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楚国,屹立於中原的西北边陲,有三分之二的国土都位於沙漠之中,但是, 其三分之一的国土水泽丰美,直可媲美中原的姑苏江南一带:所产的粮米足以供 养它全国的子民,所以几百年来,它的国势一直处於鼎盛,虽及不上占尽天时地 利的中原神洲,但也称得上是西方的霸主了。 虽然西楚国汉化颇深,然而他们终归是北方的马上民族,生性剽悍,所以随 著国王的禅递,政风不同,与中原的争战时有所闻。 二十多年前,中原与西楚发生了一场争战,双方死伤不少,最後是由中原得 到胜利,西楚的人心祈求安定,再加上现任的国王为政温和,所以奠立了和平条 约之後,两国相安无事,西楚向中原称臣为子国。 然而,这些年来,西楚突然间强盛壮大了起来,征服了不少邻近的国家,这 一切全都要归功於西楚国的六皇子,他的存在是皇室的表徵,他的母亲是前任国 王的宠妃,他过人的才智是西楚国的荣耀。 在西楚国,人民以他们的六皇子为依归,他的地位远超过於现任的国王,成 为人民的精神领袖。 碉堡大厅中,拥聚了一群西楚的臣民,人们拥戴著他们方从北方凯旋归来的 六皇子,西楚国王笑著从宝座走下来,拍了拍站在殿堂中央,面容清飒俊美的男 人的肩膀。 「六弟,辛苦你了!」他温和地笑道。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大哥何必如此客气呢?」男人的唇畔泛开一抹 温和的笑意。 「当初父王果真没有看错你,你真的为西楚国带来了兴盛。」国王的声音被 淹没在人群的喧嚣中,淡然地笑道:「说起来真不甘心,但是,你与那个男人真 的太像了!」 「大哥——」男人的脸色一变。 「我说错了吗?那个男人自从回中原後就不知去向,当今世上,还有另外一 个身分才华与你相当的男人,他虽然还不是个帝王,却已经掌了实权,将领土无 限地拓展,他比你幸运多了,一出生就注定继承中原的大统,六弟,你应该知道 我说的人是谁,他就是你的——」 男人陡然沉喝住兄长的话语,冷冷笑道:「我知道,大哥,我一直都知道自 己该怎么做,不用你多说。」 西楚国王愣了一愣,对於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心理准备,一直到 了隔天清晨,西楚国上下为了六皇子的突然失踪而措手不及—— 他在官,而他言商,两个男人原本分别属於不同的世界,却因为一件引发朝 廷纷争的案件而有了交集。 几年前,赈塘的弊案闹得满城风雨,其中「紫天门」涉嫌不小,但就在那起 事件中,闻天放见识了「紫天门」的新掌权人朱克柔的高妙手腕,他不仅漂亮地 从污案中脱身,甚至於暗中协助他调查解决,那一年,他们两个人都还只是年未 及冠的少年。 从此,他与朱克柔成了莫逆之交,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除了他贴身的 太监仆从之外,就只有当今宰相,更是朝中红人——步行书。 此次,知道扬州铁家军屯意图叛变的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人称天下 第一风流才子的步行书。 京城郊外,一行人骑著马,似乎整装就要出远门,领在前头的两个男子,气 度俱是不凡,一个身著白色常服,作书生打扮,看起来风流倜傥,俊美得足以教 天下女子倾心,那正是特地赶来相送的才子宰相步行书。 另一个穿著黑色的远行劲服,胯下骑乘著一匹黑色的骏马,雍容的姿态透出 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气息,迥异於步行书的温雅俊俏,他看起来就像是天生坐拥 权威的王者,英朗的眉宇之间,含著一丝玩笑人间的童稚,他就是未来的王储, 将要掌管天下的九五之尊——闻天放。 「希望你这一去,能够彻底解决掉这件事情,天放,保重了。」步行书策马 与他并行,笑著叮嘱道。 「行书,真教人不习惯,你什时候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还是你太久没有出 去花心风流,才把一堆没处发泄的情感用在我的身上?」说著,闻天放狐疑地觑 了他一眼,煞有介事。 「这些话可别教你父王给听见,否则咱们可就真的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断 袖的暧昧关系了!」他步行书可是无福消受。 「难道,你不愿意为我赴汤蹈火?」闻天放一副很受伤的模样,「我好难过 呀!行书。」 「少装模作样了!闻天放,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会利用别人了!就算我不 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你也有办法逼得我照做,不是吗?」步行书不屑地冷哼了声, 一点儿都不将他伪装出来的可怜兮兮放在心上。 「啊……我的心受伤了,原来,在你的眼中,我闻天放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等著瞧,等哪一天你出了事情,我就不为你两肋插刀,让你後悔今天这样污蔑我 的人格。」他的眼神似乎更受伤了。 「你这滑头!」步行书笑瞪了他一眼,轻斥道。 被人骂了滑头,闻天放却是不以为意地大笑了数声,勒起马缰,扬高长臂, 跟在他们後头的几名护卫像是接到了命令,迎头赶上,一行人如水流般穿越过步 行书的身旁,朝著南方前行。 在马队的後头,只留下步行书与他的护卫萧湘,步行书目送著闻天放衔首驰 骋,唇畔勾起一抹轻容浅淡的微笑,直至烟尘远扬,他也领著萧湘,掉过马头奔 回京师,扬起烟尘漫漫。 十数天後扬州闻天放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遭到了亲如兄弟的朱克柔的背叛, 但,一直以来,用缂丝与他有著秘密联络,替他潜入铁王府当卧底的朱克柔竟然 在他抵达扬州之後,誓不交出铁王爷这个主谋。 迫不得已,他囚禁了朱克柔,却又在几天之後,将他释放,因为闻天放心里 非常明白,自己是因为深信了朱克柔,才会与他义结金兰,情同兄弟,他宁愿相 信朱克柔不是背叛了他,而是心底另有打算。 这些时日,他彻查了铁家军屯,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已经扣办了不少 人。 「殿下,朱克柔少爷求见。」书房门外的小厮禀道。 「有请。」闻天放抛下了手里的卷宗,起身迎向来人。 朱克柔步进书房,阴柔俊美得教天下女子黯然失色的脸庞微勾著笑容,淡然 唤了声,「天放。」 「你终於打算告诉我铁王爷一家人的下落了吗?克柔。」闻天放扬手,示意 朱克柔落坐,自己则步回书案,从容就坐。 朱克柔微笑坐定,耸了耸肩道:「只要你能向我保证,在找到冷九爷之前, 不动他们一根寒毛,我就没有理由不告诉你,天放。」 「为什么?」他冷眸一眯,颇不谅解。 「因为铁王爷是你的皇叔,同时,他不过是冷九爷手底的一颗棋子,铁王爷 以为军屯招募兵马,只不过是为了皇室尽忠,他根本就没有一丝毫反叛的意念, 相反地,他忠於你的父王、也忠於你。」 闻天放若有深思地瞅了他一眼,过了片刻,才淡淡一笑,道:「我相信你, 克柔,在你最後一幅牡丹缂丝中略有提及这位冷九爷,在京城时,我知道行书已 经派人去调查这个男人的来历,我想,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应该就可以知道这位 冷九爷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我见过他几面,他不像是汉人,应该有几分胡人血统,布阵行兵,很有他 独特的一套,不是个泛泛之辈。」朱克柔接过下人呈上来的茶杯,恬淡地用杯盖 滤了滤余茶,轻啜了两口,「好久没来,这些下人们竟然还记得我喜欢喝洞庭湖 的君山银针茶呀!」 「这茶叶稀少珍贵,一年产量不过几两,这种被称为茶中琼瑶玉液的君山银 针茶,不只你爱喝,行书也很喜欢。克柔,我几乎以为你就快要背叛了我!你知 道吗?」闻天放的话题转移不动声色,冷冷地质问。 朱克柔沉敛地笑了,莞尔道:「为了补偿你,我想办法替你把他引出来好了。 天放,冷九爷一直就很注意我的去向,如果,我在这一段时间内突然离开扬州, 你想,他不会派人追查吗?」 「你就这麽肯定吗?」闻天放挑起一道剑眉,语气并不是很认真,带著一丝 玩笑。 「不能,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当初在铁王爷的麾下,最喜欢跟他作对为敌 的人就是我。」朱克柔回觑了他一眼,冷静而雍容地笑了。 「九爷,您这又是何苦呢?」一脸大漠男子粗犷气息的纨烈伺候著斜倚在靠 躺上的主子,颇是不解地问道。 「不用你来多嘴,我心里自有打算。」冷九爷温文俊美的脸上不离一抹浅淡 的微笑,轻撤开送到他面前的药盅,望著窗外夏意正炽的美景。 「可是您现在身受重伤,要是对方现在派人追查到这个地方,事情就不好了!」 又来了、又来了!纨烈叹了口气,把药盅放回案上,心想就算三岁的小孩子都比 他生病的主子更听话。 「他们来了也好,事情迟早要做个了断,听说,朱克柔离开了扬州城?你们 查到他的去向了吗?」在他的心底,这件事情远比吃药重要得多了。 「九爷,朱克柔似乎并不刻意隐瞒他的去向,前两日,我们的人马查到他带 著一名叫作江不儿的女孩前往金州,进入了一处桃花林之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了!」纨烈照实禀道。 「桃花林?」冷九爷挑眉质问。 「是的,听说那个地方在中原颇有名气,有一个人称梅姥姥的女人就住在里 面,精通五行八卦、熟知江湖中的一切,是个挺传奇的人物。」 听著,冷九爷的脸上绽现了一抹奇异的神色,「纨烈,那个地方听起来挺好 玩的,改天咱们找个机会,一起去拜访、拜访。」 「九爷,你竟然还有心情说笑?你现在这副身子休养都快来不及了,别说去 桃花林,就算想出门去瘦西湖散个心只怕都有困难。」纨烈又急又气,真不知道 他这个主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只证明了步行书不仅仅是个有头脑的人物,更是一个武功超群的厉害男 人,他这一掌打得是教我心服口服。」冷九爷勾起微笑,狂放而且自得,似乎觉 得遇上一个好对手,是上天赐予他最好不过的礼物了。 「九爷?!」被打伤了竟然还有心情去佩服人家,纨烈叹了口气,这种事情 天底下大概只有他的主子做得出吧! 「我不能怪他呀!是我先对他下了毒,我只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冷九爷 敛眸沉思,唇畔的笑容微冷。 打从他诞生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一辈子身为臣子幕僚的命运,他身为 西楚国的六皇子,得尽父王母后,以及王兄的疼爱,所以,他并不想当个人人称 羡的主角,但他心底明白,只要他自许为配角的一天,就没有人可以凌越得过他, 成为游戏的主宰者。 而这场游戏之中,他只有一个对手,那就是即将继成中原帝国大统的储君— —闻天放。只不过,後来还有一个朱克柔,现在,又多了一个步行书。 「九爷,纨烈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与他们为敌当真就这么好玩吗?」 闻言,冷九爷笑挑了手下一眼,似是而非地说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 道这件事情不好玩呢?」 两个月前,扬州子城里失窃了一批要送进京师的贡品,其中有无数是难得一 见的珍品,眼看献贡的日子逼近,扬州官府急得跳脚,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前 来求助於太子闻天放。 站在地图之前,闻天放审视了下图中标明的失窃地点,过了片刻,耸肩一笑 道:「那一批宝物应该还在扬州城里,放心吧!」 「殿下,您为什么能够如此确定呢?」奉命前来办理此事的李捕快颇为不解 的问道。 「只是推测罢了!你应该听过当今宰相步行书吧!他最喜欢玩这种沙盘推演 的游戏,长久耳濡目染之下,连我也不由得喜欢上了,李捕快,你试想一下,既 然我们的人手已经封锁了城门,天罗地网的防护教他们无法闯开通行,他们还有 法可想吗?」 「化整为零?」 「不,我不以为然,他们一定有更好的办法。」闻天放的语气斩钉截铁,似 乎已经有了腹案。 「殿下……」李捕快心里既敬佩又惶恐。 「你别忘了,这里可是掌控了全国商运枢纽的扬州城呀!在这里,一切事情 都是可能发生的。」闻天放伸出长指点住了地图中的一条沟渠,若有所指地神秘 笑道。 「漕运!」李捕快终於开窍,惊喜地喊道。 「没错,依照宝物失窃的地点,以及扬州城的地形图来看,他们想要偷偷的 将那一批盗得的宝物运出城去,船只往来频繁的北水门应该会是他们隐身的最好 地点,趁夜,他们将货搬上了船,一到了白天,到处都是来往的商船,那将是他 们最好的逃脱机会,明白吗?」他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要是再不懂,闻天 放再次耸了耸肩,那他也没办法了。 「嗯!属下这就去张罗布置!」李捕快乍喜的神情,彷佛恨不得自己多长两 条腿,连忙转身飞奔出去。 就在此时,一名宫人恰好与李捕快擦身而过,拱手禀告道:「殿下,一名自 称是相爷手下的男人求见,他说他的名字叫做萧湘。」 「快!快把他带进来。」闻天放一时喜出望外,以为这又是步行书想要给他 的惊喜。 「萧湘参见殿下!」萧湘拱手参见。 「不用多礼,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主子呢?我没有接到行书要来扬州的消 息呀!」闻天放忍不住张望著他的身後,似乎在期待著什么人似的。 「主子他……」 闻天放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萧湘的语气有异,敛眸沉色道:「他发生什么事 情了?不准你吞吞吐吐,快说!」 萧湘接旨,开始对於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在殿下走後不久, 我们就接到了您危殆的消息,快马赶到了扬州,不料中了埋伏,我受了主子的命 令潜逃出来,主子现在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谁?是谁敢动行书?」闻天放的语气颇为不善。 「萧湘不知道,临行前,主子只有一句话交代给我,要我必定转告给殿下知 道。」 「什么话?」闻天放肃然追问。 萧湘低首,用一种恭谨的口吻,转述了步行书的交代,「主子只说了三个字: 冷九爷!」 刹那间,闻天放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冷颤,黑眸阴侧恻地眯起,唇畔勾起了 一抹优美的微笑,嗓音低沉,「没有人可以动我身边的人,冷九爷,咱们这梁子 正式结下了!」 好吵…… 为什么结儿与步大哥就这么喜欢吵架?三餐、点心、加宵夜,反正只要他们 清醒著,她就可以听到结儿气呼呼的娇嚷声,内容不外乎郑重警告步大哥不准碰 她、不准叫她小姊姊,总而言之就是不准再缠著她。 「步行书,你……你又……」 江果儿打了个呵欠,躺在自己的床上,听著客栈房门外又传来双生姊姊江结 儿的气吼声,早已经习以为常。 白天清醒著还觉得好玩有趣,不过,他们两个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已 经上了初更,人们都已经早早入睡,他们竟然还真有本事可以吵得不亦乐乎,她 不由得开始佩服他们了。 她又打了个呵欠,神智缓缓地坠入梦乡,没有留心到江结儿一脸火红地闪身 入房,一缕思绪在半梦半醒之间飘浮著。 她江果儿常常是随遇而安的,所以当三位姊姊决议要瞒著爹娘,趁著进香偷 溜出来,要找没用的男人嫁了,再把他们改造成厉害得乱七八糟的男人,教爹爹 刮目相看的时候,她没有意见。 结果,阿姊到最後找了个天下首富嫁了,几天前已经回去桃花林,害她们两 个小妹来到扬州投靠不成,还顺道捡到一个俊美到不像话,却饿昏在结儿怀里的 穷书生,他就是门外那个喜欢把结儿逗得气坏的步行书,不过,他也真是的,明 明知道结儿不喜欢人家叫她姊姊,他偏就不听。 她想,他是喜欢结儿的吧!人家说:男人会喜欢逗弄自己喜爱的女人,并以 此为乐。 她又听结儿说二姊不小心就看上了当今武皇,就在那一天比武大赛之後,她 被他给抓了去,从此下落不明,不过,可以知道的是她们看上的没用男人,到最 後都会自动变得很厉害。 依稀之间,她听到了结儿宽衣解带,躺到床上的声音,打了最後一个呵欠, 江果儿终於沉沉地睡入了甜美的梦乡,抿著一抹微憨的娇笑。 她想,像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生性迷糊莽撞的女孩儿,一定不会好运到 去遇到什么类似天下首富、或者是武皇之类的了不起人物。 所以,老天只要给她一个没用、却长得好看的男人就好了! 她一直记得姥姥说过,以前桃花公公就是长得很俊俏,她才会看上他,甚至 於千方百计倒追他,好不容易将他这个天下第一美男子给追到手,那激烈的景况 好比是桃花女斗周公,各显本领,经过一番天崩地裂的纠缠之後,才生下了她们 的娘亲苏苏。 然後,一个酷酷帅帅、堪称天下第一流的铸剑师江骋不小心经过了桃花林, 将她们的娘亲给拐到手,也才有了她们这四个小黄毛丫头。 反正她都已经不要求很厉害的男人了,至少也该给她一个看起来就很顺眼的 男人吧! 哼哼,从小,她一直觉得,男人的「美色」可也是很重要的呢!江果儿做著 甜美的梦,迷糊地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