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农”是位于台北东区的高级书馆,艺术、文学、电影、考古等等原文书 籍超过十万册,主要客群是需要参考国外文献的专业菁英以及外国人士,在文化 圈中是颇有名气的书馆,在别外找不到的书可以去卡农问问看,但若连卡农也没 有,其他地方也就不用问了。 凯圣很常来这里找书,因为她有另外一位室友官仲仪,便是任职于此高级专 门书馆。 无论她在书单多么杂,他总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然后调华,其中甚至包括 一本十多年前就绝版的油画书籍。 因为相处愉快,两人的感情也算不错。 这一阵子,凯圣躲在自己的牛角里,除了困扰自身,也会想到身边的人的恋 情,就拿官仲仪来说,他是考古博士,同时也具有医生资格,长相非常俊雅,饶 是这般人才,他喜欢的女生还是选择跟别人到伦敦结婚。 可见爱情完全没道理。 女子离开台湾的前一天,林辉煌约了凯圣一起去等宫仲仪下班。 “虽然我很惨,你也很惨,但是现在比起来,他是最有资格哀嚎的一个。” 林辉煌说:“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所以,我们要让他感受到友情的温暖,不要 寻短才行。” 凯圣觉得她说得太夸张了,她所认识的官仲仪冷峻温文,绝对不是会寻短的 人,即使,她也认同那的确很惨。 黄昏五点多,天空是种介于珍珠灰与中镉黄之间的颜色,凯圣与林辉煌在卡 农书馆那座以钢骨与玻璃为主的三层楼建筑边闲聊,甚至还在林辉煌的强迫下两 人模拟了官仲仪出来时一左右扑上的画面,照林辉煌的说法是,“这样比较好。” 凯圣照着练了,虽然她不知道究竟好在哪里。 但无论如何,练习总算是有效果的,因为当官仲仪从阶梯上走下来见到她们 两人时,俊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仲仪哥。” “官医师,官博士,哎喔,Doctor官。”林辉煌对于自己的双关语颇为得意, 笑意盈盈,“要不要出去玩?” “去哪?” “我们的凯圣妹妹说想去成人场所见识见识,两个美女出现在夜店实在太危 险,所以想请你担任我们的保镖啊。” 每晚八点前必回到住处的凯圣点了点头,“对啊。”说话之间,还附带一个 看起来很努力装作对夜店有兴趣的微笑。 “这么刚好?” 凯圣一阵心虚,“仲仪哥你在说什么?”她虽然跟他才相处了几个月,但是 他很聪明她们这点小小的把戏骗不了他。 “你不要为难我们的凯圣妹妹。”林辉煌见他怀疑,连忙跳了出来,“清纯 小佳人跟倾城大美女陪你吃喝玩乐,别人求之不得,你还嫌啊?” 结果他们没去夜店,也没回家,而是将车子开上了阳明山。 虽然才十一月,但上山的气温偏低,微凉的空气中,三人下了车,带着林辉 煌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大堆零食,在宁静中看着与星光相映的台北夜景。 林辉煌点了烟,“你明天去不去送机?” 官仲仪反问:“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要去?” “没必要当仇人吧,何况,我们并没有开始。”官仲仪露出徐缓的笑意,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一部分的自己,那个‘如果……就能……’的自己,如果 不去走上一遍,人生是不会甘愿的。” 凯圣在旁边静静的听着。 对他们来说,只是大人之间的几句话,但在她心中,确有一些东西正在逐渐 成形。 因为她不习惯将心事说出口,唯一能做的只有看。 看到林辉煌的困惑,以及官仲仪的压抑。 爱情没个准。 就像官仲仪,他喜欢自己的同事,那个女孩子也喜欢他,但凯圣不了解的是, 她为何还是选择了远嫁他乡? 还有她……她莫名其妙对自己的好友脸红心跳,她很想他,但又不敢正眼看 他,以前一起坐捷运上下课,放学后去街上晃来晃去的日子突然间变成记忆,那 感觉好糟。 “果然男女的确大不同。”林辉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可以花时间去爱 一个人,但不会花时间去等一个人。” “我没你想得那么痴情。”他十二月就要回加州了,整理好器材以及行李, 大队人马便要深入沙漠,短时间内是与文明世界绝缘的,“我的人生没有为她稍 做停留或是修正,感情?有。痴情?说不上。” 暂时不想再提感情的事,官仲仪笑笑,“你刚刚是在讲自己的血泪史吗?” “是啊,我有时还会后悔,当年干么突然告白。”林辉煌又点了一根烟, “因为平常太好了,所以我一相情愿的以为他也喜欢我,结果呢,他告诉我他想 好好读书,暂时不打算考虑恋爱,我勇猛无比的行为不但没有让我们拉近距离, 反而连朋友也当不成。” 凯圣闻言,忍不住问:“他不理你?” “是我没脸见他。” 凯圣不自然的低下头,这情形跟她与孔郡书不是很像吗? 他们也是朋友,虽然是她莫名其妙先动心的,可是在那一个瞬间,她真的以 为他喜欢她。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那天,当主持人将项链交给他们时,他们很情侣的替对 方戴上。 然后,他看着她,英挺的脸上是抹淡淡的笑,在群众的鼓噪声中,他说出了 金饰厂商今年的广告句,“我会守候你一辈子。” 我会……守候你一辈子。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他在保健室陪她恢复精神的往事,那是第一次,她发 现他凶恶外表下的温柔心肠。 当时,他们根本不熟,但他还是留下来了。 因为她害怕一个人而留下来。 “如果时光倒流,你还会告白吗?”凯圣问。 “打死我也不会了。”林辉煌美丽的脸上满是悔不当初,“告白被拒绝的打 击就已经够大了,听到他后来交女朋友,简直像连续被雷劈到三次,没了友情, 又伤了自尊,你不该学我,该学官仲仪。” 官仲仪一脸好笑,“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你给的是最好的爱啊,我知道你喜欢童正熙,但也知道你从来没有强迫过 她,为难过她,那种守候式的爱情令我向往,因为你的忍耐功力,所以……”她 露出了头等舱旅客才看得到的甜蜜微笑,“我以女人的身分告诉你,童正熙这一 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凯圣眨了眨眼。 眼前有一个颇怅然的前车之鉴,还有一个血淋淋的生聚教训,面对突然的感 情疾走该如何是好?没有勇气像官仲仪那样坦然面对疏离,所以她能做的,唯一 能做的也只有…… 真是阿呆喔,凯圣暗骂自己,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卷到现在才想通。 从夏末烦恼到秋日,直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之后,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十一月 初的阳明山是这样的星光灿烂。 秋日的阳光斜射而人,映得满室光亮。 虽然是假日,但由于孔郡书要去画室跟老师商量一下油画比赛的事情,因此 八点多就起来,收拾画具,预备前往习画多年的地方。 不用上班不用上课的日子,一般捷运站的人数都会锐减,但由于淡水是著名 观光景点,大批观光客趁假日涌入,因此,淡水人反而常常在假日尝到了动弹不 得的滋味。 早上九点多,人潮不算多。 他掏出捷运卡正要刷卡进站,却在还算空旷的一旁看到了凯圣,鼻子红红, 眼睛肿肿,一看就知道是哭过。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立刻过去问她怎么了,但现在他却不由自主想起凯圣对 他说的“不用了”……几乎是同时,张佳真的“你不表白没关系,但不要剥夺她 恋爱的权利”也从记忆里跳出。 所以,他应该假装没看她。 孔郡书告诉自己,毕竟他们已经生疏了两个多月,也许她要的就是保持距离 …… 她哭的时候,总是看着地上走路,即使他从她身边经过,她也不会发现…… 三十公尺,二十公尺,距离渐渐拉近。 就在两人擦身而过时,他唤了她的名字。 “凯圣!” 她停下脚步,一秒,两秒,三秒……然后抬起头看他。 “你怎么在这?”声音扁扁的,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看着她肿得有点睁不开的眼睛,发现自己的情绪还是容易被她牵动,“怎 么了?” 即使他们最近非常生分,但是毕竟累积了四年的感情,他的关心已经成了一 种自然反应,见到她这么不好,会心疼,会想知道她为什么哭了,做些什么能让 她心情好一点? 她的眼睛一下又盛满雾气,“我刚刚才接到电话,说辉煌……要留院……我 要去看她。” 孔郡书去过凯圣的住处几次,当然知道她口中的辉煌是谁——曾经因为他脱 口而出的一句“老太婆”,而威协要砍死他的二十七岁空姐。 “她没事吧?” “医生说是肠胃炎。” “那不就好了。”两个多月没有这样讲话,孔郡书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笨拙, “就为了肠胃炎哭成这样。” “我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凯圣眨眨眼睛,想到昨天半夜发现林辉煌倒在洗 手间的瞬间,“我还以为她怎么了。” “你另外一个室友不是有医生资格吗?” “他也是这样跟我说,可是、可是……” 看到她期期艾艾的样子,孔郡书暗骂自己,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她本来就 很会哭,眼泪开闸后两小时停不下来,刚开始可能是被吓一跳,现在的红眼睛, 应该只是单纯的眼泪停不住。 “爱哭包。” 凯圣用哭腔反驳,“你才爱哭包。” “你这样还能走?”他伸手掀掀她极肿的眼皮,“现在流行把核桃当装饰品?” 她闻言,泪光闪闪的脸上漾出一抹笑意,“你老是这样讲话,难怪那些学妹 们怕你怕得要命。” “那有什么关系。”孔郡书一脸满不在乎的,“反正你笑啦。” 凯圣的笑瞬间凝在脸上,她笑? 她笑了有这么重要吗? 他不是跟吴沁琪很好,就在前几天,她才从几个压花社学妹的口中不意听到 他答应要去吴沁琪生日会的事情。 “认识很久果然有差吧。”学妹一心无城府的说:“孔学长虽然又帅又有个 性,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是很凶,让人退避三尺,那种人也只有交情匪浅的 人才能接近。” 学妹二跟着说:“对啊,上次看他们聊帕拉蒙跟提香,孔学长居然还笑了耶, 他笑起来好帅喔。” 学妹一跟学妹二都是刚入学的新生,所以不知道在这之前她跟孔郡书之间的 谣言满天…… 曾经一度,凯圣因为自己与孔郡书间的流言而困扰,困扰到以为脱离时会快 乐,但是当女主角不是她的时候,才晓得,原来解脱后的感觉是微酸,或者,比 微酸还要多上一点点……小小的刺痛,小小的酸涩与自我厌恶,直到昨天为止。 她想像官仲仪一样,成为风一般的存在。 不要去勉强自己,也不要去勉强命运,把自己的心情藏好,这样可以做很久 的朋友。 也许是终于从牛角里钻出来了,凯圣发现自己终于能够看着他,而且微笑。 “我没事。”勉力睁大核桃眼,“我要去医院看辉煌。” “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她知道今天是吴沁琪的生日。 孔郡书皱起眉,不用了? 这三个字会让他联想到陈子奕,想到陈子奕就会想到凯圣这两个多月对他的 避之唯恐不及。 那感觉,很,差。 他扬起眉,故意恶狠狠的说:“你,如果再跟我说一 次‘不用了’,信不信我掐死你?“ 今天叫住她,是因为她在哭,他没有办法不管那样可怜兮兮的她而已,但不 代表他对于她喜欢上陈子奕这件事情释怀。 他示意她拿出捷运卡,两人一起刷卡进站。 这次他不伸手等了,直接将她手上明显要带去医院的衣物拿过,背在另一边, 让她无法像花材一样跟他抢来抢去。 “那个老太婆是不是做人太坏所以生病?” “我们三人昨天去阳明山,她在山上吃太多零食了。” 孔郡书哈哈大笑,“没人阻止她?” “怎么会没有。”虽然他们很想阻止她这种自残的行为,但却在她一句, “我得不到喜欢的人,至少要让我吃掉喜欢的零食”之后,双双举了白旗,“她 根本不听我们的。” 孔郡书凝视着她那张像小学生跟老师解释什么的脸孔,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引起站内不少人的侧目,“结论就是她自作自受嘛。” “因为她心里不舒服嘛,好不容易又遇到喜欢的人,但是,那个人的眼里还 是没有他,时间是时间,距离还是……咦?”凯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 了,你还是没回答我那个问题。”看完电影之后的问题。 他看着她好久不见的好心情,唇角浮起一丝微笑,“你问过我很多事情,你 说的是哪一个?” 凯圣樱唇一张,停了三秒,又慢慢的、慢慢的把嘴巴阖起,而后抿紧。 两人在诡谲的气氛中上了捷运。 “陈子奕知道你这个表情的意思吗?” “陈、陈子奕?”她微觉奇怪,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把他们两人扯在一起, 张佳真是,江商铭是,社团里的学妹是,现在连孔郡书都这样,“他不知道。” 虽然想控制,但孔郡书的唇角还是渗出了一丝笑意——虽然他也觉得这样的 心态有点变态。 凯圣肿肿的眼睛露出了些微不解,“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这么丢脸的事情怎么可以跟她说。 “明明有。” “你有时间多练练跑步,不要在这边罗哩巴唆。”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因 为如果在你跑的时候距离被拉大,丢脸的是你,不是我。” “你的嘴巴真的很坏。” “是吗?”他只是……不习惯把关心说出口而已。 运动会终于还是开始了,配合高爽秋阳,学生们也显得十分投入,每当广播 响起报出结果名次时,有的班级欢呼,有的班级则显得十分扼腕,青涩年纪的真 实样貌全在比赛中被激发出来。 当然对他们来说,最可惜的是国中时代创下许多纪录的孔郡书并不下海。 他戴着徽章,穿梭在校园中,虽然只是偶尔出现,但还是让那些喜欢又不敢 接近他的学妹们大为亢奋。 “学长,这里这里。” 嚓,闪光灯一亮。 “学长,我们有事报告。” 嚓,闪光灯再亮。 就在孔郡书决定不再对任何呼唤予以回应的时候,一个小学妹跑到他身边挽 着他的手,瞬间,早埋伏在旁边的同学立即跳出,闪光灯N 次亮。 “谢谢学长跟我合照。”小学妹一溜烟的跑掉。 孔郡书看着犯罪者逃远的身影,一时间哭笑不得。 旁边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桃花开得不错嘛。”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刚才的样子一定很奇怪,想到那样子被人看到,孔 郡书就有点不高兴。 江商铭一脸好笑,“喂喂,你这位自然组的纳粹,请容许我告诉你,这里是 社会组的地盘喔。” 经他一讲,孔郡书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走到排列着社会组班级的地 方……难怪,他就觉得怎么到了这一段女生特别多。 “既然是你的地盘,就好好待在班上。” “不好意思,敝人参加男子八百,正要去集合。”说完便走了开。 闷啊。 孔郡书离开了全校师生聚集的操场,顺着自己的步伐,绕过树木苍郁的校园, 打算回教室待个几小时之后再现身,反正他的工作就是不断的走来走去而已,消 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正要上楼梯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三男生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他 旁边。 二年级教室长廊上,停着凯圣的身影。 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孔郡书走过去,“发生什么事情?” “那个学长他说喜欢我。”从二楼还看得到学长离去的背影,“可是,我根 本不认识他。” “那种登徒子不用理他啦。”孔郡书哼的一声,“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告白, 还不是看你可爱而已。” 凯圣嗤的一笑,“除了你以外,没人说我可爱。” 那是因为没人敢,孔郡书想。 一个告白就面色如土……这小妮子都不知道这四年来他帮她撵走多少蟑螂老 鼠,要不然怕生的她有办法过这么平静的校园生活?光应付那些狂蜂浪蝶就有她 头大了……虽然,还是有人突破了他的封锁线。 当然是很嫉妒,很不甘愿,但是,他实在不想看到凯圣苦恼的样子,所以一 切都算了。 她恢复微笑就好。 “笑什么?” “太阳很好哎。” “你讲话怎么活像个老太婆?” 就像过往他每次笑她一样,凯圣只是一笑带过。 “头发还不剪啊?”稍微长长的头发软软的垂在肩上,在阳光下呈现出漂亮 的焦褐色。 “因为我想留长。”小脸上一派认真,“我从来没有留过长头发,说不定, 我留长会比较成熟。” “想成熟?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变成老太婆。” “我要真变成老太婆,你也是老阿公了。” 孔郡书别开脸,没看她,但唇角却是微笑的。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了,两人并肩一起聊着,就像以前。 也许四年的时间真的太久,就在他还用着最古老的方式在守着她长大的时候, 却没发现她早就不是小毛头了。 她开始有了烦恼,开始会闹别扭,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即使他们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但事实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那感觉很 微妙,好像有些东西不能碰,一碰,这粉饰的太平就会碎裂。 无法弥补。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