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海上来去的人们惯於“断发纹身”。 “断发”是不留长发,为了方便在海上生活,在水中潜游。 而“纹身”则如同在身上打了印记,表明自个儿是龙之子,如肤上生了鳞片, 祈求龙王保佑。 那是霍玄女兴味所在,是她拿手的玩意儿,更是她一投入便全神贯注的绝活, 教她刺纹过的男女,从来是欢喜得如获至宝,而这——幅她花了最多心血所成的 鲸纹染彩,潇洒地占领了男人的古铜虎背,当年未及细赏,这三年来却——而再、 再而三地出现梦中,紧扣著她的心。 她如此在意著,却未料及,拥有这幅纹图的男人竟说—— 不、满、意?! 心一凛,也不知打哪儿生出的力气,她小手拉掉风善棠放在纤腰上的掌,跟 著抓住他宽肩狠狠一扳。 凤善棠顺势动作,将裸露的一片宽背面向她,双臂抱胸,静静伫立。 四边角落点上的灯火照明房中景物,他目光平视,静瞅著投映在墙上的影儿, 那姑娘先是以手轻捣著嘴,动也不动地对著他的背。 半晌过去,一双微凉的柔荑终於贴上他刚硬的背肌,那力道小心翼翼,似乎 怕碰坏他。 沉在心底的叹息,彷佛怎麽也流荡不完。 怀著一种近乎虔诚的情绪,霍玄女以指尖沿著那年她留下的线彩游走,细细 地重温了一遍,她为他烙下的纹路,为他染就的色调,他背上那潇洒飞姿薄身莹 莹,而那张雪容……确实肖似她。 是有情,抑或无意? 她其实已知,却一直想置身事外吗?是吗?是吗? “你……你明明是要这幅图的,不能现下才……才来耍无赖。” 她结巴的指控教凤善棠陡地回身,被那对厉眼一盯,她的心咚咚胡跳,仍倔 强地扬起洁颚。 凤善棠双臂支在桌缘,直到她白颊再次染霞,他唇似是满意地勾勒,才低沉 地道:“那纹图上的玄女什麽都好,就是头发不好。” “啊?!”虽此“玄女”非彼“玄女”,她仍是颤了一下。“……头发哪哪、 哪边不好了?”她实在看不出来,莫非是当局者迷?自身深陷,用情太过,往往 察觉不出缺失? 凤善棠突地沉默了,抿唇瞅著她许久,仔细地打量她过於秀气的五官,这张 脸容得天独厚,即便承受过海上烈日、暴雨疾风等等苦楚,依旧肤澄如雪,犹似 细沙海湾那清澈见底的海水。 再这麽相凝下去,她……真会晕厥的……霍玄女才虚弱地想著,终是听见那 男人缓缓出声,不答反道—— “那一日,你把我迷昏,在我背上刺好了图,然後擅自离去……你根本不问 我的想法。” 她走得匆促,临走时,在炉中又加了更多宁神香,就怕他醒得早,会坏了她 的脱逃大计。 她信他的,既然她已完成他的所求,那麽,那几个小姑娘的事,他必然会做 到。 隔年秋,她再次回到娘亲故里祭拜,在小渔村里见著了那些小姑娘,欢喜重 聚外,心中深处有著更高扬的欢愉,她明白的,那是因为男人兑现了诺言,真将 她们一个个给安全送回。 或者,对他似有若无的恩情,是在那当下不知不觉间浓郁起来。 咬咬唇,霍玄女不禁叹息,气如兰馨—— “你到底对那头发还有什麽不满尸就因为她曾从他手中逃走,将他失去意识 前”不准逃“的警语当作乱风过耳,所以他今儿个才鸡蛋里挑骨头地来寻背上那 张纹图的麻烦吗? 风善棠双目微眯,沉静的、严肃的、一字字缓道:“它们应该是雪白发丝, 是白的,而非你纹出的黑如墨染。” 他一语双关手握住她垂在胸前的一缕黑发。他不爱那颜色。 霍玄女一时间不能言语,胸口紧绷著,却又清楚感觉到心的撞击,那声音震 著耳鼓,也一下下击在胸骨上,又重又热,教她不自觉想叹息,重重地长叹,悸 动地长叹,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地长叹。 情与绿的交会奇妙如斯,茫茫世间,只影独身,偏偏要遇上他一个吗? 房中火光将男人峻睑分割出明暗,那双凤目勾人魂魄,他越倾越近,挺直鼻 梁已触到她的颊,缓缓地、试探地轻蹭著,如同在博取主子怜宠的大仔,也像是 对著雌性求爱的雄兽。 他故意避开她的唇,灼烫气息却已烘暖一切。 霍玄女忍不住又叹息了,今夜的她特别地、特别地爱叹气……她不知这男人 的姓与名,不晓得他真正的底细,她甚至抓不稳内心的思绪,只明白这荒谬又动 荡不已的感觉在血脉中腾嚣,让她有种奋不顾身的渴求。 不管对错,没有过往与将来,就允许这麽一回,就这麽一回……让她的神魂 随他燃烧。 又是轻叹,她小脸略偏,竟主动合住他的下唇。 两张脸贴得极近,彼此都未合上眼睫,凤善棠剑眉淡挑,深邃目瞳融入她的 雾眸里。 “不逃吗?”他哑声问,唇磨蹭著她的。 逃不掉的,她明白,她的心从没一刻狂野如斯。 她的眸流泻了一切热情,压抑的、勃发的、矛盾的、勇敢的,却也是义无反 顾的。 逃不掉的,他明白,他不想给她退缩的机会。 猛然间,他粗掌捧住她的小脸,合起双日,他的舌探入那软唇中,滑过细白 贝齿,深刻地吻住她。 晕眩袭来,一波接连一波,彷佛年幼时,她首回在狂风中爬上大船主桅高处 的小了望台上,巨浪几要吞噬大船,她被那强大力量猛烈地颠摇。 她的藕臂本能地寻找依附,不自觉攀住他的颈。 下一瞬,男人的大手滑至她的背和膝後,蓦地将她打横抱起,唇一刻未离地 纠缠著,踏著笔直且坚定的步伐往榻边走去。 这一夜屋外雨潇潇,屋内幽情谧谧,那欲望之火在秘处狂烧。 她眸光如雾,面泛桃花,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中化作曼妙姿影,犹如那虎背 上的纹彩。 她是他的神只,她承受著他虔诚而热情的膜拜,她的薄身不再缥缈,有了儿 心,动了意念,於是,幻化成最最真实的美丽胴体,在他身下。 这一夜,许多事始料未及,或说是天意注定,可细细思量,也不过就是依心 而为、唯心而已。 五日後雨已歇停,日阳今晨终是露脸,一整个上午,慢条斯理地消蚀著门前 四方天井下的一洼洼水滩,周遭漫著慵懒氛围。 未时刚过,那负责准备并定时送三餐过来的哑大娘,手里提著一壶烧好的茶 水和一盘香酥小点,步伐缓而静地走进敞开著门的房中。 将茶壶和点心放在桌上,褐脸一抬,见那坐在榻边的好姑娘亦抬起雪容,对 住她颁首,笑得有些儿腼腆。 哑大娘嘴一咧,自然而然地回应,她眨眨眼,用下巴努了努此时脸朝里侧、 趴伏在榻上动也不动的男人,对他裸背上精采的纹样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双手 合十贴在左颊,比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霍玄女淡笑摇头,表示男人并非在睡觉。 跟著,她指了指摊在榻边小几上的几色染料,又晃了晃捻在指尖的细长银针, 瞄了眼男人裸背,她皱著眉,嘟起嘴,故意摆出凶恶模样,做出一阵狠刺的动作。 哑大娘嘴咧得更开,被她逗笑了,看看放松戒心、伏在那儿已让人“宰割” 了好一阵的男人,又瞅瞅霍玄女,她拳头相抵,翘起两只大拇指相对,还用力地 点了点。 那是男女两人相亲相爱的意思。 霍玄女颊边淡赭,点头也不是,摇首也不对,唇边仍持著浅弧。 哑大娘没再逗留,取来搁在一旁的大托盘,俐落地收拾著桌面上用过的午膳 和碗筷,然後安静地退出去丁。 ‘ 在这宅子里住下,霍玄女发现,除了这位哑大娘外,当真无其他佣仆。 她极爱这般的沉寂、宁静,像是在浮生里偷得的珍贵闲暇,不必理会其他, 单纯而美好,即便日後分离,也能教她放在心底深处,再三忆及。 “你何时把哑大娘收买了?”男人低问,伏箸的上身改为侧躺,一臂潇洒地 撑著後脑勺,瞧向她的目光深幽幽的,有些似笑非笑。 见她神情微惑,凤善棠继而又道:“你打算用那根银针谋杀我,她瞧了只是 笑,根本没想出声提点我。” 霍玄女脸颊泛热。“哑大娘没法儿说话,你要她怎麽出声?”原来适才同哑 大娘的比手画脚全教他偷窥了。她心一促,想起哑大娘最後对她翘起的两根拇指 …… 他一样瞧见了吗? 他英眉一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是了,所以她就由著你下手了。” 这男人又在逗她了吗? 有时,她实在不太分辨得出他话里认真的程度,即使……与他已有著男女间 最亲蔫的关系,他对她而言,仍是一道错综复杂的谜。 然而,她想解开这最後的谜底吗? 美好唇角悄悄浅勾,她的心不再躁乱、迷惑了,因她明白了自己,说到底, 就是为著这样的一个男人悸动罢了。 心里有他,并不是什麽可怕的事。 心里有他,那是她自个儿的事,与任何人无干。 她的长发又被男人卷进手指里把玩,让她小脸不由自主倾向他,冰额一下子 撞上他的热唇。 “你、你……不要一天到晚玩我的头发啦。”老天!怎麽嗓音听起来像在撒 娇?!她抿住唇,扬眸瞪人。 “我有否说过,我不爱这个颜色?”他依然故我地握住她的发,眯起眼,彷 佛那染作墨黑的发丝犯了十大天条,罪不可赦。 男人抱怨的言语和指责的眼神,这短短五日,霍玄女遭遇的次数十根指儿也 数不清。他甚至要她“补过”,不容拒绝地要求她,重新将他背上那九天玄女的 黑发纹作雪丝。 如今,按著他的意思再次黥纹,细心走描,再将刺出的点点血珠从宽背上拭 去,将发染白,白发澄容,那模样……分明是她。 原来,在那一年的那一刻,她已将他放在心中,才在不经意间把自己化作守 护他的神只,伴在他身边吗? 腰间一紧,她忍不住轻呼,整个人被他带上了榻,躺在他身下。 “你不爱也没办法,我我……我说过好几遍了,洗色的药剂留、留在连环岛, 没带在身上。”她又结巴了。唉唉…… 粗犷的男性气味充斥鼻腔,他一脚挤进她腿间,一掌拂开她的发,让那张绽 开晕红的雪脸完全呈现。 尽管霍玄女心意既定,并不表示在这男人亲昵的举动下,也能矜持得住,反 倒是明白了对他的情愫,他的碰触和亲吻,甚至仅是一个深邃注视或似有若无的 笑,她的心便轻易被盈满,如迎风鼓胀的大帆。 凤善棠深刻地对住她的眸,却不言语,看不出是否完全相信她的说词。 她心底悄叹。“你背上刚鲸纹完,还重新染彩,伤口仍在吃色,会痛的,你、 你不要乱动。” “你担心?”他嗓音好低。 这会儿,换她咬唇不语,沉吟著,那微凉的小手抚上他的峻颊,以指尖缓缓 描绘起他的轮廓。 十指连心,她的意念由指尖流泻而出,她并不渴望他明白,因为,那也是她 自个儿的事。 凤善棠双目刷过异芒,猛地俯首吮住她的唇。 他吻得极重,纠缠了一阵,直到底下的姑娘喘息不已,雪容涨红,而那对雾 眸中教他莫名不安的飘忽终被他击散,他才放开了那张柔唇。 “我猜,最能教你担心的,还是许许多多遭拐骗、掳劫,然後流落海外,被 人给出价叫卖的姑娘吧?” 霍玄女神志一凛,眸光定定,不知是否错听,竟觉他的言语微有酸味。 气息仍乱,她费力调适著,声略哑—— “她们……不该是那样的运命。那不公平。”也极度的残忍。 “所以你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搭救,莽撞地不顾自身安危?”他鹰目锐 利,持平的语调更显严厉。 三年前,她跟著一群浑没相干的小姑娘蹲在倭船的木牢底:三年後,她又跟 著一群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小姑娘窝在贼车中,谁晓得这三年内,她还干过多少类 似的蠢事!难道她的义爹、义弟真由著她去,也不管上一管吗?! 这前後两回,若非恰好教他遇上,後果根本难以设想……那日在东云寺山道 上截住马车,当他瞥见车里那大汉裤子已大刺剌褪下,虽昏迷了,腿间玩意儿还 擎得半天高,想像著那该死的家伙可能对她干出什麽来,他胸口像被狠掐一把似 的,既怒又痛,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剁成肉末子喂鱼。 霍玄女咬咬唇,不服气地道—— “我不莽撞。我、我从连环岛带著人过来的,知道那东云寺有问题,又想查 出与他们接头、替他们销货的人到底是谁,所以才混入,等他们把姑娘们一个个 送上船,我自会发出暗号,届时!连环岛的船只便能在海上发动狙击,待事成, 再回来解决东云寺这个大贼窟,要不是你、你你……”胸脯高低起伏,她颊微鼓, 露出难得的气恼模样。 “还好是我。”他忽地低吼,粗声粗气,“别以为有那个该死的宁神香,就 能肆无忌惮,男人真要发起狠来,你手无缚鸡之力、风吹就倒一般,能奈何得了 谁?” 她倒抽了口气,嚷著:“我才不像你说的那麽不中用!” 凤善棠明白,却是故意这般说。 四目相视,都颇有火气,半晌过去,他却无端端地问—— “你见过自己噘著嘴、鼓著腮帮子的样子吗?” 霍玄女一怔。 下一刻,他竟伸出大手,陡地掐住她的双颊, 她嘴嘟高,“噗”地轻响,竟吐出一小口气来。 “很有趣。”他淡淡评道,瞳底闪烁兴味。 这……什麽跟什麽嘛?!“你——”霍玄女不知该笑、该怒。 他露出了一个“你奈我何”的诡笑,拇指滑过她的唇,在她嘴角留连。 “算一算,你芳龄也二十三了。” 她又是怔然。“你胡说什麽?” “三年前,我二十有五,你刚满双十;现下,咱们各长了三岁,我说得不对 吗?”见她抿唇不语,他略沉吟又问:“要不,你究竟几岁?” 见他眼底黑幽幽,高深莫测,犹如明白些什麽,她心一促,僵硬地道:“姑 娘的年纪是秘密,不能说。” “不是不能,是你根本推算不出来。” 下一瞬,她瞪著他。 仅仅是沉默地瞪著他,略重的气息和颤动的清瞳,已透露出她心海正翻涌著 波浪。 玩过她的嘴角,风善棠曲著指节来回在她颊边磨蹭,似乎无法克制不去碰触 她,终於,他启唇打破静谧—— “我知道你娘亲的事。” 她呼吸一紧。“……我娘亲……她、她……”冰嗓莫名乾涩。 她那美丽的、美丽的娘亲啊,在姑娘家最美丽的青春年岁,被一群扰边的海 贼掳劫而去。 美丽的女人一旦落进一群恶狼般的贼寇手中,顿时成为众所争夺之物,想保 住女儿家的清白,根本不可能,而那般的摧残夜以继日……她不晓得娘亲是否寻 死过,或者,在寻求死亡的解脱前,心神己先疯狂。 略顿,她深吸了口气,清清喉咙,“你怎地知晓?” 他微微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撒银子,没有查不到的内幕。你该 懂的。” “我……”有些话极难启齿,但在此时分,她却有种吐露的冲动,想说与他 听,想瞧他听过後的模样。再伙深呼吸,她脸色近乎透明,轻哑道,“你说得对, 我算不出自个儿真正的年岁,娘疯了,她没法儿告诉我,她不记得的,她疯了… …”她努力回溯过,可在记忆的最初,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印象中,娘亲和我一直被关在一处昏暗的天然石牢里,那石牢好大,中间 较低的地方在涨潮时会涌出海水,牢中还关箸许多姑娘,四周好冷,都是哭声, 层层叠叠的,然後,是好臭的气味……”她唇一白,眉心皱折,彷佛再次嗅到那 腐尸般的可怕味道,不自觉地反胃。 “阿女?!”见她这模样,凤善棠一惊,连忙翻身坐起,抱小娃娃般将她拥 在胸前,背上还在吃色的纹伤陡地一阵刺痛,可他胸口绷得难受,哪里还理会得 了。 他有些笨拙地拍抚她的背,凑嘴轻吻她渗出细汗的额,语气前所未有的低柔: “没事了……阿女,没事了……”这三年里,他所查知关於她的一切,全是表面 的叙述,远远难及她幼时那些经历。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血液里奔流,往脑门冲腾,在此刻,他的心被无形地牵 绊,而教他愕然的是,他竟不觉惶恐,还有种随波漫漫的自在。 窝在男人结实的胸怀里,霍玄女的颊贴触著他的裸肤,耳边是强而有力的心 音,那臭味被驱散了,她闻到他肤上温暖的味道。 雪颜轻扬,恰对上他低垂的脸,那玄瞳神俊有情,让她不禁叹息 “是的,没事了……後来,义爹来了,打跑了那些恶人,把那块地方也纳进 连环岛的版图里,被关在一块儿的姑娘们全都放了出来,” “然後,你义爹飞天霸喜爱上你娘亲,爱屋及乌,不仅收你做义女,还将你 疼若亲生。”他淡道。角度正好,让他自然而然地在姑娘小脸上啄了好几个吻。 “你、你……你连义爹的事也查出了?”双颊轻红,她眨了眨泛出薄雾的眼, 接著道—— “……义爹是豪气大汉,可就对娘亲的事动不动便红了脸皮,娘刚病死的那 几年,他心里很不好受,我很感激他,他待娘好,待我也好……他其实偏心偏得 厉害,连环瞧起来该是比我大,还较我更早认了这个义爹,义爹却硬生生把连环 挤到第二,要他喊我姊姊,连环抵死不从,仍是阿女、阿女地叫。”微微笑著, 她眸中却凝出泪水,顺著雪腮滑下—— “我不仅算不出自个儿的年岁,就连生父是谁也无从知晓,而这天生的一头 雪发究竟何因?是否与那男人一般?也全然不知。但无所谓的,真的,我根本不 想知道,那些与我无干的人,我何必花心思在上头兜转?我就是我,有义爹和连 环对我好,有连环岛上许多人在乎我,很足够了。” 除胸口非比寻常的闷痛外,风善棠喉头突然发酸。 拭掉那挂在她颊上、教他眉峰打了好几个结的泪珠,指上的湿润彷佛会烫人 似的,他微乎其微地震颤,跟著低问—— “有他们就足够?你难道终此一生都要窝在连环岛上?” 她吸了吸鼻子,冰嗓略有童音:“义爹给了我完全自主的权利,我想上哪儿 就上哪儿,想随船出海就出海,我又不是被关在岛上。还有……连环十二岛,各 岛有各岛的美,就算终此一生都在那儿留连,也没什麽不好……” 闻言,他下颚紧抽,脑中乱烘烘,突地冲口问出:“你一辈子不嫁人吗?” “嗄?!”她芳心一震,瞠眸定住,结结实实被他问倒了。 嫁人…… 她能嫁谁?为什麽这麽问? 身为女子,就非得嫁人不可吗? 遇上这样的他,任情又任性地放纵了一回,她的力气已尽,心已满溢,这就 足够了,她谁都不想嫁呀…… 凤善棠所受的震撼绝不较她少。 他自身责任未了,债孽未偿,横在眼前还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去完成。 不该受牵系的,然而,在对她问出,那样的话时,他已察觉深藏的意念想要 她。 要她满心满眼净是他。 即便已得到她的身躯,她时而流露出来的飘忽仍教他紧绷不已。 霍玄女又是浅淡一笑,不知为何,视线竟雾掉了,泪便流个不停。 她摇了摇头,不想惆怅,也不想猜他心意,小手下意识去摸索著他的脸,只 笑著、哭箸、说著—— “这样就足够了,真的。” ---------- 晋江文学城