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歌声”的歌者 三十年代有个著名的电影《钟楼怪人》,怪人唱的主题歌叫“夜半歌声”。 扮演怪人的是金山,主题歌却是盛家伦代唱的。这个歌现在还有美声歌唱家演唱, 声色或悲壮或悲愤。有的歌唱家作为保留节目。 时日过去也才半个世纪,但当年歌者是谁,已经有了不同的传说。盛家伦的 名字也很少人知道了。金山自是“一代风流”人物,虽演怪人成名却不怪。歌者 盛家伦倒真是个怪人。 抗日战争后期,号称“大后方”的重庆远郊,有个名胜去处“北温泉”,在 缙云山脚下,在嘉陵江边上。有人牵头在那里办个学校,名目是“电化教育”。 “电化”实际就是广播和电影。那时候还没有电视,只有“幻灯”,因此也有个 班搞“卡通。别小看这几样东西,牵涉面极广。正好有一批文化名流,拥挤在雾 沉沉的山城里,牵头的人就一个个牵引到学校里来,一时间,拥挤变成了人才济 济。可惜这个学校才一年多点就告吹了,并入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名流大多星散。 电影导演中的元老史东山,和新星郑君里都在那里任教。告诉“夜半歌声” 是盛家伦唱的,可以说是“第一手材料”。 盛家伦也在那里担任音乐课,上过一两节。差不多什么话也不说,把一首流 行歌曲的简谱哼了一哼——大家盼望像“夜半歌声”那样慷以慨之一番,但他没 有放开嗓门。接着拿起教鞭——一根藤条,拍打讲台桌子算是打拍子,让大家齐 唱流行歌曲。中间稍稍停下提点要求,要求也不高,这样直到下课。这是小学的 音乐课吗?还是群众业余的歌队? 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以后就不来上课了。但依旧在学校里住着,拿薪 金。学校行政当局曾在会上不指名讽刺,盛家伦任何会议都不参加,全不理睬, 坦然自若。 盛家伦不吸烟、不喝酒、不打扑克、不结婚。有时坐坐茶馆,谁都可以坐到 他身边,教师也好,学生也好,反正他都不招呼。有时半日无语,有时兴致来了, 那训练有素的嗓音纯厚松弛,娓娓而谈,见识杂多。他唯一的嗜好是看书。 他有一身合体的西装,好像只此一身,总不见更换。戴银丝眼镜,长脸不甚 对称,可一眼看去就是白面书生,身高中上,卖相不恶。 常到北碚镇上书店,捧书站读,读着捧着漫步出店门。没有听说失过手。当 年流亡学生没钱买书,就偷,有偷出成套丛。书的,有因此打架的。盛家伦先生 的气度风格,叫人都不好说出偷字来,连阿Q 争取的帘字也安不上,众偷无不钦 佩。 北碚离北温泉十多里路,有班车也可雇船。常见盛家伦双手捧书,漫步江边 小路,默读而归。江水滔滔,山风拂拂,先生神仙中人也。 有时候好比什么集会上,请他唱歌,不唱,也不答。这才注意到早晚没有听 到他练练嗓子。有回,担任“斯坦尼”表演课实习老师的舒强,眉飞色舞,告诉 “听见盛家伦唱歌了”。 原来他们到温泉洗澡,洗的小单间,隔壁间的盛家伦,“温泉水滑天歌喉”。 一唱不可收,舒强笑眯了:“还唱了几句夜半歌声。” 五十年代,盛家伦在金山当院长的剧院里挂名领薪,不上班,看书,独身。 偶在报纸上,看到考古性质的座谈会的报道里,有他的发言摘要,有独到见解。 可是从没见到他的文章,不著作。 他老了,人称“处老”,漫然应之。多么紧张的生活,在这样一称一应的时 候,都漾漾开愉悦来。 不久,静悄悄逝世。报上有过三两篇悼念文章。有说到他立意读杂书,做活 资料库,满足友好需要。读书多,帮助人,都可信。若说做立意如此,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