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附篇一——闇 他的眼里只有一座桥。 桥的那一头被浓雾给笼罩,是谁会穿过黑雾出现,没有选择,也不重要。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各种脸孔的到来。 前世的善恶作为会成就下一世的因果,他们走过这座桥,投入轮回之前,他 依照阎王和判官的审判,捏好他们应该得到的长相福禄以及命运。他掌控他人的 一世,却不曾更改自己的天命。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数不清有多少魂魄经过他的身边,也数不清自己在这 里究竟多少岁月。往前便是阴间,通往阳世的轮回就在背后,只要跨出步伐,一 切也许会完全不同,但他却没有丝毫希望改变的欲念。 因为,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这里。在这阴阳交界之处。 他是拥有永寿的鬼。 也注定永远无法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 一缕亡魂缓慢地飘过来,轻盈停在他的面前。年轻的少女,因为遭受父母虐 待致死,经人发现才获得超渡,到达地府时尸体已呈腐烂,几乎面目全非。 他缓慢伸出手,白细的指尖摸上魂体,填肉换骨,所及之处皆在瞬间复原每 一道伤口。此魂下一世该会健康出生,所以给她完好的四肢和躯壳。 抚著她的脸庞,让她变成另外一张幼小的面孔。前世阳寿是十四岁,此番投 胎后,她下一生只能活到八岁。 就算前世受尽苦楚不曾作孽,也不代表后世一定会有好命。她可能曾在某一 生当中犯了重罪,而之后的两世三世四世都必须付出偿还。 就算不是那样,也不会有为什么,不公平也罢,这都是上天给的命。看遍各 种遭遇,许多凄惨或幸福的人们,他没有任何感想,只是麻木。 白指停在她耳际,她的耳垂细小无福份,正待让她幻化成眙之际,不应该有 所意识的魂体却启唇说话了: “谢谢你。” 那句道谢,好轻好细。他从未听过死魂开口,意外地手一顿,在她左耳留下 一道红色的痕迹。 她的双目轻闭,唇畔含笑,越过他进入轮回。他没有阻止,也对自己一时的 错手毫无感触。刚才的停顿,不具任何意义。 下一个亡魂破雾到来,他再次伸出修长白皙的手…… 第二次看到“她”,是转过几世?又经过多久? 他不记得任何魂魄。因为他们的脸孔和性别皆会改变,会唯独认出来,是由 于左耳那个位置的红痣。 “她”成为了一个小男孩。因为战乱,活活地饿死了。 骨瘦如柴的孩子,脸上仍是挂著微笑。 为什么要笑?饿死并非幸福,而是苦难。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思考,却似乎 开始想著这种事,但他一点也不怜悯。 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所以才笑了。可是,下一世也是只有痛苦而已。 拿走“她”的双脚,“她”已注定残缺一生。 第三次。 他开始会注意魂魄的耳上是否有红痣存在。那样陌生的事实可能称为等待,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几十年,也许几百年,她却没有来到他的面前。 不远处,他看到她停在另外一个捏胎鬼身边。她还是在笑,笑得那样平静温 柔,而且祥和。 她是一个难产而死的少妇,牺牲自己,换取孩子完好的出生。 人,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是注定的命运? 她又是否,能有一世不那么波折的平凡人生? “嘻嘻,嘻嘻。瞧老子把你捏个又穷又绝的命,让你想要什么没什么,就算 要死也死不得,长长的一生当中只有孤苦与寂寞。” 那个相当像人,和自己不同的捏胎鬼,不照簿子办事,乱捏她的命格。 他在一旁看著她的微笑,目不转睛。那捏胎鬼想怎么样都无所谓,受罚也是 自找,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那么,为何他开口阻止了? “不可以。” 说话的,是他自己。这就是他的声音? “哈哈,你可救不到了!”那捏胎鬼用力将她的魂魄抛入轮回。 他不自觉地伸长手臂。 这双掌,这十指,头一回依照自己的想望,而不是因为要使谁拥有无法更改 的命运而动作。 摸到了她的手,却也一并被推入轮回。 在漩涡里不停往下坠落,刚才有那么一瞬问,他忘记自己是个鬼。 望著她双目轻闭的脸,他眼也不眨。 选择往后跨出步伐的自己,是不是会有一丝的改变? 附篇二——离别的时刻 那位姓宗政的老爷,已经来第三次了。 他的来意,她非常清楚。 非常、非常地清楚…… “你在做什么?” 送走宗政老爷之后,孙望欢步上长廊,睇见等在大厅外的黑衣少年垂著首, 状似专心地注视地面,她便开口问道。 少年抬起头,白面般的脸皮看来有点虚假。 “我在看这个。”他指著自己脚下。 她望去,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的影子。瞪著那块地方半晌,她闭了 闭眼,然后叹出一口气。 算了,她不懂。 “宗政,我有话跟你说。”她道。随即往小庭园走去。 他跟在她身后约莫两步的距离,直到她停下为止。 孙望欢伸手轻摸旁边的鲜艳小花,许久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身后的少年却 始终沉默地等候著。 “你和我,一起来到别府……已经一年了吧。”终于,她低声启唇。兀自拨 弄著小小的花朵,心思却根本不在上头。 自从姊姊嫁出去,哥哥就让她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不曾来探望她。她居然只 能从宗政老爷口中得知哥哥已经在半年前中试入朝的消息。 她的家人……已经不是家人了吧? 这里和她最亲近的人,是她的小随从。 他是她的影。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他们一直是朝夕相处。 她……只有他了啊…… 胸廓里严重颤抖起来,她咽下一口唾沫,手心冰凉。 她对他,已经有感情了吧。那感情是多深,她想都不敢想。 但是,她的恐惧依然与日俱增。 每回一看著他,她总是忍不住想到他或许会是下一个离开自己的人。他可能 也会逐渐讨厌她,然后和她疏远,甚至会死! 一定会变成这样的吧?因为所有她重视的人,都是这种结果。 兄姊总是说她不吉祥,即便她不愿意去相信,可是,一直被人如此看待指摘, 久而久之,她也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克死别人。倘若真是如此,那该如何 是好?假使有一天,她害得他和爹娘一般,她一定会恨死恨死恨死自己的吧。 她的额际逐渐发汗,手一抖,脆弱的小花掉在鞋边。 他又能和她在一起多久?与其等到他厌烦她的那天而选择离去,她是不是干 脆自己先断去联系,会比兄姊这般待她好过一点? 像是那样伤心至极的事情……她真的不想一再重复。 她宁愿孤独一个人。只要什么也没有,就不怕会失去任何东西。 “我……我不要。”她忽然说,声音沙哑。 背后的少年没有动静,她一握拳,用力转过身。微抬下巴,神情轻慢,却话 音细颤: “我不要……我不要你了!像你这么无趣的随从,整天跟著我,烦都烦死了! 我再也受不了了,刚好有人打算收养你,你滚吧。”像是不满意瑕疵物品,随意 可丢弃的说法。 黑衣少年直直望著自己的小姐,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她必须紧咬牙根,方能使自己的声音维持平稳。 “你也看得出来吧?我从小就很讨厌你了,会忍耐下来,也是因为娘的关系。 但是,我可也不想就这样下去,碰巧有个同姓宗政的老爷说你和他有缘,你就跟 他走吧。明天……对了,就是明天,愈快愈好,省得留著碍眼。” 少年肤色是种奇异的白,瞳仁却相当深黑,她曾经很不喜欢他那样看著自己, 无论骂他几次,他的眼神都是如此地直接,几乎穿透她的心。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小姐,你受伤了?”他冷白的唇办终于吐出字句,语气总是冰凉的。 “没有。” “可是你哭了。”他冷冷地说道。瞅著她滑落面颊的一道泪水。 她不管那些,也不打算多此一举地擦去,只是狠心折断一旁枝叶,使劲朝他 丢去,怒道: “我没有哭!我没有哭!从我住到这别府来,我就告诉自己不会再哭!”视 野模糊起来,他的容貌在她眼中变得遥远,那是她的希望。“无论你想不想、愿 不愿,总之我不要你了,你到底听懂没有?我说不要了就是不要!我不会反悔也 绝不留你,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地方,滚去给别人当养子!”连脸孔都要扭曲的 大喊,见他没有反应,她干脆捡起地上小石朝他掷去、一个不小心的失手,其中 一颗石子击上他的额。她一呆。 他却只是直视著她,动也没动过。 被打中的地方迅速变红,她心里发急,不觉向前一步,差点关心脱口问他疼 不疼?她真的不是有意伤他的。 但是……但是……就这样好了……就这样吧! 让自己的脸孔无情,身侧紧握的小拳头,指甲掐入肉里,幸好他不会看到。 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一定也是在伤害自己吧。不然,她的心口为什么会像是 撕裂开来般,这么地疼痛…… 她颤抖双唇,道: “你滚。” 无法克制眼睛里泛出的水渍,她不想也不要知道那是什么。 让他走,然后忘了他。 他有能力,也懂得学习,性格和模样或许怪异了些,但有她以外的人愿意接 纳,他不必跟著一点也不好的她,可以过比现在更好的日子,这样是最好的决定。 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却又难受地几乎不能呼吸。 黑衣少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著她,突然,他低首按著自己胸口的地方,半晌 之后,转而朝她伸出手。 极为美丽的长指抹去她脸上泪痕,他说: “我去当养子,你就不哭?” 她用力咬住嘴唇,不发一语。 他又瞅著她好一会儿,然后道: “好。” 翌日。他站在门前,宗政府来的马车就在旁边,孙望欢却不见人影。 “小姐已经走了。她说要离开这里,搬到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所以 你……你别再往里头看了。”像是有些畏惧少年太过黑白的瞳眸,在厨房作帮手 的大婶说话带著点儿心虚。“哪,这是小姐给你的。” 将一个浅青色的锦布小包递给额上有块瘀青的少年,大婶随即赶紧离开了。 少年低头睇著手里的东西,然后,打开那块锦布。 一只翠绿剔透的玉镯躺在掌心。他知道这是孙望欢的随身物品,从他见到这 玉镯戴在她腕上开始,就再也没看她摘下过。 他瞅住镯子许久,然后将它包好放入怀中。他的身体是冷的,玉镯却是温的, 他不觉按住那布包,恰巧贴著他的胸口。 坐上马车,直到再也无法目及之前,少年只是望著那座渐渐变远的别府。 离别的时刻,他没有任何应该的不舍之情,不会痛苦,不感眷恋。但是,却 突然想起昨日面对小姐时,好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副躯壳有心跳。 少年不明白玉镯的意义,也不了解她为何一夜消失。 他更不知道,有个少女躲在桌子底下,怕被发现地拼命压住自己的嘴巴,因 为他的离去而无声哭泣。 附篇三——另一个 他曾经是个人。 做鬼的时候,也一直记得自己是个人。他的前世拥有足够呼风唤雨的地位, 就算他成了鬼,他的手里也掌握著各种人的命运。 想怎样就怎样,爱如何便如何。当鬼不会无聊,玩弄著别人的下一世,他不 认为自己做错任何事,只觉得相当愉快。 嘻嘻,嘻嘻。让这个男魂命中没有子嗣,让他一辈子讨不到媳妇,干脆让他 爱上一个男人吧!嘻嘻。 像是游戏一样,人生就是棋盘,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真实的玩法了。 “哇啊——” 在推下那个多管闲事的捏胎鬼之后,他因为太得意而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袍摆, 跟著摔跤坠落。 在轮回的漩涡里,他望见自己即将投胎的地方,心里只是想著: 他要做回人了。 反正他本来就是人。他是人,不是鬼。 轻易地丢弃那个黑暗地方的短暂记忆,他——成为一个名叫韩念惜的人。 某月某日 爹聘请了一个师傅到家中来,那看起来就像个蠢蛋的人姓范。 想要我乖乖念书,门儿都没有! 某月某日 范春虫人如其样。果然极蠢。 无论讥刺他嘲讽他无视他,他都不会发怒。就算我把书丢到他脸上,他也是 微笑著捡起来。 我讨厌这种人。 某月某日 范春虫竟敢说我文才稍嫌不足,应该多多阅读各种大家书籍,只要辛勤努力, 假以时日就可以写出词达理举的优美文章。 我假装很感兴趣,问他词达理举是什么意思?他好像甚是欣喜,告诉我这是 晋什么最负声誉的文学者陆什么所说过的话……甘我何事? 不等他讲完,我用力地把书丢在他脸上。 某月某日 爹过世一段日子了,心情恢复之后,我总算能再翻开这本册子。 现下,我只要好好想著如何怎么把那人赶走。我从九岁就这么希望,如今我 已十六岁,终于可以自己当家。对了,先把爹让他掌管的当铺收回来,让他无权 无 能,像是赖在府里吃喝一般。 他最好识相。 某月某日 我忿怒地质问他为何不会察言观色,他竟厚著脸皮说我和他有缘,他有事情 尚未完成,还不到离开的时候。 即便我仍需要学习,但我可以请来更好的夫子,不必屈就他一个小书生。 倘若我将他驱逐出府,旁人必认为我韩府当家不懂尊师重道,坏我声誉,这 可行不通。 既然无法赶他走,那便要他自己离开吧。 苛刻地对待他,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某月某日 一年了,他还是没走。 忠心耿耿,像是一条狗。 我已无闲理会他,因为今儿来了一个更讨厌的家伙。 长得像僵尸一样难看,真想给他一副棺材送他上路,我绝不承认他是我的● ●。(因为涂黑所以难以辨认) 某月某日 我想到法子来整治那个尸脸人了。 先要当铺伙计选个倒楣鬼,那倒楣鬼一家只有父与子,住在城郊附近的贫穷 农地,详细住处是……父子俩辛苦攒钱欲取回典当物,再适合这出剧不过。 要伙计当著他们的面撕毁当契,我再用唱戏般的可恶表情说明典当物归韩府 所有。现在,只要将典当物交给尸脸人,放出风声,接著指引暗示,让倒楣鬼去 讨债即可。 如果我自己动手,一定会被怀疑。对了,就要他去吧。 横竖他是一条忠犬。 某月某日 他竟敢当著尸脸人的面想要违抗我,我极是生气。 不写了。 某月某日 我从没想过他会背叛我。 他为什么要帮外人? 为什么? 和他共处八年的我,比不上到来没有多久的尸脸人?我哪里比不上?哪里? 在他心里,莫不成尸脸人来得较我重要? 我的头好疼。真想杀了他。 某月某日 我感到身体极为不适。看到他担心的神情,我更是厌恶。 他又不重视我,何必来假惺惺。 听闻他昨日前去探望尸脸人,他端药来时,我气得把药打翻。 我和尸脸人不一样,我不要和尸脸人患一样的病。 他看的是我,也不是尸脸人。 某月某日 我的病好了。他的腿却残了。 那日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有些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地震当时,屋脊掉落下 来,他冲进房内用肉身替我挡去危险,保我完好,他却断了右腿。 那个时候,我……似乎想起一些事。 某月某日 他走了。 为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韩念惜坐得很是不适,换了几次姿势,对著车夫臭骂一顿, 还是觉得不舒服。 或许,并非路面太凹凸,而是心里有疙瘩。 想到自己此行目的,他胸中一阵烦闷,直想要车夫掉头就走。不过一句简单 指示而已,他随时可以开口,但是,却始终没有那么做。 接近半山腰,贫瘠的草堂出现在眼前。望见里头似乎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他 不自觉地赶紧撇开脸。 他不是怕,他为什么怕,有啥好怕? 暗暗咬牙,韩念惜命令车夫将车停下。欲掀开车帘之际,他却又紧紧皱眉。 还是回去好了,他究竟做啥来找那人?连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师傅,来了辆马车!” 稚嫩的童音接近,韩念惜吃一惊,几颗好奇的小头颅便迅速钻进车帘中,踮 起脚尖和他对瞪。 “不行,不行,不能无礼啊。” 熟悉的温和男嗓已在帘外,韩念惜心里只想著随便来个大罗神仙立刻带自己 飞回韩府最好。 可恶!都是这些臭小孩! 大手轻轻牵开几个六、七岁的孩童,男人和蔼的脸庞终于出现。 “这位兄台,真对不住……”话说到一半停下,男人的表情像是愣住了。 韩念惜僵直背脊坐在车里,杀气腾腾地瞪著对方。 那张看起来就像是蠢蛋的脸孔。 “请坐。” 让孩子们玩去,范师傅邀韩念惜入座,并递上一杯热茶。 打一开始,韩念惜就一直在注意著男人的右脚,直到确定果然严重瘸跛之后, 他的脸色极是难看。 “啊……抱歉,这地方不是太舒适,你也可以不喝茶。委屈你了。”范师傅 坐在他对面,体察说道。他了解青年,青年所吃的所用的,不是最好的不要,面 色欠佳,大概是由于这个原因。 韩念惜哼一声,没有答话。 “主子……你来,有什么事吗?”范师傅问道。 他虽然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便离开韩府,可就青年的能力及人脉而言,要找他, 不是难事。他讶异的,是以青年的性子,会来找他是件很不可思议之事,肯定有 什么特别的理由吧? 韩念惜神情不悦,随意扫视周遭,道: “你这两年,就待在这破烂地方给那些臭小孩教书?” 范师傅温良的微笑有些无奈,说: “他们都是很乖巧的孩子。” 听到男人帮别人说话,韩念惜微现恼意。 “是吗?” “是啊,能有教他们的缘份,我很愉快。” 那意思就是说教他不愉快喽?韩念惜紧握茶杯,昂首一口气将那不够甘甜的 穷酸茶水暍掉。 “啊、你——”范师傅来不及提醒烫,看到青年胀红著脸也要咽下热茶,很 是错愕。 “那我的缘份怎么办?”自己脱口的话语好像嫉妒,韩念惜心一跳,极快地 恶声恶气道:“你不是说和我也有缘份吗?你耍我?” 他的怒气和指责,让范师傅微微一愣。 “你来找我……只是因为不服气我骗你吗?” 韩念惜道不出真正原因。就让男人这样以为好了,于是他没说话,表示默认。 范师傅淡淡一笑,眉目柔和。 他拥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气质,韩念惜很久以前就这么感觉。 “主子……我现在要说的话,你听听就好。就当成是我在作梦吧。”范师傅 稍微停顿一下,才又接下去道:“前世的我,有一个深爱的妻子,但是她很早便 香消玉殒了,我独活了十八年,最终孤苦而死。我以为,到了地府就能寻到她, 但原来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甘心,想和她见一面也好,但要和她重逢,我 就不能忘记她。于是,在过奈何桥的时候,我没有喝下全部的孟婆汤,然后,我 在投胎之前,遇见一个鬼。” 韩念惜莫名地心虚,垂首瞪著自己的指尖。 范师傅只是续道: “在没有找到妻子的遗憾之中,我投胎转世,在人间寻觅二十年,仍是一无 所获。我逐渐感到消沉,想著自己来到这世上究竟是何理由?接著,我和你相逢 了。”再次停下,仿佛不知该如何说明,他模糊解释:“你或许不记得我,但我 对你……有熟悉的感觉。这也算是一种缘份,我也许必须帮你做些什么……虽然 说来像是荒谬的意念,但的确让我如同抓到浮木般,找到一件可以做的事。” 可以做的事,就是牺牲他自己的腿救他吗? “那……那你妻于呢?你不找了?”韩念惜没有看他,只是相当下悦地问道。 “说来很巧,她就住在这附近。” “什么?!”韩念惜猛地抬起头来,入目的却是男人伤感的表情。 范师傅的笑意有一点沧桑。道: “她已嫁人。她的孩子,是我的学生。”看向草堂外,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地 喃道:“不过,找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了,只要远远地见一面,我也满足了… …我命中没有子嗣,也永远不会成亲……原来是真的呢……” 闻言,韩念惜一怒,拍桌站起身来! “你这是怪我了!”记忆纠结成一团,他只拥有碎片,硬是冲口而出,却吓 到自己。 范师傅坐在椅上,也讶异地昂首望住青年。在看到青年一脸混乱之后,他清 浅地笑了。和缓道: “我说了,是作梦而已。”轻描淡写的,是不要让任何人在意。 韩念惜却不这么认为。 “你是想报复我,要让我受苦吧!我……我也说个梦给你听!自从那时候起, 每逢七月,我的身体便会极为难受,魂魄每每被带走,我一而再地想办法回来, 用你的腿所换来的命,我死也死得不情愿!”他满脸通红,忿怒地大喊道:“你 知不知道,魂魄要重回到躯壳里会有多么地疼痛?我这一辈子都必须这样过了, 你好恶毒的心肠,竟给我这种折磨!” 范师傅闻言,神情惊讶,随即忧心地瞅著他。 “现在……你也痛吗?” 韩念惜讥刺气道: “是梦啊!是梦又哪里会真的痛!” “……真是对不住。”范师傅满怀歉意,没想到自己的好意却竟会演变成这 样的景况。 “你既然觉得对不住,就滚回来服侍我啊!”终于全盘托出,韩念惜蛮横告 诉自己,男人一定会答应,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是这么想,但是他却动摇地连 手掌心也湿了。 他的命令,范师傅甚戚意外,却也马上沉思了。 望著青年良久,他启唇说: “不行。” 为什么不行!?韩念惜差点没有吼翻屋顶,因为自尊和骄傲,才让他硬生生 地忍住。 “你对我何感,我是知晓的,你今日前来,我心里很是欣慰你终于有所成长。 只是……”范师傅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半晌,才勉强道:“我……我会爱上……” 个……男……“因为这个缘故,他不能长久留在韩府,否则一定会对谁产生依恋 吧。他饱读圣贤书,像是那样不合礼教的事……不行的,他要让自己孤独一身。 自己都已经如此纡尊降贵了,他还不快快谢恩!正想指责男人老是只会端著 师者的架子罗嗦,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却在那诡异为难的脸色中看出一丝端倪, 韩念惜一时之间胸口怦怦乱跳,双颊竟也些微发热起来。 可恨!男人的对象,指的也许是他家长工或这穷乡僻壤的某人,他紧张兮兮 做什么?韩念惜虽然这么说服自己,但只要想到男人会跑去跟他不认识的家伙在 一起,又是气得半死。 男人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他!是他!是他! 是他! 一股旺火直冲脑门,属于他的东西,在他没有自己拿去丢掉之前就仍是他的! 他绝不会给别人!绝不会! 无论使用任何手段,他一定要男人回到自己身边,眼里只准看著自己! 韩念惜霍地起身奔出草堂,飞也似地跳上马车,在男人的呼唤下,头也不回 地迅速离开这个地方。 隔天,草堂被韩府买下。 再隔天,草堂附近的整块土地归韩府所有。 再隔天的隔天,草堂里的范师傅失踪不见人影,没有人知晓他的下落。 然后,再隔了很多很多天,韩念惜随侍多了一个作书生打扮,三十来岁并长 相温和的男人。 《完》 后 记 “错综复杂的交错命运,人定胜天!”(或是,有爱下死,真爱无敌!笑) 这是我自己的主题感想。 项姐说,要写鬼。而且要特别一点的。 我头都快想破,本来就只有一C.C.的脑浆一半流光,一半蒸发,结果发现一 项铁铮铮的事实,那就是:字典诚好物。(发光,闪亮,后面打灯,万丈光芒!) 于是,我找到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鬼——捏胎鬼。(当项姐说OK,而且要 我加油的时候,我感觉我重生了啊……复活,燃烧!热血!) 捏胎鬼,就是在人成胎前,负责捏好一世福禄样貌寿命等等等等的鬼。 在成胎前就已决定好一切,想想,这挺可怕的。 原来我这么懒惰,是命;原来我这么爱吃,是命;原来我这么爱睡觉,是命; 原来我赶时间坐公车老遇到红灯,是命;原来我带伞大晴天、不带伞必下雨,是 命:原来我脑袋老是空空的,是命;原来我就这样变成无业游民,是命;原来我 出门会穿成欧巴桑的样子,是命;原来我娘亲会不小心拿著我看的禁忌的书本去 厕所,是命啊……(凄凉地望著远方的山) 灵感,是写七出时,后面一篇小小的故事来的。 是鬼,鬼可以是人变成的,也许有感情,但是,如果当鬼当得太久呢? 如果一直在黑暗的地方,看尽生老病死,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会不会 渐渐地就遗忘掉什么东西呢? 没有人的感情,却身处在人界,是人的身体;鬼的心,可以变成人吗? 我一直觉得人的感情,是很复杂很复杂的,是没有办法用言语文字全部说明 的。喜怒哀惧爱恨欲,这七个字,只是笼统。有直率的,有虚情假意的,更有口 是心非的,深深浅浅,或者重叠,只要有细微的差别就会造成一切不同。人的心, 隐藏著无限多的情感,一个在黑暗空间里几百几千年而失去那样感情的鬼,要怎 么用人间几十年的时间来回想或者明白? 主角究竟有没有当过人?或者一开始根本就是鬼?他是忘记感情,还是从零 开始懂得?我想那已经不是最重要。 就算只能感受到一种情感也好,只要拥有一种感情,就不是鬼,而是人。 轮回,命运,是天意操纵还是可以改变违反?负责捏命的捏胎鬼,违抗命运! 这是我想表示的矛盾之处,更是因为拥有人的情感,已经不是鬼了。不过真的有 违反吗?宗政明生死交界的痛苦和孙望欢的命运是否和命中注定有关呢?我不知 不觉跟著故事和主角想了很多啦!(我……是不是又在讲一些奇怪兼难以理解的 事情了?请原谅我运用文字的功力不够好,已经是很努力地表达了。如果有人能 够明白这种乱七八糟没有逻辑的阐述的话,我会无比感动地握紧你们的手啊……) 故事里会那么热,因为我顺应鬼月主题,把背景摆在七月。我想你们在看这 本书的时候,天气也应该变热了吧。(啊啊,我不想回想今年过年到四月的天气 啊,过年的每天外面创低温,我在家里创穿衣的件数啊。那么冷到底是要干嘛? 如果有下雪,我还可以微笑,台北盆地却是下了半个月的冰雨,真的是冰雨啊! 啊啊,如此怕冷到一种你们大概不能想像地步的我,真的不想回忆这么惨痛的事 情……双手掩面) 有些小设定,我没有在文中详细说明,不过我真的很想讲。 主配角的关系和年龄,跟他们掉落轮回时的顺序是有关系的。范师傅被韩念 惜的前世捏胎鬼恶搞命运(其实是作者因素?XD),是最先投胎的,所以他年纪 最大;然后,在楔子里,孙望欢最先掉落,再来是宗政明,然后是韩念惜。因为 孙望欢和宗政明掉落的时间很近,所以孙望欢的年龄只大宗政明一岁,至于慢一 步掉落的韩念惜,年龄则小了三、四岁。 而他们的关系,掉入轮回之前,宗政明碰到了孙望欢,所以他们两个的命运 会有联系(小姐和随从……虽然我一直觉得两个主角没什么小姐和随从的感觉, 虽然是小姐,却又被随从吃得死死的);而宗政明却是被韩念惜推落的,所以他 们两个的命运有联系(义表兄弟)。孙望欢和韩念惜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其 实我原先只有设定年龄,而他们的关系并非是我一开始就依照顺序决定好的事情, 只是写到一半,突然发现,就是这样没错啊!就算作者没刻意,大家还是照著命 运启动干活啊,作者在电脑前写到发疯之际才突然恍悟惊讶喊叫!) 但是因为如此这般点点点的错综复杂,成为交错的命运。因为这是他们自己 走出来的命运,而又刚好可以找到这样的解释,我想著写著就觉得很有趣啊! (又是只有我在为奇怪的事情兴奋吗……真是对不起大家,又说了一堆废话) 最后,我想,该怎么说呢? 就算遇到挫折,大家也都要快乐地活下去,就算会失败也好,伸出自己的双 手去努力握住什么吧!我想呢,一定会有好事情降临的。(虽然是毫无根据的自 信,但下完雨之后就会放晴,这是自然现象!就像过年一直下雨又那么冷,我还 以为自己会冷死在家里,只要忍耐过去,还是有变成好天气的一天啊!) 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励志起来,不过我是希望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啦! 谢谢我可爱有趣而且天下无双的亲友团(明天要去吃美食团,喔耶!),谢 谢看见这本书的所有人,谢谢和我一同写套书的作者们,谢谢出版社! PS. 因为捏胎鬼的资料实在太稀少,我怎么也找不到,无法求证,所以除了 捏胎鬼的作用之外,其余像是站在桥尾等等的设定全部都是作者幻想杜撰的哦。 有朋友有资料的话,欢迎分享!感恩啦!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