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天之后,她凄楚的泪颜一直盘踞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每当他闭上双眼, 就仿佛看见她在面前哭泣。 这样的情形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她所流下的每一滴泪水都像是具有侵蚀的能 力般,一滴又一滴地蚀痛他的心。 每想起她一次,他的心痛就更加剧烈。 为什么?他的心总是不由自主地在乎她…… 一瞬间,他心里有种感觉,如果娶她是个错误,那么,同样的错误他并不介 意再犯一次。 他要她,他该死地想要她! 他却也同时发现自己正在抗拒着她,用尽一切努力,只为了抵抗她柔美的身 影每一天、每一天渗入他的血液里,成为他不能分割的一部分。 或许,她早就存在他的骨血之中,所以才会教他无力抵抗? 到底,七年前的真相是什么?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闪过裴涛的脑海里,他搁下了自己无心细览的文件,按 下内线与秘书通话,“我这里有几个人名,帮我找到他们。越快越好。” 他找到了以前在裴家做过事的佣人,这几年。有些人搬到了南部去,只有前 管家桂嫂这两天跟着儿子回台北帮丈夫扫墓,知道他在联络他们这些佣人,立刻 表示要见他。 裴涛不知道为何桂嫂会如此急迫想要见他,但就在桂嫂回去之后,他一个人 坐在没有开灯的黑暗客厅之中,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少夫人曾经自杀过,那段时间里,她的精神状况不是很稳定,在医院里做了 一个多月的心理治疗…… 可以解释得通了!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他发生车祸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她都在医院里,桂嫂的话就像跳了针的唱 片,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在他的脑海里重复。 只有我一个人陪着她去医院,送到医院时,少夫人已经昏迷不醒,她失血过 多,输了好几袋的血才救回来…… 那天,是他们要举行婚礼的日子,他们早就办好了登记,是他无论如何都要 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但他没有出现。 她的神情看起来好悲伤,住在医院的时候,她总是不断地掉泪,没有一个人 来探望她…… 怎么会……怎么会只有桂嫂陪在她身边呢? 她是他的妻子,理应得到最妥善的照顾,为什么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 的病床上呢? 老夫人真狠心,她不让任何人告诉少夫人说少爷没死,后来,我们几个佣人 再也看不下去,才会辞掉工作,想去医院告诉少夫人实情时,她已经出院,人不 知道去了哪里…… 裴涛猛然站起身,抄起了一把车钥匙,冲到车库里开了一辆跑车,以最快的 速度疾驶而去,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要找到她! 车子停在甜点店门前,晚上九点多,店里的灯是亮的,但外头的铁门已经拉 下一半,他从车内看见北野遥纤细的身影,她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与女工读生 聊天。 两个人似乎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相视笑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在面 对他以外的人,她可以笑得那么灿烂。 他熄火下车,高大的身形微俯,避开了铁门走进店里,一瞬间,他看见她脸 上的笑容顿时消退,胸口有些抽痛。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我想要跟你单独谈谈。”他率先开口说道。 北野遥见他的态度似乎非常坚决,只好教工读生先回去,说剩下的善后工作 她一个人做就行了。 “你想要说什么?”她低声地开口,拿布擦着水滴未干的烤盘,试图分散自 己对他的注意力。 “你的手根本就没有扭伤,是吗?”他定定地注视着她,不容许她有任何可 以逃开的机会。 闻言,她震了一震,干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让我看,让我看那手巾之下究竟藏了什么,让我看!”他箭步上前,强硬 地执起她纤细的手腕,扯开了她用来掩饰伤口的护腕。 “不……不要!”她急忙阻止他,伸手想要推开他。 “把手放开,让我看!” “不要……它很丑,不要看!” “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要亲眼看清楚!”他强硬地将她遮掩的手拉开,当 他看见一条狰狞的疤痕盘踞在她玉白的纤腕上时, 心里一愣。 她苦笑出声,眼眶底盈着泪水,“很难看,是吧?当时,我年纪还太小,不 知道只是这样割腕是死不掉的……那时我真的不想活了,听到你的死讯,一心想 死,只是不知道那样是死不掉的……” “你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我们两个人一定爱得很深、很深吧!”他看着 她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婉蜒伤疤,心口一阵阵揪痛了起来。 “不,只有我,愚蠢的人只有我,爱得很深的人……也只是我一个人,不干 你的事,自始至终都不干你的事。” 。 她远远地将他撇开,仿佛他与这一切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他们曾经爱得那么 疯、那么狂,也都无所谓了! 她必须这么做,她不能再让他涉入,让他有机会破坏她心中美好的记忆,那 一切……是她要一生一世拿来陪伴自己的珍藏呀! 听到她说那段惊天动地的爱情与他无关时,他的心里忽然一阵紧缩,闷得差 点喘不过气来,不!不是这样的!他的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在呐喊着,听起来狂热 而反急切。 “你爱的人是我,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是真的,对不对?我们真的相爱过, 对不对?” “你相信我了吗?”一丝希望从她的心底深处燃起。 忽然,他沉默了,过了久久,才又开口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理清事情 的真相。” “你终究对我还是有所怀疑。”她自嘲一笑,“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 究竟在坚持什么,早该放弃了才对……” “遥——” “我还能怎么样呢?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选择吗?”她抬起美眸定定地望 着他,看见的只是他眸光之中的陌生与疏远。 她总是好努力的想接近他,却无论如何都亲近不了他。 她伸手紧紧地按住了右腕,用力得指尖隐约泛白。 七年了,为什么还是会痛?她以为这伤口已经好了,再也没有感觉了,却自 从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之后,总是隐隐作痛。 是不是……在告诉她该放弃了? 她是不是真的应该要放弃了?! 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每一次……每一次面对他冷漠的神情 时,她就觉得心好痛,好厌倦了…… 这七年来,她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漫长,等待着他的每一天,每一天都像是她 的百年岁月。 她努力地活着,等过了一百年又一百年,等到的却是他残酷的冷漠;她是不 是真的应该要放弃了,在自己遗体鳞伤之前,拥抱着她唯一拥有的甜美回忆,全 身而退……那一晚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的转变。他不再拒她于千里之 外,每天还会开车到店里去接她回家,他的理由是她一个弱女子晚上独自回家会 很危险。 在路上,他们总是静静的不说话,偶尔,他会买些甜点回家吃,问她是什么 材料做的,她才会像背书似的,把点心里的成分告诉他。 ‘ 裴涛心里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在保护自己,不让他接近;他不信任她, 而同样地,她也不再接受他。 日本桑原集团方面来了催促,希望能够赶快宣布订婚的消息,裴涛不知道自 己究竟发了什么失心疯,明明就是他计划中的事情,他却是尽可能一延再延,甚 至于不希望它发生。 因为,跟她在一起,就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都令他觉得美好,她是他妻子 的这个事实,并不如想像中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今天晚上他有个重要的饭局推不掉,可能必须晚一点去接她,七点时,他打 了她的手机,要告诉她这件事情,要她等他。 但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你是谁?”裴涛试探地问。 “问我是谁?我还没问你是谁呢!打电话给人家。不是都应该要先报上自己 的名字吗?” “你到底是谁?” “我?你这个人真番,好吧!我是她男朋友,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其实他 根本就是一个常到店里的熟客。 裴涛并不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语气陡然一硬,“遥呢?她在做什么?教她 来接电话。” 这个熟客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惹了祸,“她在忙,没空接电话,你到底要不 要说自己到底是谁,我好转告遥,让她知道是谁打电话给她——” “不劳你多此一举。”还不等对方问完,他就挂了电话。 裴涛紧紧地握住手机,手背上的青筋毕露,他的胸口仿佛有醒液翻腾着,一 阵一阵地教他的心为之揪紧疼痛。 该死!他发现自己超乎想像地在乎她—— 今天晚上,裴涛没有来接她回家,她的手机里有一通他打来的电话,她再回 电时,他没有接听,所以她只好一个人坐计程车回家。 她一踏进家门,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他粗暴地拥进怀里,柔嫩的唇瓣被 他狠狠吻住,狂热的索吻仿拂要吮出血痕般,不片刻她粉嫩的唇就已经被他吻红、 吻肿。 “晤……” 北野遥感觉他的气息仿佛烈火般,随时都可能会将她给灼热烫伤,她反咬了 他一口,趁机推开了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今天我打电话给你,是个男人接的,他跟你很熟吗?”他浓眉冷冷一挑, “是因为寂寞吗?因为这几年来我不在你身边,你感到寂寞,所以才要去找别的 男人来代替我吗?” “不,我没有!”她激动地播头,不知道自己的身上为什么又多了一个罪名, 一个比一个更加教她心痛。 裴涛被心中的怒火给冲昏了头,嫉妒使他无法控制残忍的言语一句句从自己 的嘴中吐出,“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抵赖?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好,是不是只要 别让你感觉寂寞,哪个男人来陪你都一样?” “不!” “如果,你想要男人,只要说一声,我随时可以奉陪。”他冷厉的眯起黑眸, 紧紧地擒住她纤细的手腕,“我不准你帮我戴绿帽子,我裴涛没有兴趣被人当乌 龟,听清楚了吗?” “你打从心眼里就不相信我,是吗?裴涛,你应该知道的……你应该比谁都 清楚的,这些年来我没有别的男人,只有你一个,你抱过我,这一点你应该比谁 都清楚才对呀!” “我……” “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相信我的,是不?反正我已经被你把了一个背叛 的罪名,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没用了,不是吗?”晶莹剔透的泪水终于忍不住 滑下她的双颊。 “不,不是的……”一瞬间,记忆的片段闪过他的脑海,他的心里竟为她响 起了抗辩的话语,不……她不会背叛他,不会的! 此时此刻,北野遥觉得自己真的该死心了,在她被伤得更深之前,她应该要 死心了! “好,我承认了,我承认了行吧!我拿了你母亲给的钱,我弃你于不顾,我 根本就不爱你,也不曾在每一天想过你,你满意了吗?听我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对他大吼。 “不,你没有,你没有拿钱,你没有弃我于不顾,你爱我。这七年来,你没 有一天不曾想过我,不要这样诋毁你自己,遥,不要这样。” “我不是!我没有!”她激动地大喊,“我是个狠心的女人,这七年来我没 有爱过你、没有想过你、更不曾为你而轻生……” 裴涛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紧紧拥抱住她因哭泣而颤抖的娇躯,又一个记忆 的片段闪过他的脑海里,就像玻璃碎片般狠狠地穿刺进他的心口。 他似乎曾经对她说过……说过什么呢?一瞬间,他感觉有些混乱,急着将那 段碎落的记忆回想起来。 “放开我……”她推开了他,却被他给牢牢地抱住,动弹不得。 “不!我不放!你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她掩住了耳朵,失控地大吼:“是你说会爱我一生一世 的……你说要我依赖着你就好,你还说不会让我后悔放弃一切爱上你,十八岁不 懂事的我,把你这些话奉为圣旨,相信得一塌胡涂,可我后悔了……你的誓言, 我足足信了七年,可现在我要说,我后悔了!后悔爱上你,甚至于后悔那一天… …我为什么要遇见你?!如果不遇见你就好,如果不要遇见你就好了!” 她的话强烈地震撼了他,把他的脑海震了一片空白,一双大掌紧紧地箝住她 纤细的膀子,低吼道:“不,你说这话不是真心的,是不?告诉我,你不是认真 的,你不是!” 她唇畔一抹嫣然微笑教他的心为之一凉,那抹微笑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但她 的眼中并没有笑意,而是对他的心灰意冷。 “我是,蠢了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感到自己那么清醒过,这些日子以来,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为了捉住一丝希望,谢谢你,如果没有你那么用力的一 刀划在我心上,把那丝希望给斩断,只怕我到现在还放不开手,你让我痛醒了, 真的痛醒了!” 有一首歌,她曾经听过,一直都记得那悲伤的旋律,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忘 不掉那紧紧揪疼她心脏的旋律。 我是花瓶中 哭泣的百合花 告别了泥土 就是爱你的代价 你是我眼中 最后一粒沙 我含泪 也要轻轻的擦 我是花瓶中 哭泣的百合花 被你轻吻后 不经意地留下 你是我心头 最深的伤疤 让我明白 爱恨的落差…… 刻在她心头最深的伤痕,是他。 她曾如此深爱着他,此刻,她却发现自己也好恨他!原来,在她心里的爱有 多深,恨就有多深…… “再见了……这句话我早就该说,只是一直说不出口,我以为自己能够继续 坚持下去,可是我真的撑得好累,我以为只要紧紧握住快乐的回忆,就能够一直 努力走下去……我紧紧地握着,不 敢轻易松手,并没有发现那些回忆早就已经在我手里碎成片片…… “我想等你恢复记忆,等你想起来自己以前有多么爱我,可是我等不到了, 现在,我想不起来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美好回忆,我甚至于怀疑我们两个人为什 么会在一起,而这七年来我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说着,她悲伤地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自己曾经赖以 为信仰的爱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遥……”他伸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她硬生生地躲开。 她哭着摇头,“我不等了……我好累喔!你知道吗?我真的等得好累,再也 坚持不下去了,我签字,我们离婚吧!” “不!” “为什么我终于肯答应,你却说不要了?你还想再折磨我吗?你到底还想要 折磨我多久?!” “我忽然不想离婚了。” “是吗?那很抱歉,我忽然变得很想离婚了。”北野遥忍不住苦笑,多么讽 刺呀!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强硬逼着她要签字,现在她肯放他自由了,却变成他 想捉住这段婚姻。 他何苦呢?这段婚姻原本就不被看好,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不,我绝对不答应,你休想在弄乱我的生活之后,一走了之。让我们重新 开始,我想和你重新再来一次——” “可是我不想!”她大声地反驳了他,激动的热泪就像潮水般不断地涌出她 的眼眶,“我不想……饶了我吧!我真的好痛苦……我真的爱你爱得好痛苦,不 想再爱下去了……” “不,不……”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不放,神情有些狂乱。 “放开我。”她美丽的眸光显得好平静,抽回了手,转身从他面前离去,临 去之前,她回眸淡淡地觑了他一眼,“有句话你说对了,这七年来,我真的活得 好寂寞。” 看着她含着泪光的凄楚容颜,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利刃穿刺而过,痛得几 乎无法呼吸。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什么都没办法做,而这时,_ 一阵头疼袭来,命运 之神仿佛在跟他开着玩笑;这一刻,当他亲眼见她离去之时,过去的记忆宛如潮 水般,不断地涌上他的心头。 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对她的爱,以及至死不渝的承诺,却不知道该怎么挽 留,他怎么会伤她……伤得那么深?! ★本文中所引用歌曲“哭泣的百合花”,作词者为董赫男。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