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四年前的一场花落 凯璃 这是四年前的日本之游,取名(花落),纪念一场失去的恋爱。 失恋后总得去旅行一道,只是最近都没去旅行,毕竟还没恋爱如何失恋?想 想旅行的快乐,以及失恋的痛苦,真让人裹足不前呀! 四月天,我前往日本,没有满山樱花盛开,只有满地落英缤纷,一如我那爱 恋,已凋落在岁月的风里。 出发的这天,是晴天。 天空蓝得教人想淹没,云朵白得教人想晃荡。总之,是一个适合睡到昏过去 的日子。 然后,我和我的学生小琪搭上了飞机,听到机长以英文和日文向我们问候。 我让小琪坐在靠窗的位子,她是第一次出国,看她紧盯着窗外渐远渐小的景 致,就像我初会空中风光的时候,充满了惊喜。 而我坐在她旁边,慢慢啜饮热茶,吃着点心,真的挺像个老师,看着自己的 学生初次飞行。 飞行的声音其实是很吵的,但不知为何我会觉得悦耳,窗外云海如许,教人 愿意相信天堂的存在。 在离开了他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没有人送我到机场、没有人到机场接 我,那么,就让我彻底一个人吧! 来了、来了,终于来到了。 这歌曲中、日剧中、电影中的日本,终于要揭开它熟悉又陌生的面纱。 成田机场,窗外以田野景致迎接我们,夕阳余晖映照在我们身上,一种微冷 而清新的空气传来,日语广播里说着阿里阿多。 我脑子里哼着LeCouple那首“温柔的诗句”,以一份清闲平静的心情迎向这 太阳的国度。 来了、来了,来到小叮当和凯蒂猫的国度,来到木村拓哉和宇多田光的国度。 小琪说能和偶像同在一块土地上,呼吸一样的空气,感觉就有如美梦成真。 我笑了,看着她第一次搭机、第一次通过海关、第一次出国,第一次看见机 场的人来人往,让我也感染了第一次的兴奋心情。 我但愿自己永远像个孩子,睁开眼睛初次看这世界,以单纯无邪的眼光,以 空白纯净的心灵。 下了机,见到的第一个日本人,当然就是机场的服务人员,认真而严肃的表 情,没有人嬉笑聊天,海关人员甚至说着流利而亲切的中文。 而一位年岁已大、谨言慎行的服务人员,却将我和小琪错认为日本女孩,要 我们走向本国人返国的柜台,听不懂日语的我们愣了一下,走了一半又赶紧回头, 毕竟我们还看得懂标志上写的“外国人”。 那位老先生充满歉意地一笑,我们也报以善意的微笑,不知这该算是荣幸或 误解,总之,是一个有趣的开始。 公路上,一树一树的花朵,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像是开满了一树树朦 胧的梦幻。夕阳染在广漠的天上,似乎连天空都特别干净。 看到的第一位高中女生,骑脚踏车缓缓前进,绑着两根辫子,清纯一如我们 想象。 但其实,我真想看看她放学后直奔舞厅或KTV ,换装成另一副冶艳妖娇模样。 击 东京的第一夜,先玩遍饭店房间的每一件东西,问清楚导游什么能拿、什么 不能拿,像个孩子般穿起浴衣拍照,在床上大叫大跳,在浴缸里游泳。 直到累了,直到临睡,看着窗外飞机划过的灯光,闭上眼睛,在昏黄的灯光 旁,慢慢入睡,想着,第一夜,会是个怎样的梦呢? 穿着浴衣的我,自觉很性感,想要上演一场美人出浴记,由左右侍女扶起, 娇慵步出浴池。 我想,任何一个女人穿着这样宽松而领口微低的浴衣,都难免会有这样的幻 想吧? 于是,我请小琪拍了一张照,那是我双腿微露、躺在床上的美人横卧图。可 惜,这照片只能成为幻想,我永远都不会将之公开,只等某人以亲眼来见证。 第一晚,打了电话回家向父母报平安,这是我第三次出国,他们也都很放心 我了。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不必打电话给他了,不用叮咛、不用问候,不用细诉 想念和不舍,什么都不用了。 省了很多电话费,省了很多时间,省了一份牵挂的心情,从今以后,我要向 之交代的又有谁呢? 清晨五点,醒在日本的第一个早上。 宽大玻璃窗外是饭店绿车如茵的庭园,以及日式庭园溪流的布景,街灯仍亮 着,路上已经有很多车辆来回,群树安静,阳光是白色中带着雾气的。 我猜外面会有点冷,却是种清澈的冷。 伊豆半岛上的露天温泉,就在海滩上、就在夜风里。 围着大毛巾,我坐在温泉中,前方是无垠的大海、沉默的夜空。 温泉是热的、海风是凉的、雨水是冰的,这样的三温暖才够意思。 因为酒意,因为视线迷离,我在这样的风雨中,感觉到一种梦般的幻觉,白 色浪花在黑夜中翻涌,我爱这冷清、这深沉。 我到底还想不想你呢?听着海声、风声、雨声,交融在夜色昏暗之中,穿着 浴服、躺在榻榻米上的我,这样问着自己。 反复的梦境、交错的面容,我无法看清你黑色的深眸。 而今我在遥远的地方,隔着一片海洋,怀想你曾经凝视我的表情。 团中有一男子,眼深如墨,一如当初你的目光将我环抱,然而我躲避着他的 眼神,我怕看到他,就看回过往的你。 喝了几杯清酒,我脑中微昏,回忆着你,竟像是上个世纪的故事,有些细节 我已描绘不出,数一数,分手刚好六十六天,当天的你在哪儿呢? 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自己。 梦醒,我不知身在何处。 望着室内的昏暗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日本,这是你不在的地方。 因为刚刚那个梦,你又来了,隔着这么远的路途,你还是来了,不管我想不 想看见你。 要躲到哪儿,才能躲掉梦境?我听着风雨如斯,夜晚仍然不给答案。 昨天才是风雨飘摇的热海、箱根、伊豆,一点也看不出是日本年轻人每年必 游的海岸,樱花落了一半,阵阵微风细雨,走在伞下,像是一处被人们遗弃的、 曾经繁华的观光胜地。几个浪花里冲浪的人,更显得大海无限宽广寂寞。 今天一起,竟是白亮阳光直透,海面上闪着耀眼银光,终于符合热海这名衔 了。 海,看来真是热的。 深蓝的海洋,碧绿的山林、粉红的樱花、洁净的街容,像是一处画出来的情 景。处处可见盆景、住家、车辆,都像刚用白布擦过的一样,纯色的这里,闪亮 的海面。 山边,有如童话或故事书中的房子,像是每一户人家都约好了一样,布置出 最洁净最美好的一面。 海边,平缓波纹,海岸线蜿蜒,似乎连野车都长得特别整齐划一,而且没有 垃圾,这是最不能相信的一件事吧? TokyoDisney ,以资本、技术、规画、营造出童话的梦幻王国。 服务人员全是年轻人,气质、面容皆有水准,甚至有人找他们拍照(例如我)。 一有纸屑、积水或失序,没一会儿就消失了,时时维持着这表面、这个梦。 学生们手提Mickey提袋,头戴Mickey帽,走在城堡中,大人们牵着孩子的手, 走在云朵上,这是一个叫做Disney的梦。 落花如风吹雪,柳丝低扬,湖边垂钓,一切都有如画。 该如何融入这画面?这静寂的、安详的,似乎只有表面的这一幕。 踏在樱花瓣上的这山径上,脚底感受到花梗、花瓣,黑色山路透着水光,衬 着粉色落花,有的已经湿软,有的仍是新落的清新色彩。年轻的灵魂,默默躺在 我们脚下,任人践踏,它们曾经的生命。 山风迎来,河水沉沉,我们正呼吸在樱花飘落的空气中。 扼抑、内敛、沉稳,日本人的表情埋在一切景物之中,果园、花圃、车场、 人家,甚或大自然,都是如此的。 没有放肆狂野、没有杂乱混浊,这就是日本给我的感觉,少了点什么、藏着 点什么。 走进面包店买了三个面包,小小店里有五位工作人员。 其中两位女店员穿着花边围裙,两位男店员穿白衬衫和黑长裤,一位经理穿 着黑色西装、打着领结,其礼仪、其恭谨、其慎重,让人不得不为之回礼、惶恐, 而后落荒而逃。 然而,仍是印象深刻而感到佩服的。 地下铁车站,上班族群涌,每个人都打点得很好,至少外表是菁英模样,手 持书报,双眼茫然,目视着手中读物或眼前某一焦点。 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喧哗,冷冷、旧旧、静静的这电车。 日本,实在太无聊了。 到处都是整洁,到处都是秩序,不脏不乱不狂不野,连山林都是人工培植而 成,一副长得乖乖的馒头山。 若是我生在日本,我一定会成为太妹、飞车党、视觉系艺人、银座妈妈桑, 要不然就是泼漆涂鸭的破坏狂。 线都是直的,一线一线画出来的图案,没有突出或不足,茶园的茶树有如每 天修剪,一条一条小龙般静静潜伏。 一栋栋公寓或独立房舍,全都是一个模子打造出来似的,让人以为里面所住 的也是玩具或木偶。 公路上见不到俗丽招牌或霓虹,清一色的灰色柏油、青色山坡、深绿树林。 车子大多是白色的,方可衬着这画面,更显洁净清朗。 一切太如画,给我不真感受,到底在这微笑之不是什么心绪?到底在这洁净 之内是什么真相?到现在我仍以为我所见并不是真正的日本,总该有一处黑暗或 脏乱的地方吧! 名古屋的这夜,我们七名旅人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才九点多的光景竟已是少 有人迹,让人怀疑是否置身在虚假的城市中? 来到闹区街道,是神色匆匆的上班族,是装扮过火的男女们,用力在脸上和 身上作画,眼光左右打量着彼此,是种搜寻也是种嗅闻,同类总是会聚集的。 搭讪的场景被我们碰见好多次,总是那样的男生才会找上那样的女生,而那 样的女生才会那样欲迎还拒。 来自台湾的我们也受到了注目,因为我们的油彩比较淡。 那男人一定是画出来的,斜倚在大楼柱子旁,西装笔挺中,领子松开了,一 股颓废的男人味,彷佛在等待情人的出现。 他的头发稍长稍乱,眼神有如夜空,五官俊美得让人屏息,浑然不觉别人的 目光,缓缓抽起一根烟,漫漫白雾将他轻绕。 我不相信这是真人,我想我只是路过一幅画吧! 觉得自己好象可以重新再来了,人生就是这样,暂时抽离开来,看长远些、 看清楚些,然后以一颗单纯无所负荷的心,再次投入,全心全意。 生活每每翻开新的一页,就在于眼睛的一眨,心情的一转。 恍恍惚惚的,一切都像梦,窗上雨水滴答,迷离了视线,隔开了现实,车子 或许开在高速公路上,或许开在银河铁道上,其实我也不能确定。 从机场走出来,还是不能感觉自己回到台湾了,呼吸清凉的空气,也无法解 开我那飘渺的咒语。 总之,小琪的父母亲来接我们,车子的确正前往家的方向。 我疲倦的双眼并不想闭上,望着窗外灯光如水,缓缓流过身边,像条橙色朦 胧的丝带,不知伸展到怎样的远方。 我回来了,然而我并不需向谁飞奔。 打开家门,一盏小灯亮着,猫咪一路叫着出来迎接我。除此之外,就是一屋 子的安静昏暗,没有人在等我回来。 那时从美国、泰国回来,都有那个人帮我提着行李箱上楼,现在我一个人也 提得起来,只是难免有些沉重。 我洗了澡、我整理行李,然后,我打电话回家,妈妈问我什么时候从美国回 来?她忘了我今天就从日本回来了,但无所谓,我并不是那么在乎不被别人记得。 反正,我也慢慢忘记了很多人…… 第二天起来,睡得好累,又梦见了早该忘记的人。 出门吃早餐,什么都没变,六天不见,这儿并不因为我的消失而改变什么, 电视上照样是那几个熟面孔、老问题,街道上也还是路人、摊贩、商家和垃圾。 不知为何,闻到这样带着雨水的空气,看到这样杂乱无章的市容,我竟有些 淡淡怀念的感触。 我想我还是适合这块土地吧!因为我可以穿着拖鞋上街?可以随意大笑大叫? 可以感觉如此轻松?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没志气,或许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当然,我希 望自己的家园更美好、更进步,但是拜托拜托,还是留着我们的真性情吧! 我这个人,就是宁愿热死,而不肯冷死的那种人。 樱花飘落的日本,很优美,但我更喜欢天天绽放的台湾,永不凋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