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野遥每天八、九点就进店里,总要忙到中午过后才能够空闲下来,帮忙的 工读生要等到四点过后才会来上班,刚好今天有人预约了两个特制的生日蛋糕, 所以她比一般时候更忙碌。 现在她正在烤饼干,刚才看过发现表面上色不够,所以她又订时加烤了两分 钟,才刚设定好,电话铃声就响了。 她匆忙地跑去接起话筒,听见对方的声音时,一瞬间有些怔愣。 “明天你过来家里一趟吧!”裴母权威的语气几近命令。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我店里很忙,再说,我和你们 之间早就已经没有关系了,没必要回去走动。” “要你回来,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言下之意,似乎非常有把握她不会 拒绝。 “我以为我们无话可说了。”北野遥冷冷地说道。 “我们是无话可说,但你跟我儿子应该有话可说吧!”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其实我儿子根本就没死,他车祸受伤之后我们就让他 一直住在美国疗养,前两个月才回来,他想见你一面,怎么?你还是决定不要回 来吗?” 北野遥握着话筒的手在颤抖,裴涛没死?她的丈夫没死?!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 诉我?” “要不是你和他还有婚姻关系,我根本就不会特地打电话来告诉你,怎么? 你还是很坚持自己的意思,不肯回来一趟吗?” “我去,我去!”她忙不迭地回道。 “明天下午三点,他会在新家等你,还记得怎么去吧?”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会忘呢?那个家是他特地为她挑选的,傍着绿色的山坡,还有一片 小花园,园里栽满了她亲手植下的香草。那段甜蜜的日子里,她总会摘园子里的 香草做饼干给他吃。 “那就好。”说完,裴母挂断了电话。 好半晌,北野遥回不过神来,她感觉自己就像站在半空中,随时都会掉下去 般踩不到实地。 这时,一阵烤焦的味道窜进她的鼻息,她吓了一大跳,赶忙冲到烤箱前打开 门,戴上隔热手套把烤盘拿出来,看着上头一片片焦黑得不复原形的饼干,她挫 败地轻喟了声,心里好乱好乱。 涛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将烤焦的饼干统统倒进回收筒里,柔嫩的唇瓣勾起了一抹微笑,她知道自 己今天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因为,她一颗心早就满盛着思念,飞到他的身边 去了…… 夏日的风,轻轻摇晃着树叶的末梢,风一动,绿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吵人的 蝉叫声没有一刻停歇过。 北野遥坐在偌大的起居室里,七年来,这个家的一切似乎都 没有改变,就像她记忆中那般,她并不知道这不是刻意保留,而是这些年来, 这个家根本就没有人在使用。 她心里很紧张,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裴涛从不 主动联络她呢? 她闭上双眸,深吸了口气,阻止自己想到不好的事情,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 什么事情,他才会七年多来都不见她? 这时,起居室的门被打开,裴涛走了进来,看见她纤细的身影,不由得愣了 一愣。 是她吗?一个如此娇美的女孩,白净的容颜,以及束成马尾的黑发,只是静 静地坐着,就美的像幅画似的。 听见了声响,北野遥睁开美眸,看见了记忆中刚俊的脸庞,他总是不笑,笑 起来却又是那么好看。 从来都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他…… 一瞬间,激动的情绪满溢她的胸口,化成泪水湿红了她的眼眶,这么多年来, 她以为他死了! 曾经,她恨不得死去。只为了能够在死后的世界里与他相见……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他,就连在梦中,她都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生怕梦醒之后,徒增怅然而已。 从那天之后,已经过了七年,她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女, 却为何再见到他时,心依旧怦然不停呢? “涛……”她开口轻唤,娇嫩的嗓音有些沙哑。 “不要浪费时间,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他冷冷地开口道:“到底要给你 什么条件,你才肯离婚呢?” “什么?”一瞬间,北野遥无法反应过来,他的话就像一颗强力炸弹般,将 她的脑袋轰得一片空白。 在来到这里的路途上,她曾经不断地幻想过,幻想着他们两个人重逢的第一 句话会是什么,想他会对她说什么呢? 说他想她,说他很抱歉,离开了她那么多年。让她独自一个人……只要能听 他那么说,所有曾经受过的苦。她也都可以不再计较了! 她想过了百句、千句他可能会对她说的话,却从来都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开口 提出“离婚”! 身为他的妻子,一直是她最感到骄傲光荣的事情。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离婚,我再说一次,你到底要得到什么条件,才肯 跟我离婚呢?” “涛,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不像你!这一点都不像你呀!” “像我?什么样子才是像我呢?你听不懂我说的话,而我也被你搞胡涂了, 北野遥,你不是为了钱才跟我结婚的吗?提出你要的价码吧!只要不是太过离谱, 我都可以付给你,就当作是赡养费吧!” “为了钱?我怎么会是为了钱而嫁给你呢?”她感到诧异并且不敢置信。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嫁你的,难道你忘了吗?” “车祸之后,我确实遗忘了一段记忆,不过影响应该并不大吧!们交往的所 有经过,我的家人已经全部转述给我听了,现在,咱们来谈个交易,你得到你要 的钱,而我,只要一张有你签名的离婚协议书。” “你不记得我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快碎了。 “我说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它当然重要!怎么会不重要呢?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我们曾经……曾 经那么……” 她心头就像沉了一块大石,教她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你想说我们曾经那么恩爱吗?”他冷冷一笑,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听说 你在我出车祸之后,发现我伤得太严重。甚至于可能会半身不遂的时候,向我母 亲拿了一笔钱就远走高飞,弃我这个受伤的丈夫于不顾,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 并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自己,我不会爱上一个只看我财产的女人。” 怎么可以这样? 他们怎么可以告诉他这扭曲事实的谎言?! 不是的,他所知道的绝对不是事实! “我没有……我没有不管你,我没有弃你于不顾,我没有,他们告诉我…… 告诉我你已经……”他们告诉她,他在车祸中受了重伤,送到医院之后就不治身 亡了! 回想起被告知他死亡消息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像被狞碎般疼痛,就算他的 人此刻就真实地站在她面前,她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他怎么可以忘记呢?她对他的爱是如此刻骨铭心哪! 北野遥紧紧地按住了右手腕,隔着衣袖感觉到一种烧灼的疼痛。怎么可能呢? 已经过了那么久,她不应该再感到疼痛才对…… 为什么她的神情看起来如此悲伤呢? 裴涛眯起深邃的黑眸,定定地瞅着她美丽的容颜,心里忽然想起了母亲的警 告,她说北野遥模样柔弱,当初他就是因为被她这纤细的外表蒙骗,才会胡里胡 涂地将她娶进门。 同样的错误,他不能再犯第二次…… “算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你到底要多少?只要你能早一点同意离婚, 我不介意加点价,就当作是额外补贴吧!” “有另一个女人要进门,是吗?”这个猜测教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一沉。 “随你怎么去想,我不在乎。” “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不在乎钱多钱少,我不想离婚,钱的数目从来不是 一个问题。” “难道,你想要更多吗?”他严厉地挑起眉梢。 “我说过,我只是不想跟你离婚,不是钱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再一次 见面,他总是极尽所能地侮辱她的人格呢? “提出你的条件吧!我不相信在你的心里没有一个数目。” 北野遥深吸了口气,终于妥协地点了点头,“好,我可以与你离婚。不过有 一个条件。” “终于聪明的懂得要开价了吗?”他唇畔扯开一抹冷笑。 “不,我一毛钱也不要,我只要你想起来,只要你想起来当初与我结婚的理 由,我就无条件与你离婚。” 她开出的条件教他感到有点意外,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我到底为什么同 意跟你结婚呢?为了你的美色,还是你在事业上能够帮助我呢?” “都不是。”她摇了摇头。 曾经,她也感到害怕,生怕一无可取的自己不能够得到他全心的宠爱,还曾 经一度放弃…… “那我真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结这个婚了。”裴涛耸肩一笑,语气之中透 出嘲讽的意味。 他的嘲讽像一记利鞭狠狠笞过她的心,但她还是露出了微笑,忍住了心里的 痛楚。 “你努力想吧!你一辈子想不出来,我就一辈子都不答应离婚,如果,你想 要早点迎娶那位娇妻进门,就快点想出来吧!”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他的眉梢冷冷一挑。 “等你想起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好,这个条件我答应。” “我还有另外一个条件。” “你不要太过分了。”他冷锐地眯起黑眸,似乎觉得她一再提出要求,显得 太贪得无厌了。 “我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在你想起来之前,我还是你的妻子,我想我们应 该要住在一起,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条件,否则,我也绝对不离婚。” “你以为我会答应吗?我不想惹麻烦进门。” “我是‘麻烦’也是你的妻子,在我们离婚之前,你有义务要对我履行身为 丈夫的责任,所以你必须接受,也只能接受。”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抬眸定定地瞅着他冷锐的眼神,被她反将了一军, 他似乎很生气。 但无论他有多么不乐意,她都必须强迫他接受自己,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 必须紧紧捉住。 他只是忘了她,并非不爱她。 北野遥不断地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因为直至今日再 见到他,无论他对她如何冷嘲热讽、冷眼看待,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无可救药地 爱着他! 只要他想起来就好…… 她必须坚持下去,直到他想起来自己有多么爱她,想起他曾经用生命许下爱 她一辈子的承诺…… 隔天,她住进了他的地方,只准备了简单的行李。 她一进门,就听到佣人背着她窃窃私语,她熟悉的佣人都已经被换掉了,这 些人将她当成了不知廉耻、贪得无厌的拜金女,她只能安慰自己,一切的误会只 是因为彼此不认识。 稍作整理之后,北野遥坐在床上看着客房内的四周,轻喟了声。虽然不知道 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但她心里却是喜悦而又充满希望的。 至少,他还活着…… 对她而言,这已经是上天给予她最美好的恩赐,只要他还活着,她就不是什 么都没有…… 她起身走下楼,听见了厨房那里传来谈论的声音,她走近一看,原来是大厨 感冒,做东西尝不出味道,正在与管家商量。 “我来做,你休息吧!”她站出来自告奋勇道。 “夫人?”大厨与管家两人感到错愕。 她偏首一笑,“冲着你们叫我这声夫人,就听我的话去休息吧!做饭这一点 小事还难不倒我的。” “那……那好吧!”大厨迟疑了半晌,终于点头答应。 他并不是特别想喝酒,只是想找个地方逗留,不想回去那个家,但他绝对不 承认自己在逃避。 裴涛占了酒吧里绝佳的位置,靠着窗边,临着夜色,可以俯瞰整个台北的繁 华夜景。 但比不上她明亮的双眸,无论是再美丽的星辰夜色,都比不上她熠熠闪亮的 美眸,当她用那双眼眸望着他时,几乎教他为之心痛。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可憎一点呢? 或许,他就可以狠得下心,而不是答应她提出的条件,让她住进家里,被迫 要想起她所说的“记忆”。 这时,为了等待接娇妻回家,而待在俱乐部处理事情耗时间的傅少麒走进了 酒吧,正好看见裴涛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 真是奇怪了!他们俱乐部到底是着了什么道?怎么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有个 男人跑到这个酒吧来喝闷酒呢? 对于这一点,傅少麒感到深深的不解。 他从吧台向酒保要了一杯酒!走到裴涛的面前坐下,“这么晚不回家,还留 在这里喝酒,不太像是你的为人。” “那要怎么样才像我的为人呢?”裴涛扬唇一笑。 “一个凡事都有计划,为了大局不惜付出一点代价的商人,什么七情六欲, 那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既然人家都开口问了。他实在不太好意思说谎,只好 照实说了。 不愧是傅少麒,说话真毒,不过每个字句都是一针见血。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他真的没有七情六欲,不会为任何人动心吗? 想起了北野遥那双清澈的美眸,一瞬间,裴涛的心不禁有点动摇起来…… 北野遥一直等到十点多,还是没有等到裴涛回来吃晚饭,听佣人们说,他的 生活非常自律,下了班就会回家休息,吃完饭之后就会在书房办公,一直工作到 半夜十二点就上床睡觉。 他的人生就像是一个规律的钟摆,除非走到停止不动的那一天,否则绝对不 出一点差错。 所以他总是笑说,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意外”。 因为是意外,所以他才会将她给忘了吗? 一直到十点多,他都还没有踏进家门,桌上的饭菜都凉了,想必吃到他的嘴 里也不会太好吃了吧! 北野遥感到有些丧气,这时,听见了门外传来动静,她急忙起身往外跑去, 正好见到裴涛走进家门。 她掩藏等待的疲惫,硬挤出一抹灿烂的微笑。“怎么会这么晚回来?你吃饱 饭了吗?我……” “不要想讨好我,没有用的。”说完,他转身就要上楼。 “为什么?”她唤住了他,问出心里最痛楚的疑惑,“为什么你要那么恨我? 只因为我是贪财的女人吗?” 不能不问……一想到他痛恨自己,她的心就像被人紧紧地揪着,险些喘不过 气……这个问题,她应该要留在心底,或许她真的不应该问,因为,她不知道会 有多么残酷的答案正等待着自己。 但她不能不问。 闻言,裴涛停下脚步,回眸觑了她一眼,“你想知道吗?那就让我告诉你, 是因为那场车祸,在那场车祸里,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没 了命,全身多处骨折,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动弹不得,我知道,在出车祸那天,是 我们要举行婚礼的日子,可是,我却等不到你来看我。” “那是因为……”听到他曾经遭受过那种痛苦,她的心好痛、好痛,但听到 他这样误解自己,千万委屈在她心里呐喊着。 他又继续冷冷地说下去:“后来,我的伤好了大半,开始复健的疗程,好几 次我发现自己站不起来,每走一步,我就跌倒一次,那时,我心里在想,我究竟 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竟然如此狠 心不来探视她重伤的丈夫。“ “我不知道,我真的……” “不要扯出这种就连小孩都不会相信的谎言,如果你不是这样的女人,我的 家人难道是在说谎吗?” 闻言,北野遥忽然沉默了下来,咬着嫩唇,仿佛想要辩解,话却到了嘴边就 停住了。 “怎么?无话可说了吗?况且,在我出车祸的时候,电视新闻和报纸上都有 报导,我只是受伤,还没有到不治的地步,你不可能不知道才对。” “那是因为我……”话到了喉咙,她忽然沉默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北野遥紧紧地按住了右腕。唇边泛起了一抹苦笑, 她以为自己的中文已经学得够好了,没想到依旧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没话说了吗?”他冷笑了声,“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要是时间一到, 我依旧不能想起你所说的那一切,我会派律师跟你谈,无论如何,我们的这段婚 姻关系都必须结束。”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楼去,扔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北野遥苦笑不已,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是个公主,在遇到王子之后,从此过 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当故事书被合上之后,幸福快乐的结局将永远不变。 然而,她一定不是那个公主,而他也不是她的王子,否则,他们幸福快乐的 结局应该要在七年前就写下了吧! 怎么会是眼前这种局面呢?七年前,在东京的梅雨季中,当她第一次见到他 时,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的故事会发展得如此教人心碎……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