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素魄娟娟歌无限 深秋,枫红映斜阳。 林荫道上,四匹大马两前两後并行,夹道的枫树叶红如火,沿著土坡漫烧而 去,林间风吹,拂得红叶层层舞波,似有生命。 经过此地,带头的两匹马缓下速度,後面马背上的两名少年亦微扯缰绳,熟 练地控制著,仍是维持原先的队形。 「嘿嘿,这不挺好?咱们该买的全买了,该卖的也卖了,该装上船的装上了 船,该卸下船的也卸下了船,一船满满地来,再一船满满地回去,这上上下下、 左左右右的事全办齐啦,现下缓一缓,吹吹风、看看景色,很是不错。」前头坐 骑上一名虬髯大汉洪声说道,正是张胡子。 「我是听见你肚中大打响鼓,再不让你饮食,好似我这个头儿不义於你。」 容灿随意说著,骏马上的他身形潇洒,双目直视前方。 「唉唉,张胡子食量大如牛,没办法的。」他拍了拍肚脯,咕噜之声适时响 起,这会儿,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後头两名少年异口同声嗤了一句,矮个儿的少年开口道:「才不是肚饿呢! 是你肚中酒虫作怪,张胡子食大如牛更嗜酒,谁人不知?!」 张胡子闻言哈哈大笑,幽寂中笑声更显狂放,几只林鸟震惊高飞。 「卧阳小子,张胡子三十六招大擒拿你是不学了?竟这样臭老子!」 「灿爷教完咱们小擒拿,自会教大擒拿。你每回都拿这个来吊胃口,我和眠 风是不上当啦!」他下巴一抬,与一旁的眠风相视而笑。 容灿不语,平缓驾马,耳听他们的对话,嘴角微现笑意。 张胡子捉弄又道:「我尚有许多独门招式,想找个徒弟,原是打算传给你们 三兄弟的,嘿嘿,可是咱们小卧阳不领情呵」 三兄弟中以眠风最长,卧阳次之,最小的赴云留守大船并未同行。 「我不是小娃娃,卧阳就卧阳,做什么还得加个小字,难听得紧。」所有气 概全让一个「小」字压垮啦。 「还说呢?每回得空,你就光顾著喝酒,哪来精神教徒弟?」眠风一针见血。 张胡子又是大笑一阵,落腮胡随声轻颤,他不再辩驳,解下腰上葫芦,怡然 地灌了口酒。消解酒馋,心情更加开怀,不禁放声歌唱 「姑娘回眸对我笑,哟喂嘿那个眼睛黑溜溜喂只道酒中忘忧,原来姑娘一个 笑,抵上千杯酒,教我心儿跳、筋骨酥,醉在笑中作风流」 ☆ ☆ ☆ 林荫尽头,景致豁然开朗,一片青草坡直至江边。 此处是四川盆地与滇黔高原水路往来的交接,漕帮大船往内地行驶的终站, 虽非长江主流,但此分支江面颇为广阔,除漕帮的大船外,尚停泊许多中小型的 舟船,大部分是捕鱼人家,加上地缘之因,部族甚多,一些定居岸边、一些以船 为家,还有一些是来来去去、居无常处。 张胡子喝完葫芦里的佳酿,四骑已出枫林,容灿伫马居高眺望,江边事物尽 入眼底,深吸一口气,双掌握缰正待促马前进,突发的变故教他停下动作。 隐约是两名汉子,瞧不清面容如何,张望了周遭,两条身影迅捷地窜入岸边 的篷船,那是一般捕鱼用的船只,简陋而陈旧,通常窃贼不会锁定这样的目标。 容灿疑问刚起,就见两个黑影由船篷子跃出,肩上似乎各扛著什麽,他们脚 下功夫毫不含糊,速度十分之快,一前一後奔入另一边的枫林,全然不知自己的 举动已落入容灿一干人眼底。 「呵呵,有贼。」张胡子说得轻松,又嘟囔了一句,「底子不错。」 「尔等先返大船,提醒弟兄们戒备。」容灿抛下话,身躯倏地抽离马背,运 起轻身功夫追寻而去。此次深入内地纯粹是货物交易,在长江流域各集货大市买 卖,大船上虽无暗渡的锡铁兵器,但运载有硝石、硫磺等制作火药之物,自要万 分细心。 「咱们也跟过去吧!」卧阳踢著马腹急道,缰绳却让张胡子单手扯住。 「跟去做啥?你轻功还没个火候呢!一下就教人察觉了。」他伸了个懒腰又 道:「灿爷老江湖啦!准没事。」 眠风泼来一盆冷水。「这可难说,上回灿爷不就著了金鞭霞袖的道!」 「呵呵,这个嘛呵呵……」张胡子笑著,兀自策马前进,他没做回答,却唱 起了歌来:「姑娘回眸对我笑喂。那个眼睛黑溜溜喂」 另一边,容灿跟随两人踪影,始终维持小段距离,在枫林中左弯右拐地奔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问,眼前是一处枫红环绕的小湖畔,两名汉子终於停下步伐,容 灿提气跃上枝头,茂盛的红叶形成最佳的藏身处。 「师哥,好货色,难得一见的好货色啊!」略微矮壮的汉子小心翼翼卸下肩 上的黑布袋,语气急促兴奋。 被称为师哥的汉子亦将黑布袋放下,猴急地解开袋口绳索,望著劫来的「东 西」两人气息陡地浑浊。 黑布袋褪至女子腰际,部分视线教两人挡住,容灿仅看见高耸的胸脯和细小 腰肢,青衣纹绣,是个身段窈窕的苗族姑娘。 「咱哥儿俩尝遍大江南北的嫩花儿,与此姝相较,那是云泥之差。你劫来的 那个也不错,可惜年纪小,该长的地方还没长齐。」那瘦高汉子笑声淫秽,与师 弟相顾,两人又了然大笑。 「师哥,咱们卖了小的,那小羊儿瓜子脸、骨架匀称,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至於大的嘛,嘿嘿……就留在咱俩身边吧!」 瘦高汉子呼吸浓重,盯著女子,快手快脚地解著自个儿腰绑。见师哥如此, 那矮壮汉子也动作了起来,喉间发出荷荷喘声,一张脸涨得紫红。 采花淫贼。容灿冷冷扬唇,此事既已遇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师哥,是迷药下多了吗?怎麽……头也晕了起来?」 那瘦高汉子扯开女子襟口,动作一滞,「是她……身上香得怪异,熏得我… …我头晕……」 「何止头晕?!要你们人头落地!」 见两人欲对女子施暴,容灿手攀两片枫叶,要以暗器手法打去,在此当口, 突来的斥喝声破空清响,双刃划开黑布袋,那小姑娘一跃而起,身手无比俐落, 一招翔空展翅,双刀对准两人颈部砍将下来。 这下兔起鹘落,饶是反应奇速,两人手臂仍教刀锋划过,拖出长长血痕。 「阿姊,起来!别玩啦!」小姑娘双刃护胸,踢了踢海棠春睡的女子。 情势转变,容灿与那对师兄弟同样愕然,他们是又惊又怒,容灿则是讶异之 中还存三分兴味,扣住枫叶的手悄悄放下,嘴角勾动,有了看戏的心情。 女子缓缓侧坐起身,她未缠束头,将丰厚的发梳成苗族姑娘常扎的独角,几 绺乌丝垂在细致的颈窝,她抬起手轻柔拨开,翘长的眼睫轻灵扬动,真个顾盼间 风情万种,举手投足慵懒而妩媚,瞧得那负伤的两人神魂授与,不知身所何处。 「你还赖著做什么?快帮忙收拾这两只淫虫,我肚子好饿啊」小姑娘尾音拖 长,柳眉哀怨地皱著。 「你肚饿啊?唉,怎不早说?姆妈给咱们的玉米我放在篷船里,刚才该让你 垫垫肚子的。」她叹了一声,温温柔柔,「我只想试试新的迷香好不好用嘛。」 「事实证明他们没倒,试验失败,还是用刀解决好。」望向姊姊,小姑娘本 要继续说些什么,谁知竟杀猪似地尖声大叫,震得那两人倒退一大步。 「怎麽著?」女子优雅地站起身来。 「阿姊!身子让人看光了啦!」 闻言,女子低头检视自已,知道阿妹说得夸张了,她哪里教人看光?也不过 是柔腻的颈项、温润的香肩,和欲露不露的胸前沟壑。 抬起螓首,她嫣然一笑,「无妨,待会戳瞎他俩的招子便是。」 矮壮汉子听了这话,怒气冲冲地喝道:「两个娃儿不知死活,敢戏耍本大爷, 凭这一点薰香就想迷昏「陇山双枭」,也太不自量力了。」一开始还能气贯丹田, 才说上几句话,声音却愈来愈小,气息愈来愈薄,「咱们「陇山双枭」可说是使 迷魂香的老祖……乌枭和赤枭行遍大江南北,看上的妞……没一个逃得过,你们 两个是……这个、这个关公面前耍……大刀……自寻死路……」 「咚、咚」接连两声,师弟往後倒下,师哥往前趴下,新的迷香仍是有用, 可惜发挥的时间晚了些。 「哼!臭家伙!」小姑娘踹了师弟赤枭一脚,取出绳索将他捆成大肉粽,边 绑绳结边问:「阿姊,那个叫关公的很厉害吗?也是使刀的吗?」 「嗯……」沐滟生玩弄著银环耳饰,偏著头沉吟了一会儿。「江湖上没听过 这号人物哩,我也不知他是不是使刀。」 「会不会与这两只臭虫同夥?」绑好一个人肉粽子,沐澜思双手拍了拍,颇 欣赏自己的杰作,取出另一条绳索,准备制作第二个粽子。 铃般的笑音响起,沐滟生不在意地道:「若是「陇山双枭」的夥伴,功夫也 厉害不到哪儿去。」 「哼!一刀杀了他们师兄弟太便宜啦!除了咱们族人,其他部族的姑娘也都 教他们欺负了,今日教咱们逮住,我要一天拔掉他们一根指甲、割一块肉,慢慢 地折磨,替许多人出这口恶气。」她率性地扬高下颚,豪气万千,「那个关公要 是敢来救他们,我就双刀会大刀,斗他一斗!」 这番对话听得树上的人差些跌落。容灿摇摇头,不由得苦笑。忽地,他目中 锐光闪耀,已觉有异,指间的枫叶疾劲弹出 「阿妹!」相同时刻,沐滟生瞄见妹妹背後的银光,那乌枭功力高过师弟, 竟未全然昏迷,假装丧失意识再伺机而动,沐澜思蹲在他身旁欲将他紧缚,却顾 著言语,这下变故陡生,匕首已指至她背心,相救恐迟。 红色火点迅雷不及掩耳而来,乌枭痛喊,匕首脱离掌握,跟著一道金色光芒 直扑他的面门,不及瞧清,双目陷入黑暗,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沐澜思一个回 身,双风贯耳将他击昏。 所有事仅在眨眼间发生,待状态平息,才见乌枭双眼让金鞭划过,溢出两道 鲜血,而腕上所中的暗器,那叶红枫竟能劲透肌骨,三分之二嵌入其中。 「树上有人。」沐澜思双刀又抽将出来,全神戒备。 沐滟生手握金鞭,螓首轻抬,见那男子由红枫树上飘然跃下,一袭淡青长衫, 黑发随意成束,他负手而立停在她的前方,面容更形清峻,眼眉之间深邃依然。 瞧见男子熟悉的嘲讽神情,一枚笑花愉悦地在沐滟生唇边绽放。 「你病好啦。」她目若横波,柔光百转。 说不受眩引,那是骗人的。离她仅一臂之遥,似已闻到那蜂蜜般的肌肤散出 的甜味,眼前女子任由春光轻露,美好的颈项、美好的肩胛,视线不自禁朝下游 移,瞥见两团浑圆形成的美好沟壑。 「还没死透。」容灿静吐一句,暗自调息,不敢多闻她身上特有的独香。 理智与欲望,他选择前者。 「阿姊,他是谁?」沐澜思仍存敌意,所有的疑惑在望见胞姊娇颜上的笑靥 和透著红润的耳垂後,全数化解。她点点头,了然地道:「喔原来是他。」接著 精灵的大眼开始对容灿上上下下彻底做评估。 「你怎么来这儿了?」沐滟生轻放朱唇,独有的柔腻语调,「你的大船泊了 两日,可是你一直没在上头,我以为见不著你了。」 她与澜思扮做捕鱼人家的姑娘,设下陷阱为捉「陇山双枭」,而这两日,容 灿忙於漕帮分舵的庶务,今日才由城中返回。 方寸猛地弹跳,容灿细眯双目,别有深意。「你怎知我不在上头?」 「我自然知道。」她说得轻松,好似再简单不过的事。 淡淡哼了一声,容灿语调持平,「如今见著了,又如何?」 沐滟生嫣然一笑。「如今见著了,我心中很是欢喜。」 「你我是敌非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有何欢喜可言?」此女诡计多端、 心思难测,他该当提防。 「唉……我自欢喜我的,可与你不相干,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到底欢不欢喜、 畅不畅快?咱们既然是敌对的,方才你为何要出手相助?唉……你总是心口不一、 总爱冷淡著一张脸,我是知道的。」 她知道?知道什麽?她总有本事将话题扯得他难以回答。 水媚的眼,无辜的脸庞,委婉的语气,面对这样的她,容灿胸中的恶气翻涌 起来,两簇火在眼瞳中燃烧再燃烧,恼她,更恼恨自己。 「阿姊!」沐澜思结束对这中原男子的评估,掉头望向胞姊忽地大喊,似乎 思及某事。「你又被人看光了啦!」双手翻花,双刀妥当地插入腰间,她一个大 步来到姊姊身边,粗鲁地替她拉拢前襟。 爱怜地揉了揉妹妹的头,沐滟生微笑叹气,「瞧你这股紧张劲,唉……他只 喜欢他们汉家的姑娘,我这个模样,他不屑瞧,也不爱瞧,就会对我说教,说我 不够端庄,不知女孩家的矜持。」 「嗯,他说得也有道理……哦,呸呸呸,我是说他说得太过分了。」沐澜思 连忙改口,她可不能长他人气势灭姊姊的威风。 「喂!」转身面对容灿,沐澜思两手叉腰挡在姊姊身前,「我阿姊说过,她 替我向你下战书了,她打不赢你,我会为她做到,你等我五年,五年後我身子抽 长了,力气变大了,我们好好打一场。」 容灿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四肢修长,吐纳平稳,武术基础很是扎实,她的 眼睛同样的精灵清亮,却无姊姊自然流转的媚态,一种纯真而致命的妩媚 发觉思绪岔了路,微微一震,容灿连忙压下心头的浮动,开口问:「你今年 几岁?」 「十三。」沐澜思下颚一扬,初生之犊,毫不畏惧。 「五年後你打不赢我的,苦练十年,或许还能平手。」 「哇!好大口气!」沐澜思哇哇跳脚,腮帮子气鼓鼓的,信誓旦旦道:「好, 五年後,你不找我,我也会找到你,沐澜思定要将你打败!」 没理会跳得像只泼猴的小姑娘,容灿不自禁望向她身後的女子,那幽幽的凝 视、多情的笑意,他捉摸不定她的心思,连自己的思路都难以控制。 承著男子灼灼然又炯炯然的目光,沐滟生摇摇头,面颊上的小梨窝若隐若现 地浮荡,「唉,你怎地惹阿妹生气了?」 「阿姊别理他,做什麽迳对住他笑?跟赛穆斯比起来,一个在苍山的顶,一 个在洱海的底,赛穆斯比他好看一百倍、一千倍,赛穆斯会唱好听的歌、跳好看 的舞、会吹苗族笙歌,他会吗?哼!」沐澜思瞪了容灿一眼,虽说他方才出手相 救,但见他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脾气便火了起来。 「他不会,我知道的。」两人的视线胶著,沐滟生又说,声音好温柔好温柔, 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我只想他听我唱歌,心里便欢喜了,他会不会唱,又有什 么干系?」 「老天!」这个笨姊。沐澜思翻翻白眼,不想管了,生气时力气陡增,左手 捉著赤枭的衣领,右手扯紧乌枭的裤带,唬地一声提将起来,粗声粗气地道:「 阿姊别理他!走了啦!」她掉头便走,留下两人静静对视。 心,莫名地加促。 容灿有些迷惑、有些晕眩,她的言语似有心似无意,如一团高温炽热的火, 而他是接受试炼的铁,在其中翻滚熔解,他不愿化为绕指柔。 「谢谢你救了阿妹……我得走了。」她打破静默,转身移动脚步。 「沐滟生」紧声一唤,竟是连名带姓,见她伫足回眸,容灿却又成了哑巴, 霎时间,脑中闪过张胡子唱的那支歌 姑娘回眸对我笑喂那个眼睛黑溜溜喂 他直直盯住人家,一句话也不说。 「你唤我。」她提醒著,不远处沐澜思的催促声再次传来。「我真的要走了 ……」 微微踌躇,她再度举步,走了一段忽地停了下来,转身见容灿仍瞧著自己, 她抿了抿唇、轻轻启口,「明晚你来这儿……我唱歌给你听。」说完,不等容灿 回应,她嫣然一笑,脚下几个起落朝沐澜思追了去。 注意到她耳上仍有一只银环,下意识,容灿握了握右腕上的另一个,恍然悟 到,这个竟是当日教自己丢入江中的耳饰,而她将它寻获,硬扣在他身上…… 模模糊糊的一种认知,若有若无的一种牵扯…… 首次,容灿捉不稳自己的心思。 ☆ ☆ ☆ 首次,说服自己。 对她的的,他放在心上,斟酌再斟酌,归结出许多理由,他前来赴约,为的 是想厘清某些事,若非如此,他何需在月夜里,循著这清冷的月光,来到枫林间 的小湖畔。 是琴声,琤琤中带有古意,清脆、悠扬、娓娓婉婉,侧耳倾听,那行云流水 的音律不若古筝繁华多变,亦无琵琶幽沉怅然,彷佛珍珠彼此撞击,朴素的音浪 安详若梦,那特殊的音色却震颤著容灿的心。 他屏气凝神不敢稍动,带著一种茫然的、迷惑的心绪,怔怔望著眼前景象。 湖畔大石上,女子曲膝而坐,听见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她侧过脸,看见 依约而来的男子,眼睫微垂,她对他露出静谧谧的笑。接著,素手一拨,怀中的 三弦苗琴再次倾泄出成串的音调,她叩弦而歌,幽然轻柔 可意的人儿你从哪里来? 你对我可有关怀? 想两人牵牵连连在一块儿,为何要我费疑猜? 总贪恋著他人将我甩唉细细思量呵谁人的性子比我耐? 那美眸水灵灵,随著细腻的歌声,试探著男子最深沉的灵魂,缓缓重复。 「唉细细思量呵谁人的性子比我耐?」琴音馀韵,歌音馀韵,和鸣的馀韵幽 幽徘徊,在耳中消失,在心中荡漾、荡漾…… 「你准备在那儿站一整晚吗?」又是静谧的笑,她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朝 他招了招小手,「坐在我身边,我弹琴给你听。」 容灿兀自沉吟,听了她娇软语调,两只脚自然而然朝湖畔步近。 大石恰恰容得两人,他落坐在她身畔,一阵少女的幽香充斥鼻腔,他并非陌 生,但不知是今晚月色太过可人?还是受那琴歌蛊惑?心底某处柔软了起来,令 他矛盾不已。 月色娟娟,洒在湖面上一闪一烁,好似自有生命,她的容颜亦淫浸其中,蜜 般的顿粉扑扑的,若有所知地笑著。 「你笑什麽?」那朵笑很怪,意味太浓,容灿捉回理智,声音沉静低哑。 她笑意加深,眼睛弯弯的,眉儿也弯弯的,纤指自在地拨动琴弦,伴著她独 有的柔腻语气道:「你来了,我心中好生欢喜,自然是要笑的……我要你过来, 你便过来,要你坐我身边,你便坐在我身边,你第一回听我的话呵,我好欢喜好 欢喜,忍不住便笑了。唉……你若能一直这般待我,我心中不知会有多快活?」 这算什麽?容灿敛眉思索。 对她大胆到近乎调情的言语,他总是穷於应付,这样的「交浅言深」教人真 假难辨,更何况他与她尚有旧帐未了。 「竹阁那晚,为何替我解毒?」既是真假难辨,就当作乱风过耳吧。捺下心 思,他只管寻求所要的答案。 沐滟生灵活的眼珠子转了转,有点调皮,有点淘气,指尖与琴弦嬉戏,琴音 随心所欲。 「你不要人家替你解毒吗?」她没回答。 容灿冷哼,「光是下毒,後再解毒,我不需要这样的恩惠。」 「唉……」她缓缓叹息,琴音微沉。「打开始是我误会了你,後来明白了, 唯有尽力弥补,毒是我下的,当然由我解开。你生气了,对我生气,我明白呵… …唉……你总爱生气,总爱冷著脸,笑容却少得可怜。」 「为什麽我要笑?」 「心中欢喜,自然就笑了。」她的观点简易明了。 「我想不出任何欢喜的理由。」 「怎会没有?」她侧著头,皱了皱秀巧的鼻子,[今夜的月光这么美丽,小 湖就像镜面一般,我弹琴给你听,唱歌给你听,瞧,这不就是欢喜的事吗?」 「说不定我讨厌这种古怪的琴声,听不惯你唱的曲调,也有可能我喜爱阳光、 不爱月亮,现在这一切对我是一种折磨。」他挑衅的眉一掀。 「不会的,你总爱说反话,我是知道的……」叹息如柔风拂过,那张小脸看 起来柔柔水水的,有些不真切。「你故意说这些话,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我知 道你想做啥……你想教我生气,想笑话我生气的模样,可我偏不上当。」 他淡淡哼了声,唇角淡淡往上。 极欲维持对她的怒气,但月色如此美好,湖水朦胧了起来,林间高高低低飞 舞的萤光也朦胧了起来,一切都笼罩在朦胧当中,连带那股怒气也迷迷蒙蒙。 「从四川到两江,你一路跟著我的船,找到竹阁,为的是替我解毒。」 其实是心中的疑问,但容灿不用问句,而是肯定说出,他试探著,慢慢摸索 与她谈话的方式,似乎捉到了窍门。 她望住他大大方方的点头,蜜颊却飘来两朵红云,溶溶月华下尽是醉人风采。 容灿呼吸一窒,但觉那琴音又变,婉约撩人,他不由得忆起竹阁那晚她吟唱 的苗族曲调,神秘的、勾引的、难以自持的…… 「蛇酒是解药,但解毒的过程并不好受。」她挑起秀眉,眸光移向月光跳跃 的湖面,继而轻语,「人在承受痛苦时意志最为薄弱,我问了你竹筒的事,你好 难商量,咬紧牙关什麽也不说,真是恼人。」又是叹气。今夜的她特别喜欢叹气。 「为何对竹筒内的东西这麽感兴趣?」他凝神静问,不得不承认与那琴音搏 斗十分费力。「你要它有何用处?」 朱唇微启,欲言又止,她忽而一笑,「我想知道,你不告诉我,你想知道的, 我也不要告诉你,这才公平。」 「既要公平,那就各凭本事。」 「好。」她答得爽快,琴音拔高再转轻柔,「我想问一件事,你能告诉我你 的名字吗?」 容灿低低笑著,摇了摇头,眸中有著捉弄的偷悦。 「规则既订,一切都得照著来,说好各凭本事,你不能问问题。」 「唉,我把名字告诉了你。」她嘟起历。 「是你主动说出来,并非我强逼於你。」 嘟著的唇慢慢放松、慢慢上弯,噙著美好的笑,她好似想著什麽,幽幽叹了 口气。她叹气,不自禁地、自然而然地,今夜的她真的很爱叹气。 「我听见你的手下喊你「灿爷」,你的名字里有个「灿」字吧,是火字旁、 灿烂的灿?我希望是那个字。」 深深瞧著她,他道:「如果不是呢?」 「我喜欢那个字。」她不回答问题,迳自弹琴,迳自说著:「你是「灿」, 我是「滟」,合在一起缤纷夺目。」 「你属「水」,我属「火」,你我水火不容。」他回了一句,也间接承认自 己的名。 她咯咯地笑出声,下意识用舌舔了舔唇,她发现他看著自己,眼神是复杂的、 深邃的,脸颊有些热,她悄悄垂下眼睫,指尖悄悄地弹动琴弦,月夜中的一曲, 幽然若梦,她柔柔地合音歌唱 我迷了我知道,我也知道我是迷了。 我迷了,不知迷了哪一窍? 我迷了,情人哪里恁知道? 我迷了又醒了,醒了又迷了,迷了醒,醒了迷了难分晓。 细想想,醒著不如迷著好。 这样的曲调,这样的歌音,融在这样的月光下,容灿发觉自己很难思考,因 为那成了一种酷刑,勉强著在迷惑混沌中找出脉络,他掉入一个自已也不太明白 的情绪当中。 莫不是迷了?!不知迷了哪一窍,醒了迷了难分晓?!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