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上珠穆朗玛
我背着氧气筒,冲上珠穆朗玛峰。
多少次雪崩,我都像涛头上顶天立地的弄潮儿。沿途我看见雪里埋的多少尸体,
在水晶宫里,我看不出他们死去了多少年。我看得出,他们死前的心情。我把雪莲,
撒在每一个尸体上,也撒在我的身上。自从我失去你,我不知道,我和尸体有什么
区别。
我坐在白骨山上,数着两千年前,那场战役死亡的数字。我挖出无尽的白骨,
当时弹尽粮绝,活着的人只能人吃人。我掂量着每一个骷髅。我和骷髅之间,仅仅
隔着一口气。你带给我的痛苦,让我体会了,那场战役中所有丧夫女的痛苦。
我在森林里迷了路。很多猴子包围了我。我坐在一棵树下,回首着我和你。一
个猴子扔给我一个颅骨。我就地挖掘,挖出几吨的颅骨。这些颅骨大概都是随法老
陪葬的女人。自从爱上你,我也成了陪葬的女人。
一双手捧给我一个颅骨。我抬头看见一个拉丁美洲歌星风情的男人蹲下来,问
我为什么独自在森林里。他的身边跟随着一群保镖,我以为他率领这座森林里的游
击队。他说,他从曼谷一个庙宇看见我,就跟踪我,一直跟踪到这个万年孤独的森
林里。
他介绍自己从哥伦比亚来,在这里统筹金三角的生意。他依然捧着颅骨,说,
“如果你接受这个颅骨,你就是我的情人。如果你拒绝这个颅骨,你依然是我的情
人。”
我不解地问,“世上女人应有尽有,为什么非绑架我?”
他说,“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纯真。这种纯真,像阳光一样自然,既不会被金
钱腐蚀,又不会被时光吞噬。”他坐在我的身边,“我是夜间行走的人,必须让阳
光作我的参照物。”
他迫不及待地带我走出森林,到码头见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也是哥伦比亚人,
长发系着水晶链。他们显然已经在手机上通报过军情,所以他的朋友见到我就说,
“我真嫉妒他,竟然在森林里找到这样的仙女。看看我找到的都是什么,”他指着
码头上的两艘货船,“每天我都要藏几百个偷渡客,把他们运到南美,给他们办张
南美护照,然后再送到美国加拿大,倒人如同倒黄金。”
他们包下海滩的酒家请我大宴。招待捧着金盘,盘子里是一团团活蛇,招待当
面操刀撕开蛇皮,挤出蛇胆,把蛇皮扔在汤里,像切鳟鱼一样把一条条蛇碎尸万断,
烤在火锅上,整个餐厅弥漫着蛇味。一排招待捧着水晶盘,里面竟然是血糊糊的猴
头,摆在我们的餐桌上,三个招待抄起锥子和锤子,同时翘开猴子的头颅,招待给
我们三个吸管,人蛇当即吸了一口粘糊糊的脑浆,得意地咂嘴,猴脑脑浆比人脑还
好喝。
我跑出了餐厅,我不敢相信自己和金三角的毒王、卖假护照的人蛇卷在一起。
理查德把我逼成了与狼共舞的人。
他们追出来,人蛇问我愿不愿到船舱里看望那些花钱买罪受的人。
人蛇让下手打开船舱。我被呛人的汽油和汗臭窒息得犹豫不前,可是我还是朝
黑暗的底舱迈下台阶。
微弱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油桶边黑压压地挤满了打地铺的人,他们在几乎看
不见的光线下打着扑克。我看见一位有头有脸的中年人,问他怎么也上了贼船。他
笑笑,不回答。
人蛇告诉我,他是大陆逃到这里的经济犯。这个船舱里几乎都是通缉犯。我对
那位藏匿身份的中年人说,“其实我也是通缉犯。”
走出油船,毒王和人蛇带我到游艇上,带我去太平洋上的一个仙岛。
在豪华的游艇上,毒王问我,“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做好了断头的准备。”
我看着大海,波浪把理查德推得越来越远,我说,“我都不知道我还活着。”
毒王炫耀着自己,他常年飞跃一个个国境线,像旅行家一样游山玩水。他自从
控制金三角之后,贩毒网像一面面锦旗插遍全球。他常常看到同一架飞机上,坐着
十几个毒品犯。他们携带着不同的身份证,在旅程中,不断改名换姓,变幻国籍。
他们在一个下午穿越六个国家。在一个星期内,环球一周,他们成了地球上罕见的
行踪不定的人。他们从大使到空姐,甚至到国家首脑的出访,从红色通道运送一箱
箱可卡因。
游艇停泊在码头上,我和他们踏到岛上。毒王介绍说,这是世界闻名的艾滋病
岛,关满了被隔离的艾滋病病人。毒王和人蛇在海边对酒当歌,我在海滩上看到一
位独自散步的金发女郎,手里攥着圣经。我自来熟地和她攀谈起来。
她说她来自好莱坞,她的最出名的情人是理查德史东!只要躺下,她的脑子里
就开始放电影。刚刚进入青春时代,就唯恐与惊人的爱情擦肩而过。她不允许自己
空白。献身,是她义不容辞的使命。这场火焰,每一天灼伤着,灼伤着她的灵与肉。
被理查德抛弃后,她依然想委身于一个大于人生的男人,她频繁地更换男人,当她
接到烈性艾滋病的化验单,她才恍然大悟,她的爱情是一场麻风病。红斑像天花在
脸上溃烂,她只能临危不惧。她被隔离到这个岛上。这个岛上,关满了这种病人。
他们来自不同的背景,归宿都沦落到烈性传染的岛上。每天火葬场的车,都拉走火
化的人,人人都清楚自己离火化车还有多远。人人都得了倾诉病,彼此交换病因,
在病史声讨会上,那种争先恐后泣诉的场面,像忆苦大会。她也被推到台上,追述
一个少女狂恋的代价。
在艾滋病的岛上,她被吸收为基督徒,她带着十字架,和上帝夜夜面谈。在圣
经里,她读到,上帝看见人类纵欲,一次次阻止、无可奈何之下,上帝说,这些人
将得一种烂病。她跪在上帝面前说,她只是爱上一个天下女人都爱他、他又爱天下
女人的男人。上帝告诉她,这种男人就是魔鬼。一旦纯洁的女人爱上这种吸血鬼,
就会死无对证。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千疮百孔的脸,平静地合上圣经。
我和她就这样坐在海边的礁岩上,看着波浪涌起的坟墓。我看着她,就好像看
着自己。
我问,“什么是你唯一的愿望?”
她平静地说,“杀掉理查德史东。”
我看着理查德的死难烈士,像牧师一样平静,“其实我们都罪孽深重,深重到
钉在十字架的程度。耶稣为我们钉到十字架上。”
在这座墓地,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转败为胜。在这汹涌的海上,我们目送着夕
阳,海鸥擦肩而过,乌云像一片片岛屿。她说,当初她就想像过,为爱情视死如归。
如今为了那点爱情,她体无完肤。
突然,她从礁岩上纵身,像大义凛然的壮士,我试图拖住她,她挣脱开我,跳
进深海里。一阵泡沫,淹没了她的一生。
毒王和人蛇向我跑来,看着礁岩下的泡沫渐渐平静。
毒王问,“你和她说了什么,就让她自寻短见。”
人蛇说,“看不出你这么有人气,你可以作我们这行。”
重回游艇上,离艾滋病岛越来越远,理查德反而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知冥冥之
中,他与这个岛有着这种神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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