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和做梦 老祖宗手里,韵文之外,都叫做散文。把多种多样的“应用文”也算在里头 了,真是大散文观念。后人也不示弱,广博精微,源远流长,海纳百川而成散文 大国。谁知到了我们的五十六十年代,散文眼见漏气了。我以为失之甜得没有意 思。在全国挨饿的日子,也红嘴白牙的糖甜蜜甜,那能好意思吗! 近年“市场市场”一浪高过一浪,骄子小说却跌倒又倒跌,弱女散文反倒好 看再看好。南北文学不景气声中,东西都新添了散文刊物,西安出《美文》,封 面标着大散文月刊。现在甜劲虽“潲”,但还返酸,拿“大”来压压也好。不过 “美文”不是文体,无定义,只是一般理解作美好文章。讲究章句,属“小”散 文观念。以“小”为名分,以“大”作主张,或者也可以是“小大由之”的意思。 去年秋天,西北的一个散文会上,有悖论危言目前的散文的淡泊不能明志、 宁静无以致远,若不改弦更张,恐怕也卖到头了。今年看看不少出版社,还踊跃 出散文随笔丛书,还有钱可赚,有高雅之名可得。再看报纸上了市场,新闻属独 家经营,无可竞争余地,全靠副刊招摇卖相,副刊则靠散文支撑门面,散文遂呈 车载斗量之势。 我也读散文写散文,不时也有人叫对散文说几句话,寻思一不能遵古制,二 无法归洋潮潮。自说自话也还没有成熟的考虑,或者本来就没有成熟的本钱,拣 着芝麻实无西瓜可忘。只是读着读着觉得有两类东西,在刊物上不少见,想来会 有不少读者,我自己是喜欢的。 一类叫仓做聊天的,另一叫做做梦的。现在新兴一个“侃”字,把“聊”给 顶了。可这里还得用“聊”,因为早多少年前,散文就聊上了。近年把苦茶斋、 雅舍、语堂翻印出来,竟上达殿堂,下迄地摊,卖得不亦乐乎。这几位都是聊林 高手,有以为一样卖得,就是一个档次。我不以为然。雅舍里面有时候还要做做 翻案文章,崭露头角。语堂之上,不免把些泛泛之论,重新包装行世。若说老古 板,包装有什么不好?佛都要金装。翻案有什么不是?翻案好翻身。拉倒吧,请 看苦茶斋中,不好发现这些意思。连苦涩与清淡,明明的反差,在这里都分不明 了。能不稀罕? 做梦的也不简单,《野草》岂不是一本梦书!现在爱做梦的,女士居多。或 徘徊在方全生未死,或游历秦时明月汉时关,或跟踪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远赴冰 雪西伯利亚,或把生育的人道,与生生不息的天道“合龙”…… 机械主宰了创造机构的人,人为的节奏压制着都市生活,周末的调剂越来越 重要了。还在“初级阶段”的我们,都涌现“周末版”如潮了。先锋已经体验烛 光晚餐,先退回去一个世纪再说,是不是也吸一点迷幻药,好走进梦境呢,不清 楚。不过从歌星口袋里,看见过带点迷幻意思的进口烟。这不是吸毒,歌星说, 沾点梦,好放松。这么比喻下来,怕叫散文烦恼,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