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挽玉心驻浪萍 劫了他,又对他撤手。 那姑娘将画舫独留给他,与四名小婢分乘两艘小翼,直穿过湖心,消失在远邈的江 端。 小翼一开始便收纳在画舫两侧,揭开薄如蝉翼的帆面,来风吹鼓,只要操纵横竿、 抓准方向,无须费劲儿划桨,便能在水面疾行。 离去前,她飘飘落在小翼上,雨丝将歇不歇,轻细地濡湿她一身金红,回首仰望着 他的那张芙蓉脸,眉目如画,温润似有情意,那情也隐隐化作烟雨,将他似有若无地缠 绕。姑娘的音容笑貌,他一直铭记於心。 我走啦!你保重,得小心留神,别教旁人偷了去。她笑语,纱袖轻扬。 一只银袖在他面前胡挥,没能引起他注意,那人干脆打开摺扇,扇得他鬓边的几丝 散发乱飞,搔痒他的面颊。 「别闹了,音弟。」即便轻责他人,玉澄佛语气仍淡,彷佛事不关己。 摇着摺扇的公子相当年轻,约近弱冠之年,浓眉灿眼、面皮白净,笑时酒涡深现, 不笑时双颊亦轻捺两点,一瞧就觉得可亲淘气。 「我不闹闹你,怕你老僧入定般直瞅着船篷外,要瞅得回不过神来。」玉佳音收起 扇子,扇端敲着自个儿下巴,笑咪咪的。「二哥,想啥儿事呀?」 他虽喊「二哥」,与玉澄佛却是堂兄弟的关系,玉家嫡系子孙仅玉澄佛一个,但同 辈手足则有一十五人,以目前主事的玉铎元为首,玉佳音则排行最末。 听小堂弟笑问,玉澄佛拨开颊边发丝,背靠着船篷,薄唇略勾却不言语。 此际,外边仍是水路,他依旧在舟船上,只不过夏季的潇湘雨已过,初秋的天云颇 为清朗,略含萧瑟味儿的风拂过的不是画舫上精致的层层纱帘,而是穿透了一艘再寻常 不过的中型船只的乌篷子。 乌篷船在交错纵横的水道上缓行,戴着大圆笠的船老大在前头撑着长竿,巧熟地避 开迎面过来的两艘小船。船只交错而过时,能轻易瞥见小船上载着一篓篓的新鲜蔬果和 活跳跳的河鲜。 江南多湖荡人家,平日不是行船於湖荡中捕鱼放鸭,便是编蒲为生,赚些外快贴补 家用,而城中则水巷穿梭,放眼望去,石阶下可见妇女们取水、洗米、边捣衣边话家常, 有谁欲买菜、买鱼,随手一招便有载满好货的小船靠近,当场秤斤论价。在这儿,百姓 们的生活早与水紧紧相连。 玉澄佛淡淡又笑,静嗅着周遭繁闹的气味。 他不答话,玉佳音矛头一转,伸长扇柄敲了跟在旁伺候的小随乐头上。 「随乐你说,你家主子怎么回事?以前三拳还勉强打得出半个闷屁,现下倒好,动 不动就跟坐禅似的,难不成有个跟『佛』沾了边的名号,到头来真要成仙成佛啦?」 坐在另一端乌篷口的随乐两袖抱头,语气委屈地道:「小爷,这事您甭问我,咱也 不知啊!那一回在『迎紫楼』出事儿,公子爷教那个什么……什么『浪萍水榭』的花姑 娘带走,后来虽在湖心的一艘画舫上寻到他,但自那时起,公子爷就不多话了。您也知 晓,他原就不爱言语,如今更懒得开口了,那、那……那也不是咱的错嘛!」小爷没事 就爱敲他脑袋瓜,好玩哪?敲多要变笨的,又不是敲西瓜!呜~~ 玉佳音拿扇子再次搓起下巴,两眉一纠,大叹。「完啦完啦,该不是被姑娘给迷了 去?再不然便是当日受了惊吓,三魂七魄没尽数收拢!唉唉唉,咱二哥如今都成了闷葫 芦,现下还得被老大狠心地抛到城郊外的别业独居,他没了我,身旁冷冷清清,往后日 子可怎么过?」恰一阵秋风扫上,他畏寒地抖抖双肩,没瞧见玉澄佛因他夸张的言语, 嘴角不由得再往上拉高几分。 随乐撇撇嘴,在旁嘟嚷。「哪里冷清了?不是还有我陪着吗?从夏天到现在,短短 三个月,咱们玉家都遭人夜访八百回啦!主爷才不狠心,他要公子爷到城郊别业暂住, 便是为了防范那些乱七八糟的恶人夜探玉府劫人。咱瞧啊,小爷您送到这儿便成,还是 别跟来,乖乖待在城里读书习字方是正事,反正您跟上别业,只会闹腾罢了……噢!」 脑顶又中一记,力道下得既重且快,躲都不及。 「我闹腾?好,小爷我还当真闹腾给你开开眼界!看招!」扇柄高举。 「哇啊啊啊——」想逃都逃不出小小一艘船的范围啊! 「音弟,别欺负他。」 被这么不重不轻地静喝,玉佳音撩袖高扬的一臂好听话地定在半空。 抛给可怜的小随乐一记堪称阴险的眯眯眼,那张净白俊脸随即挂上笑、挨了过去, 都快蹭上玉澄佛的胸口。 「二哥,你肯搭理我啦?呵呵呵,瞧你沉吟细思,想得头发都乱了,肯定心中有大 事末决。二哥有啥苦恼,尽管说出便是,小弟虽说不才,多少也能帮忙出出主意,分忧 解劳一下下呀!」说穿了,只是好事。 玉佳音总归是少年心性,他对玉澄佛当日遭「浪萍水榭」主人擦走的那一段奇遇感 到万分好奇,可惜当事人惜字如金,教他连连旁敲侧击了好几回,每次都无功而返。 「头发乱了,是教你那把摺扇扇的,跟脑子里的事没相干。」玉澄佛上半身隐在乌 篷的阴影底下,长眼显得格外神俊。 玉佳音不好意思地嘿笑了两声,把扇子往颈后一插,道:「二哥不愿说,我却也猜 测得出,你是担心老大那儿的状况,怕这招『金蝉脱壳』的障眼法没能奏功吗?」 几日前,玉铎元便让底下的人传出消息,说道玉家「佛公子」不堪各路人马骚扰, 终要离开江南、移往两湖一带投靠某位退隐江湖多年的世交长辈。 消息一出,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玉家的动静。今早玉铎元亲率人马护送十余 辆马车往两湖行去,躲在马车里的是江南两大镖局的大小镖师,还有一部分官府拨下的 兵丁亦乔装混在车队里,就盼着能引诱那些恶人出手,好来个一网成擒。 而「佛公子」本尊同样在今早出走玉家,从玉府大宅后门的水巷悄悄离开,随手招 来一只乌篷船。若非玉佳音抢着跟来,也只有一名小厮随行。 许多时候,他不愿「闯祸」,想让一身异能永远隐伏。 他不想心软,怜悯世人总得付出代价,但世事如流水,有它一定的方向,教人挡不 胜挡。於是,他狠不下心、无法视若无睹;於是,他想独自担起责任,可恨仍拖累了家 人。 ……即使事前知晓将惹来麻烦,你仍会救人的。 那爱穿金红衫的姑娘曾说过的话,毫无预警地闯进他脑海中。 他一震,呼息陡浓,胸口泛起莫名的波动。 该要习惯了,自那日在湖心别过,他动不动便思忆起那张秀且娇气的脸容,挥之不 去,在他心上越凿越深。 是迷惑吧?万分的迷惑,猜测不出她最终的目的,所以才这般欲放不能放,成了心 口的一块病。若非迷惑,还能是什么? 暗自调息,他静语:「希望大哥那边一路顺遂,一切在掌握中,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不想出意外,还是跟我走吧!」 「咦?咦?我没说话呀!谁抢在小爷前头发话啦?」玉佳音浑身凛然,双手一前一 后挡在胸前,瞧那姿态与花拳绣腿无异,迎敌的招式虚弱得很。 「小爷!咱们……咱们的船老大怎么是、是……是个姑娘啊?!」那女子脆嗓一入 耳,随乐一时间没能认出对方,却已惊恐地瞪大眼,似有些不能呼息,整张脸都胀成紫 红色了。 不仅是个姑娘家,还是位曾有一面之缘的旧识! 玉澄佛闻声扬首,整个人定住,彷佛周身大穴全给点齐了一般。 初时,他仅觉这船老大身形纤细瘦小,但江南男子的体型原就精瘦属多,也就没放 在心上。此时见对方推高顶上大圆笠,露出那张素面娇颜,他方寸似中巨槌,震得根本 难以言语。 扮作船老大的花余红忍不住掩嘴轻笑,支着长竿,她谁也不瞧,一双凤眸独独锁住 王澄佛。 「我说过,能带走你一次,便能带走你第二次、第三次。现下我又来啦,你非得随 我去不可。」 见他僵住无语,她螓首略偏,眨了眨眼,笑仍不绝。 「怎么,瞧我瞧痴了?我又变美了吗?」她忽而低叹,柔音在繁嚣的水巷里仍清楚 传进他耳中。「公子倒是清减许多,两颊更瘦,颚骨更明显了。唉,你们玉家还是不懂 得照顾你。」 莫名的,就是能感领她话中诚心的关怀,即便她目的不单纯,毫无礼教与矜持,玉 澄佛却极难对她生出厌恶之情。 抿抿唇,他终是出声。「近来胃口不好,睡得也不很安稳,想的事情多了。是我自 己不好,跟家人无关。」 「那么……你上我那儿去,我养你,让你胃口好、睡饱饱,好吗?」 领教过她的坦率和大胆,他心里早有准备,此时胸口微热,面容倒已平静下来,淡 笑道:「余红姑娘的好意,澄佛心领了。」 花余红撑船的动作未停,仍穿荡在水巷中,扬眉又道:「你大哥的诱敌之计仅发挥 一半的作用,那些人日夜盯着玉府,派出一批又一批的好手,没那么容易逮全的。部分 的人劫车队去了,仍有一小撮人留在暗处继续监视啊!你不跟我去,要吃大亏的,咱们 还是走吧?!」 「不——唔唔唔唔……」随乐刚动的嘴皮子被一旁的玉佳音捣得好严实。 从花余红主动曝露身分后,玉佳音和小随乐两颗脑袋瓜便调过来又转过去,瞠目结 舌地看着她与玉澄佛你来我往的谈话。 瞧那势态,两人好似「混」得颇熟喽? 捣住随乐意图叫嚣的嘴,玉佳音这会儿也看清姑娘美颜,笑嘻嘻插话道:「姊姊便 是『浪萍水榭︼的主人吧?江湖人都说,姊姊那处水榭美若仙境,里边的女子个个都似 沾了仙气,比花还娇,姊姊如今与我二哥交好,想邀他上水榭小住,不知在下能不能— —哇啊啊——」「能不能跟」这几字都没来得及问全,他已被赏了一记飞腿,「扑通」 一响跌进水里。 「音弟!」玉澄佛讶呼,欲探身去救,乌篷船却行得好怏,眨眼间便把狼狈踢水的 玉佳音抛在后头了。 花余红向随乐抛了一笑。「你这孩子一向乖,姊姊疼你,不忍心也让你挨痛。该怎 么做,你心里清楚了?」 呜——再清楚不过呀,随乐哭丧着脸,总之自家主子又被这位花姑娘给劫定了,他 只好期待再次在某艘画舫上寻回主子了。哀怨地咬咬唇,他深吸口气儿,闭住,很认命 地跳进河道里。 「你……这是干什么?」玉澄佛倒不担心落水的两人,因河道的水并不深,再有, 音弟和随乐都识水性,他仅是教她给弄糊涂了。 花余红长竿快撑,抢在几艘寻常木船前头,笑音迴荡。「劫你啊!你听过诸葛孔明 七擒孟获的故事吗?」 七擒七纵,而后顺服。 所以,她也来对他施同等手段?也要擒他七回吗? 玉澄佛盘腿稳住身躯,眉目尽漫无奈神气,欲笑笑不出。 花余红也没真要他答出什么来,菱唇露暖,然,那朵暖靥不及满绽,竟陡然凝紧。 「坐稳!他们追来了。」 「什么?」 突起的状况为玉澄佛解答了。 乌篷船刚从一道拱桥底下穿过,船身忽地一沉,一双男女从桥上落在船板上,瞧那 劲装鸠衣的打扮,手中各持兵刃,分明是江湖人士。 「花余红,回你的『浪萍水榭』吗?也顺道送我夫妻俩一程吧?」那女子约莫二十 六、七,容姿中等,口气虽轻缓,瞧着花余红的两道眸光却犀利无比,恨不得在那张娇 脸上烧出两个洞似的。 花余红灿眸轻荡,掠过那女子,款款地落在她身旁的男人脸上,后者黝黑的面容浮 现暗红,炯炯目光犹似窜火,一瞬也不瞬地与她相望。 「盛大哥,要妹子没记错,您和嫂子的新居是在太湖七十二峰那儿,离这里可好长 一段路,得行车坐船、陆路水路的,走个三两天才能到,好不顺路,我就不送了,好吗?」 「好、好……不送好……」盛大川不由得咧嘴回笑。 「盛大川,」盛家娘子恼得几要咬碎一口牙,对自家相公下不了手,满腔火气自然 扫向花余红。「你这狐狸精!抢了玉家『佛公子』,还来勾引我男人吗?!」火大了, 剑已出鞘,一出手便是狠招。 「姊姊别恼,姊姊既嫁作人妇,还是别垂涎我家玉郎吧!」花余红纤身拔起,陡地 跃过二人头顶。 见盛家娘子举剑便刺,花余红身后并无退路,玉澄佛心倏地提至嗓口,制止的话不 及喊出,身躯却早做行动。 他几是连滚带爬地起身,双臂探长欲要扑开盛家娘子持剑的手,可惜连人家的衣袖 都沾不上一点儿边,盛大川铁掌忽落,狠狠抓住他腕处命脉、陡翻,他当场倒下,一腕 仍在对方三指中。 「盛大哥,您一向疼我,别跟妹子抢啊!」柔腻馨息如痴如醉,花余红避开剑锋后 倏又欺上,搔心的耳语拂过盛大川颈后。 「啊?」盛大川周身陡软,气息不稳,抢到手的「货」又被夺走。 「多谢啦!」花余红搂住半身发麻的玉澄佛,也不恋战,刚退至乌篷另一端,盛家 娘子的利剑再次攻至,势若疯虎,整艘小船剧烈摇荡。 「盛大川,还不出手吗?你难道真舍不得这小贱人?!」 今日遇上的绝非泛泛之辈,他们夫妻若联手袭击,情况加倍凶险。 玉澄佛勉强撑住,沉声低语:「把我搁下,你快走。」少他拖累,她应付起来就容 易许多。 近在咫尺的秀颜略侧,眸光眄流,花余红笑叹:「把你舍了,人家也不放过我的。 再有,舍了你,我会心疼。」 朱唇离得极近,暗溢淡香,唇瓣下的小痣平添风流,尽管此刻紧迫,他却不禁思起 那柔软略凉的触感,啄上他薄唇,像在心版烙下什么…… 想什么呐?!他咬牙,头一甩,彷佛这么做便能甩掉那骚乱的绮思。 「不要脸的骚蹄子!还敢这么跟男人搂搂抱抱、谈情说爱?!」盛家娘子长剑快打, 似晓得她一颗心皆在玉家「佛公子」身上,遂故意多次挺剑刺向玉澄佛,引她迴护。 此一时际,在太座的怒斥下,盛大川长剑亦已出手,不攻花余红,直取那个贴紧美 人身子、让他妒得牙痒痒的「佛公子」。 这一方,花余红甫踢偏盛家娘子的剑锋,见盛大川直剑迫来,她想也未想,伸臂格 挡,然对方气贯长虹,凌厉剑气教她臂膀一寒。 她擒拿未果,肩头已然中招,若非盛大川向来倾慕於她,反应又快,劲力陡撤了三 分,她一条手臂说不准要当场卸下。 「余红姑娘!」玉澄佛大惊,脸色如灰,忙以半身撑住她。 「杀了她呀!盛大川,愣在那儿干什么?!你、你好没良心!」盛家娘子气得哭喊, 抢不抢「佛公子」已非要事了,不杀花家的小贱人,她一口气如何也难咽下!迴剑,银 霜再至,直攻花余红门面! 同一时刻,盛大川猛然回神,满脸胀得血红,怒火与妒意狂烧。 他暴喝一声出手,又一次精准抓住玉澄佛的手脉,长剑却下意识要挑开自家娘子咄 咄逼人的锋芒,不想倾心之人受伤。 花余红心中凛然,深怕玉澄佛真被抢走。 刹那间,她也不管自个儿的安危了,旋身飞踢,腰侧避无可避地卖出一个空隙。盛 家娘子岂肯错过,立即挑剑划过,肚腹却也扎实地挨了花余红一脚,不禁翻下船板,激 起好大水花。 花余红忍住疼,提气正欲对付盛大川,诡异的是,后者竟无端端发出一呆喊,庞大 身躯忽而跪倒。 然,他三指明明还扣着玉澄佛没放,下一瞬,他浑身剧震,面色惨青,手一松往后 跌,跟在自家娘子后头竟也落了水。 发生何事了…… 是谁伤着谁…… 微启的唇瓣促喘不止,花余红脑中有几分茫然,不待她出声,一双青袖圈住她摇摇 欲坠的身子,将她扶入乌篷中。 「你伤得很重。」尤其是肩胛那道剑伤,鲜血已染红她半身。玉澄佛面色如金,连 唇红都褪得近似肤色,双眼炯明,虽勉力调息,胸口起伏仍剧。 「我的四婢在城南水道那儿等着,与她们会合,她们晓得该怎么做。咱们不能停在 这儿,若再被追上,你我得死在一块儿了。」说这话时,她娇娇一笑,苍白小脸不见忧 惧,而眉眸温存,好似在说,即便同他一起死,那也快活。 玉澄佛胸中一漾,说不出的滋味在内心盘转。 他扶她躺下,忍不住轻抚她秀额,低语:「别妄动。我得先找个地方帮你治伤,治 好了,再去寻你的四婢。」 花余红迷糊了,扯紧他一袖。 「不行……不行,怕、怕有谁还要追来,你半点武功也不会,毫无自卫的本事,他 们……他们都要你,我得劫走你,把你带得远远的,你是我的……」 她想,伤又非一时半刻能治愈,待治好再与四婢会合,岂不太晚?该是尽速避回「 浪萍水榭」再疗治,那才对啊! 她突地低哼了声,腰侧感到一阵刺灼,待伸手要碰,柔荑却落入男子粗糙的蒲扇大 手里,听见他过分压抑的涩音响起—— 「腰上那道伤入了毒,好在毒性不强,你合眼睡会儿,醒来就没事了。」 她轻笑两声。「你待我真好,还会安慰我……」明明毒性剧烈,盛家那女人恨她, 也非一天、两天的事,哪会同她客气? 欲要再叮咛他尽快与四婢会合,又怕他不懂得撑船,眼睫掀了掀,却瞥见他走出乌 篷,拾起长竿疾撑,动作虽称不上灵活,倒也有模有样。 花余红感觉身躯沉得如吸饱水的整袋棉花,连蠕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了似的,呼 息越来越难,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胸日一般,害她累出满身汗。 她似乎睡着,又在下一刻醒觉过来。 醒来时,他已来到她身边,离她好近,深幽幽的长眼瞧不见底,那专注的神态让那 张有棱有角的脸庞显露出少见的凌厉。 「你在生气?」小命都快没了,她仍是笑。「唉,盛大哥是我幼时之友,你该不是 吃醋了,以为我真喜爱上人家吗?放心……姑娘我挑得很呢,一旦挑上,就缠到底,呵 呵,你躲不过啦……」 瞧她还在说什么疯话?玉澄佛胸中窒闷。 他确实动怒了,思及几刻钟前的种种,再见她此际身如浴血地躺在面前,他的怒气 便愈积愈满,大半是针对自己。皆是受他所累啊, 「我没吃醋。」他低声道,忍住内心不寻常的焦灼,略俯身,双手开始动作。 「啊?唉……我倒希望你吃呢。你为什么脱我衣服?」即便思绪不甚清晰,花余红 尚晓得男人正对她做些什么。 他徐暖的气息荡在她周遭,似有若无地包裹了她,那双大手已解开她的腰绑,将那 件乔装成船老大的粗布外衫和里边女儿家的衬襦逐一掀启。 肤上略凉,曝露出来的嫩肌起了一粒粒细小疙瘩,她雪白的颊泛开两朵晕霞,翘睫 轻扇着,眸波仍固执地留驻在那张清瘦俊秀的脸庞。终於,男人幽柔的深瞳与她接上。 「我把船暂时插进停在岸旁的一排乌篷船队里,二十来艘的船只外型极为类似,不 容易辨认的。」他语调有些沉,哑哑的,紧绷与压抑的感觉不减反增,似费劲儿克制着 什么。 「要是他们逐船搜寻,那就不好了……」上身仅剩薄薄的亵衣蔽体,随着每一下呼 息吐纳,她胸脯明显鼓沉,而那两团浑圆勾勒出来的沟影如何的诱人,她自个儿清楚, 也晓得他定是瞧见了,尽管尝到带甜的薄羞,她却又想使坏、捉弄人。 「你脱我衣衫、看了我,要负责的。倘若盛家嫂子搜上船来,一剑夺我命,你肯陪 我一块儿死吗?」 她确定了,他脸果真红了,金纸般的脸肤出现不规则的红痕,双颊犹最,染开好大 两片。唉,她真爱瞧他脸红模样。 「谁都不会死。」收回在她肩处和腰侧轻挪的方指,玉澄佛不敢多间她肤上幽香, 哑声低语。「等他们寻到这儿,你身上的伤与毒皆已除去,早便走远了,不会死的。」 花余红轻「咦」了声,就见他……动手解开了他自个儿的腰带,拉开外衫前襟和里 衣?! 「你、你你……」他怎么突然转性,竟开始脱起衣服了?! 可惜,没脱到让她瞧个尽兴。他拉出系在腰间的澄玉,将玉贴在她眉心。 「唔……」好凉、好舒服……她不自觉地微笑。 「没事的。」那好听的男性嗓音低柔地安抚着。 随即,他盘坐合目,双掌置在丹田处,上下如抱一球。 他呼息,丹田鼓起,缓缓地,他两掌之间竟生出一团幽火! 初次目睹,花余红惊异讶然,凤眸直瞠着,忘记眨眼,小嘴微张。 那团幽火似有生命,在他掌间越旋越大,色泽由白转青、再由青转作艳红,他气息 变得浓重,面庞泛出一层薄金。 「玉澄佛……唔!」她蹙眉闷哼,因他着火的掌忽然覆将过来,分别盖在她肩胛与 腰侧的伤口上。 这一瞬间,花余红终於弄明白,他是怎么治好那些姑娘的。难怪那些小姑娘、大姑 娘、老姑娘全赖着他、要他负责啊…… ------ 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