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年后 大都。 “酒再来! ” “斟满、斟满! 今天晚上是咱们将军的大好日子,所有人都要不醉不归,要 不我绝对不放过他。” “哈哈哈,说得对,咱们一定不醉不归……” 在广场的中央燃起了一团熊熊营火,男人们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他们个个 都是人高马大的北方儿郎,虽然入关多年,但还是不改在草原上奔放的潇洒个性,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完全不被南方人的繁文缛节给拘泥。 更何况,今天晚上是他们最敬重的腾格里将军成亲的好日子,如琼浆般的马 奶酒取之不尽,虽然他们面前的食物不如上位者所享用的全羊席如此精致美味, 但足够他们这些长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粗汉子大快朵颐了。 就在同时,几乎半个大都城都在这种欢闹的气氛之中,当然,令所有朝民百 姓如此欢欣鼓舞的理由,也同样是为了他的成亲大典。 “退下吧! ” 腾格里走到新房门口,遣退了跟随在身后的护卫以及厮仆,推开贴上红喜字 的门扉,一个人走进房里,反手把门带上。 一听到可以不必跟进新房,所有下人无不松了口气,好像那间新房里栖息了 一只毒蛇猛兽,闪远一点比较好。 因为有关于这位夫人的恐怖传言实在太多了,让他们心里有点发毛。 或许是在腾格里的心里并非很乐意迎娶这位新娘.他并没有在外表上多下功 夫,不修边幅的落腮胡让他看起来更加粗犷豪迈, 加上高大强壮的体型,一举一动之间都充满了阳刚的况味。房内燃着两根火 红色描着龙凤金印的大蜡烛,相较于整个京 城的夜半喧闹,这间新房里安静得就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暖炕上坐着他的新娘,红帕盖住了她的脸蛋,是美是丑他心里没个准儿,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今晚他娶进门的小妻子,在世人眼里的评价并不太好。 听说,她九岁的时候就会带人放火烧村,十岁的时候设赌局坑人,十一岁的 时候抢镖杀人灭口,十二岁还算安分,十三岁就已经当了山大王,是一号让朝廷 非常头痛的人物。 十四岁,也就是她现在的年纪,忽然从一块凤纹白玉,认出了她原来就是十 二年前失散的速该尔家郡主,也就是他十一岁时双方父母所替他指腹为婚的未婚 妻,朝廷当局立刻下令,要他不准有任何推拖之词,绝对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娶 进门。 他今晚迎她进门,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吧! 虽然知道娶她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但听说了她做过的丰功伟业,他实在无 法想像自己究竟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腾格里走到暖炕前,敛眸睨了面前的新娘一眼,在蒙古部落她这瘦弱的身形 绝对是不及格的,就像会被风儿给吹跑似的,如何在男人离家出门狩猎打仗时, 操持一大家子呢? 他拿起一旁锦盘上搁着的秤杆,轻轻地往她头上的帕子一挑,敛眸正视他小 妻子的脸容。 当红色的头帕被掀起的一刹那间,他愣住了,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着迷的滋味, 他的心魂被那双镶嵌在雪白小脸上的美眸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双又圆又黑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红嫩的小嘴委屈地 扁着,从她眼角还有点湿润的样子看起来,她好像不久前才哭过。 无论世人将她说得如何胆大包天,无恶不作,十四岁的稚嫩年龄,要嫁作他 人妇,心里总是会害怕吧!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朝她伸出结实有力的大掌,却在还没碰触到 她之前,被她给闪躲掉了。 她扁了扁小嘴,一双含泪的瞳眸再度红润了起来。 “你不要我碰你,是吗? ” 绋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扁着小嘴,看起来又快要哭出来,她别开美眸不正 眼看他,连看自己夫婿长得什么模样都不感兴趣。 她的反应让腾格里的眼神变得冷淡,这位新娘不只有纤细的身形不讨喜,就 连她这怕生的样子都教他觉得失望。 什么胆大包天、无恶不作,只怕都是言过其实的谣言罢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沓的脚步声,接着,他副将兀赤的声音恭敬地扬 起,“将军,有紧急军报,请将军过目。” 腾格里开门接过兀赤手里的卷筒,开口处被蜡封住,尚未开启,他抽出随身 携带的短刀割开封蜡,抽出羊皮书信细读。 “可汗有令,请您视军情处理。” 腾格里半晌不语,原本以为已经降服的敌军如今叛变,情况颇为棘手,这份 军报从大漠送到京城已经耗时颇久,他必须当机立断,决走出兵才行。 “传令下去,召集三营弟兄,立刻回军营去报到。” “将军,请你回房歇息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至于召集弟兄们的事情,就让 小的去办吧! ” “不,我现在就立刻回去军营,传本将军的命令下去,要弟兄们少喝点酒, 尽兴了,玩够了,就要他们准备收心,谁要是敢太过放浪形骸而误了大事,就等 着军法伺候。” “是! ” “来人,把我的军袍拿来,我要更衣! ”他一声令下,几名原本还有点酣意 的兵将立刻清醒过来,依令办事。 他心里实在不以为自己的娘子能够在今晚接受他,看到她那双小鹿般胆怯的 眼睛,他就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更甭提要与她圆房了。 她真的是那个教江湖中人闻之丧胆,拥有龟鹤二仙、四圣人、十六伏魔等高 手保护加持的龙风寨寨主吗?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说实话,他心里还真有点失望。 但,那双湿润含泪的美眸还是今他感到一丝丝心疼,她真是一个复杂有趣的 人儿,他一定会将她弄懂的,等他打赢这场战争,到时或许就可以拥有闲遐的时 间,届时他们夫妻俩一定可以好好认识彼此。 “出发。” 着装完毕,腾格里临出门之前,忍不住回眸看了自己的新娘一眼,看着她扁 着小嘴,对于自己的丈夫要出门打仗,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他轻笑了声,头也不回地离去,心想他会感到失望,是因为他期待娶到一个 可以与他势均力敌的女子,而不是一只泪汪汪的小兔子吧! 两年后 西域。 风沙满天,就像金粉般不断地扑在人的脸上,长年在大漠生活的大元铁骑对 这一点小沙尘并不放在眼底,驻扎在纵谷里的军营里此刻正布满了士兵,有自己 人,也有敌军,他们接到上级的命令,伤患不分敌我,一律要加以治疗。 一直以来,铁骑部队对于敌军都是在期限内降则赦,过了给予的考虑时间, 只要一旦破城,就一定夷平敌人的老巢,除了女人和小孩之外,很少人能够从他 们的弯刀之下存活,更何况要他们去治疗敌兵。 但,没人胆敢违抗这个命令,因为这是他们主帅雷刀将军的意思,“雷刀” 是前任可汗蒙哥给与腾格里的封号,谁敢与他为敌,只要他刀刃所指之处,必定 有如雷击之后的焦黑大地,无人能够存活。 “参见将军! ” 几匹高壮体健的马匹扬着风沙奔回营区,士兵们呼喝迎接,骑在马上的男人 们用布巾蒙着脸面,以免风沙侵袭,为首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袍衣,当风沙扬起他 的披风,看起来就像是降临在尘世上的恶魔。 腾格里跃下马匹,连同一群都不走进主帐里,他扯下了蒙脸的布巾,随手捻 起了桌案上的羊皮卷夹,随口对身边的人交代几句,便要所有人都退下。 他坐到卧椅上,拿起搁在案旁的一封书信,光看样子就知道是从他家里寄来 的,而他不需要拆开信袋,就可以读出信纸上的内容。 但腾格里还是把信给拆开读了,果不其然,纸上依旧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字, 跟前几封一模一样,他几乎都会背了。 请夫君放心打仗,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每当他看到那些永远千篇一律,甚至于有点敷衍了事的家书时,心里总有一 种感觉,那就是他这个相公根本就不曾被思念,就算一辈子在战场上打仗不回家, 对于他那个小娘子而言,似乎一点儿也没关系。 这,真是一个令人感到悲伤的结论。 腾格里重新把信折好,放回袋中,起身打开柜上的一只木制箧盒,将信放进 去,木盒里有几封一模一样的书信,只是外表有些褪色了。 这时,一名将领在帐外要求参见,腾格里回到案前,扬声唤进。 “报告将军,所有军务都已经清点完毕。我军随时都可以拔营出发。” 腾格里点了点头,“好,那就传令下去,除了奉命镇守在此的将领士兵之外, 明天卯时过后,我军即刻拔营出发回京。” “是! ” 将领立刻出去传令,听到可以回家的士兵们无不欢声雷动,但腾格里只是淡 淡地回瞥了身后那只箧盒一眼,心想或许是他多心了,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回家 之后会被妻子欢迎。 他总觉得自己真的打一辈子仗的话,她说不定还会高兴一点 .☆○☆○☆○☆ “朕的贤侄,真是辛苦你了! ” 虽然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但忽必烈依旧是老当益壮,浑厚的嗓音在殿堂 之中回响不绝,亲热地迎向凯旋回京的腾格里。 “多谢可汗的关心,腾格里幸不辱命,这是此次收降的国家疆域,请可汗过 目。”腾格里呈上一卷羊皮图交给面前的老者。 “做得很好。”忽必烈拿过羊皮图,心思完全不在那上头,随手交给一旁的 内官,“朕待会儿再看,你这次回来见过你娘子了吗? ” “多谢可汗关心,臣一回京就直接上朝了,可汗,请问有问题吗? ” “没没……你娘子很好,诸位卿家,你们说对不对呀? 咱们的雷刀将军夫人 是不是冰雪聪明,人见人爱呀? ” “对对对,将军夫人冰雪聪明,人见人爱。”大臣们简直就像串通好似的, 一起重复皇上的说法。 见状,腾格里质疑地微微挑眉,敏锐的心思直觉有异,他回眸瞥了岳父速该 尔王爷一眼,发现他根本就心虚到不敢抬头回看。 忽必烈似乎察觉到腾格里的眼神变得锐利,心虚地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 的肩膀,“贤侄呀! 咱们有多久没有把酒言欢了? 来人,设宴,诸位爱卿,咱们 今天晚上欢迎腾格里回京,不醉不归! ” 大臣们群起鼓噪,团团地围住了腾格里,让他就算心里有所质疑,也没有机 会问出口,一场热热闹闹的凯旋盛宴于焉展开。 昨晚从皇宫里回将军府时,已经是初更时分,腾格里虽然没有喝得太醉,但 还是到书房里过夜,消散一身的酒气。 今天早上起床沐浴更衣过后,他命人传膳,打算跟妻子一起用早膳,无论如 何,他们都已经拜堂成亲,必须要学会与彼此相处。 但,事情的进展似乎并不如他预想中顺利,他走过穿堂,一路上,不论是待 在他家里十几年的老仆,还是进门没多久的新人,都用一种像是看到鬼的眼光盯 着他。 参见主子的礼数他们是尽到了,但对于他出现在家里这件事情,他们的表情 看起来是惊吓万分的。 看来,他的小娘子趁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做了一点……改变。 当他走到房门口,正要推门而人之时,一名身穿绿色衣裳的婢女冲出来阻挡 在他面前,大声说道:“将军不可以进去! ”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腾格里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当年陪着妻子嫁过来的贴 身丫头。 “不是……是! ”昊红一时被他严峻的脸色给吓呆了,她差点想要逃跑,但 一想起小主子的交代,立刻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夫人不能见将军,她……她病 了,还病得不轻,大夫交代过,要她少见生人,以免病情恶化。” “我不是生人,是她的夫婿。”腾格里冷冷地纠正她的说法,“让开,既然 她病了,我就更应该进去看她。” “不可以! 大夫说……说除了生人之外,还有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刚打仗 回来的人杀气重,秽气也重,见了这种人,夫人的病情一定会恶化百倍。” 昊红吞了口唾液,好险小主子有交代这个推拖之词,要不以她吴红的本事, 哪有可能编出这种挺唬人的说法。 腾格里无法反驳这个说法,只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房门口,临去之前不忘 回头交代道:“好好照顾夫人,要大夫多用点心,无论用多贵的药材,务必要将 夫人的病养好,知道吗? ” “是! ”昊红用力点头,目送他离去之后,忍不住腿软了下来。 她想,当将军不再相信这种说词,硬是要进去房里,当他发现真相时,她项 上的脑袋一定不保! 为了要保住头上这颗仅此一颗的宝贵人头,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秘密”保 住,绝对不能被知道…… ☆○☆○☆○☆○☆ 一弯细细的弦月勾在夜空中,凉意伴着微风轻轻地吹送,街上已经敲过初更 的梆子,夜深人静,但腾格里依旧毫无睡意,他在书房里看书,享受着夜晚的宁 静,至少,表面上是平静的。 留着粗犷落腮胡的脸庞已经修缮过了,露出了一张温文俊雅的脸庞,少了战 场上的杀气,一双深邃的黑眸显得非常温柔,完全不同于先前熊似的外表。 此次回京之后,他发现每个人都变得古怪,上至可汗,不至他府上的厮仆, 只要一提起他的娘子,都是一脸心虚到极点的样子。 所以,回家少说七天了,他还没见到自己的妻子,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相 公要见自己的娘子一面,竟然是一件比登上青天更困难的事情。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若不是够敏锐的人无法察觉到,但腾格里 长年在战场上生活,对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敏锐捕捉到。 他黑眸一眯,纵身飞出房门,再落地时,手里已经捉住一只白色的鸽子,鸽 脚上绑了一小管信笺,他迟疑片刻,把信笺拆下阅读内容。 将军凯旋,请主子火速回府。 看了信里的内容,腾格里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写信人娟秀的字体他感 到非常眼熟,像极了每个月都会送到战场上给他的家书。 最后,他决定静观其变,卷好信笺收回小竹管里.绑回鸽脚上,扬手让鸽子 飞上夜空,不片刻就消失了鸽影。 送走了鸽子,腾格里心里知道惊扰他的骚动并不是这只鸽子.而是另有其人, 忽地,一片落叶伴随着强劲的风势朝他射来,他仰身闪过,顺手折断了一根树枝 疾射回敬对方。 “好俊的身手。”白衣男人闪过树箭,从桂花树丛后走出来。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腾格里回眸睨了男人一眼。 “在下孔雀,是龙风寨四圣人之一。”他毫不吝惜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号,扬 手指向东厢那扇紧闭的门扉,“将军,你真的以为你的小娘子在这扇门内吗? 你 真的相信像她这样古怪狡猾的女子,会乖乖在房里养病……不,应该说,就连病 魔都会怕了她吧! ” “从你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知道她人在哪里? ” “那当然,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不过,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可能会让你 吓一大跳。” “那我可以期待吗? 因为,我只记得她哭泣的样了。”直至今日,他还是觉 得世人给予他妻子的评价太夸大其实了。 “她在哭吗? ”孔雀笑着耸耸肩,“也对啦,你们成亲那天,我们对她做了 那种事情,也难怪她会哭,将军,需要我为你带路吗? ” 腾格里敛眸注视着孔雀的表情,他并不知道新婚夜那天,他们这些人到底对 他妻子做了什么事情,但这些话已经引起了他的兴趣。 “那就麻烦阁下带路了。”他请求的语气非常淡然,心头却泛起了一阵阵难 以平息的涟漪。 这些年来,他对妻子的印象只有洞房当天的泪颜,难不成,他娶的并不是一 只泪汪汪的小白兔,而是一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女魔头吗?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