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知道,她只是在等应滕德给她一个解释。 就算他真的是向外发展去寻花问柳也好,至少清楚让她知道她的不满不是空 穴来风,而不是时常望见应滕德流露出无奈又无辜的模样,一副好像她误会他似 的,激发她对自己的怀疑。 是误会,就把话讲清楚,冰释一切。 不是误会,她也可以狠下心肠,说离婚就离婚,犯不着像现在一样死拖活赖 着。 可是应滕德的耐心更胜她一筹,那张嘴像是沾了三秒胶的蚌壳,撬也撬不开。 现在换她陷入颇深的困惑中,以联姻的利益面来说,应该是她苦苦巴着他这 只钻石金龟婿的西装裤不放,宁可纵容他的花心,委曲求全也要守着应家长媳的 地位,因为只消他一抿嘴,轻而易举就能斩断所有施舍给君家的援助。结果一切 脱离正轨,该掌控婚姻存亡之生杀大权的他,气焰反倒不及她来得嚣张。 君清晏红唇一掀,“本来就是他先对不起我,气焰弱是理所当然的!” 她总是这样解释着应滕德对她的忍让。 但她也清楚自己的窝囊。 每回深夜,无论应滕德多晚睡,她总会假寐到最后,直到应滕德以为她睡熟 了,直到应滕德温热的唇瓣轻轻贴在她耳鬓,轻轻吐出她的名字,她才会放任意 识被卷入梦乡。 她喜欢他喃喃唤着她时的语调,很喜欢很喜欢,甚至喜欢到了没听见那句呢 喃便无法成眠的境界。 所以今夜她又失眠了。 因为另一边的床位,是空的。 瞄瞄时钟,凌晨两点五十分。 为什么他还不睡? 难道过完了结婚纪念日,两人又回到那种介于冰冷及火爆的关系之中?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们这对夫妻的关系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否则数月前她公 公应汉升的生日宴会上,不会有那么多双急于探知八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和应滕德的一举一动。 那天—— 她整夜的视线都锁在应滕德身上,瞪视着每一个藉敬酒之名,行搭讪之实的 名媛淑女。奇怪,寿星明明就是她公公应汉升,做什么每个女人都挨到她老公身 边直说“生日快乐”兼灌酒引这不是明摆着倒贴的意愿吗?哼! 而那群婀娜多姿的纤纤美女中,是否有那位名叫“允娟”的女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应滕德每仰尽一杯酒,便不曾在敬酒的名媛身边多加停留, 那时她才惊觉—— 有多少女人在觊觎着她丈夫——不,是觊觎着应家媳妇的位置。 她君清晏绝对不是莺莺燕燕中最醒目、最美丽的一只,论家世,随手揪过宴 会上任何一个女人都高她一等,盼着应滕德去挑、去选、去临幸,他大可不必专 挑一个没落破产的君氏穷千金,从利益面和经济面来看,应滕德做了一次最失败 的投资。 君清晏娇躯一翻,大剌剌进占他的床位,螓首落在应滕德的枕上,没有体温 烘暖的丝被让她打了个寒颤。 好几回应滕德彻夜未归,她也总是窝在他惯躺的床位上,让枕上残留的淡淡 烟草味包围着她,让她假想着应滕德仍与她一同躺在床上,共享温暖。 她深吸口气,再化为叹息吐出。 同时,门把转动,应滕德进了房里。 君清晏紧憋着那口来不及吐完的气,也没有机会滚回自己的床位,只能由假 寐的颤颤长睫隙缝间看到应滕德走近她。 “睡相这么差,一张大床全让你给霸占了,小土匪。”他的掌掬起她一绺长 发,不愿吵醒她,只是很亲昵的让手指流连在她披散枕畔的青丝之间。“太习惯 没有我的存在了吗?”他俯下身,薄唇贴靠着她好近,却在下一秒又挺直背脊, 拉开两人距离。 君清晏在他身上嗅到浓浓烟味,通常观察老公外遇与否,除了老公晚归的次 数、衬衫上不明的香味及唇印,再不然就是清冽的吧皂味——这暗示着老公可能 在外“卖弄劳力”后洗了场完事澡,但应滕德无论回来得多晚,他身上永远只会 有呛死人的烟味,活似在烟窟里熏烤了二十四小时。 他一定抽了好几包的烟! 不怕吸烟过量,肺癌而亡吗?! 她不自主地为他的健康烦恼了起来,连牙关紧扣在下唇也毫不觉疼。 长指在她发间停驻良久,他才又起身走到窗边的沙发椅落坐,颀长的身躯半 仰在上头,接着又是点烟的声音。 她终于忍无可忍,坐挺身子,“少抽点烟!” “吵醒你了?”他的笑,有些歉意,但也由她那清亮而丝毫不带睡意的娇嗓, 猜测她自始至终都是装睡。 “不,是被烟臭给薰醒的。”她擦腰下床,抢走他叼在嘴角的烟,“少抽点。” “心里烦躁,所以才抽过量了。”他也不与她争,如她所愿地当了个听话的 老公。 虽然一直提醒自己要讨厌他,不能轻易和他讲和,但她就是无法忽视他此时 飘匆而疲累的笑。“烦什么?” 他摇头,不说就是不说。 “你这只死蚌壳,又不肯开口了!”君清晏真想用钳子扳开他的嘴,“你在 ㄍーㄥ什么?或者你是因为搞不定那一大群红粉知己而烦恼?!如果你烦的是这 个,那你就别讲,因为我也不屑听!” 她气冲冲地将烟塞回他的指间,若应滕德的死法有二,一是纵欲过度而罹患 AIDS;一是死于过量的尼古丁毒素,那么,她强烈建议他选择后者,省得连累了 她这个床伴! 君清晏悻悻然想窝回床上,不再理会他的死活,才跨出小小一步,便又被他 伸手捞进厚实胸膛里,来不及有所挣扎,两条臂膀交错环扣将她锁在其中,刚毅 的下颚抵在她的颈窝。 “没有红粉知己,所以不要跟我闹脾气。”语调带着浅浅低笑,却也像卑微 的请求。 “……没有红粉知己,那你在烦什么?” “我觉得跟你诉苦,有损我的男性尊严。” 君清晏翻翻白眼。 “你们男人为什么一遇上问题就学只鸵鸟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以为全天下 没有人提供你们帮助,以为你们自己才能解决难题,以为自己是英雄,以为自己 可以举臂撑天?我请问你——”她拨开他的手臂,转身与他鼻眼相对,双掌更是 火爆地捧住他的双颊,炯炯媚眼燃着火苗,“谁说男人一定要孤单承受所有苦恼 才算有担当?如果你挖了个洞躲起来思索问题,自己又爬不出来时,请人拉你一 把是件很可耻的事吗?!” 她换口气,炮火再开。 “还是你们男人觉得女人存在的价值就是只能在你身后默默支持,不能过问 太多,否则有损你们的男性尊严?!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两只眼,一张嘴, 你的脑容量不见得比我多!” 呼——轰完,收工。她顺便拎起睡衣衣袖,擦擦因太过激愤而不小心喷到他 脸上的口水。 “关于脑容量的问题,我从不曾质疑你所说的。”他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坐 在他身旁,像是撒娇一样,倾身靠在她肩头,将重量全托在她身上。 “你很重耶!”君清晏肩膀故意一抖一抖地,让他无法安枕,好不容易抖落 了那颗黏在她肩胛上的脑袋,他却顺势躺上她的大腿,并且很无赖地寻找躺起来 最舒服的部分。 “应滕德——” “别推开我,我好累。” 君清晏望着枕靠在她腿上的头颅,右手缓缓挪近,想触碰他的发,却又迟疑 不前。 她想起那柬错送的玫瑰里所附上的小卡片。 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 他渴望的,是最初梳理它的人,那个叫允娟的女人。 君清晏突然觉得全身精力被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抽干榨尽,再开口,声音已呈 现慵懒无力。“好累就到床上去睡呀。” “我只想睡在这。”长指不知是有意无意,滑过质料轻软的睡衣下摆,或轻 或浅地隔着布料摩擦着她的肤。 “别……”她脸一红。 “放心,今晚我也没力气尽丈夫的义务。”大掌微微施压,缓了她的挣扎, “我只是想靠着你,好好睡一觉。” “那你还是没打算要把烦心的事跟我说罗?”亏她还训了他一顿。 应滕德没睁开闭合的眼眸,只是牵起淡笑。 “我会说,但不是今晚。” 必 协 铋 结果,君清晏等了两个礼拜,应滕德这只蚌壳仍没有松口的打算。 竟然敢诓她?! 最蠢的是她还信以为真,以为应滕德要对她坦白! “死男人!臭男人!猪头!来呀!过来呀!想死就过来呀——”可恶,我刺 我剠,我砍我砍,我劈死你! 君清晏嘴里念念有词,双眼发直地死瞪着前方,直到电视萤幕上出现了敌将 被她暴力砍杀至死的目画面,她才搁下手中的电玩摇杆。 今天她排休,只能一个人在书房里狂打电动以泄心头之恨。 房里的内线电话响起。 她伸手接起话筒,“什么事?” “太太,童特助到家里来找你。” “童找我?喔……你请他先坐一会儿。” 君清晏满脸疑惑,仍是关妥了所有电器用品的电源,又大略整理了下自己一 身黄脸婆似的居家打扮后才走下楼,看见童玄玮坐在背对着她的沙发上。 “童。” 沙发上的身影回过头,“老板娘。”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中原标准时间——正常员工在公司等待中午放饭的 十一点半。 他挑起微惊双眉,“他没跟你说吗?” “这个‘他’是指我老公吗?说什么?”她坐在童玄玮对面的沙发上,顺便 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奶茶。童玄玮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像极了数日未眠的疲劳 模样。 “说我已经离职的事。”童玄玮苦笑。 君清晏一脸讶然,“你离职了?!多久前的事?为什么?你不是在应氏待得 好好的吗?怎么走得这么仓卒?是别家公司挖角吗?” “就这一、两个礼拜的事。”至于后头的原因,他没有补充。 难怪应滕德最近看起来特别倦累,原来是因为童玄玮的离职,想必痛失左右 手的忙乱一定榨干了他所有精力。 “为什么要走?” “应氏我待不下去了。” “工作压力太大?”她问。 童玄玮笑着摇头。 “还是应滕德欺压你?”她再问。 “嗯……严格说起来,算是我欺压他比较多年吧。”童玄玮垂下头,“既然 他没有对你多说,那我也不想再谈。” “你们这些男人怎么全是一个德行?”君清晏嘟囔着。好像要他们多说些话 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事实上……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拜托你。”本来该带着笑意的眼眸因镜片 的阻挡而变成模糊。 “什么事?” “你可不可以替我到医院……去看看Archer?”童玄玮的请求声很淡,淡得 仿佛在谈论餐桌上的菜色好吃与否一样。 君清晏微怔,“Archer?他怎么了?!” Archer——应骥超,是应滕德同父异母的四弟。平常她难得见到应骥超一面, 通常只有在重大家族聚会时,才有办法将应家五个少爷凑齐。 “他出事了,而我……是罪魁祸首。”童玄玮蹙着眉心,“他不肯见我,但 我想知道他的情况到底如何,我没有勇气向巳龙或承关说清楚始末,现在唯一能 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会清楚告诉我为什么你说自己是罪魁祸首,也不会告 诉我为什么你没有勇气向老五和老二说出什么始末,你只是需要一个一头雾水、 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替你去医院看Archer?” “真要我说实话——对。”他也不迂迥。 “我拒绝。”她受够了身旁这群蚌壳投胎转世的男人了! “老板娘……” 君清晏霍然起身,朝楼上房间走去。 “张嫂,帮我叫辆计程车,十分钟内到我们家门口,我要去医院。” 这回惊讶的人换成了童玄玮。 “我去看Archer不是替你去看,而是我这个做大嫂的人要对小叔表达亲人的 关心!至于你们那堆语焉不详的始末我也不想知道。”她承认,她是因为受了应 滕德太多太多的闷气,所以迁怒到童玄玮身上。 君清晏头一甩,小跑步踩上楼梯,一句浅浅的咕哝跟着飘下—— “明明姓童又不姓应,怎么别扭的个性和姓应的家伙那么像?龟毛。” 童玄玮唯一的反应只是撇撇嘴角。 七分钟后,君清晏打理好自己,甫下楼就看到童玄玮拎着车钥匙,噙着笑意 指向自己的鼻头。 “龟毛的计程车司机,可以吗?” 她不置可否,率先走出大门,童玄玮也随即跟了上去。 上了车,两人也没太多交谈,车子平稳的穿梭在台北街头。 良久。 “你知道应滕德娶你的原因吗?”童玄玮打破沉默。 君清晏的目光仍落在车窗外,“嗯。”不就是要个妻子吗? “你知道了?” “我自己猜出来的。”别当女人都不长脑的好不好? “那你没有很感动?” 君清晏以为童玄玮在讽刺她,回给他一个不以为然的淡瞟。“有,我感动得 痛哭流涕,真想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以谢应大少爷的垂青。” “我想,你的猜测和真实的原因差别很大。”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想偏了。 “是吗?”君清晏没什么兴致地随口回道。 “你嫁给他,是因为他是君氏企业最大的债权人;而他娶你,却是因为你是 君清晏。” “你为什么不说,我嫁给他,是因为他是应滕德;而他娶我,却是因为他正 巧需要一个妻子,我只是出现的时机刚好符合了他的需要。”她反问。 “如果他——应滕德,今天与君氏毫无利益瓜葛,甚至没有呼风唤雨的家世 背景,你会嫁给他吗?”童玄玮深深望了她一眼。 君清晏顿了顿,才诚实回道:“不会。” “所以,你嫁的并不是应滕德,而是他所能带给你及君氏的利益。” “如果今天换成别人家的企业欠他一大笔的负债,也想用联烟的方式来拉拢 他,我看他八成不会拒绝。”哼。 “姑且不论负不负债,光是和应氏合作的企业就不知有多少人想将女儿,妹 妹,甚至是小阿姨全塞给应滕德当老婆,真要谈联姻,正常的奸商都会选择对自 己和公司有利的家族来进行联姻,应滕德是道地的奸商,赔本生意他不会做。娶 了君家大小姐对他有什么好处?况且你说你出现的时机刚好符合了他的需要,你 知道你所谓的‘时机’,起码有十五个以上的名媛等着和他相亲吃饭?”童玄玮 看穿她眼底的疑惑,“你也很好奇,对不对?” 君清晏无语,视线又落回窗外,离医院只剩一小段路途。 “你不是个笨女孩,应该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她下笨呀,童玄玮已经点得这么明白了…… 但应滕德真的因为她是“君清晏”才娶她的吗? 车子开到医院的停车场,熄火。 “Archer在七○四号病房,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君清晏解下安全带,“嗯。” 待她走远,童玄玮才叹了口气。 “方才那些话,就当是我送给你和他的赔礼吧。”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