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庄晓梦在唱歌。 周日早晨,三个女人照例又聚在一起打扫,最后一间清理的是庄晓梦的小窝, 沈静擦窗户,童羽裳扫地拖地,女主人负责最难对付的浴室。 平常庄晓梦最恨的,就是拿抹布一块一块擦浴室里的磁砖,老嫌这工作冗长无 趣又浪费时间,可今天不一样,她哼着歌,抹布在手上东飞西甩练武功,快乐得不 得了。 「那女人疯了!」童羽裳朝浴室的方向翻白眼。 「她正在热恋期,妳就忍耐一下吧。」沈静抿着嘴,微笑。 「她已经唱了一早上,嗓子都不会哑喔?她不累我都替她觉得累!」 「没听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吗?」 「啧。」童羽裳撇撇嘴,握着拖把,在客厅地上重重写毛笔字。 「童童、童童,怎么?妳不开心啊?」偏偏有人不识相,从浴室里像只花蝴蝶 般飞出来,从身后抱住她。 「我在拖地妳是没看到喔?」 「妳哪是在拖地啊?妳在虐待我心爱的地板!」庄晓梦笑,眼眸闪着光,灿亮 如水晶,她蹲下来。「宝贝,妳受苦了,童童阿姨不晓得爱护妳,乖,妈咪疼妳。」 玉手在地上来回爱抚,好不舍好心疼的模样。 童羽裳站在一旁,瞠视这一幕,不敢相信。「妳还说她没疯?」转向沈静低吼。 沈静忍俊不禁,弯下腰,一串剔透笑珠滚出来,难得笑得如此不计形象。 看一向自持的沈静笑成那样,童羽裳几乎也撑不住,但她板起脸,决意黑脸扮 到底。 「我说女人,妳不觉得妳最近快乐得很罪过吗?」 「罪过?哪里罪过啊?」无辜至极的容颜由下往上仰望。 「是,我知道妳在热恋,知道妳跟妳的男人爱得很甜蜜、很幸福,不过妳好歹 也节制点,不要老是像个笑嘻嘻的白痴到处晃──尤其在本人面前!」童羽裳手扠 腰,娇唇嘟得半天高。「难道妳不晓得本人最近又失恋了吗?」 「我知道啊。」庄晓梦站起身,展臂环住童羽裳纤肩,将她整个人揽入自己怀 里,拍她的背。「好乖喔,童童,别伤心,妈咪也来安慰妳,嗯?」 哇咧! 童羽裳又好气又好笑,快吐血。「干么?妳最近是想生孩子想疯了喔?到处认 小孩!」 「呵呵。」庄晓梦傻笑。 「笑什么?」 「呵呵。」她还是笑。 童羽裳认输了,跟一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女人根本无法进行理性的对话──算她 厉害,不谈恋爱则已,一谈起来比谁都还发神经! 「……我在想,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小孩。」庄晓梦忽然说,手上还捏着块抹布, 脸颊红艳艳的,开着朵娇羞的花。 童羽裳实在受不了,伸手拉扯好友嫩嫩的双颊。「喜欢,当然喜欢!怎么可能 不喜欢?」这女人傻起来的时候怎么这么可爱?简直跟她自己有得拚──她用力捏、 捏、捏。「我拜托妳别再继续留在这里刺激人了,这么想要小孩,现在就去他家制 造一个吧!」 「说的也是喔。」庄晓梦由着童羽裳捏来扯去,却一点也不觉得痛,沈浸在甜 蜜的思绪中。「我干脆去未浓家找他好了。妳们知道吗?要是没有我,那男人根本 不晓得什么叫享受生活,他只会一辈子抱着他那台电脑白头偕老──哼哼,幸亏他 遇见我,真是让他给赚到了!」 「是是,女王,妳怎么说都对。」 「妳说怎样?静。」庄晓梦转头看沈静,期盼地征求另一个好姊妹的意见。「 我去找他好不好?」 「妳想去就去吧。」沈静微笑。 「可是我们打扫完了以后,本来都会一起吃午餐的。」庄晓梦有些扭捏,明明 很想立刻飞到情人身边,却怕被姊妹们冠上一个见色忘友的恶名。 「妳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有什么用?真没用,明明昨天就见过了。」童羽裳 冷哼,伸手将她往房里推。「算了吧,要去就快去,打扮漂亮一点,今天一定要把 那个男人给拐上床!」 「不行啊!」听到「上床」两字,庄晓梦蓦地慌了起来,旋回身,紧张兮兮地 求救。「万一他真的要跟我上床怎么办?我一点经验都没有,一定会被他笑死!」 「没经验就没经验,怕什么?」 「哎呀,妳们不懂啦。之前他问我有没交过男朋友,我就骗他交过两个,结果 后来他吻我时还笑了我一顿,说我的反应一点都不像交过男朋友的人。」 「那也没办法啊!难不成妳要我们两个女人现场示范教学?」 「可是……」 「放心吧!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还是处女,得意都来不及了,哪会嫌弃啊?妳 愈嫩愈好,他才会愈有成就感。」 「真的吗?可是未浓好像跟一般男人不一样耶。」一般男人不都喜欢女人撒娇 依赖吗?偏偏他最恨不独立的女人。 「哎,男人这种生物,说到底都是一样啦!还不都是为了散播他们邪恶的基因 才活在这世界上!」 「可是……」庄晓梦简直没完没了。 幸亏沈静及时握住她的肩,温柔似水的眸坚定地凝视她。「晓梦,进房去换衣 服。」 很简单、很平静的一句话,却好似魔咒,一下子稳定了庄晓梦忐忑不安的心, 她点点头,乖乖回房。 「还是妳厉害,静。」童羽裳高高竖起两根大拇指,由衷地佩服。 沈静没说话,菱唇浅勾,还是那么清雅又那么从容的微笑。 在沈静和童羽裳的协助下,庄晓梦将长发烫了弯弯的鬈度,带点法国浪漫味道 的波浪在肩际摇晃;妆化得不浓,眉清目秀得恰到好处,换上去年去东京旅游时买 的白色连身裙,开襟领,内搭白色蕾丝边小可爱,腰间系着蝴蝶结腰带,剪裁简单 大方,兼容古典与都会的淑女风。 临出门前,童羽裳捧来一双Marc Jacob珍珠白的细带高跟凉鞋,借她穿上,美 丽的鞋身将她的脚踝修饰得格外纤细,娇弱得彷佛不盈一握。 「绝对迷死他!」 在两个好姊妹的加油打气下,庄晓梦飘飘然地出门了,怕弄脏衣服,还特意叫 了计程车,一路直奔墨未浓位于信义区的高级公寓。 车子才在大楼前停下,她忽然心念一动,让司机多绕个弯,先到附近的超市采 买。 她想墨未浓总是吃外食,想做点东西给他吃,可偏偏自己手艺不佳,前几次尝 试大多失败,这回该做什么好呢? 想了想,只有煎牛排这项她有自信,火候控制可是在沈静这个严格的教练监督 下扎扎实实练过的,该是不至于丢师父面子。 挑了几块上选的牛排肉,又拣了些做沙拉的材料。墨未浓喜欢甜椒,红的、黄 的、绿的,庄晓梦一口气买了好几颗。 最后,从架上拿下一瓶加州红酒。 抱着满满的一纸袋,又穿着高跟鞋,庄晓梦尽量保持优雅,穿街过巷,来到墨 未浓家楼下,管理员已经认识她了,笑着朝她点点头便开门让她进去。 她乘电梯上楼,来到他家门前,按铃。 他看到她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一定想不到她会来找他吧?不晓得她今天 的打扮,他可会喜欢? 庄晓梦站在门前,秀眉因甜蜜而弯弯,星眸因期盼而蒙蒙亮,樱唇畔漾开一抹 梦幻的笑意。 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来开门了! 霎时,她莫名地紧张起来,左手将纸袋捧在胸前,右手忍不住去卷发尾的波浪, 怕自己不经意之间,发丝乱了。 门打开,一道俊拔的男人身影映入眼瞳。 「哈啰!我来了。」她学日剧女主角,可爱地歪着头。 他却不若日剧男主角,当场脸色一亮,显现出惊喜的表情,浓密的眉苇反倒揪 成一团。 「妳怎么来了?」 「嗄?」庄晓梦一时傻在原地。这不是她所期待的反应。 「要来之前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打电话?是了,她应该打电话,这男人不喜欢意外,他喜欢一切都在掌控中, 她怎么粗心到忘了? 她噘起嘴。「抱歉,是属下错了,墨『经理』,我应该先打电话跟『您』报备 一下的。」刻意强调关键字眼表达自己的不悦。 好歹她也是他女朋友,就不能偶尔不请自来一回吗? 他不吭声,持续皱眉。 沈默如巨岩,重重压在她心头上,她好闷,几乎喘不过气。「OK,既然主人家 不欢迎,我走就是了!」 她转身想走,偏偏走得不够快,还来得及让一把娇软的嗓音给追上。 「未浓,是谁来啦?」 她顿时凝住──这声嗓,怎么听都像是女的。他家里,有个女人?! 她以最慢的速度旋身,宛如音乐盒上转到最后的小人偶,目光也像木偶那样呆 滞,迟疑地越过墨未浓的宽肩,落在他身后那个娇小美丽的可人儿身上。 对方眨着明亮大眼,好无辜、好纯真地冲着她甜甜一笑。 「嗨,我是Tina,妳好啊。」 Tina,他在美国攻读硕士学位时交的女朋友,当时还是个大学生,两人年龄有 段差距。 经过了这么多年,Tina从青涩到成熟,正好处于女人最娇艳芬芳的年华,男人 永远梦想的二十五岁。 她是个ABC ,这几年一直住在洛杉矶,这次是跟父母特别回台湾来探亲的,打 电话联络上了墨母,墨母很高兴,一心想撮合两人破镜重圆,可惜儿子不肯回家吃 饭,墨母只好亲自把人带来他的住处。 所以庄晓梦要面对的,不只是墨未浓的前女友,还有他的母亲。 母亲、前女友、现任女友,三个女人,三种复杂的关系,怪不得未浓会觉得她 出现的不是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禁后悔今日何必心血来潮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庄晓梦暗自懊恼,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墨母跟他前女友在厨房忙进忙出,想 帮忙,插不上手,不帮忙,又显得一无是处,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对不起,我应该先打个电话来的。」她悄声,对坐在一旁的墨未浓道歉。 他从报纸里抬起头,冷漠地瞥她一眼。 他生气了。 庄晓梦咬着下唇,双手迭放在膝上,端庄地坐着,心里却恨不得这附近有个地 道让她能不着痕迹地逃出去。 她该怎么办?她偷偷窥视厨房里两道忙碌、有说有笑的身影,一时彷徨无计, 而身旁的男人又显然毫无替她解决这窘境的意愿。 看来,只有靠她自己了。 她闭了闭眸,深呼吸,极力压下一波波从胸口涌上喉间的酸浪,站起身,来到 厨房门口,端出最灿烂的笑颜。 「伯母,Tina,需要我帮忙吗?」 墨母回头,打量她,柳眉一挑。「不用了,庄小姐,看妳这样应该不习惯做家 事吧?没关系,煮饭的事交给我跟Tina就行了。」 我跟Tina。 意思是她们俩是同一国,而她这个不擅厨艺的女人最好哪边凉快哪边去。 庄晓梦心一沈。看来未浓的母亲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很差。 她勉强撑住笑容,还想再说话时,墨母已转过身去,不理她。她尴尬地站着, 进退不得,想落荒而逃,却明白自己已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从Tina邀她进门开始,就注定了她今日必须承受这一场难堪。 一点半,午餐终于上桌,菜色丰盛,色香味俱全。 「未浓,你快尝尝,这些都是Tina亲手做的呢,没想到她年纪轻轻,手艺挺不 错的。」 「哎呀,是伯母不嫌弃,只是几道家常小菜,没什么,我妈还常嫌我做得难吃。」 「这样还叫难吃?妳妈的标准也太高了……」 餐桌上四个人,两个人妳来我往,聊得尽兴,唯一一个大男人只是低头猛吃饭, 一声不吭。 庄晓梦同样保持静默,事实上她也完全插不上话。 「……对了,晓梦姊。」Tina微笑转过头,像是忽然注意到她的存在。「妳跟 未浓交往多久了?」 晓梦「姊」。庄晓梦默默在心中重复这称谓,樱唇很勉强才能弯起笑弧。「快 半年了。」 「未浓很体贴呢!跟他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吧?」 他很体贴吗?「嗯,很开心。」 「以前未浓追我的时候,还每天开车接送我上下课呢。我报告不会写,他上图 书馆帮我找资料,还陪我用功到大半夜,考试的时候,他怕我紧张,就坐在教室窗 外大树下一面看书,一面陪我。还有啊,有次我感冒发烧,他连自己的考试都顾不 得了,赶来宿舍照顾我……他真的是个很棒的情人呢!」Tina娇声赞叹,忆起过往 的恋爱史,美眸绽着梦幻的神采。 真的那么棒吗? 庄晓梦默默听Tina倾诉往事,胸臆的酸浪又开始翻滚了,一波过去,一波又来, 不客气地重击着她。 原来她以为工作第一的男人,也曾经那样为自己的女友费心,伴读、陪考、天 天接送。她一直以为他不懂得宠女人,原来他也曾经宠过。 他说自己喜欢坚强独立的女人,可他以前交往的对象却是这么一个年轻可爱的 小妹妹…… 「够了没?」墨未浓总算开口,很不悦地拢眉。「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哎呀,你害羞了吗?」Tina笑望他。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再提那些。」 「为什么不提?明明就不好意思还不承认。呵呵,伯母,其实妳儿子很可爱呢 ──」 够了没?这样的酷刑,她还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呢? 庄晓梦如坐针毡,偏偏当着男友母亲面前,她不能有一点不礼貌。她二十九岁 了,是大姊姊了,不该跟一个年轻美眉计较,自尊也不允许她在男友的前女友面前 失去风度。 她微笑,从头至尾,她在心里默想着自己的好姊妹,希望自己的笑容能像沈静 一样那么从容又优雅。 终于,生平最长的一顿饭吃毕,她盈盈起身,礼貌地告退。 「伯母,很高兴见到您,下次有机会我会专程去拜访您。Tina,谢谢妳这顿饭, 很好吃。未浓,我先走了,拜拜。」 她真佩服自己,能够不颤抖着嗓音说这些客套话,她赞许自己,没让唇畔的微 笑出现一丝歪斜,她应该好好奖赏自己,这么大方的表现值得让众人敬自己一杯。 墨未浓送她下楼。「妳别介意Tina说的那些话,我跟她之间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我不会介意的。」那只是前女友不服气的挑衅,她很明白。 「还有我妈,她今天对妳态度是冷淡点,不过我想她没恶意,只是见到妳太惊 讶了。」 是啊,都怪她去的不是时候。「没关系,我懂。」 深邃的眸若有所思地瞅着她。「妳该不会在生闷气吧?」 生气的人不是他吗?她涩涩地想,表面上却故意嘟起嘴。「干么?你以为你的 女朋友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他看来释怀了,点头。「我知道妳不是。」 「知道就好。」她笑,心上却在淌血。她其实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大方呵!可 她,必须是…… 「要我送妳回去吗?」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她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 那徐徐前行的背影,很挺,很直,像一根不肯屈服在狂风暴雨中的劲竹,踩着 细带凉鞋的步履,很潇洒,旁人看她走的每一步,都好似在传达着女人的傲气。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其实一点也不骄傲,更无法潇洒。 深夜,沈静屋里。 沈静捧着本书,在灯下静静阅读着,一旁的贵妃榻,童羽裳半躺着,双手灵巧 地打毛线。 夜很静谧,很恬馨,音响温柔地流泄出钢琴声,溜过城市的晚风,一下下吹着 窗帘玩。 这样的夜,很适合静静地、懒洋洋地度过,可惜让一串粗鲁的门铃声给破坏了。 两个女人交换诧异的一眼,沈静放下书,前去开门。 「唷,静。」庄晓梦大声打招呼,跌跌撞撞地闯进屋里来。「我来喽!」迷蒙 的瞳光一转,抓着童羽裳的形影。 「童童也在啊,真是太好了!呃!」一声酒嗝。 「怎么了?晓梦,妳怎么醉成这样?」 「有吗?我很好啊。」庄晓梦不承认自己喝醉。「妳们看,我还可以金鸡独立 唷。」她抬起左脚,摇摇晃晃地摆姿势,一个重心不稳,往下趴。 幸亏童羽裳及时跳起身,和沈静一左一右接住她。「还说妳没醉?啧,到底发 生什么事了?」 「呵。」双手在空中乱挥。「我告诉妳们喔,我今天看到未浓的妈妈了。」 「什么?」 「还有他的前女友。」庄晓梦继续报告,吃吃地笑。「她们两个一起到他家, 煮饭给他吃,他的前女友很会做菜喔,比我做的好吃多了,哈。」 童羽裳蹙眉,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担忧的眼神瞥向沈静。 沈静点头,示意她一起扶着庄晓梦在贵妃榻上躺下。「晓梦,别再说了,来, 躺好,我去泡杯热茶给妳。」 「谢谢静,我就知道妳对我最好了。」庄晓梦揽过沈静颈子,胡乱在她颊上亲 了亲,转过头,望见童羽裳。「啊,还有童童,妳别吃醋,妳也对我很好,妳们两 个我都好爱好爱。」也在童羽裳脸上亲了亲。 「是,妳放心,我不会吃醋的,快躺好。」 庄晓梦人是乖乖躺下了,嘴巴却不肯停,像失控的老唱机不停地播放着。 「妳们知道吗?未浓对他前女友很好唷。妳们一定不相信,他居然天天接送她 上下课,怕她考试紧张,还在教室外面陪她耶,哈!那个工作狂居然也会这么宠自 己的女人,我听了都不敢相信……」 「来,喝茶。」沈静扶起她上半身,将一杯热茶送近她唇缘。 她喝了几口,躺下。「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男人说工作第一也只是嘴巴说说而 已,如果真的有心,他也可以丢下工作不管的。」 「妳累了。」沈静温柔地睇着说个不休的好友。「闭上眼睛休息好吗?」 庄晓梦不肯闭,眨着泛红的眼,不停说:「他说他不喜欢女人太依赖,其实不 是的,他那个前女友不就很依赖吗?他也很情愿让她依赖。所以啊,我想只是因为 他爱我不够深,如果他很爱很爱的话,就算我怎么依赖他也无所谓的。」 她侧过头,忽然抓住童羽裳的衣袖。「童童,妳说,爱得比较深的人是不是注 定要受伤?」 「晓梦──」童羽裳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她红肿的眼皮,知她一定狠狠哭过 了,喉咙梗住。 「我不想爱这么多,这样好累。」庄晓梦模糊地嚷道:「真的好累。」 「对,妳累了。」童羽裳柔声说,接过沈静递过来的毛毯,替她盖上。「睡觉 吧,好不好?乖喔。」 两个女人像哄孩子似的,好不容易哄得庄晓梦闭上眼睛,朦朦胧胧地睡去。 「妳看她,哭得脸都花了。」望着庄晓梦脸上不忍卒睹的残妆,童羽裳心弦重 重一扯。 沈静默然,拿来湿纸巾,轻轻地替庄晓梦卸去残妆。 气氛寂静,两人默默看着庄晓梦就算在梦里也攒着眉的容颜,想象着她独自在 酒馆里一杯接一杯地饮酒,眼泪一滴又一滴地坠落,都是心疼不已。 「静,我是不是做错了?」几分钟后,童羽裳将沈静拉到一旁,哑着嗓子自责。 「我不该劝晓梦大胆去恋爱的,我明知道在爱里受伤很痛苦,我还这样害她。」 沈静摇头。「妳没错,童童,不要怪自己。」 「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联合自己的妈妈跟前女友欺负晓梦?」 「我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等晓梦清醒了,再好好问她。」 「我不敢问她,我怕她会哭。」说着,童羽裳忍不住哽咽起来。 「傻瓜!怎么反而是妳先哭了?」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都是我的错。」 「不是谁的错。」沈静温柔地握住童羽裳的手。「爱情是这样的,有甜蜜也有 痛苦,会快乐也会受伤,都是这样的。」她低语,眼神一时恍惚。 两人默默相对,忽地,一串悦耳的和弦乐从庄晓梦皮包里冒出来。 怕吵到她,沈静忙找出手机,按下结束键,顺便瞥了萤幕一眼。「是那个男人 打来的电话。」她幽幽地宣布。 「不要理他!」童羽裳气得咬牙切齿。「他那样欺负晓梦,不许他再来打扰她。」 「理不理他应该让晓梦自己作决定。」 又是一串音乐,这次,换了首曲子。 童羽裳抢过手机察看。「他传简讯来了!」她仓皇抬眸。「他说他在楼下等。 怎么办?要叫醒晓梦吗?」 「晓梦醉了。让他等吧。」沈静语气清淡。「男人,有时候让他们急一急也好。」 「说的对,妳老是在他面前出现,他反而不会珍惜妳。」童羽裳恨恨地同意。 「呵呵──」贵妃榻上,蓦地传来一串笑声,微微沙哑、很好听的笑声。 沈静和童羽裳惊诧地交换一眼。「晓梦,妳醒着?」 两人同时赶过去榻边,只见庄晓梦坐起身来,忽然展臂拥住两人的腰。「谢谢 妳们。」 「晓梦?」两人摸不着头脑。 庄晓梦扬起容颜,唇畔幽幽地,荡开一丝笑意,「我真的很幸运,有妳们这两 个这么关心我的好姊妹。」 「妳都听见啦?」童羽裳问,有些尴尬。正主儿没哭,方才她自己倒先哭了起 来,说来也真好笑。 庄晓梦知道她窘迫,没多说什么,螓首往她身上一靠,亲昵的动作自然流露感 激之情。 「墨未浓在楼下,妳要下去吗?」沈静柔声问。 庄晓梦摇头,苦笑。「我现在看到他,可能会哭出来。」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成 泪人儿。「反正明天去公司就见着了。」 「嗯,那也好。」沈静同意她的决定,在她身畔坐下。「现在说吧,到底是怎 么回事?」 「对啊,妳怎么会喝成这样回来?」童羽裳也在另一边坐下。 庄晓梦浅浅地微笑,在两人关怀的眼波中,娓娓地道出下午所发生的一切── 受伤的时候,如果能有好姊妹在身边心疼妳,伤口,好像也不会那么痛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