱,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我把手中的镜子放下。 我讲的故事也一点都不好听。 我没法弄清楚自己是谁,自己现在又到底在哪里。我也不想问她为什么要硬 生生地插进我的文章里,并与我所叙述的故事纠缠不休?她到底是谁?她想说明 什么? 这些重要吗? 或者说,她重要吗?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自文章开始,我一直在笑,但现在我不想笑了。准确说, 是笑不出来了。似乎有样东西被轻轻切断,剥离身体。不过,人身上的那根盲肠 确实也没有多大用处。至少目前的医学是这样说明的。所以,笑久了也没有多大 意思,幽默在很多时候都是刻薄的代名词,都是一些自以为聪明绝顶的人对世事 的嘲笑。我是马原,我不聪明,我是一个笨蛋。我得找到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方 式来安慰自己。我只想说属于我的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我表达的方式已经并不 重要。 我在键盘上继续敲着字。我想写篇小说,我已经给这篇小说取好了一个名字, 就叫《情人啊》。我还给男主人公取了个名字叫“马原”,我又给女主人公取了 很多个名字,我敲击着键盘,还不时起身电脑边的方镜子、书柜里摆着的圆镜子、 墙壁上挂着的一块长条形的镜子用拳砸碎。我是把它们紧贴在桌上、书上、墙壁 上砸的,这样,镜子的碎片就不会弄得到处都是,镜面上出现裂痕,它们像蛇一 样飞快地爬动。 我凝视着手上的鲜血,又坐回电脑边继续敲击键盘。我不想诅咒什么,诅咒 只是发泄,没有真正的价值。风把弯曲的时空吹得摇摇晃晃,这个世上该来的总 会来,该走的也终究会走。我也不想流泪。眼泪是奢侈的,它会让心灵变得模糊 不清。我微笑起来。把烟点燃,不断地开始叙述。吴情?听雨花?钟情?莫爱? 刘琴?李雯?梅泌?吴敏?郝馨? 我得承认,我所看见的及我现在所说的并不是我所能全部理解的。“全部” 这个概念很危险,它常让人误以为自己是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事实上,我 所说的,几乎都是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当然也包括她。他们悄悄地溜出嗓子眼, 在空中来回翻腾,获得新鲜的生命,并茁壮成长,自行其是。这种自行其是的深 度与广度让人瞠目结舌,而且运行得非常快,还没来得及看清它们残余在视网膜 上的影像,这世界已经是苍海有泪蓝田玉暖。它们的外延与内涵有着风驰电挚的 速度,一组组数据出现了,绿色的,呼啸狂奔,如率然之蛇。 …… 我低声窃笑。一个个女人的名字在夜色与月光的交织处晃来晃去。她们给了 这个世界另一种解释。解释的目的不在于揭示荒诞,或寻找分子的排列次序。尽 管荒诞确实存在,次序建构一切,但这些仅仅只是现象以及现象承载的意义。意 义是绳子,是斧头,是蚂蝗,是吸血鬼,是一群蜉蝣朝生暮死。它们无限大,当 然也无限小。解释的目的只在于帮助我们靠近真相,做出选择。选择不是由我们 给出,但选择的权力还是在于我们。 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鸽子咕咕地叫着。任何可能都将存在,尽管它有时是以错觉的面目出现。我 触摸着她们的疼痛。我闭上眼。听见身体内传来的一些剧烈疼痛的声音。有人走 上阳台,跳下去。头颅敲击着坚硬的马路,发出当地一声脆响。一朵花忽然姹紫 嫣红,阳光懒洋洋地看了眼。又有人在梦中咯咯地笑起来。 我听见她的笑声。 虽然我已经粉碎。 我看见一片鲜红。 我还是深深爱她。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