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的好奇(2)
我说:你丫的看黄色书籍。
芋头说:这是艺术。
我说:这明明是权威部门认定的黄色书籍。
芋头说:这是人体艺术。
我说:性交也是艺术?
芋头说:是的。一切有为法当作如是观。金刚经曰,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
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艺术本乃大道,不为世法所拘,当如赤子婴儿,童心盎
然。
我说:靠。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你是世外人么?对了,还赤子婴
儿?你这叫唆使未成年人犯罪,罪加一等,罪大恶极,够得上吃枪子。
芋头说:你不必混淆概念。心地龌龊者才会觉性交不堪入目。若无你父母的性
交,也就没有你。淫秽的不是性交本身,而是白日道貌岸然夜里男盗女娼。
我说:放狗屁。这几本破杂志上讲的是性交本身么?欺负我看不懂英文?
我唾沫飞溅随手翻开一帧图片继续说:这招是老汉推车,这一招叫倒浇腊烛,
你丫的欺负我连图片也看不明白?
芋头说:这些只是途径,是迈向彼岸的桥梁。佛里面有欢喜,道里面有双修,
儒里面还有食色性也。
我说:总有一个底线吧。道德何在?
芋头说:道德更多的是在于个体出于善念的实践,而不是呐喊。形而上的道德
观只会让道德成为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指责人心不古道德沦丧自以为具有社会良知
的人更要反省自己做了多少实实在在的与人为善之事。再说句实话,几千年来的道
德传统的实质多半是泯灭人性,是强者的声音,是弱者无条件的服从。你不会连只
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没听过吧?
我说:你丫的还舌绽莲花了。有本事你跑大街上赤条条性交一回啊。
芋头说:我是有这种打算,可惜没能找到合适的伙伴。
我说:床在屋里是可以的,但跑到大街上游荡是对公众的羞辱。
芋头说:我这叫行为艺术。你懂不懂?总得有人扛一张床跑到大街上,才能真
正知道公众的反应。你只能代表你自己,又代表不了公众。何况羞辱公众有何不好?
他们整日里西装革履,也需要透透气,开阔一下视野,知道生命还可以有不穿衣服
这么一种活法。
我说:难怪弥衡要击鼓骂曹操,也怪不得曹操要假他人之手砍了弥衡脑袋啊。
芋头说:对不可说者保持沉默。对了,你是白痴。
我们俩的争论到此告以段落。我们俩的交情也就到此告以结束。我出门时朝他
这间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的平房上踢了一脚。门楣上扑簌簌落下尘土。我揉着眼
睛匆匆逃去。我为芋头的辩才无碍愤怒,为自己的木讷老实而惭愧。但从那时起,
我就知道我这位哥们儿不是一般人,他会干出大名堂来的。
果然没用多久。我就在报刊上风闻到芋头与他的同伴们各种光辉的行为艺术。
譬如:身着后背印有“此人出售、价格面议”的中山装游走于大街小巷;用烙铁在
自己的背上烙上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在小肚子上绑着一笼小鸟再在手臂上割了一条
一寸多长的口子然后用一把锤子将身体下的玻璃板砸得粉碎;一边在自己的手臂上
插上抽血的针头让血自然流出一边漫不经心逛超市或坐在马路边或抽烟喝酒或玩游
戏机;用几个浑身涂满涂料的裸女身体作为画笔在十多米长的白布上瞎涂乱抹;在
一间教室里放飞两只鸡让鸡到处乱飞然后把它们在讲台上杀掉;把十多吨苹果倒入
广场水池中让千千万万个苹果演绎生命从新鲜到腐烂的过程;将猪的胸腔打开露出
跳动的心脏再缝合好;赤身裸体涂满蜂蜜端坐在某个肮脏的公厕里几小时让身上落
满苍蝇;在情人节找花草树木谈情说爱或是与一头骡子结婚;当着观众的面将一只
死猫反复往地下摔;将一千只雏鸡活活吻死;钻进剖开的牛肚经缝合后让人挥刀破
肚然后再从牛肚子里赤身裸体而出……
还有更多我不敢言说的。那些行为中狰狞残忍的血腥与自虐让我丧失了讲述它
们的勇气。我只是一个白痴。真的。不必对我抱丝毫希望。我并不是害怕,我只是
知道纵然我把自己的身体用锯条锯成三截,一截放在昆仑山巅,一截挂在栖居在南
极洲上某只企鹅的脖子上,还有一截采取市面上众多鳖精的制作工艺加工成某种保
健品,我也无法在这其中找出任何意义。
任何意义的最终指向只会是无意义。在今天,没有任何知识能够帮我们断言冥
冥中是否真有一个超自然的总管存在。一切从混沌中来,又归混沌中去。无数雨点
从我们头顶的云朵里落下化成长江大河海洋又随阳光回到天上。玄之又玄,众妙之
门。古老的石门訇然而鸣。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翘起臀部对着青天放出一个响亮无
比的屁。青天在上啊。
芋头最终再也没法子解开他自己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也许勒紧这根绳索的
人不仅是他自己也还有我们这些西装革履的观众,我也是其中一个。
芋头或许是创造灵感已濒于枯竭又或是他觉得只有最疯狂的偏执才能解开生命
的谜,于是他用一柄瑞士军刀沿阳具之根环而割之然后死去。当年维也纳一个二十
九岁的小伙子也干过差不多的事。只不过他叫史策瓦茨柯,他割自己鸡巴的方式是
一寸一寸连续不断地割,他的行为被一盒录相带完整地记录下来了,并因此被载入
西方行为艺术史册。而芋头最后的疯狂却因没有通知那些有权利扛着摄影机的人湮
没无闻。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风从每一个人头上
卷过。春天来了,花儿开了,芋头栖居的破平房也摇摇晃晃了。于是,最先破门而
入的只是一只贪吃的牲畜,一条被冬天饿得两眼发绿的狗。
芋头的身体被狗咬得支离破碎,但令人吃惊的是他皱巴巴的阳具却被他紧紧地
攥在手里,没有受到一点损坏。芋头的朋友们把芋头埋了。我也是听他的一个朋友
说起才知道这些事情。我有一点难过,我永远也忘不了芋头那双剃须刀片薄的眼缝。
他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可他到底在反抗着什么?芋头的朋友把芋头埋了的时候往里
面扔了一本《明史》。里面有几段谕旨,无一例外都是令衙役把犯人抬去乱坟岗,
着狗吃了。我想,芋头或也是死得其所吧。
我却因此恨上了一名叫科拉因的法兰西人。1961年,他张开双臂从高楼自由落
体而下,并把这称为人体作笔。这是一个王八蛋。虽然他被人们称之为行为艺术的
鼻祖,但若没有他,芋头或许就不会真的死去。我也能继续与他探讨那些黄色书籍
的意义。对了,那些《花花公子》、《阁楼》、《龙虎豹》什么的,还有芋头堆满
整张床铺所有的书籍全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它们上哪里去了。我为此甚为好奇。芋
头一个朋友也大感痛心。我们的目光一起落在床角那个硕大的瓦盆里。
芋头会用它们来取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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